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完全真相

第15章 第十三章

完全真相 茱迪.皮考特 18925 2023-02-05
莉琪.孟洛从未想到有一天会作证指控一位阿米绪谋杀嫌犯。女孩跟她那位大名鼎鼎的律师并肩坐在被告桌旁,她低着头,双手交握,状似莉琪的母亲摆在窗台上的陶瓷娃娃。莉琪非常讨厌这些可憎的陶瓷娃娃每个小天使都过度可爱,每个牧羊男童都过度谦和,让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凯蒂.费雪激起同样的感受,让她忍不住想要把头转开。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身穿黑西装的乔治.盖拉汉。请说出妳的姓名和地址,好吗?他问。 伊莉莎白.葛莉琪.孟洛。艾法拉塔市格兰街一三一三号。 妳在哪里高就? 东天堂镇警局。我是探长。 乔治甚至不必主动提出问题;他们已经多次交换这套开场白,她很清楚他想问什么。妳当警探多久了? 六年了。在那之前,我当了五年的保释警官。

孟洛探长,妳能简单描述妳的工作性质吗? 莉琪在证人席上稍微往后靠她感觉相当自在。我大都负责侦办东天堂镇的重大刑案。 大约有多少件? 嗯,我们去年总共接到大约一万五千通报案电话,其中当然只有几件是重大刑案,其余大部分是轻案。 去年发生多少件谋杀案? 一件都没有,莉琪回答。 一万五千通电话当中,有没有很多通让妳必须到阿米绪人家中问案? 没有,她说。若是家中遭窃,或是房地产遭到破坏,阿米绪人会打电话报警,偶尔有个阿米绪青少年因为酒驾,或是行为失检而遭到逮捕,但是阿米绪人大都不常接触执法单位。 探长,妳能告诉我们七月十日早上出了什么事吗? 莉琪在椅子上坐直。有人打电话到警局说农场上有个死婴,当时我人在警局,一辆救护车已经前往出事现场,我也跟着过去。

妳到了之后发现什么? 那时大约早上五点二十分,太阳快要升起,谷仓的主人是一个名为费雪的酪农,他和他两个助手在谷仓里挤牛奶,我把谷仓的前门和后门围起来,封锁现场。我走进马具房,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婴孩尸体。我跟救护人员谈谈,他们说婴孩刚出生、是个早产儿、而且救不活。我记下四个男人的姓名:亚隆和艾朗.费雪、赛谬尔.斯托兹弗斯以及李维.艾许,我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状况,或是破坏案发现场,年纪最轻的李维发现了婴孩,他只碰了两条盖在死婴身上的鞍褥,婴孩的尸体裹在一件男衬衫里。农场的主人亚隆.费雪说,那把挂在产犊栏旁边木钉上、被用来剪断脐带的剪刀不见了,他们四个人都跟我说谷仓里没人,家里的女人们也没有怀孕。

在那之后,我巡视馬廄,试图找出线索。州警局的重大刑案组也到场搜证,从木板和干草堆采集指纹相当不容易,我们所采集到的部分指纹跟费雪家中的成员相符,而他们都有理由在谷仓里。 那时妳是否怀疑婴孩遭到谋杀? 没有,除了遗弃之外,我没有想到任何可疑之处。 乔治点点头。请继续。 最后我们发现婴孩在哪里出生产犊栏的角落有一个地方被铺上新鲜干草,试图掩饰一滩滩血迹。我们还在婴孩尸体附近的泥地上发现一个脚印。 妳能从脚印之中判定出什么吗? 那是一个光着脚的女人脚印,而且她穿七号鞋。 接下来妳做了什么? 我试图找出哪个女人刚刚生产。首先,我访问亚隆.费雪的太太莎拉,我发现她几乎十年前就做了子宫切除术,不能再生小孩。我访问邻居和他们家两个青少年女孩,但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等我回到谷仓时,费雪家的女孩凯蒂已经下楼,事实上,她来到马具房,法医跟婴孩的尸体都在那里。

她的反应如何? 她非常心烦,莉琪说。甚至冲出谷仓。 妳跟过去吗? 是的,我在前廊上追上她,我请问费雪小姐是否怀孕,而她否认。 妳觉得可疑吗? 一点都不,她爸妈已经告诉我她没有怀孕。但是后来我注意到鲜血从她的大腿间流到地板上,虽然她不愿意,但为了她的安全,我请救护人员强行把她送到医院。 那时妳心里想些什么? 我想这个女孩需要看医生。但是后来我想被告的爸妈说不定不知道她怀有身孕如果她试图对我隐瞒事实,她可能也瞒着爸妈。 妳怎么发现她没说真话?乔治问。 我到医院跟被告的医生谈谈,医生证实她生了小孩,情况危急,必须赶快动手术制止阴道出血。发现她对我隐瞒了怀孕的事实之后,我取得搜索票搜索他们的农场和住家,同时检验婴孩和被告的血液样本及DNA,接下来则是比对产犊栏干草堆和被告的血液样本,婴孩尸体和被告的血液样本、以及婴孩和被告的血型。

