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随身智囊 古典今看:从孔明到潘金莲

第2章 色情乌托邦之反思《肉蒲团》的医学与心理观

治心病,借淫书说法 在中国古典色情小说里,肉蒲团(又名觉后禅)的知名度仅次于金瓶梅,虽然它在性事描绘上,用辞遣字不若金瓶梅般的露棱跳脑,但整本书的色情纯度却远较金瓶梅为高,几乎页页都有不堪入目之处,很难净化,而无法像金瓶梅以洁本的姿态重现江湖。几百年来,它一直是被压在床底或箱底的禁书。 但越是禁书,就越激起人们想一窥究竟的兴趣,而个中究竟,真是只能意会,难以言传。时至今日,究竟有多少人窥探过肉蒲团的究竟,以及肉蒲团的究竟究竟是真是假,有何含义,一直是大家讳莫如深的。 笔者幼读诗书,长而学医,也许是看惯了疑难杂症,奇花异柳,对圣贤之道竟日久情疏,于搜奇探密反倒老而弥坚。但此一奇密嗜好并非什么怪癖,盖由变态了解正常,由周边进入中心,乃是典型的医学解构模式。肉蒲团这部周边的、变态的文学作品在笔者眼中,就像一个异常的、病态的病人,很自然地成为我的搜探之列。

本文想从医学和心理学的观点来搜探肉蒲团,但主要却是一种文学批评的尝试。套一句该书中的妙喻,医学和心理学只是文学批评的药引,就如药中的姜枣一般,不过借他气味把药力引入脏腑,及至引入之后,全要药去治病。笔者这帖文学药方,原是要治疗中国人在色情小说里所表现的心病的。 肉蒲团里的金赛博士与琼森女士 就像我基于伦理的困扰,得先为自己为什么谈论色情小说提出立场说明般,肉蒲团的作者李渔先生也为他为什么写色情小说提出辩护,他在第一回就开宗明义地说:止淫风借淫事说法,谈色事就色欲开端,但在借淫事说法时,他说出来的性爱法则显然远多于道德法则,给读者的性教育也远多于道德教育。照李渔的意思,道德是一味苦药,而淫事则是包裹它的糖衣,要了解肉蒲团的道德核心,还得先拆解这层层甜美糖衣上的性教育与性爱法则。

妙的是,李渔先生在书中即自己为男女主角未央生与玉香安排了这种性教育。它的课程还相当完备,计有春宫画册与风月之书的传统教材,飞贼赛昆仑的调查报告与老鸨顾仙娘的临床指导等。笔者就地取材,借法说法,就从这里谈起: 未央生因妻子玉香平日父训既严,母仪又肃,姿容虽然无双,风情未免不足,遂买了一副赵子昂的春宫书册及绣榻野史、如意君传、痴婆子传等风月之书,放在案头,任她翻阅。在闺帏之内,未央生利用这些传统教材对玉香作之夫,作之师,而这些春宫画册及风月之书所说的,与肉蒲团实在是一般无二,彼此一脉相承,互通声息,互相广告,代表了中国文人色情幻想的传统。 除了传统之外,肉蒲团也另创新意。飞贼赛昆仑在书中好比金赛博士(A.Kinsey,一九四八及一九五三年发表男性性行为与女性性行为调查报告的性学大师),当未央生为了猎艳而客居逆旅时,和赛昆仑结为异姓兄弟,这个在夜里高来高去、穿门过户的民间学者,虽然不像金赛博士般与一万七千名男女面谈,但对数百里之内人家的房事却也耳闻目睹,了如指掌,他向未央生口述了如下的性行为调查报告:大约一百个妇人,只有一两个不喜干,其余都是喜干的。只是这喜干的里面有两种;大约十个妇人,只有一两个不会浪,其余都是会浪的。只是妇人口里有三种浪法;这件东西是劣兄常见之物,不止千余根,从没有第二根像尊具这般雅致。此一调查报告让未央生有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另一位民间学者老鸨顾仙娘,则好比琼森女士(V.Johnson,于一九六六及一九七○和马斯特医师出版人类性反应及人类性功能失常的性治疗学家)。当玉香被姘夫权老实卖到妓院后,顾仙娘传授她讨好男人的三种绝技,自己(顾)同嫖客干事,就教她立在面前细看,会与不会好当面指教她;她与嫖客干事,自己也坐在面前细看,是与不是好当面提醒她。这种临床指导跟马斯特及琼森在圣路易生殖生物学研究基金会的临床婚姻辅导相较,虽然少了现代化的监测系统,但也是具体而微的。 巨大之男根与饥渴之母兽 李渔的肉蒲团比其他风月之书多了这两把刷子,与道德法则完全无涉,反而是在彰显性爱法则。我们从未央生后来和权老实的妻子艳芳偷情时,深觉赛昆仑的言语,一字不差;与玉香在和权老实好合时,认为他本领竟与书上一般即可看出,李渔旨在强调,他书上所说的性教育乃是信而可征的。

