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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二章

完全真相 茱迪.皮考特 10102 2023-02-05
艾莉 高等法院的小图书馆在莱贝特法官办公室的正上方。虽然我应该研读近来关于谋杀五岁以下孩童的判例,但过去两个钟头之中,我大都瞪着木板地,仿佛能够藉由意志力让宽容之情渗过一块块地板。 我听得出妳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说,我在座位中转身,看到乔治.盖拉汉站在我后面。他拉了一张椅子过来,跨坐在上面。妳想用心电感应影响法官,对不对? 我在他脸上搜寻敌对之迹,但他看起来只是一脸同情。只是一点小巫术。 是啊,我也试过,成功的机率甚至达到百分之五十。乔治笑笑,我也轻松地报以微笑。我一直在找妳。我跟妳說啊,艾莉,我实在不想让某个阿米绪女孩坐牢一辈子,但谋杀就是谋杀,我一直试图想出一个让双方满意的解决之道。

你有何提议? 妳知道她可能被判无期徒刑,如果她承认过失杀人,我愿意减到十年。妳想想,如果表现良好,她五或六年就能出狱。 乔治,她在牢里撑不过五、六年,我小声说。 他低头看着交握的双手。五年总比五十年容易撑过去。 我紧盯着莱贝特法官办公室上方的木板地。我会通知你。 从道德层面而言,我必须告知当事人检方所提出的认罪辩诉协议。虽然我认为这个协议并不符合我方的最佳利益,但我依然必须告知当事人,我以前也碰过同样状况,但这次我却担心当事人的反应。我通常可以说服当事人出庭受审,在法庭上冒险放手一搏,才是符合我方的最佳利益,但凯蒂是另一回事。她从小被教导要道歉、然后接受加诸在身上的惩罚,她对此深信不疑。乔治所提出的认罪辩诉协议将为这场灾难画下句点,而这正是凯蒂认为最合理的解决方式。

我看到她在厨房里烫衣服。我得跟妳谈谈。 好。 她拉一拉她爸爸衬衫的一只衣袖,拿起搁在炉子上保持热度的熨斗烫平。我再次坚信凯蒂会是个绝佳的妻子事实上,她从小就被培养为一个好太太。如果被判无期徒刑,她将永远没有机会展现所长。检察官提出一个认罪辩诉协议。 那是什么? 基本上,那是一种交易。他减低罪名和刑期,借此交换妳开口认罪。 凯蒂把衬衫翻面,皱起眉头。然后我们出庭受审? 不,然后一切就结束。 凯蒂神情一亮。那真是太棒了! 妳还没听听他的条件呢,我冷冷地说。如果妳承认自己过失杀人,而非一级谋杀,那么妳会被判处十年徒刑,而非终身监禁。但妳說不定会获得假释,大概只会坐五年的牢。 凯蒂把熨斗放在炉边。这么说来,我还是得坐牢。

我点点头。我必须提醒妳,如果妳出庭受审、而且无罪开释,那么妳根本不必坐牢,换句话说,接受认罪辩诉协议是有风险的。这就好像妳还没看到外面有些什么,就勉强接受某样东西。但说出这话的同时,我已经晓得这套解释不对。你给阿米绪人什么,他就接受什么他不会坚持要求最好的东西,因为这只会牺牲别人的利益:他若拿了最好的东西,别人就得不到。 妳可以让我无罪开释吗? 当事人得知认罪辩诉协议时,最后总是问到这个问题。采纳我的意见之前,他们希望我能保证结果将对我方有利。执业的这些年里,我大都可以信誓旦旦地回答说是然后进而证明自己说的没错。 但这个案子不同于大多数案件,凯蒂也不是普通的当事人。 我不知道。我原本认为可以藉由暂时性精神失常帮妳脱罪,但现在我没有太多时间准备新的抗辩,我真的不敢说些什么。我认为我可以让妳无罪开释,我希望我可以让妳无罪开释,但是凯蒂我无法保证。