结果如何? 被告床下有一件沾了血迹的睡袍。她衣柜里的靴子和鞋子都是七号,谷仓中所采集到的血液样本、小宝宝身上的血迹,以及小宝宝的血型,都与被告的血液样本相符。 这些结果让妳做出什么定论? 莉琪随意瞄了凯蒂一眼。虽然她否认,但我相信被告是那个婴孩的母亲。 那时妳认为被告杀了婴孩吗? 不,东天堂镇很少发生谋杀,阿米绪人的社区里更是几乎从未听闻,那时我认为婴孩是死胎,但是后来法医送来验尸报告,我必须修正我的结论。 为什么? 嗯,首先,婴孩出生时还活着。除此之外,婴孩的脐带被剪断这让我想到亚隆.费雪说有把剪刀不见了;我们或许能够从那把剪刀上采集到指纹。新生婴孩死于窒息,但法医在婴孩的喉咙深处发现布料纤维,而纤维样本跟包裹婴孩的衬衫相符,这表示婴孩是被闷死的。那时我才想到被告可能是嫌犯。

莉琪拿起搁在证人席旁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我访问被告的亲朋好友,以及被告本人,被告的母亲证实多年之前,家中最小的女孩不幸身亡,她也不知道她女儿怀有身孕她根本不认为她女儿会怀孕。被告的父亲则拒绝跟我说话。我还访问了赛谬尔.斯托兹弗斯,他是农场上的帮手之一,碰巧也是被告的男友。我从他那里得知,他打算今秋跟被告结婚。他还告诉我,他跟被告从未发生性关系。 妳从这些话中得到什么结论? 莉琪扬起眉毛。我起先怀疑他是否发现凯蒂.费雪背叛他我也怀疑他是否因为想要报复,所以闷死婴孩。但是赛谬尔.斯托兹弗斯与他父母同住,他们家离费雪家的农场十六公里,而且他有不在场证明:赛谬尔的父母证实他整个晚上都在家里。然后我觉得自己似乎推断错误,所有证据反而指向被告。我的意思是,阿米绪女孩、阿米绪父母、阿米绪男友她却怀了其他人的孩子?这不就是动机吗?这就是隐瞒分娩的借口,说不定甚至为此除掉婴孩。

妳还访问了哪些人? 李维.艾许,他是农场上另一个帮手。他说过去六年来,被告经常偷偷跑去宾州州立大学跟她哥哥碰面。雅各.费雪已经放弃阿米绪人的生活,跟一般大学生没两样。 这有何关系? 莉琪笑笑。当妳随时可以接触到一个新世界尤其是一个可以喝酒、化妆、参加兄弟会派对的新世界妳当然比较有机会结识除了妳那个阿米绪男友之外的男孩子。 妳也跟雅各.费雪谈了吗? 是的。他证实被告确实偷偷造访,但他不晓得他妹妹怀孕。他还告诉我,被告之所以背着她父亲偷偷造访,原因在于他已不受家人们欢迎。 乔治装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 阿米绪人八年级毕业之后就不再升学,但雅各想要继续学业,他违反了教规,因而被逐出阿米绪教会,亚隆.费雪进一步惩罚儿子,与他断绝父子关系。莎拉.费雪遵从丈夫的意旨,但是派她女儿偷偷去看雅各。

这对妳的想法造成什么影响? 忽然之间,莉琪说。事情变得比较清楚。我若是被告,而且看到我的哥哥只是因为想要读书就被逐出家门,我会非常小心,避免违反任何教规。你可以说我疯了,但未婚生子比偷偷阅读莎士比亚严重多了。这表示如果她不想办法隐瞒已经发生的事情,她将被逐出家门,更别说被开除教籍。因此,她隐瞒了怀孕,一瞒瞒了七个月,然后她生下婴孩而她也隐瞒了这个事实。 妳判定出谁是婴孩的父亲吗? 没有。 除了被告之外,妳有没有考虑其他嫌犯? 莉琪叹口气。我试了,但是太多情况真的不合理。被告比预产期早了两个半月分娩,而且是在一个没有电话和电力的地方临盆这表示除非同住在农场上、刚好听到被告阵痛哭叫,不然不可能有人知道被告临盆。可不可能刚好有个陌生人经过呢?嗯,哪个人会清晨两点忽然造访一个阿米绪农场?这种机率有多高?就算真的有个陌生人出现,他为什么要杀害婴孩?而且被告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这么一来,我只能把箭头转向费雪一家。但是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当着我的面隐瞒怀孕和生产的事实;倘若婴孩的消息走漏,只有一个人将面临极大风险;根据我们搜集的证据,只有一个人在案发现场。莉琪朝着被告桌瞄了一眼。因此,我认为凯蒂,费雪闷死了她自己的新生婴孩。 艾莉.哈洛薇站起来进行交互诘问时,莉琪挺直双肩。她试图谨记乔治曾说这个律师冷酷无情,乔治还说艾莉有办法从最顽固的证人口中逼问出答案,而从艾莉的表情看来,莉琪绝不怀疑乔治所言。莉琪有办法对付警局里的男士们,而一头短发、一身俐落套装的艾莉,看起来似乎抖落了女性的娇柔。 正因如此,所以当艾莉带着真诚、友善的微笑走过来时,莉琪几乎从椅子上跌下来。妳知道我以前到这里过暑假吗?

