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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完全真相 茱迪.皮考特 37606 2023-02-05
有时,当雅各.费雪坐在跟另一位研究生共用的小办公室里时,他总不禁捏捏自己。不久前,他曾把莎士比亚的剧本藏在谷仓的饲料袋下,也曾整夜没睡拿着手电筒读书,隔天沉醉在所学之中,笨手笨脚地做完差事。真的,这些都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而现在他却坐在这里,埋首于书堆之中,受聘进行研究,教导那些跟他以前一样眼中充满求知热诚的年轻男女。 他面带微笑往后一靠,前两个星期他离开办公室,协助一位名誉教授进行夏季巡回讲学,这会儿他真高兴回来上班。有人敲门,他从正在阅读的一本文选抬起头来说:请进。 有个陌生女子从门缝探头进来。我找雅各.费雪。 我就是。 这名女子年纪大到不可能是他的学生:除此之外,学生们通常不会穿着正式服装。女子挥挥手中的识别证。我是东天堂镇警察局的探长莉琪.孟洛。

雅各紧抓住椅子的把手,心里想着从小到大在兰卡斯特郡看过的马车车祸,以及农场机器造成的意外死亡。我的家人,他的嘴巴像在沙漠中一样干燥,勉强挤出一句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探长看看他。你的家人很好,她过了一会说。我可以请问你几个问题吗? 雅各点点头,指指另一个研究生的椅子。夏天好忙,凯蒂没时间过来,因此,他已经几乎有三个月没有家人的消息了。他一直想要打电话给丽达姨妈保持联系,结果却忙着工作,还被拖去协助巡回讲学。我晓得你自小是东天堂镇的阿米绪人,对不对? 雅各感到一阵不自在爬窜过脊骨,他在英美人之中生活了这么久,早已让他有了戒心。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妳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有人涉嫌在你以前的家乡犯下重罪。

雅各阖上刚才阅读的文选。那次古柯碱事件之后,你们也曾来找我谈过。或许我已经不算阿米绪人,但这并不表示我提供毒品给我的老朋友们。 事实上,这次跟毒品完全无关。你妹妹被控第一级谋杀罪。 什么?他强自镇定,补了一句。妳显然搞错了。 孟洛耸耸肩。别迁怒于传信者。你晓不晓得你妹妹怀孕? 雅各掩饰不了一脸震惊。她她生了小孩? 显然是的。而且她涉嫌杀了婴孩。 他摇摇头。这是我所听过最荒谬的指控。 是吗?你应该试试我这一行。你最近一次跟你妹妹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很快盘算一下,然后回答:三,四个月前。 在那之前,她定期来找你吗? 我不敢说是定期,雅各谨慎地说。 我了解,费雪先生。她来找你的时候有没有交些朋友,或是跟谁交往?

她在这里没有交朋友,雅各说。 少来了,探长咧嘴笑笑。你没有把她介绍给你的女朋友?或是椅子被我占用的这个家伙? 她非常害羞,而且都跟我在一起。 你从来没有离开她?从来没有让她自己去图书馆、逛街,或是租录影带? 雅各暗自回想。他想到去年秋天,有段期间他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把凯蒂留在家里,而他的房东不只一次把研究之旅延期,甚至延期了三次。他若无其事地看着探长。我得请妳了解一点,我妹妹和我非常不一样,她是百分之百的阿米绪人,醒着、睡着,时时刻刻都是如此。对她而言,到此造访是个困扰。即使她在这里接触到外来者,他们对她的影响就像油对水一样。 探长翻到笔记本的空白页。你为什么不算阿米绪人了? 最起码这个问题很安全。我想继续升学,而这一点违反阿米绪人的守则。以前我还是个木工学徒时,碰到一个高中英文老师,他送给我一大叠跟黄金一样宝贵的书本,最起码我觉得它们跟黄金等价。当我决定上大学时,我知道自己会被开除教籍。

我知道你和你爸妈的关系因而变得很紧张。 没错,雅各承认。 有人告诉我,对你爸爸而言,你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不自在地回答:我们的看法不一致。 如果你爸爸因为你想要一张大学文凭而把你逐出家门,他若发现你妹妹未婚生子,你想他会做何反应? 他在英美人社会待得够久,也了解他们的法律制度。他往前一倾,轻声问道:妳在指控我哪一个家人? 倘若如你所言,孟洛不带感情地说。凯蒂是个百分之百的阿米绪人,那么为了保有阿米绪人的身分,她说不定愿意做出任何事情,甚至包括犯下谋杀罪。她也会防着妳爸爸发现那个婴孩,换句话说,她说不定隐瞒怀孕,甚至杀害婴孩。 如果她跟我说的一样是个百分之百的阿米绪人,那么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雅各忽然站起来开门。对不起,探长,我还有工作要做。

他关上门,站在门后,听着探长远去的脚步声,然后坐到桌前拿起电话。丽达阿姨,他过了一秒钟之后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礼拜天、主日崇拜接近尾声时,凯蒂已经头昏眼花,而且不只是因为气温过高、小小的屋子里又挤了太多人。主教宣布召开会议,尚未受洗的教徒们逐一走向谷仓休息时,艾莉靠向凯蒂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必须离开,妳也是。她看到艾莉瞪着自己颤抖的手,悄悄把双手压到大腿下。 我哪儿也不去。 妳非得离开不可,凯蒂催促。这样比较单纯。 艾莉像猫头鹰似地张大眼睛,用一种有时让凯蒂看了发笑的模样瞪着凯蒂。她摇摇头说:没那么容易,妳叫他们跟我商量。 结果艾菲朗主教似乎接受了艾莉打算出席会议的事实。凯蒂.费雪,其中一位牧师请她出列。

她的膝盖颤抖得好厉害,几乎以为自己站不起来了。她感觉得到众人的注视:艾莉、玛莉.艾许、她妈妈,甚至赛谬尔,大家全都看着她,即将见证她的耻辱。 其实她有没有生小宝宝都已无关紧要。即使艾莉曾经试图跟她解释什么叫做人权法案和私设法庭,她完全不想在教友们面前提起自己的私事。她自小被教导与其为自己辩护,不如勇于承担后果。她深深吸口气,走向牧师们坐着的那一区。 跪到地上时,她感觉橡木地板的边边掐入她的肌肤,她却感到欣喜,因为疼痛让她忘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她低下头,艾菲朗主教开始说话。我们获悉这位年轻的姊妹发现自己犯了肉体之罪。 凯蒂感觉全身灼热,从脸颊、胸膛到手心全都发烫。主教瞪着她。妳有罪吗?

是,她轻声说。或许出自她的想像,但她敢发誓在一片沉默之中,她听到艾莉无可奈何的叹息。 主教转身面向教友们。凯蒂反省过错、全心悔改的期间,你们同意让她受到回避禁令的处置吗? 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投票,相继举手比画出对她的惩戒。在这种案例中,很少有人表示反对毕竟大家都乐见罪人做出忏悔,开始疗愈的过程。 Ich bin einig她听到:我同意;每位教友依序重复。 今天晚上,她开始受到回避禁令的处置。接下来的六个星期,必须跟家人们分桌吃饭,众人依然与她交谈,也依然关爱她,尽管如此,她将孤单一人,隔绝于众人之外。凯蒂低着头,辨识出她那群受了洗的女性朋友们的声音,也听出她妈妈无奈的轻叹,以及她爸爸生硬而决然的应允。然后她听到自己最熟悉的声音:赛谬尔粗嘎、低沉的嗓音。 Ich bin他结结巴巴地说。 Ichbin他会反对吗?这么多人同意之后,他会为她挺身而出吗?

