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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完全真相 茱迪.皮考特 18334 2023-02-05
Neh! (不!)凯蒂一边尖叫,一边乱踢试图把她拖进救护车的医护人员。 Ich will netgay! (我不要去!) 莉琪看着凯蒂死命挣扎,她身上那件深绿色连身裙的下摆已经被血染得污黑。费雪夫妇、赛谬尔和李维一脸震惊地紧紧围成一个半圆形,那个高大的金发男子一脸严肃地向前一步。放开她!他用纯正的英语说道。 救护人员转身。兄弟,我只是想帮她。他总算把凯蒂拖到救护车里。费雪先生、费雪太太,如果你们想要上车一起去医院,请自便。 莎拉啜泣地紧抓着她先生的衬衫,用一种莉琪听不懂的语言苦苦哀求他。他摇摇头,然后一边转身走开,一边叫其他男人跟着他走。莎拉猛然跳上救护车,握住她女儿的手,直到凯蒂镇定下来,救护人员关上双门,救护车缓缓开过长长的车道,小碎石随之四处弹跳,尘土飞扬。

莉琪知道自己应该跟去医院,讯问一下诊察凯蒂的医生,但她还不能离开。她反倒看着赛谬尔这个年轻人没有跟着亚隆,费雪走开,而是动也不动地留在原地,看着救护车驶离视线之外。 周遭一切匆匆而过。头顶上一排排日光灯看起来像是柏油路当中的分隔线,也好像当她坐在马车后面、看着分隔线一样快速闪过。她躺着的担架忽然停下来,耳边有人大叫。来,一、二、三!然后凯蒂被抬过空中,躺在一张亮晶晶的冰冷桌上。 救护人员告诉每个人她叫什么,天啊,他还跟大家说她下面那里在流血。她眼前出现一个女人的脸庞,女人看似正在评估状况。凯蒂?妳会讲英文吗? Ja(会),她喃喃地说。 凯蒂,妳怀孕了吗? 没有! 妳可以跟我說妳上次月经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凯蒂双颊涨得通红,沉默地把头转开。 她无法不去注意这个陌生医院里的灯光和噪音。闪闪发光的萤幕布满起起伏伏的曲线;哔哔呼呼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她;人们断断续续大声喊叫,听来却出奇和谐,令她想起教堂中央吟唱的圣歌。血压八十/四十,一个护士说。 心跳一百三十。 呼吸速率? 二十八。 医生转头看看凯蒂的妈妈。费雪太太?妳女儿曾经怀孕吗?莎拉被这些骚动吓得发呆,一语不发地瞪着医生。天啊,医生喃喃说道。拜托把她的裙子脱下来。 凯蒂感觉几只手正拉扯她的衣服,侵犯她的隐私。她穿着连身裙,我找不到钮扣,一位护士抱怨。 没有钮扣,他们是用别针,怎么 必要的话,拿把剪刀剪开,我需要BSU、尿液血清指数以及全血细胞计数,把她的血型告诉血库,赶快行动。医生的脸又在凯蒂面前浮动。凯蒂,我现在必须检查妳的子宫。妳了解吗?放松就行了。我要摸摸妳的两腿之间

一感觉被轻轻触碰,凯蒂马上用力一踢。按住她,医生下令,两名护士马上套住她的脚踝。好,放松,我不会弄痛妳。医生开始对着手执笔记板的护士口述,凯蒂不禁泪流满面。除了血性恶露之外,患者呈现子宫柔韧现象,大约是孕期二十四周大小,看来似乎是子宫颈口外翻,我们照照超音波看看怎么回事。还在流血吗? 持续流血。 马上请妇产科医生过来。 一位护士把冰块包在棉布里,搁在凯蒂两腿之间。甜心,这会让妳舒服一点,她轻声说。 凯蒂试图专心看着护士的脸,但到了这时,她的视线已经跟她的手脚一样抖个不停。护士注意到这个状况,帮她再盖上一床毯子。凯蒂真希望自己找得出字词谢谢护士,让护士知道自己需要有人抱住她,否则她会在检验桌上崩溃,但她满脑子只有她从小到大说的母语。

妳会没事的,护士安抚她。 凯蒂瞄了瞄身旁的妈妈,然后闭上眼睛沉沉入睡,满心希望护士说得没错。 在火车月台上,她妈妈把五张二十美金的钞票塞进她手中。妳记得在哪个车站换车吧?凯蒂点点头。如果他没有在那里等妳,妳就打电话给他。她妈妈摸摸凯蒂的脸颊。这种时候啊,如果必要的话,使用电话也没关系。 不消说,使用电话将是她最轻的罪行。自从她哥哥雅各搬出家里之后,这是凯蒂头一次过去探望。凯蒂才十二岁大,而她必须一路远赴雅各就学的州大市。 她妈妈紧张地看着其他等候上车的旅客,暗自希望不要被其他阿米绪人看见,他们说不定会回去通报亚隆,说他太太和女儿对他撒谎。 一长列银白色的火车缓缓进站,凯蒂紧紧抱住妈妈。妳可以跟我一起去,她轻声、急促地说。

妳不需要我,妳是个大女孩了。 她们母女都知道凯蒂并非此意。如果莎拉跟着女儿一起去州大市,等于是违逆了她先生,这样行不通。若让凯蒂代为传达她的关爱,凯蒂顶多冒着不听话的风险,除此之外,凯蒂尚未在教堂中受洗。根据教规,莎拉不准跟她那个被革除教籍的儿子同坐一部车,也不准跟他同桌吃饭。妳去吧,她尽全力跟女儿露出微笑。回来再跟我说他过得如何。 凯蒂在火车上独自坐着,大家好奇地看着她,对她的衣着和头巾指指点点。她在众人的注目中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搁在大腿上,想着最后一次看到雅各的景象:阳光在他淡黄色的头发上闪耀,有如一束光环,而他却就此永远走出家门。 火车缓缓驶入州大市,凯蒂把脸紧贴着车窗,在一片英美人海中搜寻哥哥。她当然习于看到非阿米绪人,但即使在东天堂镇最繁忙的大街上,她最起码也看得到一、,两个跟她穿着打扮相同、说着同样语言的阿米绪人。火车月台上的候车旅客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有些女人身穿窄小的上衣和短裤,裸露出大部分肌肤。她注意到有个年轻人穿了鼻环和耳环,两环之间串着一条细链子,她看了大为惊恐。

她没看到雅各。 下车之后,她慢慢转个圈,生怕被周遭忙碌的人群所吞噬。忽然之间,她感觉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凯蒂? 她一转身就看到她的大哥,心中充满了惊喜。难怪她会认不出他;她以为会看到头戴宽边草帽、身穿黑色吊带裤的雅各,但眼前的雅各却穿着短袖格子衬衫和休闲裤,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她投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家里少了他,自己是多么寂寞。妈妈好想你,凯蒂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说大小事情都必须跟她讲。 我也想她,雅各揽住妹妹,护送凯蒂走过人群。我想妳长高了一呎。他带着妹妹走到停车场一部小小的蓝色汽车旁边,凯蒂在车子后面停步,瞪着车子。这是我的车,雅各轻声说。凯蒂,妳还能指望怎样呢?

