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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十九章

完全真相 茱迪.皮考特 6094 2023-02-05
直到一整瓶善胃得(注:Zantac,是葛兰素史克药厂研发的药品,专治胃溃疡及胃酸过多。)见底,乔治.盖拉汉才明了自己果真会被这个案子活活害死。他原本认为绝对稳当之事,结果却非如此。他不晓得哪一位陪审团员跟其他人唱反调身上有环形刺青的家伙?四个孩子的妈妈?他心想午餐之后不晓得有没有时间去一趟药局,说不定一开上高速公路就被叫回来聆听判决。他心想艾莉.哈洛薇是否跟他一样,过去三个晚上都辗转难眠。 嗯,莉琪.孟洛边说,边把盘子推到一旁。这是第一次我吃得比你多。 乔治苦笑。我发现我的胃比想像中敏感。 如果你先前问我一声我也强调你没问我大可告诉你,这一带的人很难判定阿米绪人有罪。 为什么? 莉琪耸耸肩。他们有点像是驻地天使,你若判定其中一个人有罪,整个世界将随之崩溃。

陪审团也没有马上做出无罪的判决。他拿起餐巾擦擦嘴。莱贝特说陪审团要求调出两位精神科医生的证词。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他们争辩被告的心理状态,这几乎表示他们认为她犯了某种过错。 乔治轻蔑地哼一声。我确定艾莉.哈洛薇会提出不同说词。 艾莉.哈洛薇这会儿提不出任何说词,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她病了,被送到医院。莉琪耸耸肩。根据传言,好像是怀孕引起的并发症。 怀孕?艾莉.哈洛薇怀孕了?他摇摇头。天啊,黑寡妇蜘蛛的母性爱说不定比她强。 没错,莉琪说。大家都这么说。 艾莉从靠在床上晋级到靠在客厅沙发上,库柏带她去看妇产科医生,唯有那时她才获准下床走动。医生表示她一切健康,但仍然必须万般小心。库柏已经回去诊所协助一位具有自杀倾向的患者,留下莎拉照顾她,莎拉像只老鹰一样盘旋在她身旁,但这会儿莎拉出去抓只鸡当晚餐,艾莉首度得以享受身为病人的清静。

艾莉闭上眼睛,但如果再睡一个钟头,她确定自己会睡得发昏。她正试图决定采用哪个理由说服库柏让她下床走走走动一下有助于宝宝的血液循环,还是自己再不走动就会罹患褥疮?说不定前者较具说服力凯蒂就悄悄出现在门口,试图不要被发现。 不,别躲我,过来,艾莉命令。 凯蒂悄悄走进来。妳需要什么吗? 是的,我需要妳带我出去。 凯蒂双眼大睁。但是库柏医生 库柏医生不晓得整整躺了两天是什么感觉。艾莉伸手一拉,凯蒂被拉得坐到艾莉旁边。我不打算攀登圣母峰,她恳求。只想出去走走。 凯蒂看了厨房一眼。 妳妈妈在鸡舍。拜托。 她很快点点头,然后扶起沙发上的艾莉。妳确定没问题吗? 我很好,真的,妳可以打电话给我的医生,自己问问她。艾莉咧嘴一笑,加了一句。喔,如果家里有电话的话。

凯蒂一手抱住艾莉的腰,扶着她慢慢走过厨房,从后门走出去。走过菜园时,艾莉加快脚步,两人踏过有如八脚章鱼一样蔓延的南瓜藤蔓。走到池塘边时,艾莉重重坐到橡树下的长椅上,两颊泛红,双眼闪闪发光,好多天都没有感到如此舒畅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吗?凯蒂郁郁地问道。 我们才刚到。大老远走回家之前,我得先休息一下,对不对? 她朝着屋子看看。我得趁大家发现之前把妳带回去。 别担心,如果妳不讲,我也不会跟大家說妳带我出来。 我不会跟任何人讲,凯蒂说。 艾莉把头微微后仰,闭上双眼,任凭阳光流泻过脸庞和喉咙。好吧,这下我们成了犯罪伙伴。 犯罪伙伴,凯蒂轻声重复。 艾莉听出她声音中微微的哀伤,眨了眨眼。喔,凯蒂,我无意

