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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次心理咨商

失踪之后 雪薇.史蒂文斯 6978 2023-02-05
医生,希望妳这个星期好多了。妳取消我的挂号,我不能怪罪妳,毕竟传染感冒给妳的人八成是我。我已经恢复了不少,在很多方面都是。其中一件事是警察在星期一打电话给我,连续闯空门的小偷已经落网了。没错,小偷只是个青少年。 我上次接受治疗以后,一次也没有睡进衣橱,妳听了应该很欣慰吧。而且我晚上也不泡澡了。现在我可以在冲澡的时候刮腿毛,甚至不需要洗发润丝两次。半数时候,我不必深呼吸就能小便,肚子饿了就能进食。有时候我违反变态狂的规则,甚至听不见他骂我的声音。 让我念念不忘的东西只有一个,很驴。我从变态狂那里拿回来的相片比较旧的那一张。我回家以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一时忘记,上次向妳提起了才又想到。那天我又在家翻箱倒柜,想理解小偷到底偷走了什么东西,无意间看见一个小盒子,里面是我从山上带下来的东西。

我上班的那间房地产公司用矮墙隔开办公室,我在自己的办公桌墙壁挂着一面软木板,在上面钉了好多相片,所以我推测变态狂可能是从板子偷走那张相片。他可以假借有意买房子,进我公司可以随便找房仲商量。就我所知,他第一次见到我本人,甚至有可能是在公司。可是,我怎么会把自己的独照钉在看板上?这原因有那么重要吗?我何必想破头,自寻烦恼?唉,有时候我认为自己的心思是没事找事穷烦恼。就像把一堆小孩哄上床睡觉一个烦恼终于睡着了,另一个跳下床到处乱跑。 这星期,我想到克莉丝汀娜。在过去,我每次和路克见面之后,一定对她详细分解每一分钟的过程。想到这里,对她的思念泉涌而出。我提醒自己,在列出那份名单以后心情多么轻松,而且终于能坦然和路克见面后,我多么自豪,于是我在来得及畏缩之前打她的手机。

我是克莉丝汀娜。 嘿,是我啦。 安妮!先别挂断我听见克莉丝汀娜蒙着手机对人讲一句话,然后重回线上。对不起,安妮,今天早上好忙,不过接到妳的电话我好高兴。 可恶,今天正好是妳带客户看房子的日子,对不对?我待会儿再打给妳好了。 不行,小姐我可不会让妳用两句话摆脱我。等妳接电话,我等出白头发来了。我们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 我不知如何解释避不见老友的原因,只好说:呃妳最近怎样? 我?老样子啰。 安德鲁呢? 他还好还好。我们的情形妳最清楚了,一成不变。妳呢?最近怎样? 还可以吧,我猜。我思索着可以和她分享的人生趣事。我正在帮路克做簿记。 你们恢复交往了吗?她假装俄罗斯腔调说,很好、很好、很好,大好消息。

别想歪了只是公事啦,这话讲得太急。 她哈哈笑起来,意思是还想硬拗?然后说:随妳怎么去掰啰。对了,妳妈怎么了?我前几天在市区看见她和韦恩,她看起来呃 气昏头了?最近她把生气当饭吃。不过,她两三个星期前来看我,把我的相簿还给我,也送我几张我从没见过的爸爸和黛西合照,对我超好,我被她的举动吓惨了。 她以为妳一去不回了大概还在适应期吧。 对。我不想深谈这方面的事,所以说:我想知道我这栋房子的行情怎样。 怎么了?妳该不会想卖房子吧? 我避谈闯空门的事。被妈出租过以后,连屋子里的气味都不像我了,住的感觉和以前差太多。 坐服装讲究到极点的她站在门廊上,头戴棒球帽,身上是连身工作服,一脸奸笑,我想不出她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我打开门,看见她一手握着两支油漆刷子,另一手拎着一大桶油漆。她递给我一支刷子。

赶快过来,一起看看我们能怎么整顿妳这栋房子。 我今天有点累。假如妳事先来电话的话她装聋,像风一样吹过我身边,我只能对着门阶独白。 她回头说:唉,少来了,打了也是白打,妳哪会接?我无言以对。别在那边无病呻吟了,还不赶快滚过来,小姑娘。她开始推着沙发一端,除非我愿意让沙发刮坏硬木板,我只能顺从她,赶紧清走客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很久以前就考虑把墙壁漆成米黄色,一直没有付出行动。一见她挑选的奶油黄,我瞬间无法自拔。 油漆了两三小时,我们休息一下,各端一杯红酒坐在阳台上。一瓶二十美元以下的红酒,克莉丝汀娜是绝口不沾,而且她每来必自带自己的酒。太阳刚下山,所以我打开阳台的所有吊灯。我们默默坐了几分钟,看着艾玛嚼着打结牛皮骨,然后克莉丝汀娜直直看着我的眼睛。