其实,她完全不抱任何期望。她只想看到她深爱的大哥,说不定她这个为了能够继续就读大学、宁愿舍弃信仰的大哥,依然遵循昔日的生活方式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而不住在东天堂镇。但是他身上奇怪的服装和这部小汽车,不禁让凯蒂猜想爸爸说得或许没错:雅各不可能继续就学,却依然遵循简朴之道。 雅各帮她打开车门,然后自己也上车。爸爸以为妳今天上哪儿去了? 在爸爸毫不宽容的眼中,雅各被革除阿米绪教籍的那一天,也就是他从世上消失的那一天。亚隆,费雪绝对不会赞同凯蒂造访雅各,正如他不会批准那些莎拉写给儿子、凯蒂偷偷寄出的信件。丽达阿姨家。 非常聪明。他绝对不敢跟她讲话讲太久,而把这个谎言揭穿,雅各苦笑说。我猜我们这些受命规避的人必须互相支持。

凯蒂双手交握,搁在大腿上。这样值得吗?她轻声问道。大学真的是你想要的一切吗? 雅各端详了她好一阵子。不是,因为你们都不在其中。 你可以回来,你知道的。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回来做出忏悔。 我可以,但我不会。一看到凯蒂皱眉头,雅各伸手越过中控台,拉拉凯蒂头巾的棉线。喂,我还是那个我们去钓鱼的时候、把妳推到湖里的家伙,也是那个在妳床上藏了一只青蛙的坏蛋。 凯蒂笑笑。想到这一点嘛,我想我不介意你变了。 这才是我的小妹,雅各笑笑。我帮妳买了一些东西。他伸手到后座拿出一个褐纸包装、绑着红丝带的包裹。我希望妳不要误会,但妳来找我的时候,我希望妳把这里看成一种逃避,就好像在度假。这样一来,说不定妳不必像我一样做出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定。他看着她摸摸丝带,打开包裹,包里里是一件质料柔软的长裤、一件鲜黄色的衬衫、一件绣着艳丽花朵的棉质小外套。

噢,凯蒂不自主地倒抽一口气,手指轻抚外套衣领上的细缴针线活。但是,我 让妳在这里穿的。穿着妳平常的衣服走来走去,只会让妳更不自在。换上这些衣服吧,凯蒂,没有人会晓得的。妳来找我的时候,说不定可以暂时假装一下,假装跟我一样吧。来。他翻下凯蒂前面的遮阳板,露出一面小镜子,然后拿起小外套,让她看看镜中的影像。 她脸红了。雅各,好漂亮喔。 这句充满敬畏的告白似乎让凯蒂换了一副模样,妹妹好像变成那种他成长过程当中、始终想要保持距离的人,雅各不禁大为惊讶。是啊,他说。妳确实很漂亮。 开车到医院的途中,莉琪从车里打电话给检察官。乔治.盖拉汉,在电话另一端的人直率而唐突地说。 真想不到喔,老板居然自己接电话,你的秘书呢?

