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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花非花

文学种籽 王鼎鈞 1318 2023-02-05
第一个用花比女人的是天才,第二个用花比女人的是蠢材。说这话的人真是才大气粗。 毫无疑问,第一个用花比女人的是天才,因为他创新。可是,初创的比喻多半未能充类至尽,可以延伸扩充。这第二个人仍然用花比女人,他用不同的花比不同身份的女人,因而有牡丹福厚、桃花命薄、玫瑰似夫人、蔷薇似侍妾等说法。这第二人还是有相当的才气。 如果不同的花可以比不同的身份,那么花的状况是否也可以比人的景况?由含苞待放的花想到少女,由落花想到蒙尘死难的美女,由残花想到年老色衰的侍女,由繁花似锦想到盛世繁华,也许正因于这一念之转吧?这人也许是第三个人吧?他也有他的才气。 是谁第一个由花似女人进一步想到花是女人呢?这个想法也繁衍成族,出现花神、花妖、花仙,出现花投胎为人也有人转世为花。无论想像力如何丰富,总不会有人把玫瑰花神塑成一个酗酒打老婆的男人吧,打老婆的行为乃是辣手摧花。这时,花似乎不仅仅是个比喻了,这人,我们称他为第四人吧。他也不是蠢材。

文学描写由第一人传递到第四人,好像至类尽矣,无以复加矣,但第五个人仍有一席之地。当年伍子胥留下一句名言:到日暮途穷之时,只有倒行逆施。伍先生这个办法,现在是当反面教材用了,其实才不是那么一回事呢,对写作的人来说,花与女人的关系发展到疑无路,第五人就来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提出花到底不是女人、花幸亏不是女人。花如解语还多事就表示了这转折。多事,好事还是坏事?照下联石不能言最可人看,恐怕不妙。如果第四人认为解语花甜美可亲,必有第五人写出解语花啰嗦可怕。倒也并非假设,确已有人写过这样的故事: 有一男子爱上哑女,结为夫妻。男子认为太太九全九美,可惜不会说话,带着她遍求名医,花光积蓄,终于把太太治好了。可是太太非常喜欢说话,一天到晚喋喋不休,丈夫不堪其扰,要求名医再把她治哑。医生说,他只能把哑巴治成会说话的人,无法把会说话的人治成哑巴。男子无奈,只好退一步要求:你把我治成聋子吧!

由第一人到第五人,你看用花比女人惹出多少麻烦。我们欢迎这些麻烦,有麻烦才有文学遗产。上述的展示可以使我们不怕天才,天才是给后之来者作开路先锋。花和女人的关连并非到此为止,已有的写法都是基于男权、男子中心而形成的,妇解文学、新女性主义文学想必还可以另辟蹊径,另现匠心。 您看,文学的发展大概是这个样子吧,个人的造诣进境也大概是这个样子吧。您看,为人走这么一程不能全靠黄卷青灯清规戒律,得有一点儿自由发挥的余地。作家,你只要给他一丁点儿自由就行,像前面说的,用花比女人的自由,说花就是女人的自由,说花不是女人的自由,以及抛弃这三句话另创一句的自由。这是很少很少的自由,搞政治运动才需要很大很大的自由。作家别跟他们比,用不着。

如果连这一丁点儿自由也没有,那就不如去卖茶叶蛋。一个卖茶叶蛋的人说,他天天犯法,一早出门就准备跟警察捉迷藏,警察也不太难为他,总是慢吞吞走,眼睛望着别处,让他逃得掉,因为他究竟不足为害。这么说,卖茶叶蛋也要有一丁点儿自由,那一点自由也够当个作家。那就别卖茶叶蛋了,还是回来写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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