我只要开口认罪?凯蒂问。然后一切就结束? 然后妳就去坐牢,我澄清。 凯蒂拿起熨斗重重熨烫她爸爸的衬衫,力道大到布料嘶嘶作响。我想我会接受这个协议,她说。 我看着她熨烫衬衫扣眼之间,唉,这个女孩刚刚做出入狱十年的决定。凯蒂,我能不能以朋友、而非律师的身分跟妳說说话?她抬头看着我。妳不晓得监狱是哪种地方。那里不但都是英美人,而且都是坏人。我不认为这是最恰当的解决方式。 妳跟我的想法不同,凯蒂悄悄说。 我压下我的反应,在心中暗数到十才让自己再度开口。妳要我接受这个协议?我会的。但是妳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我有几个尚在服刑的女性当事人,因此,我曾造访位于穆西市的州立监狱。就连对一个熟知监狱内部的律师而言,这座监狱都让人害怕。在宾州被判刑的所有女犯人,必须先到穆西市的诊疗分类中心接受评估,有些留在这里服满刑期,有些被移送到剑桥泉依利市的低度设防监狱。但凯蒂最起码得在这里待四到六星期,而我想让她见识一下她帮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典狱长是个名叫度瓦.宣普的男人,很不幸地,宣普(Shrimp)跟虾子同音,更不幸的是,他老是盯着我们的胸部。他高高兴兴地带着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我请他带我们参观监狱,身旁还坐着一个年轻的阿米绪女孩,但不管这样看起来多么奇怪,我依然没有解释凯蒂是谁,度瓦也没问,这点倒是值得称许。他带着我们穿过控制室,上了铁栏杆的大门在凯蒂身后重重关上,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他先带我们参观餐厅,餐厅两侧各有一排排长桌,桌边摆着长板凳,桌子中间则是长长的走道。女人们三三两两排成一列,宛如一条蛇似地在柜台之前移动,人人端着一个餐盘,盘中堆着一团团灰扑扑、看起来不怎么好吃的食物。犯人通常在餐厅吃饭,他说。只有死刑犯或是因为纪律问题被关在特等牢房的犯人,才在自己的牢房用餐。我们看着犯人们走向不同的桌子,大家带着好奇的眼光瞄着我们。度瓦接着带我们走到楼上的牢房,一台电视高高架在走道尽头,电视的光束在其中一个女犯人的脸上映上色泽,女犯人的双手垂在铁杆外甩动,对着凯蒂吹了一声口哨。哇,她闹着说。万圣节还没到,妳这身打扮不嫌早吗?

其他犯人纷纷窃笑,像是马戏团中展示的怪胎一样,毫不知耻地站在小小的牢房里。她们瞪着凯蒂,仿佛她才是展示品。她悄悄念诵祷词,走过最后一间牢房时,一个犯人吐了一口口水,小小一滩口水刚好落在凯蒂的运动鞋旁边。 在运动场上,度瓦变得多话。最近不常看到妳,妳是不是只帮男人、而不帮女人辩护? 大约一半一半。我的当事人都无罪开释,所以你才不常见到我。 他朝着凯蒂的方向点点头。她是谁? 我看着凯蒂绕着空旷的庭院走了一圈,停在角落,仰望天空,天空似乎被尖锐的铁丝网上了框架,凯蒂上方的高塔中,两名警卫持枪站立。一个认为签下契约之前必须先查看租地的人。我说。 凯蒂走向我们,把她肩上的大围巾拉得更紧。就这样了,度瓦说。希望符合妳们的预期。

我谢谢他,陪同凯蒂走回停车场,她坐进车里,回程的两小时中几乎没说半句话。她一度睡着了,梦中轻轻呜咽。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安抚她。 我们开下兰卡斯特的高速公路时,凯蒂醒了过来。她把头贴在车窗上说:请告诉乔治.盖拉汉,我不接受他所提出的协议。 我言辞高亢地结束开庭辩论,在掌声之中转过头。太棒了,直截了当且具有说服力,库柏边说,边从谷仓暗处走出来。他指指懒散的牛群。但陪审团很难缠喔。 我可以感觉自己的脸颊涨红。你不应该在这里。 他两手圈住我。请相信我,我绝对应该在这里。 我推推他的胸膛,躲离他的怀抱。我不是开玩笑,库柏,明天就要开庭了,我现在没心情陪你。 我来当妳的听众。

你会让我分心。 库柏露齿一笑。这是妳对我的最佳赞美。 我叹口气,迈步走回挤奶室,我的电脑在挤奶室里闪着绿光。你何不回去屋里,吃一块莎拉烤的派? 错过这场刺激的秀?库柏靠在装牛奶的大钢桶上。才不呢。妳忙妳的,继续忙妳刚才正在进行的事情。 我谨慎打量了他一眼,在权充椅子的牛奶箱上坐下,开始检阅明天开庭时的证人名单。一会之后,我揉揉眼睛,关掉电脑。 我没说半句话,库柏抗议。 你什么话也不必说,我站起来,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跟我出去走走吧? 我们悠闲地走过农场北边的果园,园中的苹果树像一群患了关节炎的老女人般竖立,宛如糖果般浓郁、香甜的果香缠绕着我们。开庭的前一晚,史蒂芬会烤牛排,我心不在焉地说。他说大啖生肉会激起某种原始的情绪。