我们两个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我把玩着酒杯的脚,耸耸肩,觉得脸好烫。 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怎样?我认为,朋友之间应该诚恳相待。妳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我已经尽力了,我只是需要 我给妳的建议呢?妳有没有照我的话去做?或者妳连我的建议也不听不进去了?市面上有一本书,作者被性侵过,妳应该买来参考一下,书上建议受害人应该先筑墙把自己包围起来,但是进入下一个阶段以后,不能再 就是这个啦。妳给我的压力太大了。开口闭口都是妳应该,没完没了。我不想谈,妳却紧咬不放。那次我想告诉妳,我不想收妳的衣服,妳照样开着压路机杀过来。我停下来喘一口气。克莉丝汀娜瞠目结舌。 妳想帮助我,我心领了,可是啊,克莉丝汀娜,有时候妳真的应该后退几步。

两人无言了一分钟,接着开口的人是克莉丝汀娜。妳不想收衣服的原因,说出来不就得了? 问题就在我解释不出原因。如果妳想帮忙,那妳只能接受我现在的状况,别想逼我谈这谈那的,别想再治疗我。如果妳无法接受,那我们最好各玩各的。 我缩着脖子,等克莉丝汀娜发火,但她点了两次头才说:好吧,那我就依妳。安妮,我的生活不能没有妳。 喔,我说。那就好。我的意思是,太好了,因为我也希望妳能陪伴我。 她先是微笑,然后表情转为严肃。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妳。妳不在的那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的情绪起伏都很大,没有人晓得该怎么接受事实。何况 我举起一手。别说了。要聊的话,只能聊轻松话题,不然我聊不下去。

可是,安妮 别可是不可是了。我的预感是,她想说她争取到了海滨大厦的销售案前几天我开车看见她的招牌立在大楼前面。我最没心情聊的话题就是房地产。而且再怎么说,销售案由她争取到是合情合理的事,我替她高兴都来不及了。与其被那个神秘房仲抢走,我倒情愿让克莉丝汀娜争取到销售案。 她睁大眼睛盯了我几秒,然后甩甩头。 好吧,妳赢了。不过,既然妳不肯让我讲话,那我可要逼妳再粉刷几分钟。 我叫苦一声,跟着她走进房里,合力把客厅剩下的部分漆完。 在门廊上互道再见,她前脚才要踏进她的BMW,这时回头过来。 安妮,以前我只是想用老样子对待妳。 我知道。问题是,我不是老样子了。 她说:大家都不是老样子了。说完她关上车门。

隔天下午,我决定翻找两箱我的东西。这两个箱子是我去向妈借园艺工具时在她的车棚找到的。第一箱里塞满了房地产公司颁发给我的奖座和奖牌,这些东西我本来放在办公室里,并没有挂起来。另一箱里全是我的美术用品,以及素描和绘画的作品,这是我比较有兴趣的一箱。我的素描簿里夹着一本简介艺术学校的小册子。我高中毕业的志愿是就读这所学校,时间一久,淡忘了这事。只有在这一次,我回忆往事时不会被叫声凄厉的鬼魂纠缠,而且炭笔和油画颜料的气息让我微笑。 我取出素描板和简介,拿起炭笔,帮自己倒了一杯希哈(Shiraz)葡萄酒,然后走向阳台。我对着白纸傻傻看了半晌。夕阳快下山了,艾玛趴在仅存的几线日光中,金毛显得耀眼夺目,更加强调身上的阴影。我拿炭笔在纸上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这时作画的技巧重回脑海。我忘情于摩擦干纸的触感,看着简单的线条汇聚成形状,然后以指尖在几条线上涂抹出阴影。我继续画,改变光影的平衡感,然后停下来欣赏附近树上啼声婉转的小鸟。当我将视线转回纸上,我大呼意外大感震惊才对。原本纸上是狗的素描,刚才视线移开一会儿再回来,看见的却是艾玛,连她尾巴最上面的一小撮金毛都画得唯妙唯肖。

