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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经学与小品文

山居功课 黃永武 1090 2023-02-05
有人问我:你以前勤研经学,现在又勤写文艺小品,两者像宫商异调,如何在胸中调和呢? 不问没事,问了就得想一想。自古以来,四书五经,经字就有尊崇圣洁的意味,在科举时代,成了猎取功名富贵的必读书,考场的时文墨卷,限定在经书里绕圈子,经书带着励志的色彩,凡想有富贵功利的业绩,实现金屋白马的梦想,都得读经书。 而文艺小品,常与卧花酌月联想在一块,且乐当下,不图将来。与小说一样,属于闲逸阶层排闷消遣用的,带着养真的趣味,很少教人积极进取。因此,经学与文学好像离得很远,经书与小品小说,仿佛是两个世界。 在明代求学的戒条里写着:毋看《水浒传》及笑资戏文,诸凡无益之书。 (见冯从吾《冯少墟集》)《水浒传》列为禁书,小品文戏曲都是无益书。好像经书是排斥玩赏文学似的。

但在明末清初,有位刘继庄独具慧眼,他认为小说小品与四书五经,同样是基于人性的需要而形成:无知无识的村野鄙夫,都喜欢唱歌看戏,听到乐谱就打拍子,这就是人类天性中的《诗经》和《乐经》;略识之无的老少男女,都喜欢听说书、看小说,爱善人、憎坏蛋,这就是天性中的《书经》与《春秋》;野蛮人与文明人,几乎都喜欢卜求幸运或敬重神明,这就是天性中的《易经》与三礼。 刘氏的说法,让我们想到经书与文艺的冰炭冲突,是后人的功利思想所造成,二者原本同出于人类天性的喜爱,并不是南辕北辙的。圣人教人读六经,也是顺着人性来诱导,温柔敦厚,诗教也,絜静精微,易教也六经乃是生活指南,目的在美化人的气质,和西方人所说:历史使人聪明,诗歌使人机敏,数学使人周密,自然科学使人深刻,逻辑学修辞学使人善辩,伦理学使人庄重。 (培根语)道理多相契合,六经与现代知识都绝少冲突,怎会与小说小品文不调和?

当然,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主张宗经以后,科举考试又强化经学在文学中的主干地位,直到明代的董其昌,仍主张写文章要有个根本,根本就是六经。认为诸葛亮的<出师表>,是从《书经》里化出来的;陶渊明的<归去来辞>,是从《诗经》里化出来的,而且对明末人离开六经,搬取秦汉诸子的哲思境界,写进小品文中,都认为是钓奇速成的无本之文。从他的角度看,说明代的小品文,是有意对经学的反抗也是可以的。 但今日写小品文,仍像明代人那样带点禅心仙骨,放情烟霞,也何妨。若不想怨月悲花,便去畅谈都会捷运生活,也何妨。文章的根本早已超轶群经诸子,作者可以横经倒史,睥睨前哲,作者也可以汇合中外,出入古今,经学只成了吐纳万花中的几朵,而灵芬甘蜜的酿造,不会由于经学的钻研而妨碍作者写灵性小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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