乔治认出她的声音,笑了笑。我不知道,莉琪,八成是去上洗手间吧。妳要过来接管她的工作吗? 不行,我忙着追缉坏人,好让你们检察官起诉。 没错,这点我得谢谢妳,有了妳,我的工作才有保障。 嗯,你的工作稳得很:我们在阿米绪农场发现一个死婴,而且事情不太寻常。我现在正要去医院跟一个可能的嫌犯谈谈,但我想先通知你,你说不定很快就必须传讯某人, 婴孩多大?在哪里发现的?乔治问道,这下口气变得公事化了。 只有几个小时大,是个新生儿,被藏在一堆鞍褥下,莉琪说。然而根据我们在现场访问的每个人,都说最近没有人生产。 那是死胎吗? 法医认为不是。 嗯,我猜母亲丢下小宝宝走了,乔治推论。妳說妳有一些线索? 莉琪犹豫了一下。乔治,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疯狂,但是那个住在农场、年方十八、郑重发誓自己没有怀孕的阿米绪女孩,现在因为阴道出血而送医治疗。 对方惊讶得说不出话。莉琪,妳最近什么时候逮捕过触法的阿米绪人? 我知道,但所有迹证都指向她。 这么说来,妳握有证据喽? 嗯,我还没 找到证据,乔治直截了当地说。然后再打电话给我。 医生站在护理站附近,正跟刚刚过来的妇产科医生说明她可能会看到什么状况。 听起来像是子宫收缩不良和产后凝血,妇产科医生边说,边翻阅患者的病历表。我会做个检查,我们也会把她送过去做个子宫扩刮术。婴孩情况如何? 急诊室医生悄悄说,根据送她入院的救护人员报告,婴孩没有活下来。 妇产科医生点点头,然后消失在凯蒂,费雪依然躺着的布帘后面。 莉琪从她坐着的塑胶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果乔治需要证据,她就会找到证据。谢天谢地,警探可以穿着便衣身穿制服的警员若无传票,绝对不可能从医生口中问出任何秘密消息,也不可能接近医生。对不起,她不停拨弄衬衫的褶缝。妳知道凯蒂.费雪的状况吗? 医生抬头一看。妳是哪位? 她开始流血的时候,我也在场,严格而言,她没有说谎。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医生皱着眉头点点头。我想她会没事但是她先前如果到医院生产,情况会安全多了。 医生,莉琪笑笑说。妳不晓得这番话对我有多么重要。 丽达推开外甥女病房的房门,凯蒂正躺平在一张架高的床上睡觉,莎拉动也不动、静悄悄地坐在角落。一看到丽达进来,莎拉马上冲到丽达怀里。谢天谢地,妳来了,她哭着说道,紧紧搂住丽达。 丽达低头看着莎拉的头顶,莎拉头发中分、往两侧紧拉,用别针固定头巾,长年下来,头皮中央的缝隙愈来愈宽,露出一道跟新生儿的头皮一样粉嫩脆弱的沟痕。丽达亲亲光秃的小沟,从莎拉的拥抱中脱身。 莎拉讲得又急又快,话语好像蒸气一样从口中喷出。医生们认为凯蒂生了一个小宝宝,她必须吃药帮助止血,他们把她带去开刀了。 丽达伸手掩嘴。跟妳生完汉娜的时候一样。 没错,但是凯蒂非常幸运,她还可以生育,跟我不一样。 妳有没有跟医生提過妳做了子宫切除? 莎拉摇摇头。我不喜欢这个医生。凯蒂说她没怀孕时,医生不相信她。 莎拉,这些英美医生他们有些测试怀孕的科学检验,科学检验不会说谎但是凯蒂说不定会。丽达稍微犹豫,小心措词。妳从来没有注意到她的身材改变了吗? 没有! 但是丽达晓得这并不代表什么。有些女人,特别是像凯蒂一样个子高的女孩,就算怀了身孕,也得过好几个月才看得出来。凯蒂可能偷偷摸摸换衣服,而且在围裙的遮掩下,大家很难看出隆起的腹部。更何况旧派阿米绪妇女的衣裙都用别针固定,容易调整,就算裙围愈变愈宽,大家也不会注意到。 如果她惹了麻烦,她会告诉我,莎拉坚称。 如果她告诉妳,妳认为结果会如何? 莎拉望向别处。亚隆会非常伤心。 相信我,亚隆坚强得很。他最好开始正视此事,因为这事才刚起头。 莎拉叹了口气。凯蒂一回家,主教肯定会过来一趟。她抬头看了丽达一眼,补了一句。说不定妳可以跟她谈谈回避禁令。 丽达张口结舌,颓然坐到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回避禁令?莎拉,我说的不是教会的惩处,今天早上警方发现一具婴儿的尸体,凯蒂已经谎称没有怀孕,警方会以为她还说了其他谎话。 对这些英美人而言,难道未婚生子算是犯罪吗?莎拉愤愤问道。 如果妳害小宝宝夭折,那就是犯罪。警方若能证明小宝宝出生的时候还活着,凯蒂的麻烦就大了。 莎拉身子一僵。天父自有安排。如果祂没有做出安排,我们也会接受祂的旨意。 妳說的是天父、还是亚隆的旨意?一旦凯蒂被捕,如果妳听从亚隆,置之不理,不愿找个人在法庭帮凯蒂辩护,那么他们会把她关起来,一关关好多年,说不定永远不会放她出来。丽达摸摸她妹妹的手臂。妳打算让这个世界带走几个妳的小孩? 莎拉坐到床边,握住凯蒂疲软的手指,紧紧捏了一下。凯蒂身穿医院袍子,头发散落在肩头,看起来不像阿米绪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女孩。 丽达,莎拉轻声说。我不知道怎样在这个世界采取行动。 丽达把手搁在她妹妹的肩头。我知道。 孟洛探长,妳有空吗? 她没空,但她还是对着州警局重案刑事组的警察点了点头,重案刑事组一下午都在费雪家的地产上搜索。一旦断定凯蒂.费雪最起码得在医院待一晚上,莉琪.孟洛就向地方法官申请传票搜索房屋和周边土地,同时也获准抽取凯蒂的血液样本,以便比对DNA。莉琪满脑子都是尚未处理的事情,这时暂且试图将注意力转移到州警身上。你发现什么? 其实案发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他说。 这倒不令人惊讶,她冷冷地说。我们虽然只是地方警察,但也都有高中文凭。