但不管是赛昆仑的调查、顾仙娘的临床、以及书中男女的实验,都只是李渔一人性幻想的外射,都是在为他所欲陈述的性爱法则铺路。李渔借肉蒲团中的淫事为我们说出了如下的性爱法则,为了便于后面的分析,每个法则我都事先给它一个预含诊断色彩的医学称谓: 一、男性的性器夸大妄想:就像金瓶梅所说的,一个男人要偷情,获得美人欢心,除了貌似潘安外,还需物如驴大。未央生的尊具原本非常雅致,经赛昆仑一番品评奚落后,心灰意冷,直到后来巧遇能使微阳变成巨物的天际真人,将狗肾嵌入他的人阳中,魁梧奇伟,果然改观,才又重燃偷香窃玉之心。日后果然无往不利,竟摇身一变成为女界宝。 李渔借众女的欢迎来凸显巨阳之威力。第一个上钩的女子艳芳,原先嫁个才貌双全的书生,但短兵薄刃,中看不中用,后来自己挑了权老实为夫,权某虽然粗笨,不过却力雄气壮,器械像棒槌一般,才死心塌地,倚靠着他。及至遇着了未央生,才晓得天下的男子里面,原有才貌与实事三件俱全的,春风一度,即回味无穷,在写给未央生的情书里说,若不再见,必咬你的肉。后来的香云、瑞珠、瑞玉与花晨,在赏鉴了天地间这一种妙物之后,也都像吃了鸦片上了瘾般,日夜离不了它。

权老实在被艳芳遗弃后,到未央生的岳父铁扇道人家为仆,未央生的妻子玉香见了权老实的棒槌后,也顾不得主仆之分,勾引他苟合,给他连篇奖语、夜夜少他不得。 二、女性的性欲亢进症候:肉蒲团像其他绝大多数的色情小说,把女性写成频呼官人我要或yes and more的饥渴母兽。玉香原本像受到礼教魔咒的睡美人,在未央生这位色中王子的吻触下,她的欲望才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但欲望一经苏醒,就一发不可收拾,天天缠着未央生办事。后来未央生远游不归,独守空闺的她,除了温习丈夫留下来的春宫画册与风月之书外,看见了权老实,就像饿鹰见鸡,不论精粗美恶,只要吞得进口,就是食了。后来等不及了,竟在房中洗浴,引权老实来看看肌肤,好动淫兴,让权老实看了,知道这妇人淫也淫到极处,熬也熬到苦处。

而权老实的妻子艳芳,天生就具有女子一生不出闺门,不过靠着行房之事消遣一生的享乐人生观,前夫是本领不济之人,经不得她十分剥削,不上一年竟害弱症而死。寡妇花晨则是妇人里面第一个难打发的,正经办事不够味,还需外加看春意、读淫书、听骚声的助兴工夫,才会心窝快活。至于香云、瑞珠、瑞玉三姊妹,天台诸女伴,相约待刘郎,为的也是即刻要他来,与他干事,三分一统,日夜取乐。这五个性饥渴的女人,都将未央生视为心肝乖肉,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进去。 三、性爱的假性药理作用:李渔在第一回里,曾将女色的药性比做人参附子,是大补之物,只宜长服,不宜多服,只可当药,不可当饭,长服则有阴阳交济之功,多服则有水火相克之弊,当药则有宽中解郁之乐,当饭则有伤精耗血之忧。这种比喻虽也有发人深省之处,但它好似某些美国老师告诉小学生,性高潮就像打喷嚷一样,是越比越离谱。

