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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完全真相 茱迪.皮考特 15068 2023-02-05
亚隆匆匆走进厨房,在餐桌旁坐下,莎拉马上端了一杯咖啡到他面前,时间掐算得天衣无缝。凯蒂在哪里?他皱着眉头问。 她还在睡觉,莎拉说。我还不想叫醒她。 还不想叫醒她?星期天要上教堂做礼拜,我们得走了,否则会迟到。 莎拉摊平双手摆在流理台上,好像这样就能把塑胶面板弄得更加平滑。她抬头挺胸,准备违抗亚隆,结婚这么多年来,她极少违抗她先生,次数少到用五根手指头就数得完。我觉得凯蒂今天不应该上教堂。 亚隆放下咖啡杯。她当然得上教堂。 她不舒服,亚隆。你也看到她昨天一整天都是那副模样。 她没生病。 莎拉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颓然坐下。大家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听说小宝宝的事,还有那个英美人。 主教知道凯蒂说了什么,而且他相信凯蒂。如果艾菲朗决定凯蒂必须忏悔,他会先过来跟她谈谈。

莎拉咬紧下唇。艾菲朗相信凯蒂没有杀了宝宝,但他相信宝宝不是她的吗?亚隆默不作声,莎拉把手伸过桌面,碰碰他的手。你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到婴孩,莎拉,也碰了婴孩。我知道婴孩为什么在谷仓里,他苦笑地坦承。我也知道凯蒂和赛谬尔不是第一对在结婚之前越过界线的男女朋友。 莎拉强忍住泪水,摇了摇头。这表示她肯定会受到回避禁令的惩处,她说。即使她忏悔、表示歉意,她还是必须好一阵子回避大家。 没错,但是在那之后,她会得到谅解,大家也会欢迎她回来。 有时候啊,莎拉口气紧绷地说。结果却不是如此。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大儿子雅各,回忆忽然充塞在两人之间,逼得亚隆把椅子往后一推。莎拉没有直接提到雅各,但她却在这个早已视他不在人间的家里,唤起了他的幽魂。莎拉害怕看到亚隆的反应,赶忙把头转开,却很讶异地听到她先生轻柔而嘶哑的嗓音。

如果凯蒂今天待在家里,他说。如果她装病不出现,大家会议论纷纷,也会以为她有所隐瞒,所以才不出现。如果她像其他任何一个星期天一样上教堂,我想这样对她比较好。 莎拉放心地点点头,但亚隆又轻轻说了几句,她听了身子不禁僵硬。如果她受到回避禁令的惩处,我将遵从教会,不会偏袒我的小孩。 快到八点时,亚隆把马牵到马车旁,凯蒂爬到后座,然后莎拉跟他一起坐在前座的长板凳上。亚隆刚拿起缰绳,那个英美人就跑出屋子,冲进院子里。 她真是引人注目。她的头发乱七八糟盘在头上,脸颊上还留有枕头印。最起码她穿上一件棉质长洋装,亚隆心想,而不是昨天下午穿的那种暴露衣衫。 喂,她一边大喊,一边挥舞着手臂阻止他离开。你们打算上哪儿去?

教堂,亚隆直截了当地说。 艾莉叉起手臂。不行,嗯,这么说吧,你可以,但你的女儿不行。 我女儿会的,就像她这辈子每个星期天都上教堂一样。 根据宾州州政府,凯蒂必须受我监管。少了我,她哪里也不能去。 亚隆看看他太太,耸了耸肩。 艾莉对于阿米绪人的卡车有许多误解,但截至目前为止,最大的误解莫过于马车坐起来不舒服。马儿踢踢跶跶的步伐令她感到松懈,微风徐徐吹入敞开的车窗,纾解了七月的暑气。观光客开车慢慢逼近马车后面,然后引擎轰隆隆地驶过。 马儿以时速二十公里的速度前进速度慢到艾莉数得出几只小牛在田里吃草,也让她注意到沿路绽放的雪珠花。世界并非飞驰而过,而是慢慢延展。艾莉大半辈子过得匆匆忙忙,这时赫然发现自己满心惊奇地看着周遭。

她一直以为会看到一座教堂,亚隆却驾着马车来到一户人家的车道,令她感到讶异。他们忽然置身在一长排马车之中,场面庄严隆重。这里没有小教堂,没有钟塔,也没有尖塔只有一座谷仓和农舍。亚隆停下马车,莎拉跳了下来,凯蒂推推她的肩膀。我们走吧,她轻声说。艾莉跌跌撞撞下车,忽然愣住。 她周围全是阿米绪人,人数大约超过一百名,从马车旁边一路涌散到庭院,人们相互悄悄说话握手。孩童穿梭于妈妈的长裙和爸爸的大腿之间,一辆满载干草的四轮马车成了临时的马槽,为许多载运各个家庭来到教堂的马匹提供食粮。艾莉一出现,大家纷纷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有人轻轻低语,有人指指点点,其间夹杂着格格的笑声。 在艾莉的记忆中,她仅有一次相同的感受多年以前的某个夏天,她参加大学的社团活动,远赴非洲兴建村庄,头一次感觉她和其他人多么不同。这时有人悄悄勾住她的手臂,把她吓了一跳。来,凯蒂边说边拉着她走过院子,好像一切如常,也好像自己每天都跟一个英美人并肩行走。