她不太愿意请求重案刑事组帮忙,因为他们通常看不起地方警员,而且有个不好的习惯,老是从负责调查的探长手中夺取主导权。但是州警具有较多侦办刑案的经验,仅因如此,所以办案技术比东天堂镇的警员略高一筹。她爸爸很难搞吗? 州警耸耸肩。其实我根本还没见到他,他大概两个小时之前牵着骡子去了田里。他递给莉琪一件密封在证物袋中的白色棉质睡袍,睡袍下摆沾有血迹。睡衣被卷成一球,藏在那个女孩的床底下,我们还在屋子后面的池塘旁边发现血迹。 她生下婴孩、抱到池边洗干净、把睡袍藏起来、然后回去睡觉。 哎哟,你们可真聪明,来,我让妳看看一样东西。他带着莉琪走进马具房,也就是婴孩尸体被发现之处。他蹲下来指指地上一处,乍看之下像是木头纹路,但是仔细一看却是个脚印。这是新鲜的马粪,表示有人不久之前才留下脚印。 你们可不可能采用比对指纹的方式、推断出这是谁的脚印? 州警摇摇头。不行,但是我们可以断定脚的尺寸,那是一个七号,宽头的女人脚印。他朝着一位同事招招手,对方递过来另一个证物袋,袋里摆了一双不起眼的网球鞋。州警戴上手套,从袋里抽出左脚球鞋,他掀起鞋舌,让莉琪看看标签。七号、特宽的女鞋,他说。在凯蒂.费雪的衣柜里找到的。 驾车回家的路上,李维一句话都没说,赛谬尔晓得这点相当不容易,李维肯定极力自制。马匹停下来时,李维终于忍不住转头问道:你想接下来会怎样? 赛谬尔耸耸肩。我不知道。 我希望她没事,李维诚恳地说。 我也是。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变化,于是赶紧轻咳一声,以免李维也听出来。李维瞪了他表哥一会儿,然后跳下马车,跑向家里。 赛谬尔继续驾车前进,但他没有在通往他爸妈家的路上转弯。此时此刻,他们肯定已经听说凯蒂出了什么事,当然也想问他一些问题。他驾车到镇上,把马拴在齐默曼五金行前面,但他没有走进店里,反而绕过五金行,走进向北绵延的玉米田。他脱下草帽,把帽子拿在手里,迈步狂奔,玉米梗茎刮过他的脸颊和身躯,他拼命奔跑,直到再也听不见自己隆隆的心跳声、再也无法喘气、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然后他重重跌坐在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躺了下来,双眼瞪着墨蓝的夜空,任凭热泪夺眶而出。 丽达舅妈回到家时,艾莉正在翻阅《好管家》杂,志。没事吧?妳刚才像着了火一样冲出去。她抬头看看丽达,丽达一脸愁容,脸色苍白,心烦意乱。我猜八成出了事。 丽达颓然坐下,肩上的皮包砰地一声掉到地上。她闭上双眼,默不作声。 妳别吓我,艾莉紧张地笑笑说。怎么回事啊? 丽达用力挺直身子站起来,探到冰箱里东翻西找,她拿出小黄瓜、西生菜,和胡萝卜放在流理台上,洗手后拿起菜刀,动手把蔬菜整整齐齐切成丁。我们晚餐吃生菜沙拉,她说。妳觉得如何? 现在才下午三点,艾莉走过去接下丽达手上的菜刀,静静等着丽达迎上她的视线。说吧。 我外甥女住院了。 妳哪来另一个外喔!艾莉想到那个丽达向来不提、与她离弃的亲族,这才了解丽达说的是谁。她病了吗? 她差一点难产过世。 艾莉听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比生下宝宝、却无法享有这种奇迹更加悲惨。 艾莉,她才十八岁,丽达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切菜板上摊平。而且还没结婚。 艾莉脑海中慢慢浮现一个年轻、未婚、试图摆脱胎儿的女孩。这么说来,她堕胎喽? 不,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喔,当然、当然,艾莉想起丽达基于宗教背景或许不赞成堕胎,一下子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怀孕多久了? 几乎八个月,丽达说。 艾莉眨了眨眼睛。八个月? 他们发现小宝宝的尸体,但是竟然没有人晓得凯蒂怀孕。 艾莉脊椎骨尾端轻轻一颤,但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这里毕竟不是费城;这也不是患了毒瘾的母亲,而是一个阿米绪女孩。这么说来,小宝宝胎死腹中喽?艾莉同情地说。真是遗憾。 丽达转身背对艾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车回家途中,我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做,但是我疼爱妳,同样也爱凯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艾莉,小宝宝可能不是胎死腹中。 不,艾莉低声脱口而出。我不行。丽达,别叫我帮这个忙。 没有其他人帮得上忙。我们说的是一群不知道怎么应付法律的人,如果让我妹妹做主,不管有没有罪,凯蒂肯定会去坐牢,因为我妹妹生来就不晓得反抗。丽达目光灼灼地直视艾莉。她们信任我,而我信任妳。 第一,她还没有被正式起诉。第二,就算她被起诉,我也不能为她辩护。我完全不了解她的生活方式。 妳跟妳辩护过的烟毒犯一样住在街头吗?那个妳刚帮他无罪开释的校长呢?妳跟他一样住在豪宅吗? 妳很清楚这是两码子事。不管丽达的外甥女有没有权利获得法律咨询,不管艾莉是否曾为其他被控犯下同等可耻罪刑的罪犯辩护,重要的是,贩毒、恋童癖和持枪抢劫都不会这么令人痛切。 但她是无辜的,艾莉。 很久以前,艾莉曾想解救无辜的人,所以她决定当个辩护律师。但是在那些获得无罪开释的当事人中,她用五根手指头就算得出谁是真正无辜。现在她晓得她大部分的当事人都是罪不可赦尽管他们每个人都有借口,而且直到踏进棺材都不会改口。