把女色比做药物,很自然地衍生出采补的观念,老鸨顾仙娘传授给玉香的三种绝技俯阴就阳、耸阴接阳、舍阴助阳,就是要将阴物练成一味补药,其妙处不但人参附子难与争功,就是长生不老的药原不过如此,男人与她睡过一两次,竟有些老当益壮起来。 李渔的色情幻想空间 香云、瑞珠、瑞玉的丈夫轩轩子、倚云生、卧云生都体验了这味补药的妙处,回家后告诉妻子;而被那四、五个性欲亢进的妇人淘得神疲力倦、精血亏空的未央生,也想去学那采战之法,滋补滋补,最后终于落得夫妻相见无颜,玉香上吊,未央生出家当和尚的悲惨下场。 我们若拿肉蒲团中这些掺杂着性教育与性爱法则的性事描述,来和真正的医学与心理学报告做一对比,即可看出事实与想像的空间之间有多大的差距,而此一差距正代表了李渔乃至其他色情小说作者的色情幻想空间。

据日本石浜淳美博士对中国东北男人的性调查,阳物松弛时最短为四.七公分,最长为一一.四公分;未央生的阳物松弛时为二寸(大概六公分左右吧),赛昆仑却嫌其小,生平所仅见。据台大江万煊教授调查,台湾中国人阳物勃起时最短为七公分,最长为十六公分半(大概是五寸吧),而肉蒲团中诸男子的阳物,勃起时都在七八寸以上,为专家生平所未见。又据美国乡村之音的调查,一百个男人当中有十五个认为女人最欣赏男人的巨大阳物,但同一调查显示,在一百个女人当中最欣赏男人巨大阳物只有两个,最欣赏男人小臀部的反而高达三十九个。另外,据马斯特及琼森的临床实验,阳物的大小跟女性的性反应没有关系。 在女性方面,英国的山德斯报告指出,有十九%的妇女经常有不来电、热不起来的困扰;有六○%的男性希望增加作爱次数,但希望增加作爱次数的女性则只有三八%;有五一%的男性认为他们的伴侣经常达到性高潮,但其伴侣认为自己真的达到性高潮的只有二四%。美国的海蒂报告亦指出,有三分之一的女性无法在性交中达到性高潮。这些调查都是在性革命、性开放之后才做的。

以科学事实来检验肉蒲团的文学想像,我们可以发现,它最严重的色情幻想乃是以巨大男根让性欲亢进之女子发出yes and more 的叫声,这个主题及它的变奏一再重复地出现于每一卷每一回里。 但我们似乎不必特别去寻找李渔个人的童年生活及成人经验中有什么受挫的欲望,而使他必须以此幻想来做替代性的满足。因为这个主题并非肉蒲团所独有,而是古今中外绝大多数色情小说的共通主体,我们应该注意的反倒是:身为作者及广大读者群的男人,他们的共通经验及集体潜意识问题。 色情乌托邦的二阶段论 肉蒲团与其他色情小说相较,容或有雅俗之分,但它们所呈现的色情乌托邦则大同小异。这个色情乌托邦之所以令男人向往,除了因阅读所获得的感官刺激外,似乎还包含了某些郁积情结的宣泄。在现实世界里,男人发现女性的肉体一方面勾起他的情欲,但另一方面却又挫折他此一情欲的满足,于是经由精神分析所说的隔离作用(isolation)与退行作用(regression),他自我构筑或进入色情小说的色情乌托邦中。隔离作用将女性的身与心(肉体与灵魂)分隔开来,让她们成为只有诱人胴体而缺乏主体意识的玩物;退行作用则使女性像婴幼儿时代的母亲般,对他主动哺喂、百般体贴、有求必应(色情小说中的女性当是具有肥大乳房者;而花晨在将未央生抬回家中后,把一双嫩臂搂住他上身,一双嫩腿搂住他下身,竟像一条绵软的裤子,把他裹在中间,这种体贴,明显地属于退行作用之幻想)。