一名高大的男子挡到她面前,男子一脸浓密的白胡须,双眼像鹰眼一样闪烁。凯蒂,他边说边握住凯蒂的双手。 艾菲朗主教。艾莉站在凯蒂身边,距离刚好近到足以察觉凯蒂在发抖。 妳一定是那位律师,他用英文说,声音大到让那些依然好奇的人都听得见。那位把凯蒂带回我们身边的律师。他对艾莉伸出一只手。 Wilkom(欢迎)。说完就走向谷仓,男士们已群聚在内。 他刚才那样做非常好,凯蒂低声说。这样一来,我们祷告时,大家就不会猜疑妳是谁。 你们在哪里祷告?艾莉困惑地问道。外面吗? 屋里。各个家庭隔周星期天主办礼拜。 艾莉怀疑地看看小小的农舍。大家不可能挤进这栋小小的建筑物。 凯蒂还来不及回答,两个女孩就走过来牵起凯蒂的手,急切地跟她说话,显然相当关切她们听到的谣言。凯蒂摇摇头安抚她们,然后注意到艾莉站在一旁,看起来跟周遭极不搭调。我跟妳们介绍一个人,她说。玛莉.艾许、萝贝卡.拉普,这位是艾莲娜.哈洛薇,我的

凯蒂的迟疑让艾莉微微苦笑。律师,她接口。很高兴认识妳们。 律师?萝贝卡讶异地重复,好像艾莉发出惊人之语,而非仅是说出自己从事哪个行业。妳为什么需要律师? 到了这时,女士们已经缓缓排成一排,鱼贯走进屋里。未婚的年轻女孩走在队伍最前面,但艾莉显然造成大家的困扰。她们不知道拿妳怎么办,凯蒂解释。妳是客人,应该走在引导人的后面,但是妳没有受洗。 让我帮大家解决这个问题吧。艾莉迈步走到凯蒂和萝贝卡中间。这不就行了吗?一位较为年长的女士皱起眉头,对着艾莉摇摇手指,显然不高兴让一个非阿米绪人站在那么前面. 。放轻松,艾莉喃喃自语。别怕打破成规, 她抬头一看,发现凯蒂一脸严肃地瞪着她。这里不一样。 直到定期造访雅各,凯蒂才真正明了人们多么容易受到魔鬼的引诱。当魔鬼挥舞着CD、Levi's牛仔裤之类的东西,大伙更是无法抗拒。她并不认为哥哥堕落她只是忽然明了当一个天使摇摇晃晃从天堂坠落时,说不定轻易就可以伸手拉下一个又一个天使。

她十五岁的一天,雅各说要给她一个惊喜。他帮她带了一套衣服到火车站,等她在盥洗室换上衣服,然后带着她走到停车场。但他没有走到自己的车旁,反而带着她走向一部坐满大学生的旅行车。嗨,雅各,其中一个男孩子摇下车窗大喊。你没有跟我们说你妹妹这么正点。 凯蒂不自觉地摸摸身上的毛衣,她觉得热热的,说不定雅各打断她的思绪。她才十五岁,他断然地说。 诱奸未成年少女喔,一个女孩边说,边把那个男孩往后拉,而且献上热情的一吻。 凯蒂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着两个人在公众场合接吻;她一直盯着他们,直到雅各拉拉她的手,才回过神来。他爬进车里,把其他人推到一边,帮他妹妹挪出空间。他对着她喊出一连串姓名,她才刚想记住就忘了谁是谁。然后大伙开车上路,车子随着轰隆隆的滚石合唱团歌曲、以及一对正在后座闷声亲热的情侣摇摆晃动。

不久之后,车子停在一个停车场上,凯蒂抬头看着山峰和山脚的滑雪小屋。惊喜吧?雅各问。妳觉得如何? 凯蒂吞了吞口水。我想我很难跟爸妈解释为什么跌断了腿。 妳不会跌断腿,我会负责教妳。 他确实负起教导之责但他只教了大约十分钟,就把凯蒂留在初学者斜坡,让她跟一群滑雪学校、七岁大的小朋友们一起奋斗,自个儿跟着他的大学好友们街向山顶。凯蒂拖着沉重的滑雪板滑下坡度平缓的山丘,然后搭上J型缆车回到山丘上再来一次。每次滑下山丘,她都用手遮住阳光,找寻雅各的踪迹,但雅各始终没有过来。周遭看来好陌生银白的世界闪闪发光,点缀着对她置之不理的人们。她心想,倘若永远遭到回避禁令的惩处,感觉想必就是这样吧。你失去每一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孑然一身。

她抬头看看滑雪缆车。除非你可以像雅各一样: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她不知道雅各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办到,仿佛他始终归属于此地,从来没有在另外一个地方度过另一种生活。 仿佛唯有这个新生活才重要。 她心中忽然充满怒意,她和妈妈如此.辛苦地想把雅各埋藏在心里,在此同时,他却畅饮啤酒、在滑雪坡道上快意奔腾。她啪地一声脱下滑雪板,把它们丢在雪里,迈步走回小屋。 凯蒂凝视着窗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等到雅各夹着她的滑雪板、大步踏进小屋时,太阳肯定已经慢慢下沉。 Himmel(天啊),凯蒂!他不知不觉用德文大喊。妳不能随便乱扔滑雪板,妳知道弄丢这些东西得赔多少钱吗? 凯蒂慢慢转身。不,雅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只租一天得花多少钱,对了,我也不知道一箱啤酒多少钱,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搭火车、大老远过来找你!