Ich bin einig,赛谬尔说,凯蒂随即慢慢闭上双眼。 主日崇拜在邻近的一个农场上举行,所以艾莉和凯蒂决定走路回家。艾莉一手揽住凯蒂的肩膀,试图帮她打气。妳又不是在胸前被印上一个久的红字,艾莉开玩笑。 什么红字? 当我没说吧,艾莉紧闭双唇,轻声说:我会跟妳同桌吃饭。 凯蒂脸上闪过一丝感激。我知道。 她们默不作声走了一会儿,艾莉边走边踢小石头,最后终于转向凯蒂。我得问妳一件事,妳听了八成会生气。妳为什么愿意在整个教区面前承认生了小孩,却不愿对我坦承? 因为大家期望我这么做,凯蒂简单地说。 我也期望妳这么做。 她摇摇头。如果主教跟我说,因为我在池塘裸泳,所以他希望我弥补这个过错,即使我没有裸泳,我还是会答应。

什么?艾莉怒气大发。妳怎么能任凭他们摆布呢? 他们没有。我可以站起来说在池里裸泳的不是我,因为我臀部有个胎记,而你们却没有看见但我绝对不会这么做。妳晓得这里的情况谈论自己的罪过,比直接忏悔更加难为情。 但这样一来,妳就受制于体制。 不,凯蒂解释。这只是让体制照常运作。我不求正义,也不想争先,我只想尽快再度成为这里的一分子。她温柔地笑笑。我知道妳很难了解这一点。 艾莉强迫自己谨记阿米绪的司法制度跟美国的司法制度不同,但两者都已成功运作了上百年。我确实了解,她说。但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或许不是,凯蒂斜斜瞥了车子一眼,车里的观光客正从车窗探出一半身子,试图从凯蒂后面拍张照片。但这是我的家。

凯蒂拿着一把手电筒,焦急地在路口等候。她以前也冒过险,尤其是牵扯到亚当时,但这次可是一生最大的赌博。如果有人发现她跟一个英美人在一起,她肯定麻烦大了但是亚当即将远行,她不能不把握这次机会,白白让他离去。 后来亚当没有前往纽奥良寻鬼,转而前往苏格兰,他重新安排行程,好让自己待到十一月再走。雅各即使注意到任何不寻常,但也只是行程有所变化,亚当依然慷慨地让他继续住下去。雅各不必搬家,感激之余根本懒得注意其他事情,比方说,妹妹和亚当讲话时多么自在,或是大家一起穿越校园时,亚当有时一只手搭在妹妹背上,悄悄扶住她,他也没有注意到这几个月来,亚当都没跟任何女孩约会。 一辆车子慢慢驶近,车子在每一家的车道前减低车速,凯蒂好想挥手大喊,好让亚当看见她,但她反而只能躲在矮树丛的阴影中,等到他接近时才朝着他的车灯灯光走去。亚当关掉引擎,走到车外,静静打量凯蒂的衣着。他走向她,伸手摸摸她硬挺的棉质头巾,然后用拇指轻轻按着她颈间、扣住她连身裙的别针。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身阿米绪人的打扮好愚蠢他已经习惯她穿着牛仔裤和毛衣的模样。妳一定冷了,他轻声说。 她摇摇头。还好。 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但她躲开,一时之间,他们都沉默不语。亚当看着凯蒂身后的筒仓,筒仓闪烁着银白光芒,矗立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下。我可以离开,他轻声说。我可以离开,我们可以假装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凯蒂拉起他的手,她把他的手举高,凝视着他修长的指头,轻抚他柔软的掌心。这不是一只曾经拉扯缰绳、搬运饲料的手,她把它贴在唇边,亲吻指关节。不,我已经等你好多年了。 她无意像英美女孩一样夸张,噘着嘴、跺着脚说出这番话。她的话语是经过慎思,诚心诚意的。他捏捏她的手,跟随她走入她成长的世界。 莎拉看着女儿切菜准备晚餐,然后转身专心摆设餐桌。今晚以及接下来的许多晚上,凯蒂不能坐在这张餐桌旁吃饭这是回避禁令的一部分。接下来的六个星期,莎拉必须和女儿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日子她必须假装凯蒂不再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她不能跟女儿一起祷告,也不能跟女儿讲太多话。唉,这就像失去了一个小孩,而她也不是第一次失去孩子。 莎拉对着用餐的区域皱眉头:其实只是一张长桌,两边各有一条板凳既然她没办法再多生小孩,他们也没必要换张更大的桌子。她看看凯蒂,凯蒂全身僵硬,背挺得好直,好像试图不让莎拉注意到自己有多么伤心。 莎拉走进客厅,客厅里有张亲戚们来访时打扑克牌用的小桌子,她移开桌上的煤气灯,抓着两只桌脚,把桌子拖到厨房,然后她把两张桌子排好,让两者之间距离不到一吋。她从摆放瓷器的橱柜里拿出一条白色的长桌巾,用力一掀铺在两张桌子上,你若不注意看,绝对看不出来桌巾下是两张桌子。行了,她顺顺桌巾,把餐具从凯蒂平常坐的位子移到小牌桌。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的餐具移到普通餐桌的一边,靠近凯蒂即将坐着的位子。行了,她重复一次,接着走回女儿身边,继续一起工作。 艾莉负责的差事之一是喂金块吃东西和喝水。这只强壮的骏马起先让她很害怕,但他俩似乎已经达成共识。嗨,马儿,她边说,边端着一碗香谷走进马槽。金块嘶叫着跺跺脚,等着艾莉走开,自己才可以好好吃东西。我可不怪你,她一边喃喃说,一边看着马儿低头一口口吃下香甜的金黄色谷粒。这里最棒的也只有食物。 到现在她已经知道阿米绪人多么善待马匹毕竟,如果马儿出了毛病,你没办法把它带到当地的福特汽车经销商维修。就连沉默严肃到让她害怕的亚隆,对金块都特别温柔。亚隆显然相当懂马,他偶尔陪同邻居参加星期一下午举行的马匹拍卖会,为大家提供意见。 艾莉犹豫地伸出手她还是有点害怕那些黄色的大方牙,生怕手腕被咬住,永远甩不开︱轻轻抚摸马儿的一侧。金块带着灰尘和青草的味道,闻起来有一股洁净的草香。金块竖起耳朵,哼了一声,试图把鼻子凑到她的腋下,艾莉惊喜之余,笑着拍拍它的头,好像它是一只家里养的小狗似地。别闹了,她说,但却面带微笑从墙上的钉子上解下勾住塑胶水桶的钩子,水桶几乎已经空了,她拿着水桶到外面接水。 她刚走到谷仓的转角,有人忽然溜出来抓住她,而且用一只手遮住她的嘴。水桶掉在地上,弹跳了两下,她强压下突然涌上心头的恐慌,一口咬住遮住她嘴巴的手指,然后马上用手肘猛撞那人的肚子,心里暗自庆幸史蒂芬两年前帮她报名防身术课程,作为她的耶诞礼物。 她快速转身,双手摆好姿势,瞪视那个痛得弯下腰的男人,这人一头金发,四肢修长柔软,看来有点眼熟,但她却想不起名字,令她感到懊恼。你他妈的是谁? 男人伸出一只手摸摸肚子,抬头看看。