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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砚田无限广

爱庐小品 黃永武 981 2023-02-05
我虽然很少使用毛笔,但我颇羡慕传统的中国文人,守着一方砚台,那就是中国知识分子个人的领土,也是个人心灵翱翔的天地。不管好砚台、破砚台,都喜欢为砚台做几句铭文,能刻的就刻在砚台上,作为日相亲近的箴言。砚铭都很短,我留心读了不少,发现数寸的砚田,在中国知识分子心中,真所谓路是无限的宽广呢。 有的把砚田当作垦殖的农场,读书叫作目耕,作文叫作笔耕,留心耕种这尺寸的小天地,将砚池中挹入了春水,陂陀的田畦浸成了半个海,端放在明窗大几前,墨花就带来了春天,不久毛笔挥挥洒洒就生出云霞灵光来,把出水的芙蓉吐在纸上,把智慧的稻穗吐在纸上,辛苦地剔除了罢亚,满纸的千穗如浪,收获累累,不错,尔耕尔耜,我稷我黍,要怎么收获就怎么栽!

有的把砚田当作较劲的猎场,知识分子的粟要从砚田里取,知识分子的花也从砚田中开,知识分子的功业勤苦,射虎屠龙,都要从磨穿砚田做起,想要草檄封侯,扬名千古,也无不从坚刚千古难磨了的砚田做起。砚石是勒功的燕然石山,砚池是争功的楚河汉界,笔是驾御的战马,灵感是狮象虎豹,不错,我提千骑,较猎于斯,提着一支笔,就像率领千军万马,作庞大的猎兽比赛。 有的把砚田当作水涯的隐庐,砚台温温如玉,全无锋芒,处在芸窗几席之间,和高士处在山野沧溟之间一般,皆处于不辱的地位。有人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错了,小隐隐深山,大隐隐鸿篇,真正的大隐,是隐于书林鸿篇之中的!且看石墨一研,寒泉半勺,晴窗一卷书,瓦砚生云烟!这小小的石砚成了个修仙的小岱岳,案头一样具备了千岩万壑,试墨吐秀,诸天散花,这方圆一勺之地,自有神仙居住的昆仑紫霞呢!

有人把砚台当作光明的宝镜,皎皎穿云月,青青出水荷这该是写镜子吧?苏东坡却用来形容一个砚台!高士砚如美人镜,寒光易使新妆靓,美人最新的姿容,要靠明镜来靓妆;高士最新的谠论,要靠砚田来发表。宝镜赠给美人,美人就步步生莲;宝砚赠给高士,高士也吐出青莲朵朵。 更有人把砚台当作哲学大师看,因为老子发明了守黑,扬雄发明了尚玄,而砚台却兼含着两者的妙理,而且比老聃扬雄更加长寿,抱真唯守墨,求用每虚心,长寿之外还懂得虚心!不错,保尔玄默,以宜乃閟,既懂得缄默,又最能宣述妙旨,在风磨雨濯下才更露出精彩来,哇,砚台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哲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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