我坐在阳台上,继续欣赏了自己的素描几分钟,但愿能秀给别人看,这时注意力转回了那份简介。我翻阅着,见到高中时代的自己写下的注脚,不禁会心一笑。但我的笑维持不久,因为我看见我把学费圈起来,在旁边打了一个大问号。 外婆过世时留给我妈一小笔遗产,我要求她分一些给我当学费,她却说全花光了。无论当时剩多少,在她遇上韦恩以后,在结婚证书上的笔墨干掉之前,肯定是一毛也不剩。 我考虑半工半读去念那所艺术学校,不过妈一直告诉我,美术工作者赚不了什么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踏进社会开始上班。我本来想,存够了钱再考虑重拾课本吧,可惜报名艺术学校的事从此被埋没。 昨晚路克打电话给我,我把傍晚素描的事情告诉他。那很好啊,安妮,妳一向喜欢美术。他没有要求我展示给他,我也没有问他想不想看。

克莉丝汀娜来了我家几次,粉刷我家其他几面墙壁。她尊重我的意思,聊天的话题尽量轻松,但我总觉得气氛有点做作。气氛并不紧绷,只是别扭。我每次一考虑吐露山上发生的事,一波焦虑的狂潮便朝我席卷而来。现在我只能闲扯好莱坞巨星和老同事的八卦。上一次我见到克莉丝汀娜,她聊到她去学防身术,老师是一个爱搞怪的警察。 听她提到警察,我立刻联想到我重获自由后碰上的那些。由于我对警察的印象停留在重播影集里的角色,我希望碰到法网游龙,碰到的却是迷糊神探。 见到派出所柜台里坐着一个女人,我很高兴,但她只顾着玩方格拼字游戏,头也不抬就问:想找谁? 警察吧,我想。 妳想? 不对,我的意思是,对,我想找警察。我真正想做的事是掉头就走,但她对着一个刚走出洗手间的警察挥挥手。警察在长裤上擦手。 佩伯警员(Constable Pepper)可以帮妳,她说。 姓胡椒已经够糗了,幸好他的头衔不是警官(Sergeant,译注:披头四合唱困有一张专辑名叫《寂寞芳心俱乐部》(Sergeant Pepper))他少说有一百八十公分高,肚子好大一球,身体其他部分却是皮包骨,系着手枪的皮带挂在瘦臀上,好像随时会滑下去似的。 他瞄我一眼,从柜台抓起几份卷宗,说:过来。 他从一个老旧的咖啡机倒一杯咖啡给他自己没有问我要不要来一杯加砂糖和奶精。他示意要我跟着走,经过一间玻璃墙壁的办公室,有三位警察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正在看小电视转播的球赛。 来到他的办公桌,他把一叠卷宗推向旁边,放下咖啡杯,挥手要我在对面的椅子坐下。他花了两分钟才从抽屉里翻出一支可用的笔,再花几分钟抽出各种表格,然后放回去。最后他拿着写得出字的笔,面前摆着一份表格。 贵姓大名? 安妮.欧苏利文。 他直直看着我,眼珠搜寻着我脸上的每一个棱角,然后倏然起立,打翻了咖啡。 坐着我去叫人过来。 桌上的纸被打湿了,他也不管,直接走向那间玻璃墙的办公室,开始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矮子讲话。矮子的阶级大概很高,因为只有他坐在私人的办公室里。从佩伯手舞足蹈的动作来判断,他的情绪很激动。佩伯指向我,长官转头看,和我的视线相接。我已经产生立即逃出这里的感觉。 正在看电视的警察把音量调低,一下子望着我,一下子望向办公室。我瞄向柜台,柜台小姐正在看我。我把视线转回办公室。长官拿起话筒,讲了几句,来回踱着步,把电话线拉到极限。挂断电话后,他从背后的抽屉取出一份卷宗,然后和佩伯一起阅读,讨论片刻,看着我,然后再看卷宗。这些人的举动一点也不掩饰。 最后长官和佩伯拿着卷宗,走出办公室。长官弯腰靠近我,一手撑在膝盖上,另一手伸向我,说话时慢条斯理,咬字清晰谨慎。 哈啰,我是贾布隆斯基警官。 安妮.欧苏利文。我和他握手。他的手干冷。 很高兴认识妳,安妮。可以和妳私下谈一谈吗如果妳同意的话?干嘛把每个字拖得那么长?呆瓜,英文是我的母语啊。 也好。我站起来。 佩伯从办公桌拿走两份纸笔,对我说:我们想请妳进侦讯室一下。