雅各.费雪。 哎,你不该抓住我,几分钟之后,艾莉在谷仓的干草棚里跟凯蒂的哥哥说。你这样会送命的。 我已经离开好一阵子,但在阿米绪农场很少出现一个四处闲晃的黑带高手。雅各的笑容渐渐消逝。也很少看到被谋杀的婴孩。 她在一堆干草上坐下,试图解读他脸上的表情。我一直试着打电话给你。 我最近有事不在州大市。 我想也是。我猜到现在你已经晓得你妹妹被控谋杀?雅各点点头。检方的探长找到你了吗? 昨天来过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 雅各耸耸肩。艾莉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感觉他的沉默中带着不自在。我们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她说。我没有要求负责这个案子,而是你们找上了我。我不知道你对律师的看法如何,但是你既然已经跟英美人生活了一段时间,我猜你以为我们律师跟英美世界的其他人一样,全都是凶狠的鲨鱼。老实说,雅各,我不在乎你是否认为我是匈奴王阿提拉,你妹妹只有靠我帮忙才有机会无罪开释。你妹妹受到的指控相当严重,这一点你应该比你那些阿米绪亲戚更清楚。不管我从你这里问出哪些有利于你妹妹的证词,我绝对会保守秘密,你的证词也能帮我决定如何为她辩护。但是无论你告诉我什么,我依然是她的辩护律师。即使你现在就跟我说,她心狠手辣地杀了那个婴孩,我还是会用尽各种方式帮她开罪,然后再帮她寻求她所需要的精神治疗。不管如何,我依然希望你能提供一点资讯,让我从不同的角度了解这桩案件。 雅各走向干草棚里一扇高耸的窗户。这里很美吧。妳知道我已经离开六年了吗? 我知道这听来很难相信,艾莉说。但是警方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让他们相信凯蒂杀了婴孩,她不会被起诉的。 她没跟我说她怀孕,雅各坦承。 我想她也不愿对自己承认。你知道她可能跟哪个人发生亲密关系吗? 嗯,赛谬尔.斯托兹弗斯 不是这里,艾莉打断他。而是州大市。 雅各摇摇头。 她可曾跟你一样,表示想要离开阿米绪教会? 不,凯蒂绝对无法忍受跟爸妈和大家断绝关系,凯蒂不是我该怎么说呢?妳知道她以前来找我,她穿上牛仔裤、跟我一起参加舞会、吃中国菜等等,但你可以从池里捞出一只鱼,把鱼披上羊皮,但鱼永远不会变成一只羊,少了池水,它.迟早会死。 你活了下来,艾莉说。 我不是凯蒂。我决定离开教会,一旦做出决定,其他选择便接踵而至。哈洛薇小姐,我自小是个阿米绪人,但我犯了教规。我选修质疑圣经的神学课程,我买了车,这些都是我始终认为自己做不出来的事情。 同样情况不也适用于凯蒂吗?说不定她决定继续当个阿米绪人,因而强迫自己做出你始终认为她做不出来的事情。 不,因为这样违反我们的基本信念。身为英美人,你为自己做主;身为阿米绪人,你服膺既成的决定。这叫做gelassenheit,也就是服从权威。你为了天父的意旨而捐弃自我,你也为了你的父母、社群,以及自始至终的行事之道而捐弃自我。 这很有趣,但是无法驳斥一份死婴的解剖报告。 可以的,雅各坚定地说。谋杀是最傲慢的罪行!一个人怎么可以认定自己拥有天父的力量,去夺取他人的性命呢?他瞪着艾莉,眼中闪烁着烟火般的光芒。大家以为阿米绪人单纯而愚蠢,但是阿米绪人很聪明,他们只是不知道如何为自己打算。他们没有自私到贪婪、粗鲁、固执或是傲慢的地步,更是绝对没有自私到故意杀害另一个人的程度。 受审的不是阿米绪人的信仰。 但应该是的,雅各辩称。哈洛薇小姐,只因她是百分之百的阿米绪人,所以我妹妹不可能犯下谋杀罪。 莉琪.孟洛戴着安全护镜,眯起眼睛,举高手臂,瞄准射击场远远一端的射击目标,对着目标的心脏射了十发九厘米子弹。她把真人大小的目标移到面前检视成果时,乔治.盖拉汉吹了一声口哨,取下耳塞。莉琪,幸好我们是同一国的,妳真有两下子。 她得意地摸摸纸板目标胸前的洞口。没错,而我外婆居然只想让我学刺绣。她收起手枪,解下套在肩上的皮绳。 我得说我有点讶异在这里见到妳。 莉琪眉毛一扬。为什么? 嗯,妳以为妳会碰到几个持枪的阿米绪暴徒吗? 希望不会,莉琪边回答,边套上西装外套。我为了放鬈心情而射击,乔治,这样总比剪纸有效。 他笑笑。下个星期就是预审听证会了。 日子过得带劲,一晃眼就过了五个星期,对不对? 我可不认为这种日子有何乐趣,乔治说。他们走出射击场,慢慢穿过警察学校浓密的草坪。其实我就是为了这事过来找妳,我只想在出庭之前,确定检方不会出丑。 莉琪耸耸肩。我从她哥哥那里问不出半句话,但我可以再去一趟,看看他肯不肯说什么。证据相当确切,只缺谁是婴孩的爸爸,但是不晓得也无所谓,因为不管知不知道,动机已经相当明显。如果婴孩的爸爸是个阿米绪男孩,那么她为了留住她那个高大的金发男友,所以杀了婴孩。如果婴孩的爸爸是来自外界的普通男孩,那么她为了隐藏这段跟外来者的感情,所以杀了婴孩。 我们这么快就认定凯蒂.费雪是嫌犯,乔治想了想。不晓得有没有漏掉其他嫌犯。 她大量出血,所以我们认定她是嫌犯,莉琪说。她怀了那个宝宝,而且早产两个月,除了她之外,有谁可能知道她即将临盆?我们已经晓得她瞒骗了她爸妈,所以费雪夫妇不可能知情。她也不会告诉赛谬尔,因为他不是婴孩的父亲。就算她开始阵痛的时候,想要告诉她哥哥或是姨妈,她也不可能清晨两点掏出手机打电话。 我们确定她生下婴孩,但不能确定她杀婴。 动机和逻辑都对我们有利。你知道百分之九十的谋杀案件中,行凶者跟被害人都有私交吗?你晓得当案子牵涉到新生儿时,这个比率升高到几乎百分之百吗? 乔治停下脚步,低头对她笑笑。莉琪,妳想当我的副手吗? 对不起,利益冲突,我已经是州政府的证人了。 真是可惜,因为我想妳一个人就可以说服陪审团凯蒂.费雪是凶手。 莉琪对他咧嘴一笑。你说得没错,她说。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跟你学的。 清晨时分,一只母牛生了小牛。小牛的胎位不正,结果亚隆几乎整夜没睡。他伸手到母牛体内调整胎位,两只手臂酸痛不已,分娩的阵痛收缩更在他手臂上留下瘀青。但是你看看眼前这只黑白相间的可爱小牛,细瘦的四只脚微微发颤,紧贴在慈爱而庞大的母亲身旁,可真值得炫耀。 小牛开始吸吮母奶时,亚隆动手在畜栏里堆上新鲜的干草。一天之内,小牛就会被带走,学习从奶瓶里吃奶。 你瞧,一个小小的声音如针贯耳,小宝宝老是会从母亲身边被带走。 他勉强甩掉这个念头,凯蒂刚好从谷仓大门走进来,她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香浓咖啡。