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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留住信念 茱迪.皮考特 13240 2023-02-05
灵能随意变男变女.也可兼具双性。 约翰.米尔顿《失乐园》 柯林首次吻我时,念大三的我正坐在无人的体育馆列举法语的动词变化。为了考他,我先说:动词,希望。然后专心注意下方露天看台的坚硬平面,不去留心从柯林脸庞反射的光芒。 他简直是我见过最俊俏的男孩,出身南部,是南方兄弟会成员:我则是在市郊长大的犹太女孩。他爷爷赞助历史系讲座教授的经费,我则靠奖学金进学校。我在周六足球赛球队名单得知他的名字:柯林.怀特,四分卫,一百八十公分,八十四公斤,出身维吉尼亚州维也纳。我不畏寒冷与对足球的无知,看着他在墨绿色球场纵横飞驰,如技艺老练的刺绣工的绣针。 不过,他只是我的白日梦,我们的世界如此之遥远,要找出共同点不但似乎不可能,而且还荒唐可笑。没想到球队教练打电话到学生家教中心,要找人帮忙柯林通过法语考试,我抢下这个任务,然后过了三天才鼓起勇气打电话敲定家教时间。

结果柯林非常非常地有礼貌,永远替我拉椅子、拉开门,也是我碰过最差的法语学生,他吞吞吐吐的维州腔破坏了语言的旋律,连最简单的文法形式也说得结结巴巴。我帮不了他,不过我不介意,这表示我可以常常再来教他。 那一天我说:Vouloir,不规则动词。 柯林摇头。我没办法,我不像妳记得住。 这是人家对我说过最好听的一句话,我与柯林的运动或社交世界完全格格不入,不过这方面我可以是在行的。 Je veux。我叹气。意思是我希望。我指著书给他看。 他把手覆在我的手上,于是我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看他的眼睛,觉得课本那一页好令人着迷。他却偎靠过来,我无法停止感觉到他的体热,无法不听见他伸出双腿禁锢我时牛仔裤发出的咻咻声。然后,我只看见他的脸庞。

他低声说:Je veux。他的嘴比我幻想得更柔软,接着他抽开身子,等着看看我会怎么做。我望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时间长得足以让我发现,无敌的四分卫明星球员柯林.怀特局促不安。我的心如定音鼓冬冬敲打,响亮得耳朵一时间听不见远处喝倒采的声音,还有某个人在拍手。 我起身跑出体育馆。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七日 伊安和我上床之后的那一晚,我梦见我们要结婚了,我穿着跟柯林成婚的婚纱,捧着一束野花,独自步上红毯,看着伊安微笑,然后我们双双面对主婚人。由于某个原因,我期待那人是索罗门经师,张开眼时却站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前面。 信念偎在我身旁问:妳为什么没穿衣服?妳为什么睡在外面这里? 我吃了一惊,看看客厅寻找伊安的身影,明白他不在时,所有的疑惑潜行爬出:他是一夜情的老手,他靠各种不同手腕引诱妇人度日,我是其一,理由不止一个。我想起我们讨论过要休兵,难道昨晚是表示事情结束的方法?

