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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走入诗境

生活美学 黃永武 1321 2023-02-05
诗,只靠纸面上吟咏,体会的意境不易深入,有时候要身临其境,耸动耳目,受到临场感的震撼,才明白原来是另一番景象。 在加拿大一个长满巨松的山坡上夜宿,那木造的房屋,到了秋季,热涨冷缩,不时发生嘎嘎轧轧的轻裂声,从台湾初来这儿的人,总会在床上竖起耳朵警醒地听是什么声音?蓦然间又乒乒乓乓,大力投物掷下的声响,那又是什么呢?一阵秋风扫过,松涛哗哗响起,天明一看,原来是松子坠落的声音。啊,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以前在宴席上吃松子,和葵花籽差不多大小,所以主观的印象还以为松子落是洒洒雨声样的呢?不对,松子是连松果一齐大颗坠下,有的比拳头还大,难怪幽人睡不着。 从加拿大隔着静海远眺美国的奥林匹克山,山色灰蒙蒙的,但山顶上白白的雪光,常年照亮着远方的眼睛。有时海上升起些雾气,山像隐进了雾中的豹,在海的那端消失,但是在冻云暮霞之上,曜曜的雪光仍是遮不住的,依然高高地横在天际,啊,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这个浮字,当山岭隐身消失以后,就特别贴切,特别的美。

加拿大纬度高,深秋的时分,下午四时半就天黑,早晨到八点才天亮,古代人没有夜间新闻、电视节目作伴,只有早早歇息,前半夜好不容易睡饱了,后半夜如何也难挨到天亮,在月影涛声里整夜辗转反侧,才体会杜甫那句客睡何曾著,秋天不肯明的诗,虽不如长达十五小时的加拿大秋夜,也一样漫长得像在故意与旅客刁难,考验着愁人千回百转的忧心,不肯二字把这老人忽起忽卧、竟夕仓皇、一面难熬、一面埋怨的情状,写得很妙。 记得往年在美国作客,去一座峡谷公园玩,时在春雨天气,溪谷的浪涛声震耳欲聋,峡谷虽深,怪石嶙峋,而推挤轰击的怒涛,竟满溢出溪谷来,溅飞的水珠,跳弹到十丈高处,水势真吓人。朋友说这是晚春特有的奇观,因为一季厚积的冬雪,到此刻一齐融化汇聚,千岩万壑,排山倒海,让我见识了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惊心慑目景象。

又最难忘的是有一晚,从华盛顿连夜赶回绮色佳城,驱车在堆满厚雪的峡谷小径上奔跑,车有点像船在晃,车灯照明处,满眼是粉妆玉琢的天地,素净得没有第二种色彩。但谷地到了后半夜,温度下降,雾气浓凝成一团团,车灯照过去,在路中央排成树一般高的人形,十步一个,二十步又一个,绵延千百公尺,像曳纱起舞的列仙女,又像缓缓绽放开来的巨大花团,不是半夜是绝不能见到的奇景,待天明早就散去,这一下让我真正闯进了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的绝美词境。 当然,欣赏古典诗境,哪里需要远到美加一带才能体会呢?只是由于故国邈邈,诗境不易无心而遇,而台湾的节候时空又有许多不同于北方的缘故,虽然如此,在台湾自有南方特殊的风物,展现全新的诗境。若到安平或澎湖走走,发现这一带风是咸的,且常有台风,树木中只有榕树卧地生根,连理虬盘,最足以抗拒风灾,所以各地都是榕树垂着浓荫。而民宅常以牡蛎石壳砌墙,散发记忆中特殊的鱼腥,渔家饷客,常以槟榔,这些风物大异于中原,于是读古人诗:榕叶荫门蚝作壁,家家饷客是槟榔。这蚝如何可以做墙壁?反成了极鲜明的意象。望着这蚝墙,口嚼着槟榔,坐在榕荫下,风吹着鱼腥,这也是南方海滨奇特的经验,一样引人走入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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