喔,又多了一只小牛,她说,双眼一亮。好可爱喔。 亚隆记得女儿几乎陪着农场上每一只小牛出生,而这可为数不少。她从小就拿奶瓶喂小牛,自己的个头比那些被她照顾的牛宝宝大不了多少呢。亚隆还记得他头一次对她示范把手指伸进小牛的嘴巴,小牛的上排牙齿还没长出来,不会咬人。他也记得跟她解释小牛的舌头如同砂纸般粗糙,而且非常有力,不但可以卷住你的手,甚至把手卷进嘴里。他更记得她头一次发现他说得没错时,两只眼睛张得好大。 身为一家之主,他的职责是教导儿女们服膺简朴的生活之道如何为了天父捐弃自我,如何在对与错之间找出一条路。他看着凯蒂跪在新鲜的干草上,搓揉小牛背上依然濡湿竖起的乱毛,这幅景象却一再让他想起几个星期之前发生的事。他闭上眼睛,转身背对她。 凯蒂慢慢站起来,声音有如新生的小牛一样发颤。忏悔已经过了五天,爸,你打算永远不跟我说话吗? 亚隆爱他的女儿;他好想跟她小时候一样,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把这个世界圈在他两臂之间。但凯蒂的罪过和耻辱是他的错,原因仅在于他无法防范。他必须承受难熬的后果不管多么痛苦都必须坚持。 爸,凯蒂轻声说。 亚隆举起一只手,好像想要挡开她似地。然后他端起咖啡杯,把脸转开,双肩佝偻,拖着超乎他年岁的沉重步伐走出谷仓。 够多了吗? 库柏隔着桌上两人之间的一叠餐盘讲话,艾莉起先无法回答,她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她要的更多。沸腾的人声,形形色色的都会气息,顶楼餐厅之下川流不息的车潮,这些再怎么也不嫌多。 艾莉看着水晶灯在她那杯白酒留下七彩光影,咧嘴一笑。 什么事那么好笑?库柏问。 我,艾莉说,心中升起一股笑意。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检查鞋子上有没有马粪。 在农场待了五个星期不会让妳变成乡村傻大姊。除此之外,妳这件洋装比连身吊带裤好看多了。 艾莉双手拍拍腰间和臀部,沉醉于丝绸贴在肌肤上的感觉。她始终不敢相信丽达能在梅西百货公司买到这么一件式样简单的性感洋装,但话又说回来,最近很多事情都让她感到惊讶,比方说,午餐时莎拉和凯蒂互看一眼,母女两人显然有些不愿跟艾莉分享的秘密。还有库柏出其不意地来访,他身穿黑色西装,打着丝领带,手执一小把花束上门,艾莉看了目瞪口呆;他还细心伙同丽达作为同谋,丽达不但帮她带来洋装和高跟鞋,还坚持代为监管凯蒂,以便库柏带艾莉去费城吃饭。 醇酒让她的四肢松弛,也让她感觉有只蜂鸟盘据在心头。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开了两个钟头的车过来吃饭,艾莉喃喃说。星期六晚上的乐团轻轻奏乐,城市的灯光从落地窗流泻而入,这家餐厅绝对是顶级。但一想到库柏大老远开车到费雪家,然后再大老远开回费城,艾莉心中兴起一阵自己尚未准备面对的感觉。 其实只有一个半小时,库柏更正。而且啊,想要找到一家什锦腌菜还算合格的餐厅可不容易。 艾莉低声呻吟。拜托,不要提到那道菜。 说不定再来一盘腌牛肚? 不了,她笑笑。你若敢提起饺子两个字,可不要怪我动粗。 库柏看看她空了的盘子,盘中的烤鱼已被吃得精光。我猜费雪家不太喜欢海鲜? 如果莎拉不能淋上浓厚的酱汁,那道菜就不会出现在餐桌上。我再吃下去会胖好多磅,搞不好等到出庭的时候,连我的套装都穿不下。 啊,但那正是重点。妳得胖到让法官相信妳从来没有偷偷溜出农场,甚至没有偷溜出去吃一顿低卡午餐。 艾莉在椅子上像只猫一样伸伸懒腰。我喜欢偷偷溜出农场,她说。我需要偷溜出来。谢谢你。 不,谢谢妳,他说。我从来没跟这么有趣的人共享晚餐。妳绝对是头一个提到马粪的餐友。 你瞧,我已经失去优势。说不定我应该采纳凯蒂的建议。 凯蒂有何建议? 她说而且她还确定我听懂了如果我想得到一个晚安吻,我就应该在车子转弯的时候故意撞上你,而且赞美你的马匹。 库柏放声大笑。妳们两人就聊这些? 我们只是睡衣派对上的两个女孩,艾莉笑笑。我有没有跟你说你有匹好马? 我想妳还没跟我说。 艾莉往前一倾。好一匹骏马。 我该常常请妳喝两杯,库柏站起来,拉拉她的手。我想跟妳跳舞。 艾莉任凭自己被拉起。但这表示舞会已近尾声,她低声嘟囔。我将变回一颗南瓜。 妳若一直吃莎拉做的饺子,才会变成南瓜,库柏把她拉近,两人慢慢在舞池里转圈。 艾莉把头顶靠着他的下巴,两人的双手有如藤蔓般缠绕,逐渐在两人之间滋长。他的大拇指轻抚她光裸的肩膀,双唇轻吻她的鬓角,她闭上眼睛,让自己随着他轻轻转圈。一时之间,她暂且不想凯蒂、审判、辩护策略,除了感觉库柏的手暖暖地搭在她的背上之外,她什么都不想。乐曲终止,团员放下乐器休息,一对对情侣离开舞池,艾莉和库柏依然在彼此怀里,深深凝视着对方。 我说不定想看看你把马儿拴在哪里,艾莉轻声说。 库柏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我那里可不太像是一座谷仓。 我不介意。 他笑得好灿烂,令她陶醉其间;即使两人走到外面、摇下车窗开车回他的公寓时,她也没有注意到气温已经下降。她紧贴着库柏,只留下足够的空间让他开车,两人的手缠绕在排档杆上。到了他家时,库柏把钥匙插进门锁,推开大门,一进门就开始道歉。家里有点乱七八糟,我没想到 没关系,艾莉小心翼翼走入屋内,好像脚步太重就会破坏这神奇的一刻。她看看那杯已经没有气泡的可乐,杯子在玻璃咖啡桌上留下一圈水珠;精神科医学期刊好像百合花花瓣似地散置在地上;慢跑鞋的鞋带绑在一起,吊挂在一张梯背椅的横杆上。家具摆饰全都不成套。 凯莉拿走了大部分家具,他小声说,仿佛看出她正在想什么。这些是她不要的。 我想这张桌子是大学时代的旧东西。 艾莉走向书柜和顶级的音响设备。据说从CD收藏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库柏说。妳试图看穿我吗? 其实我在看这些电线。我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么多电线。她摸摸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倒吊在苹果树的树枝上,当年库柏坐在她下方的另一根树枝上,拍下这张照片。我记得这张是大学时代的旧照片,她轻声说。你还留着? 我最近才翻出来。 那个时候你一直叫我不要笑,艾莉喃喃说。我一直叫你在我的衬衫再度松开、在大家面前春光外泄之前,赶快拍张该死的照片。 库柏咧嘴一笑。