难怪大家都说律师们像鲨鱼,他笑笑。妳也吃牛排吗? 不,我会穿上睡衣,跟着艾瑞莎.弗兰克林(Aretha Franklin)的歌声对嘴高歌。 妳是说真的? 我歪着头,低声哼出歌词。 R︱E︱S︱P︱E︱C︱T! 借此强化自尊? 不,我说。我只是真的很喜欢艾瑞莎。 库柏捏捏我的肩膀。如果妳要的话,我可以当合音天使。 天啊,我等待像你这样的男人,已经等了一辈子喽。 他拉着我面向他,低头贴上我的双唇。我当然希望如此。他说。艾莉,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妳打算上哪去? 嗯,我其实我不知道。我始终回避着这个问题;事实上,当初偶然碰上凯蒂.费雪的法律难题时,我就已经是个逃兵了。说不定回去费城,或是在丽达家住一阵子。

我呢? 我笑笑。我想你也可以住在丽达家。 但是库柏非常认真。妳知道我的意思,艾莉。妳为什么不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我马上感觉整个世界朝我逼近。我不知道,我直视着他的双眼说。 库柏把手插进口袋里;我看得出他正努力克制自己,以免尖刻地重提我曾经离他而去。我想碰碰他,也想叫他碰碰我,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们曾经站在同样的关口,时隔多年,眼前的路途却跟过去一样的险峻;我依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但这次我们年岁较长;我不打算跟他说谎,他也不会掉头就走。我伸手摘下一颗苹果递给他。 妳是借此表示歉意,还是想到圣经的故事? 看情形,我说。我们讲的是《诗篇》,还是奉献之礼? 库柏笑笑,颇有怀柔之意。其实我想到的是《民数记》,妳知道的,子孙繁衍。他的手指缠绕上我的手指,缓缓靠向柔软的草地,拉着我躺在他上面。他双手按低我的头,吻上我的唇,直到我几乎无法思考,更别提构思辩护策略。这很安全,我知道的。 艾莉,库柏轻声说,或者,这只是出于我的想像。慢慢来。 好吧,我尽可能模仿检察官的语调。以下是我的提议:你让我解下水桶,我就让你获判二到五嗯,我的意思是说,获得二到五根红萝卜。 金块对着我摇头跺脚,好像一位婉拒认罪协议的律师一样愤慨。我想我必须上法庭,我叹口气悄悄走进馬廄。金块用鼻子顶我,我对它皱起眉头。这家人肯定都有顽固的基因,我喃喃说。 这只大笨马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肩膀,以示回应,我大叫一声扔下水桶,退出馬廄。好,我说。你自己找水喝。我踮起脚后跟转身,但头顶上传来有如小猫呜呜叫的微弱声响。 哈啰?我大喊。谁在上面? 无人回应,于是我爬上通往干草仓的狭窄楼梯。干草仓里存放着喂养牲畜的一捆捆干草和饲料,莎拉坐在角落啜泣,把脸埋在围裙里掩住哭声。 嗨,我碰碰她的肩膀轻声说。 她吓了一跳,匆匆擦干脸上的泪水。啊,艾莉,我只是上来这里 好好哭一哭。没关系,莎拉,我了解。 不,她吸吸鼻子。我得回去屋里,亚隆很快就会回家吃午饭, 我强迫她看着我。妳知道的,我会尽全力解救她。 莎拉移开视线,望向外面井然有序的田野。我当初实在不应该让她坐火车去找雅各亚隆从头到尾都说得没错。 妳哪知道凯蒂会碰到一个英美男孩,怀了身孕。 是吗?她轻声说。这都是我的错。 我心中升起一股对她的同情。说不定她会自己决定去找雅各,说不定依然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莎拉摇摇头。我爱我的孩子们,我爱他们,而妳看看出了什么事。 我毫不迟疑地过去抱住她,她的话语热腾腾地贴着我的锁骨。