莉琪对她眨眨眼。妳是说法庭? 不,艾莉笑笑。我知道大家听了可能大吃一惊,但我是说东天堂镇。 这点我倒是不晓得,莉琪生硬地说。 嗯,我舅妈住在这里,她以前有个小农场,她露齿一笑。但那是地价税飙涨到跟那些手机基地塔台一样高之前。 莉琪听了轻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我租房子住。 庭上,乔治打岔,同时带着警告的眼神瞪了他的证人一眼。我确定陪审团没有必要听哈洛薇小姐回忆往事。 法官点点头。辩方律师,妳提到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有的,庭上。妳住在这一带,当然有机会接触阿米绪人。她转向莉琪。妳說是不是呢? 没错。 妳說妳没有逮捕过太多阿米绪人,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莉琪暗自盘算。大约五个月前,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喝醉酒、驾着马车冲到水沟里。 在那之前呢?已经过了多久? 她试图记起,但想不起来。我不知道。 但是应该好久了吧? 我想是的,莉琪承认。 就妳的经验而言我是说公私两方面妳觉得阿米绪人相当温和,对不对? 是的。 当一个阿米绪女孩未婚生子,妳知道会怎样吗? 我听说他们会照顾自己的族人,莉琪说。 没错,凯蒂不会被逐出教会只会暂时受到回避禁令的惩罚。然后大伙会原谅她,竭诚欢迎她回来。这么说来,谋杀的动机何在? 动机来自于她父亲的行为,莉琪解释。你如果想要跟被逐出教会的家人保持联系,通常想得出办法。但是亚隆.费雪把被告的哥哥赶出家门,而且不准家人跟他联络,被告始终记得这种严厉的惩罚。 我以为妳没访问费雪先生。 我确实没有。 啊,这下妳有特异功能喽? 我访问了他儿子,莉琪反驳。 跟儿子谈谈并不表示妳知道父亲怎么想,正如光看着一个死去的婴孩,妳不能就此断定婴孩的母亲杀了他,对不对? 抗议! 撤回,艾莉平静地说。一位阿米绪女子被控谋杀,妳觉得奇怪吗? 莉琪看看乔治。不太寻常,但确实发生了。 是吗?妳所提出的医学证据证实凯蒂生下那个婴孩,这点不容置疑。但是生下婴孩一定导致她杀婴吗? 不一定。 妳也提到在婴孩尸体附近的泥土地上发现一个脚印。就妳看来,这表示凯蒂谋杀婴孩吗? 没错,莉琪说。因为我们知道被告穿七号的鞋子。这个证据虽然不具决定性,但是当然支持我们的理论。 妳能够证明那是凯蒂的脚印吗? 莉琪双手交握。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 我也穿七号鞋,莉琪探长。这么说来,从纯理论的观点而言,那也可能是我的脚印,对不对? 那天早上妳不在谷仓。 妳知道七号女鞋跟五号男鞋差不多大小吗? 不知道。 妳知道李维.艾许穿五号的鞋子吗? 莉琪生硬地笑笑。我现在知道了。 妳到达农场时,李维光着脚吗? 是的。 李维是否坦承当他碰巧发现婴孩的尸体时,他站在那堆鞍褥旁边的泥地上? 是的。 这么说来,这个妳所采集、直指凯蒂犯下谋杀案的脚印,其实可能属于另一个刚好站在同处、完全无辜的人? 确有可能。 好,艾莉说。妳說脐带被剪刀剪断。 遗失的剪刀,莉琪插嘴。 探长,一个女孩若想杀死她的小宝宝,她会特意剪断脐带吗? 我不知道。 如果我跟妳說,钳住和剪断脐带有助于小宝宝自行呼吸呢?如果妳打算过几分钟就把婴孩闷死,这会儿何必剪断脐带? 确实没道理,莉琪平静地回答。但是话又说回来,我想人们大都不晓得剪断脐带有助于婴孩呼吸,而是从电视看到生产过程。以这个案子而言,被告说不定是从观察农场上的动物学到这一点。 艾莉锐气略挫,退后一步重新思量。如果一个女孩打算杀死她的婴孩,把他用稻草盖起来,让他因感染而死,不是容易多了吗? 或许吧。 但是这个婴孩被擦洗得干干净净,包得整整齐齐,探长,哪一个凶狠的小母亲会擦洗、裹住她的婴孩? 我不知道,但确实发生了,莉琪肯定地说。 这让我想到另一点,艾莉继续说。根据妳的理论,凯蒂七个月来隐瞒了怀孕之事,然后悄悄溜进谷仓生产她费了好大工夫不让任何人发现她怀孕以及生下小宝宝。这么说来,她为什么把婴孩留在一个明知再过几小时、大家就会进进出出的地方?为什么不把他弃置于谷仓后面的池塘? 我不知道。 或是丢在牛粪堆里? 我不知道。 阿米绪的农场上有许多地方可以埋藏婴孩的尸体,而且都比藏在一堆鞍褥下面机灵多了。 莉琪耸耸肩回答。没有人说被告机灵,我们只认为她犯了谋杀罪。 谋杀?我们讲的是普通常识。为什么剪断脐带、帮助婴孩呼吸、把他包好、杀了他然后把他留在绝对会被发现的地方? 莉琪叹口气。说不定她没想清楚。 艾莉对她点点头。但就谋杀罪的定义而言,妳指控她很清楚自己的举动、事先计画、而且故意犯罪。一个人可能既是审慎,又是困惑吗? 我不是精神科医生,哈洛薇小姐,我不知道。 没错,艾莉意味深长地说。妳不知道。 凯蒂和雅各小时候曾在田里玩耍,两人在夏日的玉米田里跑来跑去,把玉米田当成一座迷宫。那些粗壮青绿的玉米茎梗长得好高,令人讶异,有时她在这面绿墙的另一边,离她哥哥仅一呎之遥,但却始终浑然不知。 八岁时,有次她迷失了。当时他们正玩着跟随领导人的游戏,但雅各跑到她前面,忽然消失无踪。凯蒂大声叫他,但他想逗她,躲着不出来。她绕着圈子走来走去,愈走愈累,也愈来愈渴,最后终于仰躺在地上。她眯起眼睛看着茎梗之间的太阳,太阳依旧不变,天空和周遭也跟她早上醒来的时候相同,想来心安。最后雅各终于感到愧疚,急忙跑过来找她。 