而我说 春光外泄有什么关系?艾莉插嘴。库柏,我们当年是怎么回事? 我想过这一点,他边说,边轻轻揽住她。但是,艾莉,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他两只手沿着她的体侧往上滑,鼻息灼热,张开双唇重重吻她。艾莉拉开他塞在长裤里的衬衫,把手掌贴在他肌肉纠结的背上,让自己愈靠愈近,直到他的心恰恰在自己胸口上方。 他们跌到沙发上,一叠纸张随之四散。他的手缠绕在她发间,把她往下拉,她忙着应付他的皮带和拉链。库柏紧紧抱住她。妳感觉到了吗?他轻声说。我的身体记得妳。 就像这样,她又回到了十八岁,像只蝴蝶一样被库柏的自信所制住。当年她对他用情极深,过了好几个月,她才明了库柏所激起的感觉,跟她想要的不见得一样;当年为了好聚好散,她对他撒了谎,结果却让他更加伤心,因为她说的完全不是真话;当年她眼睁睁地告诉他,自己爱他爱得不够深。我不能这么做,她大喊,这却是她大学时代没有勇气说出的几个字。她推开库柏的胸膛和大腿,缩到沙发的另一边,紧紧抓住洋装的一角。 库柏逐渐恢复理智。怎么回事? 我不能,艾莉甚至不敢看他。我好抱歉。我应该走了。 他的下巴一绷。这次的借口是什么? 我得回去找凯蒂。 妳不必跟我疏远,但是妳必须跟妳的当事人保持距离。艾莉,妳是她的律师,不是她的妈妈。库柏哼了一声。妳才不怕违抗法官或是保释条件,妳怕的是这辈子以来,妳头一次动手做一件事,却没办法把它做好。 你一点都不了解 天啊,艾莉,我比妳更了解妳自己。妳品学兼优、获颁校长奖、也是荣誉学生会的一员,妳尽力争取最棘手的案件,即使有些案子让妳想了就作呕,妳也几乎打赢每个案子。妳始终未婚,而是守着一段妳好几年前就该摆脱的感情,因为妳根本不在乎这段感情,就算搞砸了也无所谓。至于我嘛,只要事情不会变得太复杂,妳根本不在乎吊我的胃口,因为事情一旦变得复杂,妳就会在乎结果,而老实说,我们谈恋爱的结果实在不怎样。妳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单单因为结果可能不尽完美,妳就不愿冒险。 库柏讲到后来几乎吼了起来。艾莉站起来,一跛一跛地找她的高跟鞋。她的头好痛,几乎跟她的心一样痛。你不必对我进行精神分析。 妳知道妳的问题出在哪里吗?如果妳始终不愿冒险,妳怎么晓得自己错失了什么? 艾莉费劲地把脚挤进高跟鞋里,找到了皮包。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平板地说。 艾莉,妳就只是勾起我的欲火,然后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还是妳对每个男人都这样?史蒂芬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妳这些年来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不爱我!这几个字依然静静回荡在房里时,艾莉已经转身背对库柏。这些年来,艾莉是史蒂芬的室友、情人、法律咨询人,但始终不是他的人生伴侣。因此,她始终没有感到喘不过气来,却也始终没有兴起二十年前跟库柏在一起的感觉。好了,她说,声音微微颤抖。这就是你想听的吗?艾莉伤心欲绝地走向门口。你不必送我,我自己想得出办法回去。 库柏瞪着她,她的伤痛似乎从一个从未发掘的源头汩汩流出,她离开好久之后,伤痛之情依然弥漫在他小小的公寓中。 受洗之前,赛谬尔开过一次车。他的朋友利夫提.金恩买了一部二手车,利夫提把车藏在他爸爸的烟草棚里,他老爸每次经过都假装没看见。坐在车里感觉平稳,令赛谬尔大为惊奇,即使让车子处于空档,车子也不会冲到路边吃草,这也令赛谬尔感到讶异。 今晚驾着约会马车送玛莉.艾许回家时,他想到了那部车子。空中只有一道月牙,他妈妈以前常说这种形状的月亮看起来像一块几乎被吃光的饼干,而这刚好为他打算做的事情提供最佳掩护。 玛莉这个女孩啊,讲话讲个不停。她是他的远房表妹,因此,当他邀她出去吃冰淇淋时,感觉不至于太奇怪。她有一张樱桃小嘴,浓密的黑发有如新犁过的田地,赛谬尔觉得她长得还不错,但他之所以在其他女孩当中选了她,原因在于她是凯蒂最要好的朋友,他也只能藉由这种方式接近凯蒂。 天啊,这会儿她唠唠叨叨讲到她的小弟萨斯,萨斯下午把猪槽的篱笆当作平衡木,走着走着摔到猪槽里。赛谬尔咯咯呼叫马儿,轻轻拉扯缰绳,好让马车停在山丘顶的一块小平地上。 玛莉讲得又快又急,过了一分钟才发现马车停了下来。你为什么停车?她问。 赛谬尔耸耸肩。我觉得今晚天气不错, 她有点怀疑地看着他,而这倒情有可原,因为今晚天空云层浓厚,只有小小的月牙发出微弱的光芒。赛谬尔,她说,眼光有点迷蒙,女孩子的双眼有时就会散发出这种光芒。你是不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铁匠的风箱一样涨得满满的,几乎要从胸膛爆裂而出。现在就动手,他告诉自己,不然永远动不了手。玛莉,他说,然后他把她拉到怀里,硬生生印上她的嘴唇。 他只想着她不是凯蒂。她不像凯蒂一样尝起来带着香草的味道,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也不对,他往前再逼近一点,两人的牙齿却擦撞了一下。他探向她的胸部,察觉她正试图推开他,而且愈来愈害怕,他不禁想到有人曾经这样对待凯蒂。 赛谬尔!玛莉用力挣脱,跌跌撞撞移到马车的最角落。你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啊? 她泪痕斑斑,双眼大张,充满惊恐。天啊,他害她变成这副模样吗?他怎么会变成这种人? 我对不起赛谬尔环抱自己的胸膛,羞愧地缩成一团。我无意他把脸埋在衬衫里,试图不要掉泪。他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基督徒,他不但攻击可怜的玛莉.艾许,而且无法接受凯蒂的忏悔。原谅她?他甚至无法接受这桩事实。 玛莉柔软的手搭在他肩上。赛谬尔,我们回家吧。她跳下马车时,他感觉马车弹跳了一下,她跟他调换座位,换手由她驾车。 赛谬尔匆匆揉了揉眼睛。我觉得不太舒服,他坦承。 是喔,玛莉笑笑,探过去拍拍他的手。你等着看吧,她带着同情说。一切都会没问题的。 高等法院法官斐尔.莱贝特竟然是位女士。 预审听证会在法官办公室进行,艾莉和乔治.盖拉汉共同出席,艾莉花了整整三十秒才接纳这回事。斐尔或是如同黄铜名牌上所示斐尔蜜娜是个纤瘦的女人,她有一头烫得卷曲的红发,声音高亢尖锐,一本正经地泯起双唇。