我是她的母亲,艾莉,我应该收拾这一切,但我却办不到。 我深深吸口气。那么就由我来吧。 开车前往法庭颇费思量。丽达、库柏和雅各已在清晨六点半各自开车抵达农场,凯蒂、赛谬尔和莎拉马上被带到库柏的车上,因为他是唯一没有被逐出教会的驾驶。雅各和丽达都觉得把车子留在亚隆的地产上不妥,所以两人一前一后开车回去丽达家,雅各把他的本田汽车停在那里,然后两人再回来接我。我几乎确定我们一定会迟到,这时亚隆慢慢走向谷仓,双眼盯着库柏车里的乘客们。 亚隆已经表明不会参加审判。亚隆若涉入这个案件,主教当然会谅解,亚隆却不会谅解自己,但这事对他的重要性,可能高于我所预期。即使他基于原则,无法陪着女儿上法庭,但他不会不跟女儿好好说声再见,就让女儿离开。库柏摇下车窗,好让亚隆探头进来跟凯蒂说话。 但当亚隆把头探进车内时,他只轻声说道:来,莎拉。 莎拉低下头,捏捏女儿的手,然后默默下车。她站到她丈夫身边,即使当亚隆扳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走回屋里时,她也强忍住眼中闪亮的泪水,不让泪水流下。 丽达最先注意到法院停车场上停满了厢型车。厢型车的车顶架着卫星电视天线,车身上则是各家电视台的台号。一排记者拿着麦克风站在靠近法庭之处,记者们对面则是一排拿着摄影机的摄影人员,两方面对面站立,仿佛正准备跳土风舞,而不是评论著一个年轻女孩的命运。 这些人究竟怎么回事啊?丽达倒抽一口气。 这么说便宜了他们,我喃喃说。记者们不算是人。 库柏忽然出现在车窗外。他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以为法官同意妳的动议。 法官同意禁止摄影机进入法庭,我说。法庭之外则是媒体的地盘。自从法官做出判决之后,我几乎没想到媒体的问题我只是忙着想出一套新的辩护策略。但仅仅因为法庭中没有摄影机,就以为媒体也会缺席,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天真。我抓起公事包,走出车外,心里很清楚大家再过两分钟就会晓得我是谁。我敲敲库柏车子的后车窗,转移凯蒂对媒体的注意力。 来,我说。赶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但是 没什么但是,凯蒂。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突破他们的包围,走上法院的台阶。我知道这非妳所愿,我当然也不愿意这么做,但是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下车之前,凯蒂短暂地闭上眼睛。我想她在祈祷,明知无效,我却希望她正在祈求天父让这些人全都染上瘟疫。凯蒂牵起我的手,带着超乎她年纪的稳重走出车外。 记者们逐一察觉凯蒂的头巾和围裙,注意力有如潮水般涌过来。摄影机猛然掉头,各种问题有如标枪般投射到我们脚边。镁光灯一闪,我就感觉凯蒂抖了一下,我不禁想到少年格雷的画像,那个用灵魂换取青春、生命渐渐流失的美少年。她低着头,一脸困惑,任凭我拉着她走上台阶。无可奉告,我一边大喊,一边像艘大船一样穿过重重人海,拖着凯蒂往前走。 我来过这里好几次,对这栋建筑物够熟了,因此我马上把凯蒂带进最近的洗手间。我查看每间厕间门下,确认里面都没人,然后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防止其他人进入。妳还好吗? 她在发抖,双眼困惑地大张,但点点头。还好,我只是没想到会碰到这种场面。 我也没想到,我有责任告诉她在情况好转之前,一切只怕还会更糟,但我反而吸口气,深深吸进凯蒂的恐惧。我推开凯蒂,冲进最近的厕间大吐特吐,直到胃里完全没有东西为止。 我跪在地上,满脸火热通红,我把脸贴在厕间冰凉的玻璃纤维墙上,浅浅吸了几口气之后,勉强转身扯下一张卫生纸擦擦嘴巴。 凯蒂的手像个问号一样落在我肩上。艾莉,妳还好吗? 我很紧张,我心想,但我不会向自己的当事人承认这一点。