或许她不赞同她当事人的犯罪行为,但从某个层面而言,她了解他们为什么犯罪。尽管如此,在她生命的此时此刻,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更别说世间还有其他女人非常想要小孩。 我不能接下妳外甥女的案子,艾莉轻声说。这样对她不好。 拜托妳考虑一下。 我不会考虑,而且我会忘掉妳曾经要求过我这回事。艾莉走出厨房,强迫自己避开一脸失望的丽达。 赛谬尔壮硕的身躯挡住病房房门,凯蒂看在眼里,不禁想起有时他们并肩站在田野中,即使四周空旷,她仍感到拥挤。她迟疑地笑笑。请进。 他走向病床,扭绞着手中的草帽,满脸通红地低下头。妳还好吗? 还好,凯蒂回答。赛谬尔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凯蒂随即咬紧下唇。 妳妈妈呢? 她回家了,她觉得坐丽达阿姨的车子不太妥当,所以丽达阿姨帮她叫了计程车。 赛谬尔点点头表示了解。阿米绪人的计程车行由门诺教徒经营,当目的地距离较远,或是马车无法行驶的高速公路,阿米绪人就由车行接送。他也了解莎拉为什么不愿坐上丽达的车子。丽达必须服从回避禁令,丽达若开车送他,他也会感到不妥。 家里还好吗? 很忙。赛谬尔小心措词。我们今天第三次收割稻草。他迟疑了一下,补了一句。警察还没走。他看着凯蒂的小手纤细、粉嫩的小手紧贴着毯子他拉起她的小手慢慢贴向自己的下颚。 凯蒂把手掌贴着他的脸颊;赛谬尔随着她的抚摸转过头来。她的双眼发亮,张开嘴唇想要说话,但赛谬尔伸出一只手指贴在她的唇上。嘘,他说。什么都别说。 但你一定听到什么,凯蒂轻声说。我要 我不听别人说什么,我只听妳要跟我说什么。 凯蒂吞了一口口水。赛谬尔,我没有生小孩。 他看着她,好久好久,然后捏捏她的手。好,没问题。 凯蒂很快迎上他的视线。你相信我? 赛谬尔抚平盖在她腿上的毯子,好像她是个小孩似地帮她盖上毯子。他看着她垂落在枕头上的金发,赫然想到自从他俩小时候以来,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她披散着秀发的模样。我得走了,他说。 教区主教艾菲朗.斯托兹弗斯刚好是艾朗.费雪的表哥。这位教区的大家长跟每个人都很熟,即使身为教会的领导人物,他依然跟大家打成一片,他不时停下马车跟教友聊天,或是在田地中央跳下他的曳引机,为教友提供建议。艾朗过去找他、跟他说农场上发生了什么事,艾菲朗仔细聆听,然后说他必须跟其他人谈谈,艾朗以为他指的是教堂执事,或是两位牧师,但艾菲朗摇摇头。是生意人,他说。他们晓得英美警方如何运作。 大家刚吃过晚餐、莎拉正在收拾餐桌时,艾菲朗主教的马车停在家门口。艾朗和亚隆互看一眼,然后走出去打招呼。 艾菲朗,主教拴住马匹之后,亚隆走过去握手致意, 亚隆,凯蒂还好吗? 举动虽然轻微,但亚隆的身子明显一僵。我听说她会没事。 你没有过去医院看她?艾菲朗问道。 亚隆移开视线。没有。 主教微微低下头,脸上的白胡须在夕阳下闪闪发光。跟我一起散散步? 他们三人走向莎拉的菜园,艾朗重重地落坐在一块长长的石板上,示意艾菲朗也坐下,但是主教摇摇头,凝视着一丛丛番茄和攀爬的豆苗,一群萤火虫绕着蔬果飞舞,光点忽明忽灭,仿佛飘扬的群星。 我记得多年之前来过这里,看着雅各和凯蒂追逐萤火虫,艾菲朗说。他们把小虫关进罐子里,他笑笑。雅各说他要做一个阿米绪手电筒。你最近有雅各的消息吗? 没有,我也不希望听到他的消息,亚隆轻声说。 艾菲朗摇摇头。他是被逐出教会,亚隆,但不是逐出你的生命。 对我而言,这两者是一样的。 这点我就想不通了,你知道的,宽恕是最首要的教规。 亚隆看看主教。你来这里是要跟我谈谈雅各吗? 嗯,不是,艾菲朗坦承。艾朗,你今天早上来过之后,我找了约翰.齐默曼和马丁,拉普谈过了,他们认为如果警察在这里待了一天,就表示警方认定凯蒂是嫌犯,问题的关键在于婴孩出生时是否活着,如果是,那么她就会受到指控,他对着亚隆皱皱眉头。他们建议你找个律师,以免措手不及。 我的凯蒂不需要律师。 我也希望如此,主教说。但她如果需要,教区会支持她。他犹豫了一下,补了一句。这段时间她必须做些调适,你们了解吧? 艾朗抬头一瞥。不能领受圣餐?她该不会受到回避禁令的惩处吧? 我当然得先跟赛谬尔谈谈,然后再考虑看看,艾菲朗把手搭在亚隆肩上。这不是头一对遗没结婚就轻举妄动的年轻情侣,小宝宝死了固然不幸,但是悲伤跟快乐一样能够巩固婚姻,至于凯蒂因为其他事情受到指控嗯,我们谁都不会相信。 亚隆转身,甩掉主教放在肩上的手。谢谢,但是我们不打算帮凯蒂请律师,也不打算上英美法庭,这不是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 亚隆,你凭什么画下界线、而且总是反对那些越过界线的人?艾菲朗叹口气说。这不是我们处理事情的方式。 对不起,我还有工作要做,亚隆对主教和艾朗点点头,转身悄悄走向谷仓。 两位老人家在沉默中看着他走开。你以前跟他谈过一次。 主教苦笑。没错,而这次也同样碰了钉子。 凯蒂梦见自己不停坠落,像只羽翼受伤的小鸟一样从空中坠落,地面向她急速逼近。她一颗心卡在喉头,强迫自己不要尖叫,直到最后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正朝向谷仓、田地、她自己的家中坠落。她闭上眼睛,一头撞上,四周景象有如蛋壳一样粉碎,当她再度张开眼睛,竟然什么都认不出来。 她在黑暗中眨眨眼,试图在床上坐起来,细细的管线和塑胶管宛如树根一样从她身上蔓延出去,她的腹部酸痛,四肢感觉沉重。 一道新月高挂天空,空中繁星点点。