这时她坐在被告桌旁,句句话语有如暴风般呼啸而过,凯蒂不禁想起在玉米田里的那一天。 你若让事情顺势发展,自然会有个最佳的解决之道。 患者阴道出血被送进急诊室,尿液验孕结果呈现阳性反应。她呈现子宫柔韧现象,大约是孕期二十四周大小,而且子宫颈口外翻,希柏.布莱尔医生说。我们先以点滴方式注射催产剂止血,BSU测试证实患者怀孕。 被告配合诊疗吗?乔治问。 不怎么配合,布莱尔医生回答。她非常不愿意接受骨盆腹腔镜检查但是有时从偏远地区到医院求诊的年轻女孩确实会如此。 治疗了被告之后,你有机会跟她谈谈吗? 是的。我的第一个问题当然是关于那个婴孩。费雪小姐显然刚刚生产,但她被送进医院时,身边却没有新生儿。 被告作何解释? 布莱尔医生看看凯蒂。她说她没生小孩。 啊,乔治说。从医学的观点而言,你知道这是不正确的。 没错。 你有没有进一步质问她? 有的,但她不肯承认怀孕,于是我提议找一位精神科医生会诊。 被告在医院里看了精神科医生吗? 据我所知没有,医生说。患者不愿意。 谢谢,乔治说。轮到妳诘问了。 艾莉轻敲被告桌桌面,然后站起来。子宫柔韧现象、BSU阳性反应、出血、骨盆腹腔镜检查,这些检查都让你认为凯蒂生了小孩? 是的。 这些检查让你认为凯蒂杀了婴孩吗? 布莱尔医生再一次瞄了凯蒂一眼。不,他说。 卡尔.艾嘉顿博士是兰卡斯特郡的法医,服务已经超过十五年,他眉毛浓密、眼光深邃、白发苍苍,俨然就是一位资深法医。他已经参与上百件审判,每次出庭都是带着一种微微不快的表情,表示他宁愿回到实验室工作。艾嘉顿博士,检察官说。请告诉我们费雪婴孩的解剖报告,好吗? 好的。他是一个早产、活产的男婴,没有先天性异常。解剖结果显示急性绒毛羊膜腔炎,还有一些胎粪吸入症和早期肺炎的迹象。我们还观察到一些新生儿周产期窒息的迹象,除此之外,婴孩嘴部周围出现瘀斑,口腔内的棉布纤维和包裹婴孩的衬衫布料相符。 拜托慢慢来,逐步为我们这些没有上过医学院的人说明吧,乔治对着陪审团笑笑说。你提到早产和活产,那是什么意思? 婴孩不足月,他的骨骼年龄相当于三十二周妊娠周数。 活产呢? 相对意义就是死产。婴孩的肺部充气粉红,下肺片的代表性样本以及肝脏的比较样本放置于水中时,肺部组织漂浮,肝脏样本下沉这表示婴孩诞生,而且吸进了空气。 没有先天性异常吗?这一点为什么重要? 因为这表示婴孩应该能够存活。染色体没有异常,也无滥用药物的迹象两项测试皆呈阴性反应。 急性绒毛羊膜腔炎呢? 基本上,母体若感染急性绒毛羊膜腔炎会导致早产。我们进一步检视胎盘,排除了其他导致早产的因素。至于什么因素导致急性绒毛羊膜腔炎,我们则无法判定,因为胎儿组织和胎盘已被污染。 你怎么晓得? 微生物检验显示胎儿组织中存有类白喉菌,也就是一般的污染物。分娩之后胎盘很少无菌,但这个胎盘被弃置在馬廄里,过了一阵子才被取回。 乔治点点头。窒息呢? 也就是缺乏氧气,最终导致婴孩死亡。婴孩肺部表面、胸腺和心包膜都有小瘀点,也就是小出血。婴孩脑部呈现蜘蛛膜下腔出血现象,肝脏数处细胞坏死,这些检验结果听起来好像外国话,但都是窒息的现象。 瘀斑和棉布纤维呢? 用非专业人士的话来说,瘀斑就是小瘀青。这些瘀斑的直径大约一到一点五公分,而且都出现在嘴部周围。口腔内膜刮出与衬衫布料一样的棉布纤维。 这两项结果让你做何感想? 有人把衬衫塞进婴孩嘴里,试图阻绝氧气来源。 乔治让大家略微思考这一点。你们有没有检查脐带? 附着在婴孩身上的脐带长二十公分,没有被绑起或是钳住,但尾端皱起,好像曾被捆绑。脐带上的纤维被送到迹证组化验分析,结果显示与谷仓里捆绑干草的草绳相符。脐带被剪断之处参差不齐,表面沾附了一些纤维,中央有个小缺口。 这很重要吗? 博士耸耸肩。这表示被用来剪断脐带的工具极可能是把剪刀刀刃上有个缺口,而且曾经被用来剪草绳。 博士,根据这些结果,你能断定费雪婴孩的死因吗? 可以,艾嘉顿博士说。缺氧窒息。 你能够断定死亡方式吗? 法医点点头。谋杀。 艾莉深深吸口气,站起来走向法医。艾嘉顿博士,嘴巴周围的瘀斑确实能证明婴孩是被闷死吗? 证据在于许多器官显示出窒息的迹象。 艾莉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说,例如肺部的小瘀点。但从验尸之中,我们不知道婴孩究竟何时窒息,对不对?比方说,分娩之前或是分娩之时,胎盘血液循环若发生问题,不是也会造成胎儿缺氧吗? 是的。 如果分娩之后胎盘血液循环出了问题呢?这样可不可能导致验尸过程中显现出窒息的迹象? 可能。 如果母亲在分娩过程中出血或是呼吸困难呢? 法医清清喉咙。也有可能。 如果婴孩肺部发育不全、氧气循环不良,或是患了肺炎这样会不会导致窒息的迹象? 没错,会的。 如果婴孩被自己的痰呛到呢? 也会。 这么说来,除了闷死之外,还有许多因素可能导致窒息? 没错,哈洛薇小姐,法医说。由于窒息,再加上口腔周围的瘀青和之内的纤维,所以我才做出判定。 艾莉笑笑。我们谈谈这一点吧。瘀青是否表示有人用手盖住婴孩的嘴巴? 瘀青表示嘴巴周围曾经承受压力,艾嘉顿博士说。至于是哪种压力,随便妳說吧。 嗯,我们就挑个状况吧。如果婴孩侧着身体脱离娘胎,小脸撞到谷仓地上,这样可不可能造成瘀青? 可能。 如果分娩之后婴孩往下滑,母亲一把抓住他呢? 或许吧,法医承认。 口腔内的纤维,艾莉继续说。可不可能因为母亲拿一块布帮小宝宝擦痰,让他呼吸顺畅呢? 艾嘉顿低下头。可能吧。 在这些状况下,母亲对婴孩造成伤害吗? 不,她没有。 艾莉走向陪审团席。你提到细胞样本受到污染? 