一定是吃坏了东西,我说,然后一边站起来,一边对着凯蒂开朗一笑。好,我们走吧? 凯蒂双手不停抚摸光滑、晶亮的被告桌,桌面几个地方已被无数曾经坐在此处的被告磨得光裸,我心想,他们其中有多少人真的无罪? 开庭之前的法庭,不像电视节目所呈现的庄严宁静,反而相当喧闹:书记沙沙地翻寻档案,法警拿着脏手帕大声擤鼻涕,旁听席的人们一边喝着塑胶杯里的咖啡,一边讨论重大时事。今天法庭里更加嘈杂,在众多声音中,我只听得出几句话,而话中大都提到凯蒂。凯蒂无疑像是动物园中的动物:她被带离自己熟知的环境,展示在好奇的众人之前。 凯蒂,我轻声说,她吓得跳起来。 为什么还没开始? 现在还早。她双手藏在围裙下,来回看着法庭中的动静,一看到乔治.盖拉汉坐在六呎之外的原告桌旁,她眼光一亮。 他看起来满和善的,她若有所思地说。 他一点都不和善。他打算告诉而且说服陪审团妳做了哪些坏事,这是他的职责。我迟疑了一下,但以凯蒂的情形而言,我最好坦诚相告。凯蒂,妳恐怕听不下去。 为什么? 我对她眨眨眼。为什么听不下去? 不,他为什么要谎称我做了哪些事情?陪审团为什么会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我想到司法证据、行凶动机,以及针对陪审团员所做的心理分析和研究凯蒂怎么可能了解这些特殊论调?在开庭审判中,决胜的关键在于哪一方的说辞较佳,但我怎么跟一个阿米绪女孩解释这一点?美国社会的法律制度就是这样运作,我说。这是游戏的一部分。 游戏?凯蒂慢慢说出这两个字,直到似乎想通。啊,就像足球!她想起我们先前的谈话,对我露出微笑。一场有赢有输的游戏,但是有人付钱请你玩游戏。 我又感到一阵恶心。啊,我说。完全正确。 全体起立,本庭由斐尔蜜娜.莱贝特法官主审! 法官从法庭侧门一阵风似地走进来时,我站了起来,也确定凯蒂照着做。法官爬上阶梯,袍子在身后飘扬。请坐。她很快看看旁听席,对着聚集在后排的记者们眯起眼睛。开庭之前,请容我提醒记者们,法庭里不准使用摄影机或是录影器材,我若看到任何人违反规定,我就把你们全部赶到外面,让你们在走廊上待到审判结束为止。 她转而看看凯蒂,先是沉默地审视,然后转头对检察官说:检方若已准备就绪,请开始吧。 乔治.盖拉汉踱步走向陪审团席,好像自己是每个人的老朋友似地。我知道各位在想什么,他说。这是一场谋杀审判但是被告在哪里呢?那位坐在那边、身穿围裙、头上戴着小头巾的阿米绪女孩,当然连捏死一只苍蝇都下不了手,更别提谋杀。他摇摇头。各位都住在兰卡斯特郡,也都看过阿米绪人坐在马车里或是站在农产品摊位旁边,就算对他们一无所知,各位最起码晓得他们是一群不惹麻烦、独来独往的虔诚教徒。我的意思是说,说真的各位什么时候听说阿米绪人犯了重罪被起诉? 其实去年就有一例。去年有两个阿米绪少年兜售古柯碱,刺穿了阿米绪人一派悠闲的幻象。今天又有一例:各位眼前这个年轻女孩,冷酷无情地杀了她的新生婴孩。 他一只手缓缓抚过陪审团席的围栏。令人吃惊,不是吗?我们很难相信天下有哪个母亲会杀死自己的小孩,更别说是坐在那边那位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女孩。嗯,诸位请放心,在审判的过程中,各位将获知被告并非天真无邪事实上,她真的是个说谎大师。过去六年来,她经常从她爸妈的农场偷溜出去,在大学校园过夜和度周末,在大学校园中,她松开头发、穿上紧身毛衣和牛仔裤、跟其他少女一样参加派对。对此,她说了谎正如她谎称自己在那些周末狂欢中没有怀了身孕;也正如她谎称自己没有犯下谋杀。 他转向凯蒂,紧紧盯着她。这么说来,什么才是实情?七月十日清晨两点多,被告因阵痛而醒来。她起床,蹑手蹑脚走到谷仓,在沉默中产下一名活生生的男婴。她晓得婴孩若被人发现,她所熟悉的生活将毁于一旦,她会被逐出家门、逐出教会、逐出社区。因此,为了不要戳破谎言,她做出她该做的事她故意、慎思、而且经过预谋地谋杀了她自己的婴孩。女士先生们,这就是实情。 乔治把目光从凯蒂身上移开,转而继续盯着陪审团。