她试图从他身旁走开,但雪靴太大也太重,她还没走远就被他赶上。妳說得没错,他轻声说。我每天都跟他们在一起,妳我却很少见面。 凯蒂重重坐回板凳上,握起双拳顶住下巴。你今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想让妳看一样东西。凯蒂低头张望时,他伸出手。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们坐滑雪缆车上去。 喔不要。 我保证跟妳在一起。 她跟着他走到外面,他帮她系上滑雪板,拉着她走过去排队。他开玩笑逗她,表现得如同她记忆中的大哥,让她搞不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雅各。缆车愈爬愈高,高到凯蒂看得见所有树木的树梢,以及从山丘延伸而出的小路,甚至宾州州立大学的边缘。好漂亮,她赞叹说。 这就是我想让妳看的景象,雅各低声说。天堂镇只是地图上的一小点。 凯蒂没有回答。她让雅各帮她爬下缆车,跟着他慢慢走下山坡,但她忘不了从山顶远眺世界的景象:却也想着等到自己走下山坡,茫然地站在山脚下时,她才会觉得安心多了。 如果这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星期天,艾莉心想,她通常会和史蒂芬待在床上阅读《纽约时报》、大嚼贝果、让碎屑掉落在床单上,说不定甚至放上一张爵士光碟,在乐声中做爱。然而这时她却被夹在两个阿米绪女孩之间,全程参与她第一个阿米绪主日礼拜。 凯蒂说得没错:大家全都挤进来了。家具被搬到一旁,挪出空间摆上没有椅背的教堂长板凳,板凳由四轮马车运送,可以从一家搬到另一家。屋里房门宽敞,每个人几乎都可以从坐着的地方看到屋子中央。神职人员聚集在中央,女人和男人坐在同一个房间里,但是分坐两侧,长者和已经结婚的人则坐在前排。母亲们在厨房里哄小宝宝,有些小婴孩才几周大;孩童们乖乖坐在爸妈旁边,女孩跟着妈妈坐,男孩跟着爸爸坐。萝贝卡一动,艾莉就缩到一边,整个人更靠向凯蒂。她闻得到汗水、肥皂和淡淡的牲畜味。 最后,似乎再也挤不进任何人了。艾莉在一片寂静中等待礼拜开始,她等了又等,大家却不急着开始;四下毫无动静,显然除了她之外,没有人介意。她左顾右盼,四周终于传来阵阵低语:你请吧。你不,你来。最后,有个老人家站起来大声说出一个数字,上百本书籍随即同时被翻开。凯蒂把搁在大腿上的《赞歌集》推过来一点,好让艾莉看得到圣歌歌词。 艾莉叹了口气,看来只好入境随俗了。她不是不愿入境随俗,但是诗歌集里只有歌词,没有歌谱,她再怎么祷告,还是不知道阿米绪圣歌的旋律。老实说,她根本不知道任何诗歌的旋律。一位老人家开始引吭高歌,其他人跟着一起唱,艾莉注意到艾菲朗主教、两位牧师和另一个她没见过的神职人员离开座位上楼,这些家伙真幸运,她心想。 过了三十分钟,她依然这么认为。到了这时,大家已经唱完第一首圣歌、沉默地坐了几分钟、开始唱起第二首圣歌。这些人竟然有办法在没有椅背的板凳上保持挺直的坐姿,艾莉真佩服他们的精神。她已经记不得最近一次到教堂做礼拜是什么时候了,但肯定是早在这些阿米绪牧师和主教再度下楼传道之前。 Liebe bruder und Schwestern亲爱的兄弟姊妹们。 Gelobet sei Gott und der Vater unssers Herm Jesu Christi愿颂赞归于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父神。 凯蒂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时,艾莉正打起瞌睡。他正向大家致歉说自己不是一个好牧师。他无意占用负责讲道的兄弟的时间。 如果他不善此道,艾莉轻声回应。那他怎么成为一位牧师? 他并非不善此道,他只是表示自己的谦卑罢了。 艾莉点点头,重新审视那个较为年长的男人。 Und wann dir eining sin lasset uns bede,(现在让我们齐聚一起祷告)他一说完,屋里每个人除了艾莉之外随之屈膝跪下。 她看了看低着头的凯蒂和神职人员,以及茫茫一片头巾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不得不慢慢跪下了。 夜半时分,凯蒂的房里一片光明。地心中忽然充满期待,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大部分的男孩子在约会马车里藏了一把强力手电筒,想请女孩子星期六晚上偷偷溜出来见面时,就用手电筒照一照她房间的窗户。