至少他讲话的速度正常。离开他的办公桌时,原本在看电视的警察全站起来,一动也不动。佩伯和贾布隆斯基守住我的左右边,佩伯想握住我的手臂,被我甩开。他们简直像要把我押去坐电椅我发誓,连电话铃声都突然静止了。佩伯微缩小腹,昂头挺胸,仿佛找到我全是他一人的功劳。 这地方是个百分百的小镇。目前为止我只看见几个警察,而他们带我进去一间冷冷的水泥房间,面积相当于一般住家的浴厕。房间中央有一张金属桌,我们面对面坐下时有人敲门,佩伯站起来去应门。柜台小姐端来两杯咖啡给他,想偷瞄他身后的景象,却被他挡住。他关门后,长官对我点头。来杯咖啡吗?汽水呢? 不用了,谢谢。 墙壁上有一面大镜子。我讨厌被隐形人监看一举一动。 我指向镜子。后面有人吗? 暂时没有,贾布隆斯基说。换言之,等一下会有人啰? 我朝着左前方的角落点头。摄影机立在那里干嘛? 侦讯全程录音录影,这是标准程序。 标准程序和双向镜一样惹我心烦。我摇摇头。去关掉。 妳待会儿就会忘记它的存在。妳是克雷顿瀑布镇的镇民安妮.欧苏利文吗? 我瞪着摄影机。佩伯清清嗓门,贾布隆斯基再问一次。我继续沉默了约莫一分钟,贾布隆斯基才对着自己的脖子匆匆比画一刀,佩伯见状离开几分钟。等他回来的时候,摄影机上的小红灯已经熄灭。 贾布隆斯基说:录音机关不得。没有录音,不能侦讯。我纳闷他是不是在唬我在电视上,有时警察会录音,有时没有但我不愿计较。 我们重新来过。妳是克雷顿瀑布镇的镇民安妮.欧苏利文吗? 是。这里是温哥华岛吗? 妳不知道? 所以我才问。 贾布隆斯基说:对,这里是温哥华岛。进入下一个问题,慢吞吞、字正腔圆的语法也随之消失。麻烦妳告诉我们,妳这些日子待在哪里? 我不晓得,只知道那里有一栋小木屋。我不清楚自己怎么被关进去的,因为我本来在做开屋展售,有一个男人︱ 什么男人?佩伯问。 妳认识他吗?贾布隆斯基问。 这两句话同步而来,我脑海闪过变态狂下车、走向空屋的画面。 他是陌生人。开屋展售的时间快结束了,我走出门 他开什么车? 厢型车。我见到变态狂在对我微笑,笑得好温馨。我的胃紧缩。 什么颜色?妳记不记得厂牌和款式?以前见过那辆厢型车吗? 没印象。我看着他们背后的墙壁,开始计算水泥墙上的砖头。 妳不记得厂牌和款式,或是从来没看过那辆车? 车子是Dodge,好像是Caravan系列吧,棕褐色,还算新我只记得这么多了。他带了介绍房地产的刊物。他监视我好一阵子了,了解不少东西 他是不是从前的客户?会不会是哪天晚上在夜店被妳拒绝的男人?或是跟妳在网路上聊天过?贾布隆斯基问。 不是,不是,不是。 他挑起眉毛。我没听错吧?妳想说的是,这男人莫名其妙看上妳? 重点不是我想不想说,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看上我。 安妮,我们想帮妳,不过我们首先需要理解事实。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插胸。 我猛然伸手拍桌子,他们的混帐纸笔和咖啡杯跳到半空中。我站起来,靠着桌子,两手按住桌面,对着他们震惊的脸孔嘶吼。 我讲的全是事实! 佩伯双手向前举。镇定一下!妳的情绪太激动了 见我掀桌发飙,他们连忙闪躲,仓皇走出侦讯室,我则对着背影呐喊,不找真正的警察来,我再也不肯讲一个字。 侦讯室只剩我一人后,我对现场的乱象傻眼了我什至摔破了其中一个咖啡杯。我把桌子扶起来,拾起笔记本,拿纸擦拭咖啡。事隔几分钟,佩伯夹着尾巴进来,收走桌上的笔记本,对我伸出一手,掌心朝我,另一手把笔记本贴在胸口,慢慢倒退走出侦讯室。 妳休息一下,我们已经找到人过来跟妳谈。 我掀桌时,他的长裤正面被咖啡打湿。我正要把咖啡杯的碎片交给他,想跟他道歉,咻的一声,他已经溜出门。 我干笑几秒,然后把额头压在桌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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