是的,从分娩到采集胎盘组织、制成细胞培养盘相隔了一段时间,细胞受到病菌污染。 胎儿组织也受到污染? 没错,艾嘉顿博士说。被类白喉菌所污染。 你怎么判定那是类白喉菌?艾莉问。 我们对胎盘和胎儿组织样本做了革兰氏染色法检验。 你有没有做任何生化分析,确定它们是类白喉菌? 没有必要,法医耸耸肩。哈洛薇小姐,妳在每个案子开庭之前都得重读一次教科书吗?我在这一行已经做了十五年,请相信我,我认得出什么是类白喉菌。 你百分之百确定是类白喉菌? 是的,我确定。 艾莉浅浅一笑。你也提到胎盘显现出急性绒毛羊膜腔炎的迹象,绒毛羊膜腔炎可不可能导致胎儿吸入被污染的羊水、引发胎儿肺炎、最后导致败血症和死亡? 可能,但是机率极低。 但是确实有这种病例? 法医叹口气。没错,但是极为牵强。与其把绒毛羊膜腔炎视为死因,我们不如把它看成跟早产有关,这样合理多了。 但你自己刚才说,艾莉说。验尸结果显示早期肺炎。 没错,但没有严重到导致死亡。 根据验尸报告,肺部空腔之间发现胎粪,这不是胎儿窘迫的征兆吗? 没错,这表示胎粪流入羊膜液中,而且被吸入肺部。这种情况相当棘手,可能危害胎儿呼吸。 艾莉走向证人。这下你给了我们另外两个婴孩可能患有呼吸窘迫症的原因:早期肺炎以及吸入胎粪。 没错。 根据你的证词,这个婴孩的死因是窒息。 是的。 但是肺炎和胎粪吸入症这两个自然因素,难道不也可能造成窒息吗? 艾嘉顿博士看来得意,仿佛完全知道艾莉的打算。或许吧,哈洛薇小姐。如果婴孩没有被闷死的话。 艾莉总觉得贩卖热汤和热咖啡的机器有点可疑谁知道这些热腾腾的液体已经在贩卖机里摆了多久?贩卖机怎么知道送出一杯低咖啡因咖啡、而不是鸡汤?她站在法院地下室的一部贩卖机前,双手叉在臀部口袋,等着机器吐出一个保丽龙杯,静候杯中的热气回旋上扬。 但却毫无动静。 拜托,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踢踢贩卖机的底座,然后握拳狠狠打了压克力面板一拳。那是半块钱耶,她愈说愈大声,言词更加激烈。 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让她顿时住嘴。我得记住绝对不要借妳钱,库柏边说边握住她的肩膀,双唇轻轻落在她的颈窝。 这些机器不是应该固定维修吗?艾莉轻声抱怨,转头背对贩卖机。机器似乎一听这话就开窍了,忽然直接喷出热咖啡,咖啡没有杯子承接,溅洒到她鞋子和脚踝上。 真该死!她大叫着跳到一旁,然后审视淡色丝袜上的褐色污点。喔,这下可好了。 库柏在一张铁椅上坐下。小时候我的祖母经常试图闯祸,故意打翻牛奶瓶、跌跤,泼水在自己的罩衫上等等。 艾莉一边处理脚踝上的污点,一边说:难怪你走上心理咨商这一行。 其实她这么做是有道理的,特别是对一个相当迷信的人而言。如果她必须处理某件重要的事情,她宁愿先摆脱霉运,然后才可以专心面对接下来的一天。 你知道这样行不通。 妳真的确定吗?库柏翘起二郎腿。既然妳已经碰到这桩倒楣的意外,这下妳就可以昂然走进法庭,而且不会出错,这样想不是很好吗? 艾莉在他旁边颓然坐下,叹了口气。你知道她在发抖吗?她折了折沾污了的餐巾纸,然后把餐巾纸搁在椅子旁边的地上。我可以感觉她在我旁边颤抖,好像她是支音叉似地。 妳要我跟她谈谈吗? 我不知道,艾莉说。我怕讲了会让她更加心慌。 从心理层面而言 但我们讲的不是心理层面,库柏,而是法律层面。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她熬过这场审判,不要精神崩溃。 目前为止妳做得不错。 我什么都没做! 啊,我懂了。如果凯蒂光听证词就这么紧张,当妳让她坐上证人席时,她会是什么模样?他轻轻揉一揉艾莉的颈背。妳八成碰过胆怯的当事人吧。 当然。 妳库柏刚开口就有个律师走进来,库柏停嘴,律师点头致意,塞了一叠铜板到咖啡贩卖机里。小心一点,库柏发出警告。那部贩卖机会随地大小便。 艾莉压下笑意,律师踢踢失灵的贩卖机,低声诅咒,转头上楼,艾莉对着库柏笑笑,谢谢,我需要轻松一下。 这样如何呢?库柏边问,边靠过来吻她。 你最好不要吻我,艾莉让他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我想我感冒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我正好有心情冒险。 喔,妳在这里。 一听到丽达的声音,艾莉和库柏马上分开,丽达站在楼梯上,凯蒂也跟在她旁边。我跟她說妳很快就会回来,丽达说。但她听不进去。 凯蒂走下最后几阶阶梯,站到艾莉面前。我现在必须回家。 快了,凯蒂,再撑一会就好。 我们必须在下午挤牛奶之前回家,如果现在就走,我们可以赶得上。我爸和李维两人做不来。 我们必须待到法院休庭,艾莉解释。 嗨,凯蒂,库柏打岔。我们何不出去走走,聊个几分钟?他很快瞥了艾莉一眼,示意她多加体谅。 即使有段距离,库柏依然看得出凯蒂全身发抖。凯蒂不理库柏,反而紧盯着艾莉。妳不能请法院休庭吗? 那得由法官决定,艾莉一只手搁在凯蒂的肩上。我知道这对妳相当不容易,但是我喂,妳要去哪里? 去跟法官谈谈,请她休庭,凯蒂顽强地说。我不能漏做家事。 妳不能自己跑去找法官,这样行不通。 嗯,我就是要去。 妳如果惹火法官,艾莉警告。妳这辈子都别想做家事。 凯蒂愤愤地回嘴。那么妳去找她。 辩方律师,我倒是从来没碰过这种事,莱贝特法官说。她皱皱眉头,在桌缘往前一靠。妳要求今天提前休庭,好让妳的当事人回去做家事? 艾莉挺直脊背,一脸淡然。