妈︱妈!信念哭哭啼啼拉扯我的头发。 喂!我揉揉头皮,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我觉得热,就把睡衣脱了,妳啊,妳打呼。 信念似乎相信了,宣布:我要吃早餐。 去换衣服,我们找东西吃。 信念走后,千思万绪在心里闪过,没有一个有幸福的结局。对于伊安这样的人,我看过的世面不够广,他离开了,因为无法正视我的眼睛。他已经回去新罕布夏州,他将告诉全世界他获悉关于信念的每一件事,从她的鞋子尺寸,到她与麦可笨拙的经验。他根本不会记住昨晚发生的事。我忿忿闭上眼,我已经活生生经历这种故事了,我已经爱过一个在我心里膨胀到虚幻程度的男人,一个我因而无法直视他、依然看不清楚他的人。 多年前我们初吻过后,柯林告诉我:我不是有意的。他承认,有两个足球外接员下注二十元,赌他在第一次家教结束前无法引诱我。接着他摇着头说:不对,我收回那句话,我想吻妳。一开始是为了钱,不过事情发生了,完全不是那样。改天如果妳愿意跟我约会,我会真的很开心。

三天后的晚上,我们去看电影,然后又看了一场电影,然后上馆子吃晚餐。没多久,虽然感觉如幻梦一般,柯林在校园走动时,我会卡在他的臂膀下。对于一个又小又瘦又聪明的人,对于一个从未在受欢迎的圈子中打转的人,这种感觉令人得意忘了形。我们经过时,啦啦队队长咯咯窃笑,球队队员问他什么时候转性搞起小男生,这些我全充耳不闻。 柯林说,他喜欢我,因为我可爱,讲的话几乎都有学问、都有说服力,不像多数有木兰花皇后封号的上流社会小姐,总在他面前炫耀着什么、不过柯林还是习惯那类型的女孩子,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他把我一点一滴变成其中一个,送发圈让我箍起脸颊上的头发,让我开始在周日上午喝血腥玛莉调酒,甚至买了一串廉价假珍珠给我,好搭配所有的衣物,从自他衣柜借来的伊索德名牌休闲针织衫,到我自己的灯心绒套头毛衣。他的要求我一律照做,我还一头热想成为美国传统白人望族的一员,就像我在任何一科都是好学生一样。我从来没想过,柯林有兴趣的是能把我变成怎样的人,而不是我已经是的那个人。当时令我感动的只是他有兴趣。

冬季舞会那晚,我穿上简单的黑色洋装,戴了珍珠,甚而穿上特殊胸罩,让我看似有什么需要支撑的地方。我们要去参加柯林的兄弟会那一场舞会,我下决心要通过考验,柯林却在应当来接我的前十五分钟打电话来。我不舒服,吐了一个小时。 我说:我马上过去。 不用了,我只想睡一下。他迟疑一下,然后说:玛丽亚,对不起。 我才不觉得可惜,在兄弟会的舞会上,我不会有自信.可是我知道怎么照顾病人。我又套上褪色牛仔裤,走去市中心,上超市买了鸡汤、鲜花和填字谜游戏集,然后前往柯林的宿舍。 房内没人。 我把还在冒气的鸡汤留在门槛,漫无目的在校园游荡,心里深处我不是早就料到了?我不是告诉过自己这件事快来了?我拐弯走上兄弟会街时,雪花开始落在外套肩头。聚会一片吵嘈,敞开的窗户溢出蒸气、笑声与浓烈的酒精气味。我缓缓靠近柯林所属的兄弟会会馆的后方,站在牛奶条板箱上往内看。

足球队员与舞伴纠缠成打不开的结,鲜艳的缎面礼服穿梭在黑色礼服之间,不是坐在某人大腿上,就是勾着某人的脖子。柯林面对着我,由于一个我没听见的笑话而哈哈大笑,他的手臂搅着一名红发美女的腰。我怔怔看了许久,过了片刻才发现柯林也在看着我。 他跑过校园,一路追我追到我的房间。玛丽亚!你得让我解释! 我用力拉开门,说:你本来说不舒服。 是啊!我发誓!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柔和。我醒来打电话给妳,妳不在,兄弟过来了劝我去会馆一下,安妮特哎呀,她没什么,她就是在那里闲荡的人。 我也没什么吗?我也是在那里闲荡的人吗? 柯林的手指捧着我的脸,他看穿我的心思说:可是我离开她,到这里陪妳。他的气息落入我的嘴里,混着薄荷与苏格兰威士忌的气味令人起疑,我想起柯林形容他在维州怎样驯服他所照顾的马儿,他会往它们的鼻孔吹气,让它们不会害怕他的气味。