凯蒂双手悄悄伸到毯子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 Ich habken Kind kaht。她轻声说道,我没有生小宝宝。 热泪滚落在毯子上。 Ich hab ken Kind kaht。 Ich hab ken Kind kaht她喃喃说了又说,直到话语有如天使的歌谣一般流过血管,贯穿全身。 刚过半夜、莉琪还在慢跑机上跑步时,家里的传真机哔哔作响。反正她已激动得睡不着了,不如趁机运动一下,说不定可以累得睡上几个钟头。她关掉慢跑机走到传真机旁等候传真时,汗水直流。一看到传真来自法医办公室,她的心跳更加快速。 她读着传真,心头一阵紧缩: 男性,三十二周大。顶踵长三十九点二公分;冠臀长二十六公分。 水压测试肺泡管扩张表面呈现粉红到暗红杂斑除了部分及不规则曝气之外,左右肺部亦呈肿涨。中耳存有空气,上唇瘀青,牙龈之间可见棉花纤维。 天啊,她颤抖地轻声说。她曾逮过几个杀人犯一个为了一包香烟刺死便利商店老板的男人,一个强暴女大学生、任凭她们躺在宿舍地上血流不止的男孩,还有一个趁着对她拳脚相向的先生睡觉时、朝他脸上开了一枪的女人。这些人始终让莉琪觉得,你若把他们像俄罗斯娃娃一样一层层剥开,你会发现他们的心是一块炙热、冒着黑烟的煤炭。 但这个阿米绪女孩完全不是如此。 莉琪脱下运动服,走向浴室。趁着这个女孩受到拘禁、警方尚未向她宣读米兰达警语、正式将她起诉之前,莉琪必须好好面对凯蒂.费雪,看看她有着怎样的一颗心。 莉琪走进病房时,已是清晨四点,但凯蒂还醒着,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她转头、睁大蓝色的双眼看着莉琪探长,显然感到讶异。哈啰。 莉琪笑笑在她旁边坐下。妳感觉如何? 好一点了,凯蒂轻声说。比较有力气。 莉琪低头瞄瞄凯蒂的大腿,看到一本凯蒂正在阅读的圣经。赛谬尔带过来给我的,凯蒂说,显然不知道莉琪为什么皱起眉头。医院里不准有圣经吗? 喔,不,不是,莉琪说,心中感觉过去二十四小时仔细累积的证据,这会儿开始摇摆了;这个女孩是阿米绪人,但难道就因如此,所有证据就该全盘瓦解吗?凯蒂,医生有没有說妳出了什么事? 凯蒂抬头一瞥,伸出手指按住圣经的一页,在沙沙的纸张声中阖上圣经。她轻轻点点头。 我昨天碰到妳的时候,妳說妳没有生小孩,莉琪深深吸口气。我不晓得妳为什么说出那种话。 因为我确实没生小孩。 莉琪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那么妳为什么流血呢? 凯蒂由脖子到脸颊全都涨得通红。我每个月的生理期到了,她轻声说,然后移开视线,试图控制自己。探长,虽然我是阿米绪人,但我不笨,我如果生了小宝宝,妳想我会不晓得吗? 这个问题是如此坦率、如此直接,莉琪听了不禁暗自退却。我哪里出错了?她曾讯问数百个人、数百个骗子但是唯有凯蒂让她感到不自在。莉琪凝视窗外渐渐泛红的地平线,心中明了不同之处在于眼前这个女孩没有造假,凯蒂,费雪百分之百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莉琪清清喉咙,思索着该从另外哪个角度诘问。凯蒂,我得问妳一个难为情的问题妳曾经发生过性关系吗? 虽然似乎不可能,但是凯蒂的脸颊涨得更红。没有。 妳那位金发的朋友也没有? 妳自己去问他,她强硬地说。 妳昨天早上看到的那个小宝宝,莉琪满心挫折地说。小宝宝怎么会在那里? 我不知道。 没错,莉琪揉揉太阳穴。因为那不是妳的宝宝。 凯蒂脸上露出坦荡荡的笑容。我从头到尾就想告诉妳这一点。 她是唯一的嫌犯,莉琪边说,边看着乔治把一匙马铃薯煎饼送进嘴里。他们在一家小餐馆碰面,小餐馆介于在检察官办公室和东天堂镇中间,就莉琪看来,馆子里的每道菜都能保证让顾客的胆固醇加倍,除了这点之外,小餐馆便一无可取了。如果你保持这种饮食习惯,八成很快就会心脏病发作,她皱着眉头说。 乔治挥手示意她少管闲事。一旦发现心律不整,我会跟上帝要求延期审理。 莉琪剥下一小块马芬蛋糕,低头看看她的笔记。我们手边有一件沾了血渍的睡衣、一个跟她脚掌大小相符的脚印,医生证实这是她的头一胎,法医认为小宝宝并非胎死腹中。除此之外,沾在小宝宝身上的血液跟她的血型相符。她丢了一块蛋糕到嘴里。我敢用五百块美金打赌,DNA检验报告出炉时,我们也会发现她跟小宝宝有血缘关系。 乔治拿起餐巾擦擦嘴。这些都是间接证据,莉琪,我不知道是否足够构成过失杀人的罪名。 我还没讲到关键呢,莉琪说。法医发现小宝宝嘴唇上有瘀青,牙龈上和喉咙里有纤维。 什么纤维? 那件用来包住小宝宝的衬衫的纤维。法医认为这两项证据显示小宝宝可能是窒息而死。 窒息?莉琪,这可不是某个在购物中心的洗手间生下小孩、然后继续出去买东西的少女,我敢打赌阿米绪人甚至不忍心捏死苍蝇。 去年两个阿米绪青少年兜售古柯碱,新闻上了全国头条,莉琪反驳。 <六十分钟>会怎么报导一桩谋杀案?乔治暗自斟酌是否应该起诉一个阿米绪女孩,或是审理一桩保证会众所瞩目的大案子,莉琪看得出他的眼神闪烁。阿米绪农场里发现一个死婴,一个刚刚生产的阿米绪女孩,她轻声说。乔治,你盘算看看。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但就连我都认为我们应该将她起诉,而且必须赶快行动。她今天就会出院了。 乔治把盘中的荷包蛋仔细切成一个个小丁,然后把刀叉搁在盘子边,碰也没碰一口。如果能够证明小宝宝死于窒息,那么我们说不定能将她以一级谋杀罪起诉。一级谋杀罪的前提是故意、慎思、而且经过预谋,她隐瞒怀孕、生下婴孩、而且杀死小宝宝,乔治抬头一瞥。妳讯问她了吗? 是的。 结果呢? 莉琪苦笑。她仍然坚称自己没有生小孩。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相当坚持,不肯改口。 