嘘凯蒂举起一只手,一边凝视着湖面,一边缓缓站起来。一群隐身在池畔草丛间的鸭子忽然起了一阵骚动,鸭群一飞冲天,激起点点水花,水气笼罩着池面,午后的阳光斜斜映照,池面闪烁着七彩霓影,一时之间,凯蒂看到妹妹在其间旋转,宛如一个察觉不到观众的幻影舞者。 如果她入狱,这将会是她的挂念。这个家,这个池塘,这种联系。 汉娜转身,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她再度转身,包裹随之扬起襁褓之中悄悄露出一只粉红色的小手。 水气缓缓下沉,鸭群在远处嘎嘎叫。凯蒂在艾莉身边坐下,艾莉的脸色忽然看起来比先前苍白。拜托,凯蒂轻声说。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基于对亚隆的尊重,雅各把车停在离他爸爸农场八百公尺之处。他以前认识一些在Rumspringa(注:阿米绪青年到踏入成年时,有一个称之为Rumspringa的阶段,在这段期间,阿米绪青年可以选择暂时离开社群,尝试一下外界的世俗生活,再做出终身选择。)期间买了车的家伙,这些小伙子把车子停在烟草棚后面,而他们的父亲则假装没看见。雅各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车,直到离家之后才改变初衷。

走向车道的感觉也很奇怪。他心不在焉地揉揉下巴上的疤痕,当年他玩直排轮鞋,一头冲进车道上的一个小沟,摔出了这道疤痕,小沟还在那里,他敢打赌他的直排轮鞋也还在阁楼上、跟那些没有传交给表弟堂弟们的旧衣物摆在一起。 走到谷仓门口时,他的心跳得好快,几乎在耳边隆隆作响,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然后才能鼓起勇气往前走。他在外界生活得太久,愈来愈不容易遵循阿米绪人的思考方式,然而在凯蒂的审判中,他却被视为是阿米绪人的专家。但是这场审判也让他领悟到自己始终保有阿米绪人的一面,虽然他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依然抱持着阿米绪人的观点,以此观察周遭;他依然凭借许久之前就深植心中的价值观来评量是非。 当你是个阿米绪人时,你最先习知的是行动胜于言语。

在英美人的社会里,人们书写电子邮件,寄送哀悼卡,交换情人节卡片。在阿米绪人的社会里,人们登门拜访表达哀悼之意,隔着桌子投以满足的眼光传达爱意,出手相助也不是说说罢了。从以前到现在,雅各始终等着他爸爸说声抱歉,但这却不是他爸爸的行事方式。 他推开谷仓厚重的门,走了进去,尘埃浮悬于空中,干草和谷物的气味是如此熟悉,雅各一时愣住了,只能闭上双眼,细数往事。一听到他进来,拴在畜栏里的牛群一阵骚动,朝着他摆摆头。 挤奶的时间到了,正如雅各的预期。他走到谷仓中央的走道,李维正把牛粪铲到独轮手推车上,看起来一脸不悦。赛谬尔站在远远的一边,等着饲料从筒仓倾倒而下。艾朗和亚隆在一排排牛群间走动,一边检查唧筒,一边帮轮到挤奶的下一只牛擦拭乳头。