我低声问:柯林,为什么是我? 因为妳跟她们不一样,妳更聪明、更好,而且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觉得,也许我跟妳在一起会受到感染,那么我也会不一样了。 好惊奇的概念。我为何永远是边缘人?对此柯林不知怎么有个新的解释,不是因为我配不上别人,而是因为我只要等待别人聚集在我身边。我靠上前亲吻他。 后来我们脱下衣服,柯林高高在上,如挡住阳光的巨鸟。他问:妳确定想这样做? 我不光是肯定,我等了一辈子,就是要把第一次给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男人。我点头,朝他伸手,盼望魔法出现。 当伊安走进小屋时,我们两人都呆住了。我以分毫不差的精确将汤匙放到谷片碗旁,他则有条不紊把身后的门带上。 我告诉自己:这次,我不会让事情发生。我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不让伊安看见它们在颤抖。他不是柯林,不过此时的我跟当时的我同样软弱无力。

我心下恍然为何多年前不理柯林,我明白为何再次与必然会伤害我的男人扯上关系。在我的经验中,坠入爱河与需要一个人几乎无关,成为被需要的人更能吸引我。 伊安一个字也没说,在走到厨房的途中与我会合,将我拥入怀中。我的内心在颤抖。他没有亲吻、没有爱抚、没有任何动作,只管抱着我,抱到我不再抵抗闭眼的冲动,任由他带领指挥。 伊安把手机交给玛丽亚,然后看着她消失到浴室,到不受干扰之处打电话给母亲。他不能怪她。触摸她的感觉是如此这般的美妙,他们却依然可说是陌生人,他还没告诉她早上去探望过麦可,而她与米丽说话时情愿独处。 他和颜悦色地问信念:嗯,来一局金罗米纸牌游戏怎样? 她谨慎地从着色本抬起头。好吧,他也要尊重那样的表现,上次她跟自己相处是在罗克森之家,那时他根本是在咆哮。就算是为了玛丽亚,他也要笑得再灿烂一点,决意展现出亲切模样。

玛丽亚冷不防站在客厅的门口,脸色苍白地说:我们必须回家去。 麻州波士顿 罗马教廷有种官员,唯一的职责是找出每位受荐圣徒的缺陷,他会仔细调查传闻之贤者的一言、一行、一字,努力找出恐会失去褒扬机会的一个闪失、一句咒骂,一次失言。举例来说,他可能发现德蕾莎修女在一九四七年七月九日没做晚祷,或者发高烧时不尊重上帝之名。天主教教会甚至为此职取了固定名称:信念推广使,更不敬的名称则是魔鬼拥护者。 这便是保罗.阮皮尼神父自认将漂亮完成的工作。 不过他并不住在罗马,地位也未必重要到能获选担任此一要务,因为他只不过就是在波士顿神学院教了十六年的书。不过阮皮尼神父恰如其分符合这个受人尊敬的虚妄职位,身为美国东北部数一数二的神学家,他多次在异象见证者大放厥词之际被请去提供咨询。在审查过的四十六件案例中,阮皮尼神父从未向主教提出偏袒的报告,多数见证者只是叨叨不休谈论寻常事:发亮的圣母影像,山谷薄务中出现的十字架,耶稣告知人民最后审判日即将到来。

阮皮尼神父无法接受女性上帝的概念。 他发动本田车,打开公事包,母神会的粉红色小手册放在最上面。阮皮尼神父几乎连见到它都觉得难受,像他这样的人,在神学院任教的教士,毕生奉献给神学的男人,他可以接受重新考虑神性位格的出处,而一名七岁大的女孩开始宣称上帝是母亲那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更何况她还是个犹太人! 传说她有灵疗能力,没问题,有适当的证据,说不定他确实会接受。还有,她出现圣伤,好,他也想亲眼看看。不过,说上帝以显明的女性形象来探望她分明就是异端邪说。 阮皮尼神父从照后镜检查自己的倒影,然后打开车门,将皮革公事包夹在腋下,下了车,拉平黑衬衫的开襟,调整一下白领。 神父宿舍的门转开,麦克里迪神父站在门口,他们在瞬息间打量了彼此,教区神父对上神学院神父,聆听告解的神父对上研究学者,爱尔阑人对上义大利人。