她那张大大的桌上散置着她小孩的照片,四个小孩全都跟她一样一头红发。整体而言,这一点可能对凯蒂不利。艾莉本来指望由一个男法官主审,男法官完全不了解怀孕生产,说不定不太愿意苛责一个因为杀婴而受审的年轻女孩。女法官就不同了,女法官了解小宝宝刚出生的那一刻,把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说不定打从第一眼就厌恶凯蒂。 哈洛薇小姐、盖拉汉先生,我们这就开始吧?法官翻开面前的档案。证据收集齐全了吗? 是的,庭上,乔治说。 两位想要提出任何动议吗?喔,哈洛薇小姐提出禁止媒体进入法庭,我们何不现在来讨论? 艾莉清清喉咙。庭上,光是出庭根本就已违反我当事人的宗教信仰,更别提在法庭之外,阿米绪人也不喜欢被拍照。这是根据他们对圣经的严格解释: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像。 《出埃及记》第二十章第四节。 乔治打岔。庭上,我们不是两百年前就已经政教分离了吗? 不仅如此,艾莉继续说。阿米绪人认为,如果有人帮你拍照,你说不定因此过度看重自己,或是试图让自己出名,这些都是违反他们的道德精神。她直直地盯着法官。我的当事人已经为了出庭而牺牲她的信仰原则,庭上。如果我们非得熬过这场闹剧不可,最起码可以想办法让她自在一点。 法官转头。盖拉汉先生? 乔治耸耸肩。好吧,我们就让被告自在一点吧。既然谈到这一点,我们何不在州立监狱摆设羽毛床、聘请名厨?我无意冒犯哈洛薇小姐和她当事人的宗教信仰,但这是公众审判、公众谋杀罪,根据宪法第一修正案,媒体有权加以报导,更何况凯蒂.费雪违反重大刑法,当然也失去了某些宪法权利。他转向艾莉。姑且不管什么形像我们何不想想汝不可杀人呢? 检方依然无法证明她杀了人,艾莉反驳。老实说,庭上,这是宗教信仰问题,盖拉汉先生显然不知道嘲讽和毁谤之间的分寸,我认为 我知道妳认为如何,哈洛薇小姐,妳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媒体可以进入法庭,但是照相和摄影器材将不获准。法官翻到档案的另一页。哈洛薇小姐,我注意到另一点。基于这桩刑案的本质,哈洛薇小姐,妳显然打算以精神失常作为抗辩理由。我相信妳也晓得,提出正式知会的期限已过。 庭上,若有足够理由,这些期限可以延长,而在我考虑抗辩策略之前,我需要一位司法精神科医生评估我的当事人。但妳尚未裁决是否批准法律咨询之外的服务。 喔,没错,法官拿起一张周边印着玫瑰花蕊的纸张丽达显然用这种信纸从艾莉的磁碟片里印出档案。我得说这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动议。 艾莉暗自叹气。庭上,对不起,我目前的工作状况嗯,相当不理想。乔治轻蔑地哼了一声,艾莉听了马上果断地转向法官。在提出任何正式知会之前,我需要州政府支付评估的费用。 喂,乔治说。如果妳要找个精神科医生,那么我也要找一个,检方也得做出评估。 为什么?我只是申请支付精神科医生的费用,这样一来,我才可以决定如何为我的当事人辩护。我没说我打算以精神失常来抗辩,我只是坦承自己是个律师,而非精神科医生。如果我决定采用精神失常的抗辩,我会提出正式知会,你也可以请你的医生来评估我的当事人。但是目前而言,直到正式知会我将采用精神失常的抗辩之前,我绝对不会让她跟检方的精神科医生面谈。 妳可以聘请精神科医生,法官说。妳需要多少费用? 艾莉急忙盘算出一般的费用。一千两百到两千块美金。 好,除非我同意可以超支,否则妳最多可以花到两千块美金。如果还有其他动议,请在三十天之内提出。我们六个星期之内召开最后一次预审听证会,两位有足够时间准备吗? 艾莉和乔治喃喃同意,法官起身。那么,不好意思,我得去出庭了。她轻快走过,把他们两人留在办公室里。 艾莉收拾文件,乔治卡搭一声按下原子笔,重新把笔勾在西装外套里面的口袋上。喂,他不怀好意地笑笑。挤奶挤得如何? 你这个乡巴佬应该晓得的。 艾莉,我或许是个乡下地方的律师,但我可是跟妳一样在费城拿到学位。 艾莉起身。乔治,拜托滚到一边吧。我这几个星期已经看够了马屁股。 乔治笑着拿起公事夹,伸手帮艾莉按住门。如果我有一桩跟妳一样的狗屎案件,我想我也会心情不好。 艾莉走过他身边。你别乱猜,她说。反正你肯定猜错了。 库柏请凯蒂描述生产之前的那几天,希望借此激起她的回忆,但谈了一个小时,却没有重大突破。他往前一靠。好,妳在洗衣服,跟我说说当妳弯腰从篮子里拿起湿衣服的感觉。 凯蒂闭上眼睛。感觉很好、很凉爽。我拿起一件爸爸的衬衫贴在脸上,因为我好热。 很难弯下腰吗? 她皱皱眉头。我感觉背部有点抽痛,好像有时候每个月来那个之前。 妳上次来那个是什么时候? 好久以前,凯蒂坦承。我晒我的内裤的时候就想着这事。 妳知道月经没来是怀孕的征兆吧?库柏和颜悦色地问。 我知道,但以前月经也迟过,凯蒂摸摸围裙的裙缘。我一直跟自己这么说。 库柏眯起眼睛。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凯蒂的脸一红,露出痛苦的表情。 告诉我,库柏催促。 刚开始那个没来的时候,凯蒂热泪滚滚地说。我告诉自己不要担心,然后我就不担心,但是过了一阵子,我好容易累,晚餐之后几乎张不开眼睛,而且穿上围裙时,我得花好大工夫才能把别针别在原来的地方。她忽然大口喘气。我以为我以为我说不定但我不像妈妈怀着汉娜的时候那么胖,她双手移到腹部。这里什么也没有。 妳可曾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动?乱踢? 凯蒂沉默了好久,库柏几乎想问另一个问题,但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微而悲伤,有时候,她坦承。我晚上被它吵起来。 库柏勾起她的下颚,强迫她看着他。凯蒂,晒衣服、背部抽痛的那一天,妳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看着自己的大腿。我怀孕了,她倒抽口气。 库柏听了动也不动。妳跟妳妈妈说了吗? 我不能说。 妳跟任何人说了吗? 她摇摇头。天父。我请祂帮我。 那天晚上妳什么时候因为阵痛而醒来? 我没有。 好,库柏说。那么妳什么时候过去谷仓? 我没有。 他揉揉鼻梁。凯蒂,那天晚上上床睡觉时,妳晓得自己怀孕。 是的。 隔天早上,妳依然觉得自己怀孕吗? 不,凯蒂回答。它不见了。我只知道它忽然消失了。 