事实上,庭上,这场审判进行期间,我要求我们每天下午三点休庭。她咬紧牙关补了一句。请相信我,庭上,此举攸关我当事人的生活方式,不然我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法院四点半休庭,哈洛薇小姐。 我晓得,我已尽力跟我当事人解释。 愿闻其详。 她说乳牛等不了这么久。艾莉冒险瞄了乔治一眼,乔治笑得像只刚吞下金丝雀的猫。他怎能不笑呢?艾莉自毁胜算,而他连一句话都不必说。关于这一点,庭上,除了我的当事人之外,被传讯的证人之一也是费雪家农场上的帮手。少了他们两人下午帮忙挤牛奶,费雪家的财务将会相当吃紧。 莱贝特法官转头看看检察官。盖拉汉先生,我想你对这项请求有话要说吧。 是的,庭上。根据我的了解,阿米绪人不管日光节约时间,只要不影响别人,他们大可照着自己的时程行事,但在法庭上,他们必须遵从我们的时程。我认为这是哈洛薇小姐的某种计谋,她想借此指出阿米绪族群跟社会上其他人非常不一样。 这不是计谋,乔治,艾莉喃喃说。只是母牛分泌乳汁,如此而已。 更何况,检察官继续说。我今天还想传唤另一位证人,他若延迟出庭,将对检方造成伤害。今天是星期五,陪审团得等到星期一才会听到他的证词,到了那个时候,检方已经失去我们所累积的气势。 容我冒昧,庭上,但我想提醒两位,在我曾经参与的众多审判中,我们不都因为小孩生病、到医院看病,以及其他律师、甚至法官生活中突发的紧急事件而更改时程吗?为什么不能也为被告变更一下规则呢? 喔,她自己已经变更很多规则了,乔治冷淡地说。 冷静一点,两位,莱贝特法官说。虽然我很想在星期五下午交通尖峰时间之前离开法院,但是,哈洛薇小姐,既然检察官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准备今天的诘问,我想我必须驳回妳的请求。轮到妳诘问时,如果妳愿意的话,妳可以下午三点就休庭。她转向乔治。盖拉汉先生,请传讯你的证人。 请各位想像自己是个年轻的女孩,检方的司法精神科专家布莱恩.里欧丹医生说。妳发现自己和一个妳爸妈毫无所悉的男孩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明知不可,妳还是跟男孩上床。几个星期之后,妳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妳感觉比较累,但妳依然照常过日子。妳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问题自然会得到解决,每次一想到此事,妳就暂且不管它,答应自己明天再处理。在此同时,妳穿上稍微宽松一点的衣服;妳不让任何人靠近抱抱妳。 然后有天晚上,妳在剧痛中醒来。妳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但妳只想要保住妳的秘密。妳偷偷溜到外面,这样才没有人听到妳在生产。妳在寂静中独自生下一个对妳不具任何意义的婴孩,然后婴孩开始哭泣,妳用手遮住他的嘴,因为他会吵醒每个人。妳愈压愈紧,直到婴孩停止哭泣,不再移动。妳知道妳必须处理掉他,所以妳抓了一件衬衫把他包起来,塞到妳看不到的地方。妳累了,所以妳回去卧室休息,告诉自己明天再善后。隔天警察找到妳、问起婴孩时,妳說妳一点都不知情,正如妳始终跟自己这么说的。 陪审团员往前一倾,听得入迷,沉醉在里欧丹生动雕琢出的场景中。母性本能呢?乔治问。 犯下杀婴罪的女性对怀孕一事丝毫不带感情,里欧丹解释。对她们而言,生小孩像排出胆结石一样,对心情毫无影响。 犯下杀婴罪的女性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难过吗? 你是说懊悔,里欧丹闭紧双唇。她们会的。但原因仅仅在于她们不想让爸妈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而不是因为有个婴孩死了。 里欧丹医生,你怎么认识被告? 检方请我为这个案子评估她。 这项工作牵涉到哪些项目? 阅读案件的搜证报告,评估她对罗夏克心理诊断,以及明尼苏达多项人格问卷等心理测验的反应,亲自跟被告面谈。 就精神科医学的范畴而言,你能够做出结论吗? 是的。杀害婴孩的那一刻,被告能够分辨对错,而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里欧丹匆匆打量凯蒂。这是一桩典型的杀婴罪。被告的教养、行为和谎言完全符合犯下杀婴罪女性的心理剖绘。 你怎么知道她说谎?乔治故意唱反调地问道。说不定她真的不晓得自己怀孕或是生了小孩。 根据她自己的供词,被告晓得自己怀孕,但是自行决定隐瞒。如果你选择采用某种方式保护自己,这表示你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因此,否认和罪恶感是相连的。除此之外,你一旦说了谎,就可能继续说谎,这表示被告关于怀孕和生产的供词极为可疑。但是她的举动却道出不容置疑、前后吻合的真相。里欧丹说。根据我们的访谈,被告坦承在阵痛中醒来,她不想让任何人听到她呻吟,所以刻意离开她的房间。她选了谷仓,走到一处她知道储藏着新鲜干草的地方,此举显示出意图。生产之后,她盖住被血沾污的干草,试图阻止新生婴孩哭泣,而婴孩的尸体被人发现塞在一叠鞍褥下面,这些举动表示她有所隐瞒。