麦克里迪神父往前站了一步,堵住入口,来访的神父于是无法入内。 之后,他又以同样的迅速往后站开。神父。他点点头。旅途一切都平安吧? 保罗说:伯瑞特波罗附近下了点小雨。彼此的敌意如烟化为专业的客套。 麦克里迪神父说:请进。又看看四下。能帮你拿行李吗? 不用了,我想我不会过夜。 这对麦克里迪神父可是新闻。圣约翰神学院派来一个自负的土包子,他并不乐于让此人住到他家,却也明白一件事,要是他不好好殷勤款待,反而会造成他人对他不好的印象。一点也不麻烦。 不会,当然不会,只是我相信几个小时就能处理好这件案子。听到这句话,乔瑟夫.麦克里迪笑出声来。是吗?或许你最好进来里面。 从堪萨斯市返家的班机上,伊安与我、信念分开坐,因为我们不希望被撞见在一块而引来注意。起飞一个小时之后,信念忙着收听电影,我左顾右盼,悄悄溜进光线昏幽的头等舱.坐到他的身旁。他从座位隔板上方伸过来握紧我的手。嗨。 嗨。 后面情况怎样? 很好,我们早餐是谷片,你呢? 松饼。 哦。我客气地回答,心想这不是前一晚美妙地做过爱的两人应有对话。 妳仔细想过审讯的事情吗? 我妈告诉我的每一件事情,我全告诉了伊安,琼恩.史坦狄斯接获消息,说柯林要跟我打官司争取信念的监护权。我能怎么做?他会说信念不必过这样的生活,有上百人推挤着要拍她的照片,每次出门都有人问她问题。谁会说那样的意见不对呢? 伊安说:妳知道我能帮的地方我都会去做。那点我可是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而今我们要回家了,两人之间的分歧忽然迸出来,犹如一片布雷区,让人无法回想前一晚水乳交融的风景。当我们走下这班飞机,伊安和我必然站在争端对立的两侧。 我们默默坐在那里陷入沉思,接着伊安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到他的手里,然后将我的手翻开。他开始说话:玛丽亚,有件事我得告诉妳,我本来希望信念会失败,我本来以为妳怂恿她这么做去扮演先知,去吸引注意。我故意布局博取妳的同情,这样妳就会带她去见麦可。 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就在那一 把我要说的话听完,好吗?做也做了,说也说了,我尽一切所能,想把妳弄去那里。我告诉妳我开始相信信念,那也是谎话,只是又一个确保妳会去罗克森之家的手段。那晚我偷偷装了麦克风,录下妳說信念会试试看灵疗的那段话。我们到罗克森之家时,我把该死的失败过程全部录下,本来打算让人家看看妳们两个是怎么耍诡计的。 我大受打击,只得强迫嘴唇开阖。那么,你掌握到证据了。 没有,麦可突然大发脾气,我了解到信念无法行使奇迹。之后我非常生气,我拿到我要的报导了,但是只要麦可依然前后摇晃,事情就没有出现明显的不同。我跟妳說了谎,玛丽亚,不过我也对自己说谎。当涉及我弟弟的问题时,我不希望信念是冒牌货。他看着我。我把录音带扔到罗克森之家的庭院池塘里。 我朝大腿前侧望去,一个问题在我心底四处翻滚。我必须知道:必须要知道。那么昨晚你也是在对我说谎? 伊安扳起我的下巴。没有,如果我告诉妳的其他话妳都不相信,相信那件事就好。 我吐出一直憋住的那口气,拉开与他的距离。我只要求你帮忙一件事,如果你可以把节目拖延到预审庭之后 我不会在节目上说信念无法行使奇迹。 他的嗓音非常轻柔,于是我明白了我所忽略的事情:只要提起信念,事情就会恰好绕回到伊安的亲弟弟身上。你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麦可的事。 不是那样的,原因是因为信念确实行使了奇迹。 我吓得往后靠。她没有啊,我在现场,我看见你离开屋子。 今早我又去了,麦可和我确实交谈了,他嘲笑我,还伸手过来抱我。 啊,伊安。 没有持续很久,起初我以为只是作梦,可是没有,那一分钟我的确与他在一起,玛丽亚,二十五年来的一分钟。他露出悲伤的笑容。弥足珍贵的一分钟。他转过来看我时,那悲伤的神情没了。自闭症不是那样的,不像水龙头一下开一下关。