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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3

龙眠 宮部美幸 7730 2023-02-05
学友社的教育杂志《未来》的编辑部占据了位于神田须田町共同大厦的整个楼层,但仍然乱成一团。 喂,这里、这里。清水正纪向我们挥手,但我们必须跨过两大捆用麻绳绑着堆在地上的杂志,才能走到他那里。我很轻巧地跨了过去,生驹却出了糗。 哈,柏林围墙也会倒嘛。他笑着向坐在旁边桌子前校对的女编辑搭讪,对方用手上的红笔做势要刺他的肚子。 所以,我就叫你不用特地跑一趟嘛。 那怎么行,我最喜欢丑闻了。 清水是我调到《亚罗》后结识的朋友,在《未来》杂志担任副总编。他的耳朵就像装了天线般的顺风耳,虽然藉由中规中矩的杂志教育全国各地的上进家长们如何正确教育下一代,但也同时熟知教育界的内幕。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实在太小了。

清水随手拉了两张椅子让我们坐下,他说:如果你们只是想要知道洋明学园的情况,看我们杂志的特辑就够了。 洋明学园就是小枝子的丈夫川崎明男担任副理事长的名校。 我们想要了解更隐私的事,无法报导出来的内容。 比方说? 川崎副理事长的风流韵事。 清水大笑着,拿下了原本夹在大耳朵上的烟不,是戒烟用的假烟。 你戒烟了吗? 正在试,有可能成功哟。他一脸得意地扭扭鼻子,耳垂也跟着动了起来,看来他的耳朵上装了天线并不是说说而已。 连编辑也戒烟,这个世界快完蛋了。生驹一脸不屑地说。 如果我得了肺癌死了,会耽误日本好孩子们的未来哈,骗你们的啦,我老婆生了,所以我才下定决心。 都是你这种人把父亲的权威搞得荡然无存,才需要这些教育杂志。

生驹反唇相讥,但面带笑容。 对了,你想知道副理事长的风流事? 对。只要是丑闻,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清水摆开阵仗似地跷起二郎腿,直截了当地说:他和秘书有一腿。 生驹斜眼看了我一眼。 三宅令子吗? 对。你们见过吗?很漂亮吧。他用手指了指脑袋说:这里也很管用。 他太太知道这件事吗?生驹问道。 应该不知道吧。虽然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但我们不可能笨到去向他太太告密。我们不想破坏人家的家庭,更何况我们也不是靠丑闻赚钱,又不能当饭吃。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清水偏着头说:在我当上副总编时就已经开始了。 真是令人震惊。听说清水是在四年前的春天接任《未来》副总编的位子,从此之后,他就像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上的游艇一样,丝毫没有动过。

这么说,在川崎结婚之前就开始了? 对。川崎原本想娶三宅令子,但他父亲,也就是理事长极力反对,他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放弃三宅的。 理事长为什么反对? 出身不同。清水说完,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可不是演古装戏,而是现代生活中的真实故事。在上流社会里还是有这种事的。 三宅令子出生于埼玉县草加市,在当地的县立高中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立刻进入洋明学园行政单位工作,两年后,成为副理事长的秘书。三年前,当时的副理事长退休后,由川崎担任副理事长,她并没有调动,直到现在仍是他的直属秘书。 尽管她的人品没问题,但毕竟只有高中毕业,而且家境也不富裕。她的老家在当地开了一家文具店,她父亲只有国中毕业。听说她有一个哥哥,是卡车司机。虽然我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重要,但所谓的豪门可没这么简单。

但明男的太太也只不过是他们学校老师的女儿,不是吗?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没错。但至少女方的父母都是大学毕业,她父亲也是一位优秀教师,好像姓相马。他已经退休了,以前可是以严师出名的,也是挺校长派的成员之一,所以川崎家才会接纳他的女儿吧。这是理事长亲自安排的婚事。 生驹拼命眨着眼睛说:我听说是明男对现在的太太一见钟情。 表面上当然要这么说啦。清水猛摇手。 是吗?我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表面工夫给骗了的菜鸟。 但毕竟领域不同吧。即使是高手,拿着打大象的枪去南极,也不可能捕到鲸鱼。 生驹被这么一反驳,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清水向刚好经过的一个倒霉的女孩子说了声喂,去倒三杯咖啡来,接着便探出身子。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听说他们有秘密协定。 秘密协定? 对,理事长和副理事长父子之间有一个秘密协定;也就是川崎不能和三宅令子结婚,如果和她结婚就把川崎逐出家门,但如果与他父亲所挑选的女人结婚,就会顺理成章地把理事长的宝座传给川崎清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们一眼。而且,说是即使在台面下维持和令子之间的关系,他父亲也不会干涉。 一阵错愕的沉默后,生驹吼道:哪有这种父亲? 对啊。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这种人。 他为什么那么讨厌三宅令子?我问怒气冲冲的生驹。 这所高中以进东大的高升学率为噱头,如果理事长夫人只有县立高中毕业,不就自相矛盾了吗?各位同学,学历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人品和能力,即使不进东大,人生也可以有美好的未来的。