这么说来,那天晚上和隔天早上之间,肯定发生了某件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凯蒂眨眨眼,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天父应允了我的祈求。 基于无声的默契,艾莉和库柏都没有提起前几晚在他公寓里的尴尬局面,两人客客气气,一派专业化,表现得像是同事。艾莉聆听库柏谈起他跟凯蒂的访谈,试图掩饰心中的若有所失。 谷仓里只有他们两人,库柏静静看着艾莉分析凯蒂的告白。她哭了吗? 是的,库柏回答。 这表示她感到懊悔。 她哭了,但不是为了小宝宝而哭,而是为了自己惹上的麻烦流泪。除此之外,她依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怀孕的。她没提到生产,反而说是天父出手相助。 艾莉浅浅一笑。嗯,这倒是个新奇的抗辩理由。 我的意思是,艾莉,妳最好不要过度乐观,以为胜券在握。她之前隐瞒了怀孕的事实,今天才坦白承认,这点大有问题。失忆症的患者通常有些错误的记忆,他们把家人或是媒体告知的消息变成自己的记忆,更糟的是,一旦说出口,他们就坚决相信此事属实,即使或许根本没这回事。让我们姑且相信凯蒂没有说谎,确实只记得怀孕,说不定随着自我防卫逐渐减弱,她会坦承更多事情,但说不定到此为止。刚才的访谈对凯蒂具有愈疗效果,但对妳和妳的辩护没有太大帮助毕竟除了凯蒂自己之外,大家都认定她生了宝宝。再说,隐瞒怀孕虽然不正常,但却称不上犯法。 我知道她被控什么罪名,艾莉气愤地回了一句。 我晓得妳知道,库柏说。但她知道吗? 亚当站在她身后,两只手紧握她握住寻龙尺的双手。妳准备好了吗?他在猫头鹰的低鸣中轻声问道。他们迈步前进,绕着池边走一圈,鞋子踩踏着干枯的稻草。凯蒂感觉到亚当心脏怦怦跳,心想他有什么好紧张的;他哪会有什么损失? 寻龙尺开始摇摆晃动,凯蒂直觉地往后靠向亚当。他喃喃说了一些她听不清楚的话语,两人一起奋力握住寻龙尺。带我回到那里,他说,凯蒂闭上双眼。 她回想那天是多么寒冷,天气冷到捏一捏鼻孔,马上感觉两个鼻孔黏在一起,脱下手套绑溜冰鞋的鞋带,手指也渐渐冻得像香肠一样红肿。她回想汉娜溜到池塘中央时发出的快乐呐喊,大大的围巾在身后飞扬。她回想汉娜闪亮的金发透过头巾一闪一闪。最重要的是,她回想她们一起走下湿滑的山丘时,汉娜跟她手拉着手的感觉,汉娜的小手暖暖的,而且完全信任凯蒂不会让她跌跤。 寻龙尺停止抖动,凯蒂张开眼睛,感觉亚当深深吸了口气。她跟妳长得真像,他轻声说。 汉娜翩然离去,在离水面大约六吋之处滑出八字花式。那个时候池面较高,亚当说。所以她看起来才好像飘在空中。 你看到她了,凯蒂喃喃说,满心欢腾。她放下寻龙尺,抱住亚当。你看得见我妹妹!过了一会地起疑,抽身质问。她的溜冰鞋是什么颜色? 黑色,而且看起来像是别人用过的。 她的服装呢? 某种绿色,颜色淡淡的,好像水果冰沙。 亚当带着她走到池边的长椅旁。告诉我那天晚上出了什么事。 凯蒂生动地描述:雅各躲在谷仓里,她一直幻想着花式溜冰冠军身上的小亮片,汉娜溜冰鞋的冰刀划过薄薄一层冰。我应该看顾她,但我始终只想到自己,她终于难过地说。那是我的错。 妳不能这么想,那只是一件可怕的意外,他碰碰凯蒂的脸颊。妳看她,她好快乐,妳感觉得到。 凯蒂抬头看着他。你曾告诉我,那些变成鬼魂、过世之后又回来的人,身后留下了痛苦。如果她那么快乐,亚当,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告诉妳的是,亚当轻声纠正。那些又回来的鬼魂跟凡间有着感情联系。有时是痛苦,有时是愤怒但是凯蒂,有时只是爱。他的话语轻轻落在两人之间。有时他们之所以留下来,原因在于他们不想抛下某人。 亚当对着她弯下腰,她挺得笔直,动也没动。她等着他吻她,但他却没有凑过来。他停下,离她仅仅呼吸之距,强迫自己不要碰她。 凯蒂知道他隔天就要离开,也知道他游走于一个永远不会属于她的世界。她把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你会萦绕在我身旁吗?她轻声说,然后凑过去迎上他的双唇。 凯蒂正在清理骡子和金块的马具时,忽然被一个声音吓到。 他们叫妳接下我的杂活,雅各难过地说。我却始终没有问過妳。 她一手按住喉头,急急转身。雅各! 他张开双臂,她奔向他怀中。妈妈知道 不知道,他打断她的话,我们也不要让她知道。他紧紧抱住她,然后稍微放开她。凯蒂,出了什么事? 她又把脸埋在他胸前。他带着松木和墨水的气味,如此结实、如此强壮地护卫着她。我不知道,她喃喃说。我以为我晓得,但现在不确定。 她感觉雅各再度稍微放开她,眼光落到她的围裙上。妳生了小孩,他迟疑地说,然后吞了一口口水。我们上次见面时,妳怀有身孕。 她点点头,紧咬住下唇。你生我的气吗? 他一只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捏捏她的手。我没有生气,他边说,边在一部手推车的边缘坐下。我很抱歉。 凯蒂在他旁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也是,她轻声说。 星期天,玛莉.艾许穿着直排滑轮鞋,带着飞盘来访,艾莉真想上前给这个女孩一个拥抱。凯蒂最近记起了婴孩,有鉴于此,她现在正需要朋友相伴,享受一下无忧无虑的青少年时光。艾莉清洗午餐的碗盘时,玛莉和凯蒂在前院跑来跑去,两人跳接那个霓虹飞盘时,裙子随之鼓涨飞扬。 两个女孩玩得又累又热,一头坐在厨房窗外的草地上,艾莉刚刚打开窗户透气,在簌簌的水流声中,她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随着微风飘来:看到苍蝇停在艾菲朗主教的鼻子上,问到妳,不那么寂寞,真的。 玛莉闭上眼睛,把冰凉的麦根沙士玻璃瓶贴在额头上。今年夏天比往年还热,她说。 才不呢,凯蒂笑笑。事情过了,妳就将之抛在脑后,如此而已。 但是依然很热。她放下瓶子,把裙子掀到光裸的脚趾头上方,不确定还能说什么。 玛莉,难道事情糟到我们只能聊天气吗?凯蒂轻声说。妳为什么不问问我真的想谈什么? 玛莉低头看着膝盖。大家回避妳的感觉很糟吗? 凯蒂耸耸肩。还好,吃饭的时候最难受,但艾莉陪着我,我妈妈也试图让大伙好好面对这种状况。 妳爸爸呢? 我爸爸不一样,她坦承。但他就是这样,她拉起她朋友的手。再过六个星期,事情就会恢复原样。 别的不说,这句话却让玛莉更不自在。凯蒂,我可不确定。 嗯,妳当然确定。我已经弥补了过错。就算艾菲朗主教叫我在领圣餐时退到一旁,我也不会再受到回避禁令的处罚。 我不是这个意思,玛莉喃喃说。