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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次心理咨商

失踪之后 雪薇.史蒂文斯 6114 2023-02-05
好吧,医生,我最近开始认真正视自己的态度问题有啦,怎么没有?我早就知道自己的态度很差。不过,我的态度最近开始真正影响到一些事情,例如说,我的人生。我出事之前,严格说来称不上是个阳光甜姐儿,不过我有充分的理由死了一个姊姊,死了一个爸爸,妈妈是酒鬼,继父是蠢驴。不过至少以前的我不会想对全世界出气吧。现在呢?哇,每一个人都让我看不顺眼。妳啦,记者啦,警察啦,邮差啦,马路中间的石头啦。咦,不对,我对石头没意见。我想说的是,以前的我喜欢和人相处,夸大一点,甚至可以说我是人来疯。现在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以我的朋友为例,他们会来电,会想过来看我,一直都想邀请我去参加什么的,不过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该不会想从我这里挖出警方调查进度的内幕吧?我也会乱想:邀请我?是看我可怜吧?我回绝不去,他们大概会围坐起来讨论我的八卦。

妳看,这种态度,连想一想都觉得幼稚又恶毒,怎么说得出口嘛。人家关心妳才会试看看邀不邀得动,妳应该惜福才对吧? 问题是,我现在的生活过得平淡,没什么好聊的,而且我好久没看电影,不知天下事,也不懂最近流行什么,有什么样的新科技,一定听不懂朋友在聊什么东西。所以,足不出户的我出去跑一趟,如果撞见认识的人,我会问候他们最近日子怎样,他们会露出如释重负的模样,然后啰唆一些工作上的危机、新交的男朋友、旅游的计画。我告诉自己,即使我的世界天翻地覆了,听见别人每天能正常起床过生活,我也几乎能感受到安慰。总有一天,我也要发发工作上的牢骚。 等我们互道再见以后,我看着对方走开,望着他们走回他们美好的正常生活,我又开始生气。我恨他们不像我一样心痛,恨他们有能力享受人生。恨我自己有这样的感想。

我什至也对克莉丝汀娜来个避不见面,只不过她挣扎了好久才就范。我刚搬回自己的房子,她使出浑身解数帮我整理房子、添购家具、通知水电公司。她甚至买了一堆东西塞进我的冰箱。在从前,我最欣赏她的一点是她喜欢主导,我什至心甘情愿让克莉丝汀娜支配我的生活。不过我出来以后,她捧着风水书在我家迈步走来走去,帮我调整家具的位置以吸引疗伤的灵气,替我整理了一大串心理医生的电话号码是在我来妳这里之前。她也收集了一些简介强暴受害人闭关静养会的册子。她越劝,我越烦,只想和她吵架,她则是越挫越勇。 后来,她开始尝试我们一起来聊聊的把戏,带了美酒和塔罗牌来我家。她会抽出几张牌来,然后按照书上的解析朗读几个关键句,例如:妳独自奋斗了很久,是该让最亲近的人分担心事了。她怕我没听出重点,每朗读一句不忘停顿一下,和我四目相接。她频频主动来找我,我称不上心旷神怡,有时可以说是硬着头皮去敷衍。有一次,她放下塔罗牌,说:妳不开口谈的话,永远也没办法放走那一段往事。我终于发飙。

克莉丝汀娜,如果妳只能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那妳的人生也太逊了吧。 她露出受重创的表情。我喃喃道歉,可是她不久之后就走了。 上一次我们交谈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她和我乔时间,她想带一些旧衣服过来送我。我想叫她改天再说,她却坚持要来,硬是说我看了会开心一点。在她来我家的前一个小时,我一肚子火气和憎恨,胃肠纠结成一团。我留言跟她取消,然后去开车兜风三个钟头。我回家时,前门阶上摆着一大箱子的衣服。我马上搬到地下室去接灰尘。 隔天她打电话来,我不接,她留言嘻嘻笑,兴高采烈地问我有没有打开来看,还说她迫不及待看我穿一穿。我回电谢谢她的留言,从此对她的留言一概不回应。 我到底哪根筋不对?干嘛把大家当仇人?