即使在麦可状况好的日子,他也总是离得远远的。不过,今天早上他变成我一直希望拥有的那个弟弟,那是超乎科学的力量,我不能告诉妳我相信上帝,不过玛丽亚我的确相信信念有灵疗能力。 我开始转动脑筋,想像伊安走到前院草地召集媒体人士,想像他们仔细聆听他所说的每一个字,想像多疑又影响力最深的伊安宣布,他找到了真相,然后是接踵而来的喧闹。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信念。 我立刻说:说谎,告诉每个人信念不能。 我不能说谎,那正是节目的唯一重点啊。 此时我的眼泪就要落下。你必须说谎,你必须要说谎。 伊安执起我的手拿到嘴边,亲吻每一根指头。嘘,没事,我们会解决这事情的。 我们?我摇摇头。伊安,没有我们,有的是你和你的节目.还有我和监护权。要是我们其中一个赢了,另一个就输了。 他把我的头藏到他的肩窝,以安抚的声音说:嘘,让我们假装从现在起过了六个月,我已经知道妳读哪一所高中,妳最喜欢哪一个迪士尼小矮人,妳喝咖啡放不放糖、加不加奶。 我迟疑地露出笑容。我们每周六晚上没事坐在那里看录影带。 我穿四角内裤吃早餐,妳让我看見妳没化妆的样子。 你已经看过了。 妳瞧?伊安的嘴唇掠过我的额头,拂去我的忧虑。我们已经成功一半了。 新罕布夏州北哈福希尔 A.华伦.罗斯波丹爱死了百老汇歌曲,爱到自掏腰包,在格拉夫顿郡高等法院法官办公室内,安装顶级立体声音响系统。他巧妙隐藏起博士牌喇叭,卡洛.钱尼的嘹亮歌声于是仿佛自整齐排列的新州诉讼法书籍后方唱出来。不过,这间房容纳不下这样的音乐,乐音往往流泻到走廊,或者穿过墙壁。多数人不以为意,最起码这让法院有了不起眼的低矮建筑无法独立提供的特色。 今天在办公桌后方静下心之前,罗斯波丹法官选了《艾薇塔》,他闭起眼,在半空中比划,哼着曲子,大声到走廊都能听得见。 法官。 怯懦的声音划破管弦乐,罗斯波丹一脸怒容用力按下对讲机的按键,音乐声减轻了。啥,麦卡锡?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法院书记全身一震,人人都知道,当罗斯波丹法官播放音乐剧原声带时,不能有人打扰他,音乐是神圣不可侵的。不过紧急动议毕竟是紧急动议,马尔康.梅兹律师的名气过于响亮,一个郡政府职员无法推延他。 法官,对不起,非常抱歉,梅兹先生打来第三次了,他要询问关于他提出的紧急动议的答覆。 关于他的紧急动议,你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吗? 麦卡锡吞下口水。法官,我可以猜得到,那么是拒绝喽? 罗斯波丹沉下脸,把手伸到桌底,珮蒂.露柏荡气回肠的歌声唱到高音C的一半就断了。法官从来没见过马尔康.梅兹,不过在新州司法圈里头混,要不想知道他的事,必须是又盲又聋又愚蠢。梅兹在曼彻斯特某间享有声望的法律事务所工作,领高薪,能呼风唤雨,案子是一起接一起,还接受过许多电视报导:代理孕母与收养家庭在法庭上吵得非常难看的J童监护权之战;秘书获胜的参议员上司性骚扰案;近期黑手党大老与性感无脑老婆闹离婚官司的惨败。罗斯波丹不喜欢哗众取宠,认为哗众取宠留在传统戏院就好,如果他的审判室必得遭到梅兹那种混球的搅乱,做律师的就给他好好按照法官的规矩来行事。 罗斯波丹对书记说:等等。他快速翻阅梅兹当日上午提出的监护权变更声请,以及要求单造听证的附带诉书。据梅兹所言,孩子目前情况岌岌可危,必须立刻离开母亲的影响范围,即使在被告得知监护权变更声请之前,也有必要听取单造动议。 正是他预料马尔康.梅兹会讲的那种漫天屁话。 罗斯波丹浏览诉书,怀特打怀特,一个月前他才审理过这宗离婚,当时没有任何监护权的争议,到底怎么一回事? 从对讲机听见麦卡锡的声音,他才发现自己念念有词。唔,法官,是那个女孩,一直上新闻的那个。 谁? 那个父亲要的是信念.怀特的监护权。 让死者复活、跟上帝说话又露出圣伤的七岁小孩。罗斯波丹叹了一声,怪不得梅兹会屈尊到新罕布夏州新迦南镇。