就是这么回事。清水点头说道。其实,川崎明男对他父亲整天东大、东大的做法是持反对意见的,然而他毕竟缺乏足够的勇气,无法抛开他父亲的一切,所以才会屈服。可见理事长这个宝座有多大的魅力! 听说明男快当理事长了? 十之八、九。也可能在年底前就会交棒。清水抬头看了看日子所剩不多的年历。今年春天,现任理事长因为脑溢血病倒了,由于情况并不严重,只住院几天,但目前几乎已经引退了,现在也是由明男当代理理事长。只不过,他父亲还留下一大票手下,即使明男当了理事长,也不见得轻松。 简直难以置信。他们不是父子吗?哪有父子之间还这么耍心机的?生驹瞪大了眼睛。 这是常有的事。不要以为学校很单纯,只要把学校当成法人来看,这点就很容易接受了。每一所学校都有内斗,所以有许多人觉得自己的心腹比不听话的第二代更可靠。

刚才的女孩端来咖啡,清水很有礼貌地道了谢,然后碰了碰她的手肘,转过头来看着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是我朋友,还是单身哟。 接着又补了一句:对不对?还是已经有对象了? 女孩丢下一句: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便转身离开了。 理事长也像你刚才那样多管了儿子的闲事。 没错。但是他父亲握有实权,并不是单纯地征询他的意见而已,而是要求他非照做不可。 但他现在的太太怎么会答应这种婚事?听说叫小枝子吧,她应该还很年轻吧? 生驹问道,清水点了点头。 对。好像才二十四、五岁,人长得很漂亮。感觉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家碧玉,她一定也是听了她父亲的安排。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有确认,所以也不太敢声张他进一步探出身子说道:听说小枝子夫人以前也有过什么事,曾经在婚礼前突然解除婚约,好像是三、四年前的事。当然,是和另外的男人。这件事留下了阴影,所以,能攀上副理事长,她当然求之不得,也就满口答应了。至于对方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们一直不松口。

如果我告诉皱着一张脸的清水是我啦,他可能会从椅子上跌下来。生驹也笑了起来,他可能和我想的一样吧。 哈哈,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那当然。再说,川崎太太的丑闻没什么价值。 那就告诉我们有价值的丑闻啊。川崎明男是因为和现在的太太结了婚,没有违背父亲的意志经营学校,才能当上理事长的吗? 至少眼前是这样吧。况且,那所学校大赚特赚,不过,等到他上任后,洋明应该会有所改变吧。可以说,明男是为了筹措改革的资金,才会对目前这种只追求升学率的教育方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我来说,我对他的改革充满期待。 清水说有一家不错的店,硬拉着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小酒店。那里似乎是《未来》工作人员的据点,人越聚越多,一直找不到开溜的机会,结果,快到十一点时,我和生驹才离开。

没想到教育杂志的编辑这么能喝。生驹大声地打了一个饱嗝。日本的未来一片光明。至少政府不用担心抽不到酒税。 我们走向已经杳无人迹的靖国大道,夜风吹来,感觉有点冷。 你还真清醒呢!没喝醉吧? 嗯。 你在想什么? 我怎么算都不对。 那就用计算机算啊。我的珠算是三段,计算机根本派不上用场。你是怎么算的? 我想,会不会是三宅令子?我一抬头,发现生驹涨红着脸。我说的是那些恐吓信。 怎么突然这么想? 你不觉得那种做法有点太小家子气吗?那根本就不是真的恐吓,如果真的想要让我吓得发抖,应该用更像样一点的方法。 突然来个炸弹什么的吗?生驹笑了笑,然后一脸正色地说:言之有理。 那次跟踪也是半途而废。用红色油漆涂鸦的事也一样,对方可是特地拿着油漆到我家哟!对一个心中有恨想要报复的人来说,你不觉得太可爱了吗?