凯蒂披上一条大围巾时值二月,外面非常冷一边蹑手蹑脚地下楼,一边想着约翰.贝勒的双眼,他那褐黄的双眼,有如秋阳下的山毛榉一样泛着金黄的暖意。 她会怪他在这么寒冷的夜晚找她出来,她心想,但她会跟他散散步,说不定偶尔故意擦撞一下他的肩膀,让他知道其实自己不怪他。她最要好的朋友玛莉.艾许已经让克利.乔.约达亲一下脸颊了。她慢慢推开侧门,走到户外,她的双眼发亮羊冒汗,她转身嘴角微微一笑,却看到哥哥站在面前。 雅各,她惊呼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说完马上抬头看看她爸妈卧室的窗户。被逮到跟男朋友见面已经够糟了;但如果她爸爸发现雅各私自回家,她实在不晓得结果会如何。雅各伸出一根指头按住她的嘴唇,拉着她走下门廊的台阶,两人静静地走向小溪。 他在池塘边缘停下脚步,用羽绒外套的衣袖抹去池畔小长椅上面的白雪。他看到凯蒂不停发抖,赶紧脱下自己的雪衣披在她肩上。他们凝视着漆黑的池面,结了冰的池面有如丝绸般光滑,冰层透明清晰,甚至看得到冻结在寒冰之下的一团团杂草。妳今天来过这里吗? 你想呢?她早上已经过来凭吊五周年纪念日。凯蒂双手捧住脸颊,今天她应该专心凭吊汉娜,但她却如此自私,一心只想着约翰.贝勒,思及至此,她不禁脸红。我真不敢相信你在这里。 他对她皱起眉头。我每年都来,只是以前没有找妳。 凯蒂惊讶地转身。你每年都回来? 没错,在忌日这一天。他们又凝视着池塘,看着柳树的枝叶随着微风轻点池面。妈妈还好吗? 就像每年的这一天一样。她觉得有点不舒服,早早上床休息了。 雅各往后一靠,凝视着天空:夜空一片辽阔,点缀着点点繁星。我曾听到她在门廊的秋千上哭喊,就在我卧室窗户下方。我心想,如果当初我多加留意,她就不会出事了。 妈妈说那是天父的旨意,就算你没有跑开看书、而是跟我们一起去溜冰,事情还是会发生。 妳知道的,那是我唯一一次毫不犹豫、只想继续我的学业,汉娜的死似乎是某种惩罚。 为什么只有你受到惩罚?凯蒂用力吞了口口水。那天妈妈叫我好好看着她。 妳才十一岁,妳不可能知道该怎么办。 凯蒂闭上眼睛,仿佛又听到多年前来自冰上的呻吟和叹息,耳边再度响起冰块叽叽嘎嘎地推挤,池面下的猛兽对着入侵者大声怒吼。她看着汉娜,汉娜刚刚头一次自己绑好溜冰鞋的鞋带,一脸娇傲地溜过池面,银白的溜冰鞋在绿裙下闪闪发光。看看我,看看我!汉娜大喊,但是凯蒂满脑子只想着前几天在超市收银机旁边的报纸上看到的照片,照片上一名奥运溜冰选手穿着金光闪闪的比赛服装,她想着那套花俏的服装大做白日梦,看都没看汉娜一眼。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和碰撞声,等到凯蒂转头一看时,汉娜已经滑入冰下。 她试着不要放手,凯蒂轻声说。我一边叫她不要放手,一边像爸爸教我们的一样找一根长树枝。但是我构不到、折不断树枝,她一直哭喊,我每次转头看她,她的滑雪手套就松开一点点,然后她就不见了,就这样消失踪影。她抬头看着雅各,不好意思跟哥哥承认那天她一心只想着凡俗之事,其实自己跟雅各一样应该受到惩罚。她过世的时候我十一岁,如果她没有过世,现在应该比我那个时候大喽。 凯蒂,我也想念她。 这不一样。凯蒂强忍住泪水,低头盯着大腿。先是汉娜,然后是你,为什么我最心爱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雅各的手慢慢滑过长椅,盖住凯蒂的双手。凯蒂心想,这几个月来,她头一次认出哥哥。她看着雅各那件厚重的红外套、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脸庞,淡黄的短发,眼前却浮现出雅各身穿衬衫和吊带裤,把帽子丢在一边,在干草仓里低头阅读高中英文教科书,试图隐藏他最狂野的梦想。然后她感到胸中一股震动,颈背上的毛发随之竖起。她抬头看看池塘,一个小小的身影轻轻吹着口哨掠过池面,踢动一簇簇飘落的雪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溜冰者罢了,但凯蒂却可以透过那个女孩的大围巾、裙子和脸庞,看到玉米田和飘动的柳树枝干。 她不相信鬼魂。她跟其他阿米绪人一样坚信这辈子若努力工作,天父或许会给予酬赏这种静静等候、怀抱乐观期望的哲学,容不下漫游的鬼魅和受创的灵魂。凯蒂一颗心噗噗跳,站起来慢慢走到汉娜溜冰的那一处,雅各大声喊叫,她几乎没有听见。师长们始终教导她,天父将会应允她的祈祷,这时她了解师长们的教诲果然没错:在那一刻,她的哥哥和妹妹都回到她身旁。 她伸出手轻声说:汉娜?但却抓了个空。汉娜透明的裙子扫过她穿着靴子的双脚,她全身起了寒颤。 