嗯,我完全不认识梅兹,实际上也不想认识他,不过看来运气没那么好了。我倒是认识琼恩.史坦狄斯,离婚时她是代表母亲这一方。打电话给梅兹,告诉他三点来这里,让他知道琼恩跟她的当事人也会一起来。我要听听看他说小孩子有危险的立论是什么,然后再决定监护权审讯日期。 是的,法官。答应法官找来信念.怀特最新报纸报导之后,书记哔一声关掉对讲机。罗斯波丹在办公桌后方坐了一会,然后走到书架前,自堆积如山的唱片抽出新的原声带。 《万世巨星》演绎耶稣的生前,此剧乐声传到办公室各个角落,罗斯波丹露出笑容,准备好情绪面对尚未到来的情况并没有什么不对,完全没有。 新罕布夏州曼彻斯特 马尔康.梅兹坐在旋转皮椅上,对三名爱将打着手势把笑话讲完。他的动作优雅,人显得像是二十世纪版本的人头马怪物。于是圣彼得打开天堂的大门,让一名教宗和一名律师进去。他告诉他们:来,我带你们去看看新住处。梅兹以目光扫了一圈,别忘了,高竿的诉讼律师充其量只是一流演员。 来到云顶的豪华金阁楼前,圣彼得停下来,带他们进去看金色的浴室水龙头、绸布寝具与昂贵的走道地毯,接着转向律师说:这是你的新家。他和教宗离开,带教宗来到窄小的房间,里头有狭窄的双人床和脸盆架。他说:而这里是你从今以后要住的地方。 梅兹改以抑扬顿挫的义大利腔说:教宗大喊:喂,等等!我虔诚过了一辈子,带领天主教教会,结果居然必须住在这里,而那个律师却有阁楼好住?圣彼得点点头说:对,是这样的,我们上头这里有很多的教宗,可是这是头一回来了个律师! 会议室的人哄堂大笑,没有比律师更喜欢戏谑律师的笑话了。不过梅兹也知道一件事情,就算是让他来朗读沉闷至极的法规好了,如果他希望同事觉得好笑,他们也会笑倒在地上打滚。听见对讲机的声音,他举起手,比他年轻的律师群安静下来。梅兹对秘书说:佩姬,把他的电话接过来。 他们面露期盼看着他。好好,知道了。梅兹挂上话筒,把手叠放在散发光泽的桌面说:先生女士们,单造动议被拒绝了。 他转向第一位律师杭司坦。打电话给柯林.怀特,叫他穿上得体的套装,下午两点半跟我在格拉夫顿郡法庭会合。对第二个男人说:李,向媒体泄漏消息,我希望他们知道父亲认为女儿有危险。 两位律师跑开,留下梅兹与第三位独处。艾克兰说:梅兹先生,可惜,要是运气好一点就好了。 梅兹耸耸肩膀,收拾起文件档案。其实我从没预料法官会做出对我有利的裁决。他轻敲拍纸簿的边缘把本子对齐。我提出申请只是为了让法官拒绝,这样他就不会再想拒绝我的申请了。面对现实吧,没有一个小镇的法官,会希望像我这样的人,大摇大摆走入他的法庭。我还宁可罗斯波丹把这个动议当成意气之争,他是要让我知道谁是老大,而不是这场官司本身的问题。 艾克兰大吃一惊。那么这只是策略?孩子没有危险? 呸,谁知道?申请单造动议是让做爸爸的开心,拒绝动议是让法官高兴,妳知道什么让我快乐吗? 知道你将会赢? 梅兹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就知道,请妳不是没有理由的。 新罕布夏州新迦南镇 信念的妈妈不会让你靠近她的,这点我不能怪她妈妈。麦克里迪神父一面说,一面看着来访的神父在神父宿舍的小客房走动。 阮皮尼神父以慢动作转过身来。为什么不能? 她是犹太人,我们没有权力上那里去。 阮皮尼神父纠正:她正在胡乱散播异说,要是我们对高谈阔论的人没有管辖权,起码能抑制她那些迷惑善良天主教教徒的言论。他拿起外套挂入衣橱。想必你不认同女性显灵吧? 怎么不,教会不就承认了许多圣母显灵的异象。 我们现在谈的是圣母吗?不是,是穿了洋装的上帝,是母亲形象的上帝。阮皮尼锁起眉头。这点不会困扰你吗? 麦克里迪神父转过身去。他立过誓言,要一生担起协助旁人的责任,不过誓约不会减缓他偶尔想突袭他人的冲动。他坐到小桌旁以手指敲打桌面,若无其事扫视阮皮尼神父摆在那里的一叠书,看到了每日一圣徒桌历,桌历翻到十一月七日,他看见圣阿比诺斯几个字,如果没记错,圣阿比诺斯不过是朝恶人的脸庞吹口气,恶人就死了。 麦克里迪神父沉吟说:也许在七岁大孩子的眼中,上帝刚好是不一样的。 