艾朗先看到他。老人家慢慢站直,看看雅各,缓缓露出微笑,雅各点点头,然后把手伸进他祖父手中的桶子,撕下一页旧电话簿。他从艾朗手里接下瓶子,开始帮乳头消毒,他爸爸走过来,稳稳站在牛的后面。 亚隆看来吃惊,他肩膀紧绷;前臂结实的肌肉也鼓起。赛谬尔和李维静静观看,似乎连牛群都安静了下来,等着看接下来会怎样。 艾朗把手搁在亚隆的肩膀上。 Es ist ni,他说。没事的。 雅各一语不发,弯下腰继续做事,手掌在柔软的牛肚下方滑来滑去。过了一会,他感觉爸爸站到他身旁,那双曾经教导他一切的手轻轻推开他,好让挤奶的唧筒接上乳头。 雅各挺直身子,跟他爸爸并肩站着。亚隆朝着下一只牛轻轻点点头。嗯,他用英文说。我等着呢。

乔治爬上费雪家前廊的台阶,不确定会碰到什么状况,就某个程度而言,他以为这群跟上帝走得很近的人会让他一下车就遭到天打雷劈,但目前为止还好。他拉拉西装外套和领带,用力敲门。 被告出来开门。她和善的微笑渐渐退去,然后全无笑意。有事吗? 我嗯,我来找艾莉。 凯蒂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她现在不接见访客。 她身后传来一阵吼叫。那不是真的!哪个人来找我都可以,如果是快递小弟,直接叫他进来! 乔治扬起眉毛。凯蒂推开纱门让他进来。他跟着她走过屋内,心里讶异屋里看起来跟他自己家真像。艾莉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嗯,他说。妳穿睡衣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比较柔和。 艾莉笑笑。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少穿睡衣出庭。你过来找我聊天吗?

不完全是,乔治紧盯着凯蒂,凯蒂看了艾莉一眼,然后走到其他房间。我来跟妳谈个交易。 真令人惊讶啊,艾莉冷冷地说。陪审团让你害怕了吗? 才不呢。其实我想惊慌的是妳,我这时只想发挥骑士精神。 乔治,你还真是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圆桌骑士呢。好吧,请说。 她认罪,乔治说。我们同意判处四到七年的刑期。 想都别想,艾莉气愤地说,但她又想到凯蒂在池塘边的模样。我会考虑不提抗辩(nolo contendere),刑期上限为二到四年,而且我有权与法官商议刑期。 乔治转头看向窗外,他非常想要打赢这场官司,因为这将让他在下一次选举中稳操胜算。但他不太想让凯蒂.费雪在牢里度过一生,更何况如同莉琪所言,他认为地方人士也不乐见这种结果。如果检方接受艾莉所提出的不提抗辩,这表示被告不承认犯罪,但依然接受判决。基本上,这就像是你没有行凶,但你知道检方有足够的证据将你定罪,所以你接受那种判决。