一只强壮的手臂猛然将她拉离冰层,把她拉到安全的池边。妳到底在做什么?雅各低声斥喝。妳疯了吗? 你没看到吗?她祈求他看到了,也祈求自己没有发疯。 我什么都没看到,雅各眯起眼睛说。看到什廉? 池面上的汉娜对着夜空举起手臂。没什么,凯蒂说,双眼闪闪发光。真的没什么。 若说主日礼拜持续到永久,或许一点都不夸张。孩子们的举止让艾莉甚感讶异,他们乖乖坐着聆听念诵圣经和两小时的布道,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小盘饼干和一壶开水从一个房间传递到另一个房间,传交给那些身边窝着小小孩的父母们。艾莉默默计算牧师拿起白手帕擦擦眉毛的次数,借此打发时间。在艾莉的前一排,有个小女孩把手帕当作玩具,折叠成小老鼠和布娃娃逗妹妹开心。 她知道礼拜已接近尾声,因为大家的情绪又逐渐高昂。教徒们起立接受祝福,主教提到耶稣基督之名时,大家再度跪下,留下艾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着。她再度在凯蒂身边坐下,感觉凯蒂的身子忽然跟木板一样僵硬。怎么了?她轻声问道,但是凯蒂紧闭着嘴唇摇摇头。 教会执事开始说话,凯蒂紧张地往前倾,仔细聆听,然后放心地闭上双眼。艾莉注意到坐在前几排的莎拉下巴垂落到胸前,她把手摆在凯蒂的膝盖上,画了一个问号。大家不必开会,凯蒂喃喃说道,话语中带着喜悦。不必决定惩处。 艾莉仔细端详她,这个女孩八成有九条命,她不但逃过英美法律的惩治,也躲过了她自己族人们的制裁。再唱一首圣歌之后,礼拜宣告结束,总共花了三个半小时。凯蒂跑到厨房帮忙摆设餐点,艾莉想要跟过去,却被打招呼的群众挡住了路。有人把她推向神职人员坐着用餐的那一桌,请她坐下。不,艾莉摇摇头说。就连她也晓得这里显然有套规矩,她不应该先用餐。 妳是客人,艾菲朗主教指指长椅说。 我得过去找凯蒂。 她感觉一双强壮的手搭上肩膀,她抬头一看,发现亚隆.费雪正把她推回桌边。这是一项荣誉,他直视着她说,艾莉一语不发,重重坐在长椅上。 凯蒂从来没有看过像宾州州立大学毕业典礼一样的场面四周五彩缤纷,相机的镁光灯闪个不停,让她不自觉感到惊吓。一身正式学士服的雅各大步向前领取毕业证书时,她比周围任何人都更用力鼓掌。她为他感到骄傲说来奇怪,这种感觉似乎非阿米绪,但在这个英美人的大学校园却相当适切。雅各只花了五年就拿到学位其中还花了一年的时间研习从来没有学过的高中课程实在令人敬佩。虽然凯蒂认为反正长大了就要持家,读到八年级就够了,但她无法否认学业对雅各的重要性。她曾躺在他公寓地板上,聆听雅各大声朗读教科书,还来不及克制自己,就被哈姆雷特的疑惑大为感动;霍尔登.柯斐德看着妹妹坐上旋转木马,以及盖兹比眼中那道孤独的绿色灯光,同样触动她的心弦。 (注:霍尔登.柯斐德(Holden Caulfield)和盖兹比(Mr. Catsby)分别是美国名著《麦田捕手》和《大亨小传》的主角。) 毕业生们忽然把学士帽丢到空中,好像架设谷仓、铁锤声响起时,白头翁三三两两从树梢飞跃而出。凯蒂笑笑,看着雅各急急跑向她。你表现得好极了,她边说边拥抱他。 谢谢妳过来一趟。雅各抬起头,忽然大声跟人群对面的某人打招呼。我要介绍一个朋友给妳认识。 他拉着她走向一位男士,那人甚至比雅各更高,同样身穿学士服,但是两肩多了一道蓝线。亚当! 那人转身露齿一笑。喂,你得叫我辛克莱博士。 她看得出那人眼睛周围有细纹,借此判定他比雅各略微年长,也让她觉得他肯定经常开怀大笑,他的发色褐黄,眼睛几乎是同样颜色。但最让凯蒂难以移开视线的是,当他们彼此注视时,她感到无比祥和与宁静,好像这个英美人有着跟阿米绪人一样的灵魂。 亚当刚拿到博士学位,雅各解释。我就是跟他租房子。 凯蒂点点头,她知道雅各打算留在宾州州立大学担任助教,所以他已经迁出大学宿舍,搬进市区的一栋小房子。她知道屋主将远行做研究,也知道屋主再过两星期才会离开,在这段期间,他和雅各将是室友。但她不知道屋主的姓名,也不知道怎么可能跟一个人离得这么远:却依然感觉自己似乎紧贴着他,挣扎着相?要喘口气。 Wie bist du heit(你好),她话一出口马上羞得脸红,因为自己居然用德语跟他问好。 妳一定是凯蒂,他回答。雅各跟我提過妳。说完对她伸出一只手,表示想跟她握手。 凯蒂马上想到雅各朗读的哈姆雷特、霍尔登.柯斐德和盖兹比先生,同时也清楚地领悟到一点:研读这些充满感情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说不定跟学习如何种植蔬菜或是晒衣服一样有用。