乔治皱皱眉头。妳觉得她看起来像精神失常吗? 法律上的精神失常,跟一般人所说的精神失常大不相同,但目前而言,莉琪觉得乔治尚未考虑到这一点。她看起来像个邻家女孩,只不过不看小说,而是阅读圣经。 唉,没错,乔治叹了口气。而且她即将出庭受审。 莎拉.费雪帮女儿别好头巾。好了,现在妳可以出院了。 凯蒂在床上往后一靠,等着医院里的少年义工推来轮椅,送她到大厅。医生刚才已经告诉她可以出院,而且拿了一些药给莎拉,交代莎拉若是凯蒂疼痛就给她服用。她移动一下身子,双臂交握搁在肚子上。 丽达阿姨伸手揽住她。如果妳还不想回家,妳可以过来跟我住。 凯蒂摇摇头。谢谢,但我应该回家。我想回家。她微微一笑。我知道这听起来没什么道理。 丽达捏捏她的肩膀。说不定我比任何人都觉得妳說得很有道理。 有人推开房门,凯蒂马上跳起来,急着出院。但来者不是她所期待的少年义工,而是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莎拉退后一步,站到丽达和凯蒂旁边;三人一脸惊慌地摆出联合阵线。凯蒂.费雪? 她感觉裙下的两膝不停发抖。我是凯蒂.费雪。 一名警察轻轻抓住她的臂膀。我们有张拘捕妳的传票。妳被控谋杀在妳父亲农场上发现的婴孩。 另一名警察走到她身旁,凯蒂惊慌地东张西望,希望看到她妈妈。你有权保持缄默,警察说。你所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成为不利于你呈堂证供,在被问话前你有权利咨询律师 不,莎拉一边尖叫,一边试图抓住女儿,警察拖着凯蒂走出病房,莎拉急急追赶,浑然不顾医护人员好奇的注视以及丽达的叫声。 丽达终于在医院门口赶上莎拉警察一只手按住凯蒂的头巾把她押进警车,凯蒂哭喊着对她妈妈伸出双手。这位太太,妳可以到地方法庭跟我们碰面,警察委婉地跟莎拉说,然后坐进前座。 警车驶离时,丽达抱住莎拉。他们带走了我的宝宝,莎拉啜泣。他们带走了我的宝宝。 丽达了解莎拉坐上她的车子将感到相当不自在,但是目前情况紧急:必须做出妥协。相较于站在法院里、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谋杀而应讯,跟一个受到回避禁令惩处的人同车实在不算什么,而莎拉接下来就得面对女儿受审的事实。 妳在这里等我,丽达开进车道时说。我进去叫法兰克。她把莎拉留在乘客座上,跑进家中。 法兰克正在客厅里看重播的电视喜剧,一看到他太太的表情,他马上站起来、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妳还好吗? 凯蒂出事了,她被带到地方法庭,他们已经将她以谋杀罪起诉。丽达说完马上崩溃,先前她在莎拉面前不得不强自镇定,而此时她在先生的怀中才敢尽情发泄。艾菲朗.斯托兹弗斯帮凯蒂凑了两万美金,但是亚隆一分钱都不肯拿。 法院会为她指派一位公设辩护人,甜心。 不,亚隆期望她甘心受辱,不予回应。他曾对雅各做出那种处置,而凯蒂也绝对不会违逆他。她把脸埋进先生的衬衫中。她说不赢的。她没犯罪,结果却还是得去坐牢、 想想大卫与歌利亚的故事吧,法兰克说。他用大拇指拭去太太的眼泪。莎拉在哪里? 在车里等着。 他揽住她的腰。那么我们走吧。 他们离开之后,艾莉穿着慢跑短裤和运动衫走进客厅,刚才丽达回家时,她正在隔壁的小房间系鞋带,也听到了每一句话。她走到落地窗旁,无动于衷地看着丽达的车子,直到那部车消失在视线之外。 凯蒂必须把双手藏在桌下,这样大家才看不到她颤抖得多么厉害。不知怎么地,她头巾的别针在警车上掉了,这时头巾歪歪斜斜地落在头上,她身子一动,头巾就跟着移动。但是她不愿取下头巾尤其是现在因为祷告的时候一定要戴着头巾,而从警车驶离医院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停祷告。 一个男人坐在一张离她不算太远的桌子旁,皱着眉头看她,但她却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这么不高兴。另外一个男人坐在她前方的一张高桌子后面,身穿黑袍、手执木槌,现正拿着木槌敲桌子。凯蒂看到妈妈、阿姨和姨丈悄悄溜进法庭。 手执木槌的男人对着她眯起眼睛。妳会说英文吗? Ja,凯蒂回答,一说完马上脸红。会。 宾夕法尼亚州已将妳以第一级谋杀罪起诉。妳,凯蒂.费雪被控在一九九八年七月十日,违反宾夕法尼亚州法律,故意、慎思、经过预谋地杀害兰卡斯特郡东天堂镇费雪农场上的费雪婴孩。妳也将因罪刑较轻的第三级谋杀罪受到起诉 话语有如雨水一样兜头淋下,她一下子听到太多英文,所有音节都纠缠在一起。凯蒂闭上眼睛,轻轻摇摆身子。 妳了解这些指控吗? 她连第一句话都听不懂。但男人似乎等着她回答,而她从小就得知,英美人喜欢听到别人的赞同。了解。 妳有请律师吗? 凯蒂知道爸妈跟所有阿米绪人一样不相信诉讼,偶尔有个阿米绪男人被传作证但这绝对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她瞥了妈妈一眼,头巾又随之歪斜。我不想请律师,她轻声说。 费雪小姐,妳知道这话代表什么意思吗?这是妳爸妈的建议吗?凯蒂低头看着大腿。小姐,这些是非常严重的指控,我认为妳应该请律师为妳辩护,如果妳有资格聘请公设辩护人 没有必要。 门口传来自信而坚定的声音,凯蒂跟法庭里的其他人同时转头望去,一个头发剪得跟男人一样短、一身俐落蓝色套装、足蹬高跟鞋的女人轻快地走向坐在桌旁的凯蒂,女人看也不看凯蒂,径自放下公事包,对着法官点点头。我是被告的辩护律师艾莲娜.哈洛薇,费雪小姐不需要公设辩护人,葛曼法官,对不起,我来迟了,我可以跟我的当事人谈谈吗? 