隔天早上,她丢弃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睡袍、起床、在家人面前装作一切如常,这些都是为了延续这个骗局。单独行动、隐瞒生产、处理善后、装作一切如常这些举动都显示她动手时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错的。 在你们的访谈中,被告承认谋杀新生婴孩吗? 没有,她说她不记得。 那么你为什么确定她杀了婴孩? 里欧丹耸耸肩。因为要装出失忆并不难;因为盖拉汉先生啊,我已经碰过这种情况。杀婴罪有一套特定模式,而被告的行径完全吻合:她否认怀孕,她宣称不晓得自己即将临盆,她独自生下婴孩,虽然明明有个死婴,她却说没有杀死婴孩,随着时间过去,她逐渐坦承自己说词之中的某些漏洞。在我所研习过的每一桩杀婴案件中,这些行径都是重大标记,因此,即使她显然还不记得全部细节,我确信她是个杀婴犯。他在证人席上往前一倾。我若看到一只全身羽毛、嘴巴扁平、脚上有蹼、呱呱大叫的动物,我不必看到它游水,也知道它是一只鸭子。 对艾莉而言,改变辩护策略最棘手之处,莫过于失去柏拉奇医生这位证人。尽管如此,艾莉依然不能把访谈报告交给检方,因为纵使柏拉奇医生指出凯蒂不明白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报告中依旧提到凯蒂杀死自己的新生儿。这表示艾莉若想找出检方关于杀婴罪的漏洞,她就必须把握现在这个机会,而且最好找到一个足以推翻检方说辞的大漏洞。你曾访问过多少个犯下杀婴罪的女性?艾莉边问,边踱步走向里欧丹医生。 十个。 十个!艾莉装出惊讶的模样。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 大家公认如此。凡事都是相对的,看妳拿什么做比较。 这么说来,你每年碰到一个喽? 里欧丹把头歪向一边。差不多。 你刚刚提出的那个心理剖绘,也就是你宣称关于凯蒂的心理剖绘这些都是根据你访问了嗯十个女人的结果? 没错。 艾莉扬起眉毛。里欧丹医生,在《刑事科学期刊》之中,你不是认为犯下杀婴罪的女性并非恶毒,也不见得想要伤害别人吗? 没错,她们通常没有抱持这些念头,她们只是想到自己,基于保护自己而做出这些事情。 尽管如此,在你曾经涉入的案件中,你依然建议犯下杀婴罪的女性应该入狱服刑? 是的,我们必须让社会大众知道杀了人就得坐牢。 嗯,我了解。里欧丹医生,犯下杀婴罪的女性通常承认杀了自己的新生儿,对不对? 刚开始没有。 但当看到证据或是受到逼问时,她们终究会承受不了压力而招供,对不对? 没错,这就是我见过的状况。 跟凯蒂进行访谈时,你有没有请凯蒂假设那个婴孩出了什么事? 有的。 她有何反应? 她说出好几个状况。 她有没有说或许他就这么死了,然后有人把他藏了起来? 没错,这是她的说法之一。 你刚刚才说受到逼问时,犯下杀婴罪的女性会承受不了压力而招供。但是凯蒂说出这种假设状况,而没有崩溃坦承谋杀,这是否表示她说的或许是真话? 这也表示她可能说谎。 但是凯蒂可曾承认她杀死自己的宝宝? 没有。但她刚开始也不承认自己怀孕。 艾莉对这个评论置之不理。凯蒂究竟承认了什么? 她说她睡着、醒来、婴孩不见了。她不记得还发生了什么事。 凭着这一点,你就推论出她犯下杀婴罪? 根据她的行径,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正是艾莉期盼的答案。身为精神医学的专家,你一定知道何谓解离状态吧。 是的,我知道。 麻烦你为我们这些不知道的人解释一下,好吗? 为了熬过重大的精神创伤,个体从部分意识中抽离,陷入所谓的解离状态。 比方说一个受虐妇女遭受先生毒打时,精神陷入恍惚? 没错,里欧丹回答。 陷入解离状态的个体会产生失忆现象,但有办法表现得一切正常,这么说正确吗? 是的。 解离状态不是一种自发、有意识的行为? 不是。 极度的心理压力会引发解离状态,对不对? 是的。 亲眼见证自己心爱的人死去算是极度的心理压力吗? 可能吧。 让我们退一步来说,暂且假设凯蒂非常想要那个婴孩。她生下婴孩,虽然尽力帮他呼吸,但很不幸地,却亲眼看着他死去。这种震惊可不可能造成解离状态? 可能,里欧丹同意。 如果她后来想不起来婴孩怎么死的,这种失忆现象可不可能肇因于解离状态? 里欧丹放肆地大笑。在合理状况下确实可能,但是哈洛薇小姐,这个案子并非合理状况。妳若想要宣称被告那天早上陷入解离状态,结果导致失忆,我没什么话说。但是妳不可能证明婴孩自然死亡,让妳的当事人陷入解离状态,她可能因为分娩而陷入解离,或是因为谋杀这种高压力的行为而陷入解离。 换言之,解离状态无法帮费雪小姐脱罪。就算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人类依然有能力做出繁复、急速之举。举例而言,一个人在解离状态下依然可以开车,你或许记不得路途中任何一个路标,但你有办法以时速一百六十公里的车速前进。同理而言,在解离状态下,即使妳事后记不得任何细节,但妳依然可以生下小孩。妳可以试图救活一个垂死的婴孩,事后却不记得任何细节。或者,他口气严厉地说。妳可以杀死一个婴孩,事后却不记得任何细节。 里欧丹医生,艾莉说。我们说的是一个年轻的阿米绪女孩,而不是一个自私、成天只想在购物中心闲逛的少女。请你从她的角度来想,凯蒂.费雪可不可能想要那个婴孩、婴孩死在她怀里、她在伤心愤怒之余,不自觉地封锁了这段记忆? 但是里欧丹已经当了太多次证人,不会轻易陷入律师的陷阱。