她心想这个男人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博士,然后极为慎重地握住亚当.辛克莱的手,报以微微一笑。 回家吃了午餐之后,亚隆和莎拉出去拜访亲友,大部分阿米绪人星期天下午都安排这种活动。艾莉找到一整套萝拉.英格尔的《草原上的小屋》系列小说,坐下来开始阅读。她感到好疲倦,早上漫长的礼拜令她心烦,马儿拉着马车沿着大路行进的踢跶声也开始让她偏头痛。 先前忙着收拾碗盘的凯蒂走进客厅,窝在艾莉旁边的一张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哼唱。 艾莉瞪了她一眼。喂,拜托。 拜托什么? 拜托不要唱歌,好吗?我在看书。 凯蒂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没有在唱歌,如果妳受不了,那就换到别的地方坐吧。 我先来的,艾莉回了一句,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但她依然站起来走向门口,却发现凯蒂跟了过来。天啊,妳已经占了整个客厅! 我能问妳一个问题吗?妈妈說妳以前夏天经常造访天堂镇,而且住在像我们家一样的农庄。丽达姨妈告诉她的。这是真的吗? 没错,艾莉慢条斯理地回答,心里想着这番话将牵扯出哪些问题。妳为什么问这个? 凯蒂耸耸肩。我只是觉得妳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这里。我的意思是农场。 农场没什么不好,我只是不习惯充当我当事人的临时保母。一看到凯蒂脸上闪过受伤的表情,艾莉不禁暗暗叹口气。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话。 凯蒂抬头看看。妳不喜欢我。 艾莉不知道如何回答。我跟妳不熟。 我跟妳也不熟啊。凯蒂的鞋尖轻轻在木板地上磨蹭。我们星期天通常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我注意到了,不必做家事。 嗯,我们还是得做些家事,但我们也有时间休息。凯蒂抬头看看她。既然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干脆也做些不同的事情,妳觉得如何? 艾莉觉得胸口一紧。凯蒂是不是即将提议她们脱逃?或是出去买包香烟?或是让两人各自享有几小时的隐私? 我想我们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仅止于今天下午,我们可以假装我是妳小时候造访农场时认识的朋友,而不是现在这种关系。 艾莉放下她的书。如果她赢得凯蒂的信任,让这个女孩子跟她说实话,那么她或许不必请库柏过来评估。我小时候,艾莉慢条斯理地说。打水漂打得比任何一个表兄弟姊妹都远。 凯蒂脸上绽放出笑意。妳觉得妳现在还行吗? 她们冲出大门,跑过田野。艾莉从池塘边捡起一颗扁平光滑的小石头丢向水面,小石头在水面点了五下,她高兴地摇摇五根指头说:我还行呢。 凯蒂也捡起一颗小石头。四、五、六、七下。她笑逐颜开地转头面向艾莉。是喔,妳很行嘛,她戏弄地说。 艾莉谜起眼睛,再试一次。过了一会,凯蒂也再试一次。哈!艾莉大喊。我赢了。 妳没赢! 我比妳多出一码,公平得很! 我看到的可不是这样,凯蒂抗议。 是喔,妳最近亲眼看到的事情都非常准确。凯蒂身子一僵,艾莉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很难忘记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妳应该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才会来这里。 这倒不一定。身为辩护律师,我的职责是让陪审团相信我说的话,这番话跟当事人说的可能一样,也可能不一样。凯蒂一脸困惑,艾莉看了笑笑说:妳听了或许觉得很奇怪。 我不明白为什么法官不能挑个说真话的人。 艾莉拔起一根猫尾草咬嚼。这没那么单纯,而是关系到人们的权利。有时候即使对于法官而言,事情也没有一定的对错。 如果你是阿米绪人,事情就有一定的对错,凯蒂说。如果遵循教条,你就对了,如果违反教条,你就受到回避禁令的惩处。 嗯,在英美社会里,这叫做共产主义,艾莉迟疑了一下。如果妳没有错呢?如果妳受控违反教条、其实却是百分之百无辜呢? 凯蒂脸红。教友们会开会决定惩处,受到指控的人也有机会表达意见。 没错,但大家相信他吗?艾莉耸耸肩。这就是为什么要有辩护律师我们的职责是说服陪审团,当事人或许没有犯罪。 