法官挥手表示同意,凯蒂还搞不清怎么回事,这个名叫艾莲娜的陌生人就拉着她往外走。凯蒂一手捉着头巾,跟着律师急急走过法庭中央的走道,她看到丽达阿姨边哭边跟她挥手,她挥挥手回应,这才发现丽达挥手致意的对象是艾莲娜.哈洛薇,而不是她自己。 律师带着凯蒂走到一个摆满办公室用品的小房间,她把门关上、靠在门上、双臂交叉。抱歉刚才没时间自我介绍,我是艾莲娜.哈洛薇,我想妳是凯蒂,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聊聊,但现在我必须知道妳为什么不愿意请律师。 凯蒂的嘴巴张合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挤出声音。我爸爸不会希望我请律师的。 艾莉一脸不以为然,显然不表认同。妳今天将表示不认罪,然后我们再详谈。好,让我们看看这些罪名,除非我们利用法令当中的无罪推定,否则妳无法得到保释。 我我不了解。 艾莉继续翻阅眼前的一堆文件,头也不抬地回答说:这表示如果妳被控谋杀,而且证据确凿,或是推定确切,妳就不能获得保释。妳得在牢里蹲一年,然后才受审,了解吗?凯蒂吞口口水,点点头。所以我们得找个漏洞。 凯蒂盯着这个女人她的话语字字有如刀尖一样锐利计画着如何拯救她。我没有生小孩。 嗯,即使两位医生、一整家医院,更别提地方警察,全都认为妳生了? 我没有生小孩。 艾莉慢慢抬头一看。好吧,她说。我想我得自己找出那个漏洞。 艾莉和凯蒂再度走进法庭时,葛曼法官正在剪指甲。他把指甲屑扫到地上。我想我们刚才进行到你如何声诉? 艾莉站起来。庭上,我的当事人声诉无罪。 法官转过头来。盖拉汉先生,检方对于保释有何建议? 乔治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庭上,我相信根据宾夕法尼亚州的法律,被控第一级谋杀的被告不得保释。就这个案子来说,检方亦提出同样要求。 庭上,艾莉辩驳。我无意冒犯,但如果您详细阅读法条,法条中指出,只有在证据确凿,或是推定确切的案子中,被告才不能获得保释。这可不是泛泛之词,特别在这个案子中,检方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确切推断被告犯了一级谋杀罪。检察官搜集了一些间接证据明确而言医院证明费雪小姐怀孕生产,以及她家农场上发现一个死婴但是没有证人看到婴孩出生到死亡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除非我的当事人获得公平审判,否则我们不知道婴孩如何,以及为何死亡。 她谨慎地对着法官笑笑。事实上,庭上,基于四个理由,我的当事人应该获得保释。首先,我的当事人是个被控犯下暴力重罪的阿米绪女孩,而阿米绪族人向来不是一个暴力族群。第二,因为她是阿米绪人,所以她和社区的关系比一般被告更加紧密。她的宗教信仰和成长背景也让她绝对不可能逃亡。第三,她仅仅十八岁,而且没有经济能力筹画逃亡。最后一点,她没有前科今天不但是她头一次出庭应讯,更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面对任何形式的法律制度。因此,庭上,我提议让她在严格的保释条件下获释。 葛曼法官慎重地点点头。妳愿意跟我们说说这些严格的条件吗? 艾莉深深吸口气。她当然愿意;只不过她还没想出来。她很快看看丽达、法兰克和坐在他们之间的阿米绪女人,忽然心生一计。庭上,我们要求在这些条件之下获准保释:凯蒂.费雪不准离开东天堂镇,但可以住在她爸妈的农场家中,交换条件则是她必须随时受到一位家人监督。至于保释金我想两万美金应该是个合理的数目。 检察官大笑。庭上,这太荒谬了,保释法令就是保释法令;一级谋杀罪就是一级谋杀罪。这个案子跟那些费城的大案子没什么不一样,哈洛薇小姐不能装糊涂。如果证据不够确切,我们就不会提出这样的告诉。凯蒂.费雪显然绝对不该获得保释。 法官看看检察官、辩护律师和凯蒂。你们知道吗?今天早上来到法院时,我没想到自己必须做出这种判决。但是就算我愿意考虑妳的提议,哈洛薇小姐,我也必须知道哪个人同意为凯蒂,费雪负责。我必须请她的父亲保证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受到监督。他转头面对旁听席。费雪先生,请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好吗? 丽达站起来,清清喉咙。庭上,他不在这里。她紧拉莎拉的手臂,把她妹妹也拉起来。这位是凯蒂的母亲。 好,费雪太太。妳愿意完全承担妳女儿的法律责任吗? 莎拉低头看着双脚,她讲得好小声,法官必须竖起耳朵才听得见。不,她坦承。 葛曼法官眨眨眼。妳說什么? 莎拉抬起头来,双眼含泪。我不能。 庭上,我能,丽达说。 妳跟这家人住在一起吗? 她犹豫了一下。我可以搬过去。 莎拉摇摇头,急切地低声说:亚隆不会允许妳搬过来的! 法官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敲桌子。在场有哪位凯蒂小姐的亲戚跟教堂和她父亲都没有瓜葛、而且愿意为她负起全责? 我愿意。 葛曼法官转头面对艾莉,艾莉看起来像是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吃惊的程度不下于听到这话的葛曼法官。律师小姐,妳确实非常尽责,但是我们需要的是亲戚。 我知道,艾莉重重吞下一口口水。我是她的表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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