在色情乌托邦里,这些展示诱人胴体,而且有求必应、主动哺喂的女性,虽然令人兴奋,但也带来深沉的罪恶感。青春期少男偷看色情小说,最怕被母亲发现,因为他知道那是不被母亲允许的,书中所说的违反了母亲的教诲,他的进入那个色情乌托邦等于背叛了母亲他个人生命中的女性原型。 在后来与女性的实际交往中,就像前述的科学报告所透露的,男人发现自己的色情幻想与女性的实际反应有很大的差距,在到底是自己背叛了女性的心意抑是女性背叛了自身的心意之间,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后者,认为缘于道德或虚伪,女性掩藏了她们的欲望;她们原是性欲亢进的饥渴母兽,而唯有巨大男根才能使她们苏醒,让她们满足,让淑女变娼妓,发出yes and more的叫声。 笔者将此称为色情乌托邦的二阶段论。所谓二阶段论,是指心性发展过程中的欲望对象及个人经验而言,但其欲望之受挫,与利用幻想来寻求替代性满足的机转则是如出一辙的。色情小说所呈现的色情乌托邦,通常是这两个阶段兼而有之,它们为读者所提供的禁制的快乐,不仅是在替读者说出他们难以启齿的内心话,更进一步引导读者踏进他们所未知的禁区中。像鸡生蛋,蛋又生鸡般,色情小说的窠臼终于等同于多数男性色情幻想的普同结构。 古老仪式的回响 这个窠臼之所以一再被沿用而历久不衰,并非作者缺乏想像力,而是因为它最能激起男人的情欲与满足。据纽约州立大学的临床心理学家茱莉亚.海曼的研究,她让男大学生听四种不同的色情录音带,第一种由男性主动,并以描述男性肉体(包括性器)及反应为主,第二种由女性主动,并以描述女性肉体(包括性器)及反应为主;第三种由女性主动,但以描述男性肉体及反应为主;第四种由男性主动,但以描述女性肉体及反应为主。结果是以女性主动,并以描述女性肉体及反应的录音带最能激起这些男大学生的情欲与生理兴奋反应,我们也许可以说,这就是男性喜爱的色情窠臼。但走马换将,改由女大学生来听这些录音带时,最能激起她们情欲与生理兴奋反应的,依然是由女性主动,并以描述女性肉体及反应的录音带。这不得不让我们更深入人类的心灵,去探讨一个更原始的问题。 色情小说是男人写给男人看的色情乌托邦,但却以描写女人的肉体和快乐为主,似乎这样才能让男人满足。而色情乌托邦的二阶段主题:女性展示她诱人的胴体,主动哺喂、有求必应,以及以巨大男根让性欲亢进之女子发出yes and more的叫声,看起来并不纯然是新出炉的个人幻想,反而更像是一种古老仪式的回响。在肉蒲团里,未央生的不惜自伤,以狗肾嵌入人阳,然后周旋于众女子之间,不遗余力地取悦她们,正是一种经过修饰的性仪式。 在罗马帝国时代,奉祀且献身于大母神(Cybele)的男信徒,需割下他们的性器和睪丸,放在女神的神殿里做供品。而在近东地区出土的非常古老的神殿里,也摆满了用牛角雕刻的男性性器,霍克斯(J. Hawkes)说:这些男性象征是为了取悦女神,才充斥于她的神殿中的。在古老的母系社会里,男性是为了取悦女性及大地女神而存在的。 女性主义者雪菲(Mary J. Sherfey)说:理论上,如果肉体不会疲惫,那么女性可以有持续的、无穷尽的性高潮,她认为这是史前时代(约略可说是母系社会的时期)女性性行为的本质,但因为这给男人莫大的压力与威胁,因此在父系社会兴起后,男人开始挫折女人的欲望,强行压制女性无节制的性需求乃是每个现代文明肇始的必要条件。 