有天晚上,我亲耳听见变态狂喊着一个名字,音量太小,我分辨不出是谁,但我知道他喊的人不是我。我没有笨到问他,只把问号埋在心底。 在性事方面,他是个阳春型的男人。谢天谢地。以变态男人来说,我碰上的这个还算可以。哎,我不是在夸奖他。我想说的只是,他没有逼我肛交,也没有叫我帮他吹喇叭他大概知道我会趁机咬掉他的鸡鸡。我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我知道该摸哪里,该怎么摸,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只要能尽快办完事,我什么都肯做,而且技术精湛。 在肉体上而言,帮他办事让我比较容易度日,但心理上而言,有一部分的心湖已经静如止水,进而干涸见底。 变态狂一发现我怀孕,好像不再执着于每晚办事,但泡澡则是一晚也不停止。有时候他只把头靠在我的胸上,听我讲话,直到他睡着。他以沉稳的语调对我发表他的理论,主题无所不包,从灰尘到呕吐物都有,但他最念念不忘的是爱和社会。他说过,这社会的人类最重视取得和据为己有这两件事骂到他自己了。他自己不也把我抓来、据为己有吗?

我的基因揉合他的基因,产生一个新生命,我一想到这一点就浑身不舒服。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一件事就是和他牵扯出任何瓜葛。晚上和他躺在床上,我对自己的身体发出流产的指令。我想遍了所有恶毒的念头,对准孕育在肚子里的怪胎发射,想像胎儿被排除体外的愿景。睡到半夜,我经常浑身冷汗地惊醒,做的恶梦是丑怪的胎儿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 那一年整个冬天,充斥我脑袋的影像是在木屋里分娩,变态狂在我的身边。他叫我朗读一本有关居家分娩的书,我只能一个字一个字逼自己念出来,否则喊不出声音。在过去,每次我看见电视播出分娩的镜头,我总是捂住眼睛,因为可怜的产妇哎哎叫着,一个东西被拉出她的身体,这种画面太恐怖,我看不下去。我总认为,假如我哪天真的生小孩了,医生会给我很多麻药,丈夫会在一旁喃喃为我打气,我则是恍神不觉。

见我怀孕,变态狂大喜,但他的好心情只维持两三个月。之后,他有时会满意我修的指甲,隔天却会变脸叫我重新再修一遍。有时两点可以小便,隔天他却把我揪出厕所,叫我等到三点再进去。孕妇原本就有频尿的毛病,我被他烦得更是痛苦难耐。 有时候,早上我穿上他挑选的衣服,下午他却叫我换另一套。洗完盘子,如果被他检查出小之又小的一点污垢,他会逼我再洗。有一次,我顶嘴说浴室很干净,拒绝去刷洗,却被他的手背赏了一个大耳光,被罚去刷洗整个小屋的地板。我学乖了,懂得在言行举止当中维持恰到好处的屈从,强迫自己向下看,学被打怕的小狗一样畏首畏尾。 到了将近元月底,有天早晨我们刚吃完早餐,我正在洗餐盘,变态狂看了我一会儿后说:我要出一趟远门。口气像他只想拿垃圾出去丢似的。

多远?去哪里?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 安妮,规则是我订的。他的表情是无动于衷。 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啊。把我绑在厢型车里面也行。求求你。 他摇摇头。妳待在这里比较安全。 变态狂从碗橱拿出一些食物,多数是维他命饮料和以水冲泡饮用的蛋白粉,放在流理台上,不给我餐具。 他通常不准我靠近柴炉,但他这次打开火炉的锁,拆掉炉前的炉罩。接着他在屋内叠了一大堆木头,帮我在壁炉生火。我没有斧头,没有报纸,壁炉熄火的话,我没有起火的工具,所以我最好把这团火看得紧紧的。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远门,因此我推测是日常用品短缺,他想进市区添购。我不晓得他把食品藏在哪里。他带进门的东西全装在夹链袋,我无从辨别商店名称,不过我猜他在屋外有一个冷藏库和地窖,不然就是另外盖了一间工具室。我希望他这一趟是真的去买日常用品。他会不会又去找克莉丝汀娜?要是他看上更中意的女人,忘掉我的存在,那我怎么办?一个人要饿多久才死?我虽然怕他,但我对独自被锁在山上小屋的恐惧更深。