如果他犯了罪呢? 那么他依然无罪开释。有时候会发生这种状况。 凯蒂张口结舌。但那是撒谎。 不,这就像是一个公关高手。妳可以从许多不同的角度看事情,借此判定是否提出告诉。如果当事人没说实话,这才叫做撒谎。律师们嗯,我们可以提出各式各样的说词来解释。 这么说来妳会帮我说谎喽? 艾莉迎上她的目光。我必须帮妳說谎吗? 我跟妳說的都是真话。 艾莉坐起来盘起双腿。嗯,好吧。妳还有什么没跟我说? 一只麻雀忽然飞起,凯蒂脸上掠过一道阴影,我们阿米绪人不会说谎,她生硬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可以站在教友们面前为自己辩护。这也就是为什么辩护律师在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立足之地。 艾莉大笑,令凯蒂感到讶异。这还用妳說吗?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引人注目。 凯蒂的目光从艾莉的慢跑鞋一路移到她的洋装,和垂挂在耳朵上的小耳环,就连艾莉坐着的模样仿佛草地太扎人,刮得大腿背面不舒服看起来也有点不自在。艾莉不像那些涌入兰卡斯特郡、意图一窥阿米绪人生活的观光客,她始终不想住下来,而只是帮丽达阿姨一个忙,想不到却延伸成为责任。 基于她造访雅各的经验,凯蒂了解艾莉的感受。穿上世俗青少年的服饰,并不表示妳是他们其中、员。艾莉或许遵奉个人主义,但在一个人人忙着信奉自我的社会里做自己是一回事,在一个人人一心想跟其他人一样的社会里做自己则是另一回事,即使这个社会里的每个人跟妳都不一样也不例外。 一个人潮拥挤的世界依然可能是个非常孤寂之处。 我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凯蒂大声说。她咧嘴一笑,伸手捞起一把湖水泼向艾莉。 艾莉吓得跳了起来。妳在做什么? Wasser,凯蒂边说边再对她泼水。 艾莉伸出双手保护自己。妳說什么? Wasser,那是德文的水。 艾莉过了一会才了解。她领受这番好意,仔细思量。 Wasser,她重复一次,然后指指田地。烟草? Duvach。 艾莉试图发音时,凯蒂笑得好开心。 Gut! Die Koo,她指着一只正在吃草的乳牛说。 Die Koo。 凯蒂伸出一只手。 Wie bist du heit。很高兴认识妳。 艾莉也慢慢伸出一只手。自从昨天下午走进地方法院以来,她头一次深深凝视凯蒂的双眼。午后和德文课程的轻松气氛逐渐消散,最后两人只感觉紧紧贴上对方的手掌、知了不停低鸣、以及一股重新开始的共识。 Ich bin die Katie Fisher(我是凯特.费雪)。凯蒂轻声说。 Ich bin die Ellie Hathaway(我是艾莉.哈洛薇),艾莉回答。 Wie bist du hiet。 我得趁电影开演之前去买爆米花,雅各站起来说。凯蒂在皮包里翻找妈妈先前交给她的零钱,雅各摇摇头说:我请客。喂,亚当,帮我看着我妹妹。 凯蒂懒懒地窝在椅子里,气恼着哥哥把她当成小孩子。我十七岁了,他以为我会走丢吗? 亚当不由自主地笑笑。他说不定是在担心有人会偷走他这个漂亮的小妹吧。 凯蒂脸红到了发根。我想不是吧,她说。她比较习惯别人称赞她的工作表现,而不是她的容貌。跟亚当单独在一起也让她感到不自在,亚当受到雅各之邀,跟他们一起出来看电影。 凯蒂没戴表,她心想电影不知道还要多久才会开演。这是她这辈子第四次看电影,据说是部爱情片,两小时的电影只谈爱情,想来真是滑稽。当妳直视一个男孩的双眼,整个世界随即在妳的脚下旋转,那种感觉不是爱情;当妳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多年以来错失的一切,那种感觉也不是爱情。爱情应当是平稳、缓慢地到来,包含着自在与尊重。阿米绪女孩不会坠入情网,而比较像是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身陷其中。当她展望未来十年,看到同一个男孩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搁在自己瘦小的背上,她就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男孩。 亚当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嗯,他客气地说。妳住在兰卡斯特郡吗? 我住在天堂镇,嗯,天堂镇的边缘。 亚当眼睛一亮。喔,在天堂的边缘,他微笑着说。