想一想,还真的呢!对方可能还穿着吊带裤吧。 我们来到靖国大道,旁边就是地铁站,只有那里灯火通明。 我觉得对方只是做些假动作。 假动作? 对,假装恐吓我,但其实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先寄那些恐吓信,假装是报复我以前结下的梁子,再把小枝子扯进来,这样的话,我迟早会和她联络。以常理来说,我当然会这么做,毕竟还是会在意嘛。 那当然。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目的。 我一说完,生驹立刻停下脚步。 啊?什么意思? 我上次不也说了吗?当我提起这件事时,她老公一定会不高兴,即使知道错不在我,他还是会不高兴。这就是目的,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惹恼川崎明男,只是利用我来扇风点火。 当我们走下地铁的楼梯时,我才发现自己的说话声太大了,急忙降低音量。 我很清楚自己和她已经毫无瓜葛了,听到小枝子的名字时,只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即使我这么跟川崎明男说,他会轻易地相信吗?他一定会恨死我,而且很想还以颜色,但我竟然还对他说你最好多注意一下小枝子。你认为川崎会和我一样,脑子里只想着真奇怪,为什么到现在还提到我老婆的名字吗? 生驹用力地拍了一下手说:不,他反而会猜想这家伙会不会和我老婆还藕断丝连? 没错。就算他怀疑,我也无话可说,因为这样才合乎道理。 我们来到空无一人的月台上,只闻到油和金属的味道。 我们是因为有一点担心,才觉得有必要和小枝子聊一下,不是吗?但对方却防得滴水不漏,最后变成单独和川崎谈。由于川崎的反应太平淡了,我们也就疏忽了这一点,但照理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对、对,你说得对。 假如我们是私下和小枝子谈这件事,她应该不会这么平静吧。她会感到害怕,迟早会把这件事告诉川崎,或是川崎自己发现她的态度反常。如此一来,反而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生驹像演戏一样用假声说道:川崎会问她:妳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小枝子回答: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于是川崎就会胡思乱想。 这么一来,唯一获利的就是三宅令子。虽然跟踪我的人是个男的,但这只要花钱就可以了,电话的声音也可以变声 只有情妇对破坏夫妻感情乐在其中。 可不是吗?但她有合理的动机,做法应该更大胆,不需要用这些手段破坏川崎和小枝子的感情。毕竟,川崎早就掌握在她的手掌心里了。 说起来,她在川崎明男公寓有优先居住权。 昨天,寄来了第八封信,虽然只写了一个怒字,但从战术的角度来说,不是反而退缩了吗?最近都没有打电话、跟踪,或用油漆涂鸦,我原以为是对方认为这些招术的效果不如预期。这么说来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对。要重新分析。 电车轰隆隆地滑进了月台。 如果就这么打道回府,等于整天都没有进编辑部一样,所以我特地进了办公室,但似乎没有这个必要。桌上连一张留言条也没有,也没有信件。 我想,等我安排好慎司和那位退休警官见面后,在找到直也之前应该可以暂时不管这件事了。东京调查会继续寻找织田直也,毕竟办事要靠内行。至于其他的事,等找到他之后再操心也还来得及。 该来的总是会来,对此我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无论如何,这总是自己喜欢的工作。 正当我在整理桌子时,发现我放书本的位置和昨天不一样了。 我有一个很奇怪的直觉,即使是自己把东西随便乱放,但只要别人动过,我总是会立刻察觉。这种习性简直就和到处撒尿的野狗没什么两样。 不一样的是我后来买的特异功能的书。虽然没有被拿走,但位置不一样了。 几个记者正拉了几张椅子在办公室一角看电视,试图从中寻找报导题材。我探出身子问他们:有没有人动过我桌上的书? 没有人动过。森尾扯着嗓子回答我。 虽然那些书很有趣,但没有人会随便动你桌上的东西。 我后来买的都是一些很通俗的书,其中还包括一百位很灵验的灵感占卜师之类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不,也没有啦。 算了,正当我这么想,拉好椅子,转过头时,发现水野佳菜子就站在我面前。 你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根本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妳怎么像猫一样?还没回去吗? 我有事,一直在等你。 她的两只手放在身后,一副闹别扭的表情。她没有正眼看我,斜眼看着桌角,让我觉得苗头不太对。 