阮皮尼说:这种话你去跟法提马的孩子说,这三个孩子跟信念.怀特不一样,都看见同样的圣母显灵异象,可是并没有说祂穿着裤子或抽水烟,他们看见圣母的样子,就像祂传统的形象。 不过并非人人都见到传统的宗教异象,圣女伯尔纳德说,圣母以法语方言跟她说话。 文化共鸣不是宗教异象的关键,如果圣母跟圣女伯尔纳德说法语呢?她还是过于无知,不能明白圣母说自己无玷始胎是什么意思。阮皮尼拉起圆筒行囊的拉链,把袋子塞入床底。你告诉我的一切,以及我所读到的一切,都暗示这是胡说八道。这是幻觉,小女孩设法把它推托说成是轻微的歇斯底里症。假如信念.怀特看见上帝,上帝绝对不可能以女人的形象显灵,不管那幻影是不是耶稣基督。他耸耸肩膀。我比较倾向认为这个异象是邪恶的,而不是神圣的。 麦克里迪的手指顺着桌面滑动,推开薄薄的一层灰。有具体客观的证据存在。 没错,复活跟灵疗事件。让我偷偷告诉你一个商业机密吧,我阅读过卢德、瓜达鲁普等无数地方所发生的奇迹,不过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能行使奇迹的人。 乔瑟夫.麦克里迪迎向他的凝望。神父,对一个虔诚的天主教教徒来说,你听起来好可怕,像是墨守传统的古犹太教派成员。 我听见伊安的声音时,还是半梦半醒。他坐到信念身旁的机位说:我还没有机会谢谢妳。我决心让眼皮张开一条缝,光是听就好。 信念没有回答他,伊安不放弃。妳做了,对不对?妳给麦可那几分钟的时间。 我什么都没有做。 伊安摇头。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很多事。 他露齿一笑。叫我伊安就好。 好。他们四目相对,信念往下抚平衬衫的前襟,伊安把交叉的腿解开。伊安?你想握我妈妈的手的话,你可以握。 伊安严肃地点点头。谢谢。他迟疑片刻。我可以握妳的手吗? 信念缓缓伸出手,她的手掌中央贴有OK绷。伊安小心用手指牵起她的手,没有检查OK绷,完全没有对那假定是圣伤的伤口看第二眼。 也许,只是也许,信念毕竟还是行使了奇迹。 米丽.艾普斯坦打开前门,以为会见到搭机返回的玛丽亚和信念,眼光却落在又一个穿立领黑衬衫的男人身上。他们在罗马做什么?复制你的同事? 阮皮尼神父抬头挺胸站出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夫人,应曼彻斯特安德鲁主教宗座之请,我来与信念.怀特说话。 米丽问:谁要求他来着?我不想无礼,不过我觉得我女儿或孙女相当不可能打电话给宗 宗座 米丽打断他:随便。听好,我们附近的神父比纽约举办圣派翠克节游行时还多,我相信其中一人有你想要的资讯,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她开始关门,却被神父的脚给挡下。妳是? 艾普斯坦。 艾普斯坦太太,妳正在妨碍罗马天主教教会的调查程序。 米丽瞪了他几秒钟。你的重点是? 此时阮皮尼神父已经在冒汗了,怀疑自己当初是否应该接受讨厌的麦克里迪神父之提议,让他陪着一块到信念.怀特的家。与开明到荒唐地步的神父在乡间小路共处二十分钟,当时似乎比上帝子民必然面对的苦修还要痛苦,当然,他不知道门前有这只特异的猛龙。 他说:好啦,妳何不干脆痛快说出来呢? 你说什么? 艾普斯坦太太,妳不喜欢我,妳不喜欢神父,来吧,告诉我为什么。 你看吧?你听到我的名字,知道我是犹太人,于是假设我有偏见。 阮皮尼神父咬紧牙关。是我不好。可以见见信念吗? 不行。 他冷冷地说:真是意外啊。 米丽交叉抱起胳膊。这下我倒成了骗子啊?接下来你会认为我是什么没有职业道德的高利贷吧? 阮皮尼厉声说:而妳认为我长得像老牌歌手平克.劳斯贝,又饮酒过度、勾搭担任辅祭的男童。行,我随时可以要求车道底的警官合作。 米丽说:幸好我们已经打过政教分离的仗了,我孙女不在家,这可要归功于你们大家。 阮皮尼感觉下颚底有条肌肉抽搐,这就是那个复活的外婆?她说你们大家是什么意思?谁把小女孩赶走了? 