在我被绑架之前两三年前,克雷顿瀑布镇有个女孩子失踪了,我当时好担心带艾玛在树林散步会发现她的尸体。现在的我怀疑这世上是不是到处都有像我这种遭遇的女生。她们的家人后来死心了,失踪事件再也上不了报纸的头版。她们被自己的变态狂锁在小屋或地牢,仍然在等待救援。 我在墙上再记一笔时,尽量别去想我在这里关多久了。我尽量叫自己相信,在这里多待一天,表示离重获自由的日子更近了。只要我苟延残喘下去,就能为救兵制造更多寻人的机会。我想像挺着大肚子获救的情景。我怀胎将近五个月,要堕胎八成是太晚了,就算还来得及堕胎,即使我对胎儿的恨再深,我也狠不下心。我想知道家人和路克对我怀孕做何感想。我无法想像路克抱着强奸犯的骨肉,欢迎这小孩进入他的世界。连我自己的心胸恐怕也无法这么开阔。

变态狂不在家,妳一定以为我求之不得吧?其实我每天迫不及待等着他开门。我恨他,但我也等不及想见他。我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依赖。 由于我不知道他会走多久,我省着吃他给我的食物。他不在,没有人告诉我几点用餐,所以我尽量依循生理时钟来作息,只不过我是无时无刻不喊饿。我知道很多孕妇在怀孕初期会害喜,我却从来不晕不吐,只是想睡又饥肠辘辘。 从小到大,我一有机会就往外面跑夏天每晚游泳,冬天每逢周末去滑雪。现在我却只有盯着四面墙壁看的份。我时常在小屋的一边不停来回踱步。几年前,我去动物园看到一只熊在围墙里,不停从一边跑到另一边,把地上踩出了一道深深的凹痕。我记得当时心想,这头熊肯定宁死也不愿被关一辈子。