如果她这么想要那个婴孩,哈洛薇小姐,他说。她为什么七个月来都谎称自己没有怀孕? 艾莉还没有走回被告桌旁,乔治就站了起来。庭上,我想再直接讯问。里欧丹医生,根据你的专业意见,七月十日早晨,被告是否陷入解离状态? 不是。 这点对案子很重要吗? 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 里欧丹耸耸肩。她的行为已经非常清楚,没有必要再引用这套无意义的心理学术语。被告在婴孩出生之前的种种破坏性行为,在在显示婴孩一旦出生,她会竭尽全力除掉他。 包括谋杀在内? 这位精神科医生点点头。尤其是谋杀。 再反诘,艾莉说。里欧丹医生,身为一位司法精神科医生,你一定知道一级谋杀罪名若要成立,嫌犯必须故意、慎思、而且经过预谋地犯下罪行。 没错。 那些犯下杀婴罪的女性她们故意杀人吗? 当然。 她们经过慎思吗? 她们会挑个安静的地方,或是拿条毛毯或布袋弃置婴孩就像被告一样从这方面而言,妳可以说她们有时经过慎思。 她们计画杀婴吗? 里欧丹皱皱眉头。这是一种反射行为,她们受到婴孩诞生的刺激才动手。 反射行为,艾莉重复一次。你的意思是说自动、凭着直觉、不经思索的行为? 是的。 这么说来,杀婴罪并不足以构成一级谋杀罪喽? 抗议! 撤回,艾莉说。问话完毕。 乔治转向法官。庭上,他说。检方对案情所做的陈述完毕。 莎拉等她们一起吃晚餐,满桌抚慰人心的食物却引不起艾莉的胃口。她翻弄盘中的食物,感觉四面墙壁朝她逼近,心想自己先前为什么不接受库柏的建议、到兰卡斯特的餐厅吃饭。 我帮妳刷洗了金块,莎拉说。但马具房等着清理。 我知道了,妈,凯蒂回答。我吃完饭就过去。我也会洗盘子,妳下午帮忙挤奶,现在一定累了。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亚隆打个饱嗝,对着太太赞许地笑笑。晚餐真好吃,他说。他伸出大拇指勾住长裤吊带的底端,转向他的父亲。我想星期一过去拉普家的拍卖会看看。 你需要马匹吗?艾朗说。 亚隆耸耸肩。看一看也没关系。 我听说马可士.金恩打算卖掉那匹去年培育出的小马。 真的吗?那匹小马很漂亮。 莎拉不以为然地哼一声。你需要另一匹马做什么? 艾莉轮番看看每个家中成员,好像观看一场网球竞赛似地。对不起,她轻声说,然后大家一个个转头看着她。你们晓得你们的女儿涉入谋杀审判吗? 艾莉,请不要凯蒂出言制止,但艾莉摇摇头。 你们晓得再过不到一个星期,你们的女儿可能被判谋杀、从法庭直接被送进穆西的监狱吗?你们坐在这里大谈马匹拍卖难道没有半个人关心审判进行得如何? 我们在乎,亚隆生硬地说。 你们还真会表达关切,艾莉喃喃说道,然后卷起餐巾扔到桌上,上楼躲进自己房间。 艾莉再度张开眼睛时,周遭已经一片漆黑,凯蒂坐在床边。她马上坐起,拨开脸侧的头发,对着床边小桌上电池发电的时钟眨眨眼。现在几点? 刚过十点,凯蒂轻声说。妳睡着了。 没错,艾莉伸出舌头舔舔覆了一层薄膜的牙齿。看起来确实如此。她眨着眼睛回过神来,然后伸手扭开煤气灯。妳上哪去了? 我洗了碗盘、清理马具房。凯蒂在房里跑来跑去,忙着拉下百叶窗,然后坐下来松开绑得紧紧的发髻。 艾莉看着凯蒂梳理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她那双大眼睛清澈明晰。刚来到这里时,艾莉在周遭众人脸上看过这种眼神,当初她误以为那是愚蠢无知,花了好几个月才了解阿米绪人的眼神绝非空洞,而是充实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宁静的祥和。历经了漫常的审判首日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辗转难眠,但即使在这种时刻,凯蒂依然一派祥和。 我知道他们在乎,艾莉听到自己喃喃说。 凯蒂转头。妳是说审判。 没错,我们家的人经常大喊大叫,我们争吵,不约而同大发脾气,但不知怎么地,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我们还是一家人。但他们那么安静我觉得有点奇怪。 你们家的人对妳大喊大叫,对不对? 有时候,艾莉承认。但最起码这些噪音让我知道他们在那里。她摇摇头,甩掉这些回忆。不管怎样,刚才吃晚餐的时候情绪失控,我很抱歉。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凯蒂暂停梳理长发。妳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晓得自己对于审判有点紧张,但我若是妳,我会情愿看到我的律师紧张,而非自满。她抬头看看凯蒂,却只看到凯蒂两颊涨得通红。 妳瞒着我什么事?艾莉问道,胃部一阵绞痛。 没什么!我什么都没瞒着妳! 艾莉闭上双眼。我现在太累,没精神跟妳搞这一套。妳能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跟我告白? 好,凯蒂说,声音小得不得了。 去他的早上,妳现在就跟我说。 妳最近时常早早睡着,就像今晚一样。而且吃晚餐的时候情绪失控。凯蒂双眼闪闪发亮,仿佛想起其他事情。记得今天早上,妳在法庭的洗手间里吐了吗? 妳說的没错,都是因为我患了感冒。 凯蒂放下发刷,不好意思地笑笑。妳没有生病,艾莉,妳怀孕了。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