他端详她精神抖擞却爬了皱纹的脸庞,在她闪烁的眼底发现到如此深切庞然的伤悲,并且居然感到片刻的内疚。艾普斯坦太太,如果妳能提出什么准则,我可以回去禀报主教,然后我们可以折衷,以最适当的方法来检查信念,不要让她或妳觉得不开心。 这妇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 事实上,根据我所听到的,妳的确几乎宛如新生。 另一个在哪里?人很客气的那位神父呢?米丽看看前院四周寻找麦克里迪神父的身影。玛丽亚喜欢他。接着她眯起眼睛。你们两个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 阮皮尼神父这时已经开始头痛了,觉得在中世纪异端审判时这女人应该对他们那方很有助力。我们不是同伙的,我跟上帝发誓。 米丽说:跟你的?还是我的? 从波士顿开过来已经两个小时了,银色出租轿车的暖气却完全无法让我温暖起来。我从照后镜观看,伊安租的黑色福特金牛星开在我的后头。我们认为最好分开抵达,否则怎么解释为何一起回家呢? 我喃喃自语:谎话,越来越多的谎话。 妈?信念的声音传来,困倦而低沉。 妳睡饱了?我从镜子攫取她的注意力,露出笑容。有件事我们必须说一说,回家后我必须留妳跟外婆在一起,我要去找律师。 信念坐起身。就一定又要跟爸爸有关吗? 可以这么说,他希望妳跟他住在一起,我希望妳跟我住在一块,所以一个正直的法官会决定妳应该到哪里。 怎么没有人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说:我想知道。 不过信念此刻左右为难,没有直接回答我。我永远一定只能选你们其中一个吗? 信念,我希望妳不必这样。我犹豫不定,思索下一句要怎样表达最好,因为法官决定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注意我们,妳如果可以告诉上帝妳必须有一小段时间不让人家知道她,那样也许会是最好的。 就像我们在小屋的时候。 我心想:不完全是。那时候信念收敛锋芒的成效很惨烈。 上帝说这跟别人没有关系。 但是那是错的,怎么没关系,跟捐赠、救赎、甚至无神论大大相关啊。我消沉地说:信念,为了我这样做,拜托。 她安静片刻,而后我感觉到她的手钻入座椅头枕的窄板,伸入我的发内摩搓我的颈部肌肉。 玛丽亚在麦当劳暂停替信念买点心,伊安则一直开下去,提早玛丽亚半小时抵达屋子。他转弯开上道路,惊见群众人数成长。所有电视连播网的本地电视台都有转播车在场,某团体拉起横幅,而那群狂热教派还没放弃信箱附近的要塞。除此之外,还有黑压压一片热切的脸孔,他们来此希望被治疗.被触碰、被祝福。 他溜进自己那一小群制作人员里,之所以不引起注意,只是因为那里人山人海。詹姆斯不见踪影,助理群在他身后排长一列,他走到露营拖车时,发出嘘声赶走他们。你们现在都别来,让我喘口气。 到了里面,他反而踱起步来,等到外头的骚动如气流朝他吹来,他才走出露营拖车,远观信念与玛丽亚下车。 从所在位置,他看得出来玛丽亚茫茫然的,她催促信念进屋,挡着不让人看见她,不过要挡开群众的喧哗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等候孩子一周了。可是她反而把女儿交给米丽,接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律师?强迫玛丽亚立刻返回车道坐上一辆吉普车。 伊安挤到人群前面,民众蜂拥而上,在吉普车缓缓停到车道尽头时触摸挡泥板和车门。警察把挡路者推开,吉普车徐徐移动。伊安凝视副驾驶座的窗户,但愿玛丽亚能抬起眼。当吉普车开出车道,她果然往上看了。他对她投以微笑以示鼓励,车子继续行驶,她则在座位引颈转头,并将手指搭在玻璃上,仿佛能够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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