不踱步时,我会倚着墙壁,想知道墙外有什么事物,或者坐在浴室里,一眼窥向墙洞外的世界。出太阳的时候,小孔会在浴室门的背面照出一个小光点,随着阳光向下慢慢爬,我会一连看几个小时,直到光点消失为止。 他不在家,我没有小说可读,只好用想像力来拍电影。我幻想妈妈在家祈祷我平安,和警方交换心得,上电视唤我回家。我能想见克莉丝汀娜和路克每个周末进树林地毯式搜索,叫艾玛去嗅我留下的气味。最棒的一幕是路克破门而入,把我捧上半边天。 我想像妈妈甚至戒酒,号召失踪儿童的母亲,组织一个搜救社团。我憧憬她突然间顿悟明了到她亏待女儿太久,现在想补偿一切。等我获救,我们母女俩会因而更加亲近。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怀念继父韦恩的蹩脚笑话,也怀念他老把我当成十二岁小孩乱拨我的头发。现在我和上帝谈好了条件,只要我能回家,我肯听他鬼扯创业点子,听一千遍也不嫌他蠢。 我经常摸自己的肚皮,想着小婴儿长什么模样。有些书籍附插图说明各阶段的胎儿成长情形,我觉得张张恶心。我相信自己会生一个漂亮的婴儿,但有了变态狂这种父亲,小孩会长什么样子? 过了漫长的五天,变态狂回来了。 安妮,妳在床上坐下。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有事和妳商量。我背靠着墙壁坐下,他坐在我旁边,握住我的手。 我回克雷顿瀑布镇一趟,现在真的很不愿通知妳一件事。他慢慢左右摆头。所有的搜救活动已经停止。 怎么可以! 他以拇指在我的手上慢慢揉着圈。妳还好吧,安妮?相信这消息对妳的打击相当大。 我点点头。 我不得不承认,看見妳的房子这么快就挂牌待售,我也很惊讶,不过我想妳家人大概认为日子也得过下去。一想到自己的房子待价而沽,怒火取代了震惊。我的房子是维多利亚式的三层楼建筑,彩色玻璃窗斑烂动人,天花板挑高两百七十公分,而且地板是原始的硬木地板,这些特色让我一见钟情。妈怎么肯卖?她从来不喜欢这房子,总认为太旧,总觉得冷风飕飕。帮她在前院打桩挂牌求售的人是韦恩吗?爱耍嘴皮的继女走了,他大概很高兴吧? 你怎么知道的? 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够关心妳,所以才让妳知道。去那里的时候,我也发现另外一件事。他停顿下来,我知道他是在等我的口头反应,我不肯顺遂他的心意。但我不知道不行,只能开口问。另外什么事?你这狗杂种,接下来想怎么折磨我? 非常耐人寻味的一件事,和路克有关。 这一次我强迫自己缄默。过了几秒,他憋不住了。 看情况,他已经等妳等得不耐烦了。 我才不相信你。路克很爱我 哦?我看见他一手搂着金发美女,低头对着她的耳朵讲悄悄话,我猜他讲的不太可能是他有多爱妳吧,安妮。 你骗人,他才不会 不会什么?老实对我说,像路克这种乖乖牌的男人,妳敢保证妳从来不怀疑他是不是乖到不近人情?安妮啊,他不够坚强。 我头晕了,赶紧盯着对面的墙壁看。 变态狂点头继续说:不过,妳现在可以开始认清现实了。把妳从他手中救出来的人是我。 路克已经开始和别人交往,这可能吗?他的餐厅有个金发的女服务生,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我认为她在暗恋路克。路克骂我胡思乱想。 在我被绑架的前一天,我邀路克隔天过来吃晚餐,他的语气不是很积极。当时他在餐厅,我猜他只是忙不过来,或者以为我又有可能爽约。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脚踏两条船了吗?不可能的事。路克从来没有对我诉苦过,而且他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个劈腿的基因。 变态狂把我的下巴转过去,强迫我正眼看他。妳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安妮。 他只是在撒谎。这些谎言全是他病态游戏里最新的必杀技。他最爱的事情莫过于吓得我不知所措。关怀我的人很多,多的是。好吧,我承认自己不是完美的女友,尤其是在我被绑架之前的那段时间更差劲,但路克才不会因此就另寻新欢。而且克莉丝汀娜也和我有深厚的友谊从小就是我的手帕交,我知道她不会遗忘我。妈和我就算经常意见不合她和黛西的感情比较融洽不过我失踪的事一定打击得她站不起来。卖掉我的房子就算真有其事,也不代表我妈忘掉我。她大概是想筹钱悬赏。 话说回来,要是变态狂说的是真话呢?大家该不会真的放弃搜救行动了吧?大家该不会分头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吧?路克有可能交了新的女友,一个不会忙着加班的女孩子。妈妈现在可能正在签卖屋的合约,艾玛可能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现在会不会是归路克和金发女友养?大家都向前齐步走了,我却被丧心病狂的虐待强奸魔扣住,永生逃不开。 变态狂说得好真切,我又能提得出什么反证?眼前的事实是没有人发现我。我想和他争辩,劝他相信爱我的人多的是,但我一张开嘴却讲不出话来,只记得流浪狗之家的情景。 我以前常去流浪狗之家做义工多半是清清狗笼,牵狗出去散散步。有些狗被虐待过,现在逢人就咬。有些狗怎么也不肯对人示好,也不肯领情。有些狗只要一听人提高嗓门,马上吓得站不直,甚至小便失禁。另外也有些狗变得听天由命,只坐在笼子里,即使领养的人进来挑选,它们照样盯着墙壁看。 其中有一条狗名叫泡泡,身上有皮肤病,既瘦小又丑陋,在流浪狗之家蹲了好久,但只要有人进来参观,他会大摇大摆地走向笼子前面,自以为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动物,总是满怀希望。我想领养他回家,可惜当时我住的是公寓。最后我工作忙不过来,不再过去帮忙,所以我不知道后来是否有人领养他。现在我成了同样的笨狗,只巴望着被牵回家。泡泡迟早会发现自己没人要的事实,我只但愿他在美梦破灭之前获得安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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