听起来几乎像是快要狠狠地跌一跤。 凯蒂咬紧下唇,她不了解亚当的笑话,为了改变话题,她问亚当是否跟雅各一样主修英美文学。 其实不是,亚当说。他脸红了吗?我主修超自然科学。 超自然 鬼魂,我研究鬼魂。 就算此刻他把身上衣服全都脱光,也不会让凯蒂更加惊讶。你研究鬼魂? 我观察鬼魂、书写关于鬼魂的论文,他摇摇头。妳不必明讲,我确定妳跟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样不相信鬼魂。当我告诉别人我的博士论文题材时,他们以为我读的是某个电视函授学校,副修冷气机维修之类的学科,但我总是据实相告。我刚开始主修物理,研究关于能量的理论。妳想想,能量无法被消灭,只会转换成不同的物质。因此、当一个人过世时,那股能量到哪里去了? 凯蒂对着他眨眨眼。我不知道。 一点都没错,能量必定流传到某处,而剩余的能量偶尔就以鬼魂的方式呈现。 她必须紧盯着自己的大腿,不然她会跟这个男人坦承自己几乎不了解、而且从来没有告诉他人的经验。啊,亚当轻声说。这下妳铁定认为我疯了。 我没有,凯蒂马上说。我真的没有。 如果妳多想想,其实满合理的,他为自己辩护。悲剧所引发的感情能量在石头、房屋、树木等场景中留下印记,就像在人们脑海中留下回忆一样。从原子的层面而言,石头、房屋和树木等东西都可移动,因此,它们也可以储存能量。当人看到鬼的时候,他们看到的是依然被困在其中的剩余能量,他耸耸肩。简而言之,这就是我的博士论文。 雅各忽然捧着一大桶爆米花再度出现,他把爆米花摆在凯蒂的膝上。你在跟她解释你那套假学术的理论? 喂,亚当咧嘴一笑。你妹妹相信这回事。 我妹妹很天真,雅各更正他。 另外还有一点,亚当不理会雅各,转头对凯蒂说。你不必花时间试图说服那些心存疑念的人,因为他们永远不会了解。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如果一个人曾经经历超自然现象,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找到像我这样、愿意聆听的人,他直视她的双眼。我们都有一些无法忘怀的事情,只不过有些人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一点。 夜半时分,艾莉被低低的呻吟声吵醒。她勉强睁开眼睛,坐起来转向凯蒂,发现凯蒂在被子里轻轻翻来覆去。艾莉蹑手蹑脚走过去碰碰凯蒂的肩膀。 Es dut web(好痛),凯蒂喃喃自语,接着忽然掀开被子,露出白色睡衣胸前的两处污渍,圆形的污渍正逐渐扩大。好痛,她哭喊,两只手摸着床单和睡衣上潮湿的两处。我有毛病! 艾莉有些朋友而且最近愈来愈多已经当了妈妈,她们曾经开玩笑说,流出奶水的那一天,她们都变成乳房像是鱼雷一样的漫画人物。妳没事,这是生产之后的正常现象。 我没有生小孩!凯蒂尖叫。 Neh(不)!她用力推开艾莉,艾莉被推得跌坐在硬邦邦的地上。 Ich hab ken Kind kahtmein hatz ist fol! (我没有生小孩我的心太满了!) 我听不懂妳說些什么,艾莉愤愤回应。 Mein hatz ist fol! 她觉得凯蒂显然尚未完全清醒,只是万分惊慌。她决定最好不要自个儿面对这种状况,正要踏出卧室,她就跟莎拉迎面碰上。 莎拉穿着睡衣,淡黄色的长发垂过臀部,艾莉看了颇为惊讶。怎么了?她边说边跪到女儿床边。凯蒂双手抓住乳房,莎拉轻轻把手拉开,解开睡衣的钮扣。 艾莉不禁退缩。凯蒂的双乳发涨,而且硬得连一条条蓝色的细血管都清晰可见,乳头汩汩流出一道细细的奶水。在莎拉的催促下,凯蒂消极地跟着她到浴室。艾莉看着莎拉平静地搓揉女儿涨痛的乳房,挤出奶水到水槽里。 这是证据,艾莉终于毅然决然地说。凯蒂,妳看看妳的身体,妳确实生了小孩,这是给小宝宝吃的奶水。 Neh,lus mich gay,(不,别管我,)凯蒂哭喊,坐在马桶上啜泣。 艾莉坚持到底,在她面前蹲下。天啊,妳家是个畜牧农场,妳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妳生了小宝宝。 凯蒂摇摇头。 Mein hatz ist fol。 艾莉转头面向莎拉。她在说什么? 莎拉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不是奶水,也没有小宝宝。凯蒂说,莎拉翻译。她的心太满,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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