对凯蒂而言,这意味着接受惩处,同时也保全了面子。 对艾莉而言,这意味着她当事人在法庭上那番出乎预期的告白将从纪录中删除。 对乔治而言,这依然是个有罪的判决。 他再度走向艾莉。我得考虑一下。如果她被判罪,她的刑期可不会这么轻。 如果被判罪的话,乔治。陪审团已经讨论了五天,如果他们达成无罪的判决,凯蒂就自由了,自由获释的自由。 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好吧,不提抗辩,刑期上限为三到六年。 两年半到五年,我们就可以达成协议,她笑笑说。我当然得跟我的当事人商量一下。 再跟我联络。乔治迈步走出客厅,走到门边忽然停下来。喂,艾莉,他说。抱歉妳出了点事。 她拉紧身上的毯子。嗯,这会儿没问题了。 是的,乔治慢慢点点头。我想也是。 凯蒂坐在法官办公室外面,手指轻轻抚过木头长椅光滑的间隙。她把手掌贴在一处缝隙上,用自己的围裙擦一下,然后再擦一回。虽然今天比先前出庭应审轻松多了,但她依然迫不及待想要回家。 我一直在找妳。 凯蒂抬头一看,刚好看到亚当在她身旁坐下。雅各跟我说了那个协议。 没错,这下一切很快就会结束,她轻声说,两人各自细细推敲这句话,把每个字当成小石头似地翻转,然后轻轻放下。 我要回去苏格兰,他迟疑了一下。凯蒂,妳可以 不,亚当,她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不能。 亚当咽咽口水,点了点头。我想我自始至终都晓得。他摸摸她的脸颊。但我也知道过去这几个月,妳始终在我身旁陪着我。凯蒂抬头看看他,一脸困惑,亚当继续说。有时我一觉醒来,感觉妳在我的床脚:有时我在城堡泥墙探勘,隐隐看到妳的侧影;有时微风轻轻飘过,感觉好像妳呼喊着我的名字。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摸过她的指尖。我眼中的妳,比我所见过的任何鬼魂都清晰。 他拉起她的手掌,亲吻她的掌心,帮她握起拳头,然后他把拳头紧贴在她的腹部。别忘了我,亚当粗嘎地说,再度走出凯蒂的生命。 我很高兴获知两位达成了协议,莱贝特法官说。我们谈谈刑期。 乔治往前一靠。庭上,我们同意将刑期限定为两年半到五年。但我想我们必须谨记,无论我们达成何种协定,结果都将使社会大众正视杀婴罪。 我们同意不提抗辩,艾莉详加解释。我的当事人不承认犯下这个罪,她已经一再声明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基于各种原因,她愿意接受有罪的判决。尽管如此,我的当事人不是一个狠心的罪犯。凯蒂对社区有所承诺,也不会是个累犯。她不应该坐牢,一天、一小时都不合情理。把她送进监狱,等于是告诉大家她跟一般罪犯没什么两样,但这两者根本没办法做比较。 哈洛薇小姐,我想妳已经有一套解决的方法了。 是的。我认为凯蒂非常适合配戴电子监控器。 莱贝特法官拿下眼镜,揉揉眼睛。盖拉汉先生,我们把这个案子搬上法庭,也把案子呈现在媒体面前,已经为社会立下表率。我认为媒体焦点已经让阿米绪社区相当难堪,我们没有理由把其中一人送进州立监狱,让整个社区蒙受更多羞辱。被告将服刑但是私下服刑。从某方面而言,这似乎是她应得的惩罚。她草草签署面前的文件。我判处费雪小姐配戴电子脚缭一年,莱贝特法官说。本案终结。 因为接下来八个月都不能拿除,所以这个塑胶脚镣装在凯蒂的长袜之内。脚镣宽三吋,内建感应装置,如果凯蒂离开兰卡斯特郡,艾莉解释,脚镣会哔哔作响,观护人马上找得到她。观护人说不定随时过来看看,确定她没有惹麻烦。凯蒂正式成为宾州的犯人,这表示她失去某些权利。 但她得以留在农场里,过着她的日子,继续她的生活。一个小小的饰品换来这么多利益,她当然可以容忍少许的不便。 她和艾莉走过空荡荡的走廊,两人的脚步声在沉寂中发出回音。谢谢妳,凯蒂柔柔地说。 不客气,艾莉迟疑了一下。这是个公平的协议。 我知道。 即使是个有罪的判决。 我始终觉得这不算什么。 是喔,艾莉笑笑说。我猜我说不定再过十年才会释怀。 艾菲朗主教说这对社区是件好事。 怎么说? 这让我们保持谦卑,凯蒂说。太多英美人认为我们是圣人,这事会提醒他们,我们只是一般人。 她们一起走出户外,迎向安静的午后。外面没有记者,也没有围观的群众再过几个小时,媒体才会获知由于认罪协商,陪审团已经解散,审判也突然中止。凯蒂在台阶最上头停步,四处看看。这跟我预期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是说之后。她耸耸肩。我以为妳在审判中讲到的一切,能够帮我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艾莉笑笑。我若表现得好,通常会让事情更不清楚。 冬日的寒风吹拂凯蒂的头巾,头巾上的细带飘过她的脸颊。我永远不会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对不对?她轻声问。 艾莉勾住凯蒂的手臂。妳知道他不是怎么死的,她回答。说不定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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