各位看着被告时,不要只看着她老派怪诞的装扮,那正是她想让你们看到的一面。各位应该看到的是一个闷死小宝宝的女人,而且小宝宝正在哭泣。当各位聆听被告说话时,请注意听她怎么说。但请记住,她说的话都不可信。这位看起来甜美的阿米绪小女孩隐藏了怀孕的事实、用自己的双手谋杀了一个新生儿,而且在事发之时蒙骗了周遭每一个人。别让她蒙骗了你们。 陪审团的成员包括八女四男,我无法判定这样对我方是否有利。女性通常比较同情未婚怀孕的少女但也比较鄙视杀害自己新生儿的女人。最后的关键当然在于这一群特定人士有多少意愿找出一个漏洞。 我捏捏凯蒂在被告桌下颤抖的手,站了起来。盖拉汉先生想要说服各位,在这个法庭中,有人是个说谎专家。各位知道吗?他说得没错。但那人不是凯蒂.费雪,而是我。我举起手、愉悦地挥一挥。没错,正是在下。我说谎,而且我跟你们说啊,我的说谎技巧还满高明的,高明到让我成为一个杰出的辩护律师。虽然我无意替检察官发言,但我敢打赌他自己也曾稍微扭曲事实。我对着陪审团扬起眉毛。各位都听过律师的笑话,我不必跟各位重复。我们不只是说谎高手,而且大家付很多钱请我们说谎呢。 我靠在陪审团席的围栏上。但是凯蒂.费雪不说谎。我怎么知道这是个事实呢?嗯,因为我今天本来打算利用暂时精神失常作为抗辩,我已邀集有意出庭的专家,他们也将告诉你们,凯蒂生产的那天早上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凯蒂不让我这么做。她说她没疯,也没有谋杀她的宝宝。即使这样一来,她可能会被判刑,她依然希望各位了解这一点。 我耸耸肩。因此,我这个律师只好拿着一件新奇的武器出庭也就是真相。我只能藉由真相,说不定再加上较为明晰的观察,驳斥检方的指控。盖拉汉先生将呈现的证据都不确切,这也难怪因为凯蒂.费雪没有谋杀她的婴孩。我跟费雪一家住了几个月,获知一些盖拉汉先生不知道的事情凯蒂.费雪是个百分之百的阿米绪人。你不可能像盖拉汉先生所说的、装作是个阿米绪人。你生活在其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这场审判中,各位将跟我一样,逐渐了解这个复杂、平和的族群。一个郊区的少女说不定会生下小孩、把小孩扔进抽水马桶,但阿米绪女人不会这么做。凯蒂.费雪不会这么做。 好,现在让我们检视一下盖拉汉先生的观点。凯蒂一直偷偷跑去大学校区?没错,她确实如此各位瞧瞧,这会儿我就说真话。但检察官没有提到她为什么跑去那里。凯蒂的哥哥,也就是她仅存的手足,决定脱离阿米绪教会去上大学。这个决定让她爸爸相当难过,她爸爸也因而限制了家人跟她哥哥的接触。但是凯蒂跟大多数阿米绪人一样把家庭放在第一位,她非常想念哥哥,以至于甘冒一切风险过去看他。这下各位晓得了:凯蒂并非生活在谎言中,而是为了维系亲情。 盖拉汉先生还暗示凯蒂必须隐藏未婚怀孕的事实,否则将被逐出教会。但是各位将获知阿米绪人相当宽容,即使是未婚怀孕也会被教会所接纳,婴孩也将在充满关爱的环境中长大,受到关爱的程度甚至超过我们美国家庭。 我转头面向凯蒂,凯蒂正睁着明亮的双眼看我。这让我想到盖拉汉先生提出的最后一点:凯蒂,费雪为什么杀害她自己的小宝宝呢?女士先生们,答案非常单纯:她没有。 法官将向各位解释,各位必须在毫无合理疑点的情况下,接受检方的说辞,但等到这场审判结束时,各位将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合理的疑点,而是一箩筐的疑点。你们将发现检方不可能证明凯蒂杀害她的婴孩,检方提不出确切证人和佐证,反而只有疑点重重、令人猜疑的证据。 从另一方面而言,我将向诸位展示,婴孩的死因可能不止一个。我走向凯蒂,好让陪审团跟我一样看着她。我将向诸位展示,阿米绪人为什么不会犯下谋杀。最重要的是,我说出结语。我将让凯蒂.费雪告诉你们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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