从这个角度来看,肉蒲团等所描绘的色情乌托邦,似乎不是未曾许诺的梦土,反倒更像是令人缅怀的失落国度了:男人在他狂野的想像里,穿越历史时空,推倒意识藩篱,而进抵集体潜意识的深处,展读种族记忆的密码,然后以文字再现那文明以前的男女关系。这个乌托邦,因为它的反文明,而使读者产生意识的不安,但它与潜意识契合的本质,却更让读者激狂。 男性沙文主义者的道德苦药 在好不容易拆解完肉蒲团层层的情色糖衣后,我们终于必须面对李渔先生所准备的道德苦药: 在故事里,专喜前半夜的未央生因性耽女色,先有高僧皮布袋和尚劝他割除爱欲,遁入空门,修成正果,后有岳父铁扇道人严加管束,要把他磨炼出来,做个方正之士,但都没有效果,未央生还是拜飞贼赛昆仑为兄,求天际真人用狗肾嵌入他的人阳,以赛昆仑为媒、狗具为介,去淫人妻女。盖如前人所评,这意指未央生其人品志向犹出盗贼之下、所行之事尽狗彘之事也。 有趣的是,皮布袋和尚(法号孤峰)与铁扇道人,分别是男性性器与女性性器的象征,他们的规谏被未央生当做耳边风,乃属意料中事 未央生必须自己坐到肉蒲团上,才能体会出觉后禅来。而他所体会的禅机或道德法则,其实很简单,竟是淫人妻女者,妻女亦为人所淫的老生常谈。 未央生告别妻子玉香后,先后奸淫了权老实的妻子艳芳、轩轩子的妻子香云、卧云生的妻子瑞珠、倚云生的妻子瑞玉,以及艳芳的代打丑妇和寡妇花晨,结果妻子玉香也被权老实先淫后卖,在妓院里,被倚云生、卧云生、轩轩子及其他诸嫖客奸淫,连未央生自己最后在山穷水尽时,都想来寻幽访胜。 表面看来,这是建立在佛家果报上的道德法则,但更深入追究,即可发现这是男性沙文主义心态的外射: 在故事里,玉香最后羞愧自杀,而艳芳则被赛昆仑手刃,但未央生和权老实却只是忏悔前罪,削发为僧,就被慈悲的我佛所收留(罪孽较深的未央生则还包括自阉)。 这种差别待遇,照皮布袋和尚的说法是:你两个罪犯原是忏悔不得,亏那两位夫人替丈夫还债,使你们的罪犯轻了许多。为什么男人所犯的淫罪需由女人来偿还?为什么淫人妻女者,妻女亦为人所淫,而不是男人自己倒楣? 我们从肉蒲团最后一句话,窥知了李渔最后的心意:总是开天辟地的圣人多事,不该生女子设钱财,把人限到这地步。 女性的肉体勾起了男人的兽性本能,它让人又爱又恨;爱的是与女人颠鸾倒凤的欢畅与淫人妻女的荣耀,恨的是自己可能因精血耗竭,像古代将性器献给大母神的祭司般成为牺牲,以及妻女被人所淫的耻辱。 把人限到这地步的一切罪过都是来自女人诱人的肉体,是女人诱人肉体让男人显现他邪恶的灵魂的。只有毁灭这些诱人的肉体,才能让男人邪恶的灵魂获得拯救。 李渔的这枚道德苦药原本只是在抵消(Undoing)他在肉蒲团中连篇情色糖衣的一种心理自卫机转,就像双手沾满血腥的马克白夫人想借洗手来洗清她的罪孽般。但当他勉力要将淫事转化成一则止淫风的道德寓言时,他对结局的安排却泄露了一个男性沙文主义者的不当心思。从他所处时代的心灵生态来说,我们固然可以谅解这种安排,但从现在两性平等的立场来看,却是应该加以谴责的。 写到这里,笔者发现,这篇评论竟也不自觉地循着肉蒲团的路子,花了很多篇幅来借淫书说法,想像李渔文字背后的含意、分析情色糖衣架构出一个可能连他都不太知觉得到的色情乌托邦,然后再喂他一枚道德苦药。 知我者其惟李渔乎? 罪我者其惟李渔乎? (原载台湾春秋,一九八八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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