我说的是其他人的反应。 凯蒂慢慢转头。如果他们不能原谅我的罪,那么他们就不是我的朋友。 对某些人而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不容易。 一位好基督徒就会这么做,凯蒂说。 没错,但当这事牵扯上你的女朋友时,保有基督徒之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玛莉轻声回答。她拨弄头巾的绳线。凯蒂,我觉得赛谬尔说不定想跟其他女孩子约会。 凯蒂觉得全身的空气被抽空,仿佛是个被人从中间狠打一拳的枕头。谁告诉妳的? 玛莉没有回答,但她满脸通红,再加上提到男朋友之类的私事时,她明显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凯蒂看了,马上就晓得怎么回事。玛莉.艾许,她轻声说。妳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要!他试图吻我,但我把他推开! 凯蒂站起来,气得发抖。妳算是什么朋友! 我是妳的朋友,凯蒂,我亲自告诉妳,免得妳从其他人口中听到此事。 我真希望妳没跟我讲。 玛莉一脸哀伤地点点头,然后拉上袜子,扣上直排轮鞋,头也不回地滑出车道。 凯蒂紧紧抱住自己,她心想,只要稍微一动,自己说不定会化成千块碎片随风飘去。她听到纱门开了又关,但她一直凝视着田野,田野之中,赛谬尔正跟她爸爸一起工作。 我听到了,艾莉从后面摸摸她的肩膀说。我很抱歉。 凯蒂尽量张大眼睛,让眼沟承接住泪水。但她很快转身投入艾莉的怀抱。事情不该是这样,她哭着说。不应该是这样。 嘘,我了解。 妳不了解,凯蒂啜泣。 艾莉的手落在她的颈背,感觉凉凉的。妳若知道我多么了解,妳会大吃一惊的。 凯蒂极力想讨柏拉奇医生的欢心。艾莉已经告诉她,这位精神科医生出诊的费用相当高,她知道不管柏拉奇医生说了什么,艾莉都会认为出庭的时候能够派上用场。她也知道自从她跟库柏医生提起怀孕的事情之后,他和艾莉之间气氛很僵,而她认为这说不定跟她有关。 精神科医生一头篷松的黑发、圆脸、体型福态,凯蒂感觉不管自己跳得多高,圆滚滚的医生都能让她安全落地,心里顿时有股跳跃的冲动。 她对着柏拉奇医生紧张地笑笑,她们单独坐在客厅里,艾莉原本坚持在场,但柏拉奇医生认为她若在场,凯蒂说不定不愿畅言。她什么话都跟我说,艾莉试图争辩。 妳若在场,她就多了一个必须忏悔的对象,精神科医生回答。 她们在她面前争辩,好像她是个笨蛋或是只小狗仿佛她对于发生了什么事情毫无发言的余地。后来艾莉终于走开,柏拉奇医生表明自己是为了帮助凯蒂脱罪而来,柏拉奇医生还说,凯蒂若不想坐牢,就该告诉她真话。这一点她说得倒是没错。因此,凯蒂花了一个小时重复讲述已经告诉库柏医生的每一件事,她的措词相当小心她想呈现出最精准的记忆,也想让柏拉奇医生告诉艾莉:凯蒂没疯;法官可以放她走。 凯蒂,柏拉奇医生发问,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天晚上上床睡觉时,妳在想些什么? 我只想着我不舒服。我想上床休息,这样一来,醒来之后就会好多了。 精神科医生在笔记本里写了几笔。然后呢? 她正等待着这个时刻。过去几天在她脑海中不断迸发的小光点,都将在这个时刻脱口而出。她几乎又感到那股椎心的疼痛,仿佛有人拿把镰刀从她的背部砍到腰腹,她痛得体内一阵翻腾,等到再度喘得过气来时,自己已经缩成一团。我好痛,她小声说。我醒来,腹部绞痛得非常厉害。 柏拉奇医生皱皱眉头。库柏医生跟我说,妳不记得阵痛或是小宝宝出生。 我确实不记得,凯蒂坦承。我头先记起我怀孕了我跟库柏医生提过,我记得我试图弯腰,感觉有个东西堵在腹部,我得小心避开,后来我开始记起其他事情。 比方说? 比方说当时离挤奶的时间还早,但谷仓的灯已经亮了,她打了个寒颤。我还记得自己好想、好想把它留在体内,但却办不到。 妳晓得妳在生产吗? 我不知道,我好害怕,因为我好痛。我只知道我必须安静,如果我喊出来或是哭出声,别人说不定会发现。 羊水破了吗? 没有全破,不像我的表姊芙依达,她在大伙兴建谷仓、吃午餐吃到一半时,生下小约书亚,坐在她两旁的女士们全被羊水弄湿了。我的羊水则是慢慢流,每次我一坐起来就流。 有血吗? 大腿内侧有一点,这就是我为什么出去外面我不想把床单弄脏。 为什么? 因为虽然我自己洗床单,但剥下床单的是我妈。我不想让她知道出了什么事。 妳知道自己打算去谷仓吗? 老实说,我没什么打算,我始终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但是时候到了,我只知道我必须离开家里。 妳出去的时候,家里有人醒来吗? 没有。屋外和谷仓里也没人。我进去产犊栏,因为我知道栏里为了待产的母牛铺上了最干净的干草。然后嗯,然后好像我暂时不在那里,我好像在其他地方,看着正在发生的事情。等到我低头一看,它就出来了。 妳所谓的它指的是小宝宝吧。 凯蒂抬头一望,用这种方式来回想那天晚上,令她有点茫然。是的,她轻声说。 哈洛薇小姐,每年大约发生两百到两百五十件杀婴案,这些还只是报了案的案件。泰瑞莎.柏拉奇医生跟着艾莉沿着农场边境的小溪往前走。在我们的文化里,杀婴是个受到谴责的行为,但在某些文化里,比方说远东地区的国家,杀婴依然可被接受。 艾莉叹口气。哪种女人会杀害自己的婴孩呢?她自言自语地问道,其实并不需要对方答覆。 单身、头一次生产、未婚怀孕、不想要这个婴孩的女性。她们的年纪通常很轻,大约在十六到十九岁之间。她们不酗酒、不嗑药,也没有犯法,她们反倒是那些邻居出去度假时帮忙遛狗、或是用功读书争取好成绩的女孩,她们通常自我期许甚高,倾向于取悦父母。她们消极,天真、害怕受到拒绝和羞辱,其中少数来自从不讨论性事、信仰虔诚的家庭。 从这番评论当中,我猜妳认为凯蒂符合这些描述。 从她的成长环境和宗教背景而言,她确实相当吻合,柏拉奇医生说。相较于当代的女孩,如果她坦承发生婚前性行为和怀有身孕,当然比大部分女孩更可能面临来自家庭之内,或是之外的指控和羞辱。因此,她自然选择隐瞒。 艾莉瞄了她一眼。这表示她有意隐瞒。 没错。到了某个阶段,她晓得自己怀孕,却刻意否认。说来奇怪,不止她一个人否认,大家似乎串通好了保持沉默围绕在这个女孩身边的人也不希望她怀孕,所以他们忽略或是假装没注意到她身体的变化,此举更加深否认的心理机制。 这么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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