不好意思,有什么事? 森尾转头看着我们,苦笑着。 什么事嘛? 佳菜子一副生闷气的样子,哼地嘟起了嘴。 有人来找过你。 找我吗? 对。五点半左右来的,等了你很久,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虽然我告诉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她还一直等。 佳菜子在说一直的时候特别用力。到底是谁? 那为什么没打呼叫器给我? 森尾用开朗却是很认真的表情插了话。 小佳,不要影响别人的工作。赶快说吧。 是女人。佳菜子说,她仍然瞪着桌脚。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回答。这也难怪,因为她好像不能说话。 是七惠。 佳菜子抬头看我的眼神犹如利箭似的。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哼! 对,对啊。她怎么了?她等到几点? 你还真关心她。她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 别闹了,开什么玩笑? 原来她那么重要。哼! 小佳!森尾生气了。妳真是个笨蛋,快别闹了,赶快把她寄放在妳那里的东西拿出来。那是工作。妳这女人,妳可是领薪水的。 森尾先生,不用你来教训我! 她交给妳什么东西? 佳菜子反抗地抬起下巴说:如果你不告诉我她是谁,我就不给你。 森尾一下子冲了过来,绕到佳菜子身后,抢走她放在背后的棕色信封,然后递给了我。 笨女人,这里又不是女校。 佳菜子看了我一眼,她说:那女孩子好像不能说话。她用写的告诉我,只要把这个交给你,你就知道了。她好像是七点左右离开的。 谢谢。 我打开信封,看到便条纸上七惠那熟悉的笔迹。 我又看到那辆灰色的车子了。昨天晚上,他在监视我们这幢公寓,我拍下了照片。我去快冲店把照片洗出来了,底片也放在里面。我从没看过对方。三村 照片共有六张。好像连续照片一样,场景十分连贯。 没错,就是那辆灰色国产车。虽然驾驶的脸没有拍清楚,但好像就是上次那个人。第一、第二张时,他还看着斜右方,第三张则正对镜头,第四张,手开始有点抖动,第五、第六张是开车离开的画面。 这些照片是在晚上拍下的,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可以拍得这么清楚,表示七惠一定用了闪光灯,对方是在发现她之后才逃走的。 怎么会这样? 七惠难道没有想过,被拍的人会冲进来抢回底片吗? 第二日出庄的七惠房间没有开灯。我敲了门,也没有回应。不久,吵醒了隔壁的邻居,对方打开门,探出头来。是一个年长的女人。 三村小姐好像不在家。 妳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不太清楚耶她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呵欠说:我没问。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妳从阳台上探头看一下?即使三村小姐不在也无妨,我想确认一下。 对方打量了我半天才说:请你等一下。 只见她很快就跑了回来,睡意似乎被吓醒了。 窗户开着。七惠应该不会这么不小心才对。 我急忙跑到房子的后面,从两幢房子之间的窄道走向窗户的方向。一楼的其他房间也都是一片漆黑,借着隔壁公寓的光线,只见七惠的房间并没有关防雨窗,落地窗半开着。 刚好在锁孔的旁边有一个圆洞。 我探头张望着房里,看到一张四脚朝天的桌子、衣柜的抽屉被拉了出来,整个房里像是忙翻了的洗衣店。 我脱下鞋子,用手帕包住手,进了房间,打开灯,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七惠不在。我找不到她。 接着,我在脚边的榻榻米上看到两滴血迹。 这时我才真正觉得毛骨悚然。 请妳用妳家的电话报警。 我拜托在门口张望的邻居,她好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溜烟地不见了。她半路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巨大的声响。 榻榻米上的血迹已经干了。我四处寻找其他地方有没有血迹,发现盥洗室的地上也有一滴。我的脑海也像这间房间一样整个被翻了过来一片空白。 我已经报警了!邻居回来时,大声地叫着。 妳知道三村小姐上班地方的电话吗?好像是在附近吧? 对,是绿叶幼稚园。但这么晚了,应该没有 邻居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走廊的方向,啊地叫了出来。 她回来了。 七惠惊恐地瞪大眼睛,出现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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