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手给我。慎司说。
我们离开餐厅,走了一段路,来到大马路旁一片宽敞的工地。附近没有人,两台推土机的铲斗悬在半空中。空气中混杂着雨和泥土的味道。
慎司默默地走在我前面,他说就在这里好了,便在盖着塑胶布的建材堆上坐了下来,然后要我伸出手来。
当然,只要我能够帮得上忙,我一定会拉你一把。我把两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低头看着他说道。
他苦笑着说:不是这个意思。没错,我虽然想要你帮我,但现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要你把手伸出来,或者应该说请你把手拿出来。
我还是不了解他的意思,于是慎司好像有点为难似地停顿了一下,他说:这么说吧。高坂先生,请你让我握着你的手。
我有点被吓到了。慎司虽然脸上堆着笑容,但眼神很认真,不像开玩笑。
我的手吗?
对。
我把右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张开手掌,看了一下,然后伸到他面前说道:如果你想要用这招泡女孩子的话,我劝你最好再想想其他更好的台词。
慎司像握手那样,慢慢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小,像女孩子的手一样又滑又暖。
他转过脸去,紧抿着嘴唇,注视着远方,仿佛在巡视整个工地。他肩膀用力地喘了一下,然后,我觉得他我觉得他仿佛消失了。
虽然他坐在我面前,但他所释放的人的感觉、体温、呼吸似乎完全消失了。日后当我回想起这一幕,努力想要用言语形容时,也只能想到这些字眼。慎司似乎灵魂出窍了,往和我不同座标的地方消失。
同时我感觉自己好像变小了。脚底下的感触、吹拂在脸上的台风尾变得很轻,我好像身在此处而又不在此处,而且正越来越远,好像自己被身体内部吸了进去,只留下表皮下的神经末梢。
远远地传来隐隐约约的车水马龙的声音,以及潺潺的流水声。
(这里离大马路很近,万一有人过来的话就完了。)
传来一阵小孩子高亢的笑声,随即又消失了,然后是有人用力关上车门的声音。
(你可以看到什么?看得到吗?)
小时候慎司开口了,好像在唱一首我从来没听过的歌似的,带着些微的抑扬顿挫说道:小时候十岁或者十一岁吧你背着学校规定的白色背包但不是国中生那时候,你出了车祸,对不对?
我大吃一惊,睁大眼睛。我站稳脚跟,周围的杂音也和慎司的声音一起回到了现实。
但是他仍然握着我的手,眼神和刚才一样,在半梦半醒间;略长的刘海被风吹乱了,垂在额头上。他的脸突然显得很孩子气。
卡车两吨的深绿色卡车。载着木材,是裁成四块的木材,树皮还没剥掉,切口流下的树脂凝结了。在小路上三叉路上你和朋友一起穿着红色T恤你没有想到会被卷进车下。因为你站得很远你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但是
我的脖子起了鸡皮疙瘩。眼前慎司的样子像极了吸毒者恍惚时飞起来的时候沉浸在药物温柔的银色梦幻中时的表情。
我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想要把手抽回来。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宛如两只手原本就黏在一起,我根本抽不出来。
慎司的声调突然提高了,变成训斥的口气,语气中带着略微的颤抖。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不能靠近大卡车,否则会被卷进去。我不是耳提面命地告诉过你,大卡车转弯时,后轮的轨道会比前轮大很多
虽然我不愿意相信,但慎司的声音和我记忆深处的母亲的声音如出一辙我十岁时的母亲,距今二十多年前、每天化着淡妆时的母亲。慎司的声音变成了母亲的声音,和我记忆中的母亲的声音产生了共鸣。
但是,你的伤势并不严重,慎司又恢复了他原来的声音。也只住院一个月。至于为什么?那是因为小孩子的骨骼很柔软。很柔软,像起司一样柔软。
他说完轻轻地咂了一下舌头。不记得是谁也有这样的习惯。那是很遥远的过去,遥远得已经忘却的记忆。慎司就像我和这个人的共同朋友,好像想要藉由模仿这个人的动作逗我发笑似的,很自然地咂着舌头。
但你现在仍然对大卡车敬而远之,开车上路时,会避免和大卡车并排。当时你的左小腿胫骨断了,现在一看到绿色的卡车,左小腿就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你曾对某个人说过这句话吧某个人这个人就是小枝子。
随后慎司猛然放开我的手,他很用力,几乎是甩开了我的手。他自己差一点因为反作用力从塑胶布上滑下来。
我们都静止不动,但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好像随着预备,砰的口令,我们两个人开始跑向某个地方,比赛谁先回到原点一样。平时不曾注意到底在哪里的心脏也强烈地表达出自己的存在,在胸膛内拼命搏动。
你我用左手背压住颤抖的下巴说: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慎司这才调整坐姿,吞了好几次口水,痛苦地干咳着。
我也吓了一跳,他凝视着刚才和我握手的右手。感觉好像烫伤了一样。我是第一次这样,今天的第一次太多了。
第一次
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或许是我涉入太深了
我向前跨出一步。如果对方不是这么瘦弱的少年,我一定会抓着他的衣领扁他一顿。
你到底在说什么?
慎司恢复了平静,抬起头来用纯洁无邪的眼睛看着我。
我刚才是不是说对了?
什么
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说中了?
这是个不容妥协的问题,也没有办法妥协,因为他说的完全正确。
我点了点头地说:的确,我小时候曾经被卡车辗过。卡车倒车时,我被后轮卷了进去。那时候刚好放学,就在离我家不远的三叉路口。当时的情况我记不太清楚了,不过,事后听说是载木材的货车。
当时你应该看到了货车上的木材,因为那里留下来了。
留下了?
留在你的记忆里。
我顿时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似地摊开双手,我的?
对。
我的记忆里?
我看到了。就像从磁片读取资料一样。
我哈哈笑了两声,但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笑声。
怎么可能?
我可以。
慎司站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于是他把双手放在背后。
我不会再做了,你放心好了。我也很少这么认真尝试。
尝试什么?
像刚才那样。我称之为扫瞄,就是电脑断层扫瞄的那个扫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地说:我很少这么做。很累,而且我很讨厌。但刚才是情非得已,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就不会相信我。
你想要让我相信你什么?
慎司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然后仿佛心意已决似地转过身来。
高坂先生,你知道什么叫特异功能吗?
我整个人僵住了。
即使你不知道这个名称也没关系,你只要认识我就行了。因为慎司的眼神透着一丝哀愁。我就是这种人。
很久以后,当我有机会和慎司单独交谈,问当时在他的眼里觉得我显得多愚蠢时,他笑着说:该怎么说打个比方吧,就像听到医生宣布你怀孕了时的表情。
他的形容很贴切,但更正确地说,我不仅被医生告知怀孕了,好像还觉得害喜。虽然我用笑来掩饰,嘴巴上说你在开玩笑吗,但身体忠实地反应出来,我无法掩饰的部分已经反应出某些不容忽视的东西。
然而在那个当下,这种情感隐藏在潜意识里。在表层的意识中,是因为出其不意地听到小枝子这个名字,令我大感震惊。这个我努力想要忘记,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名字,经过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距离,竟然从这个与我偶然相识、根本不可能认识她的少年口中说了出来,令我感到惊慌。
我并不是因为相信他说自己是特异功能者而感到惊慌,只是为了在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出现了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而感到惊慌。所以,我当然开始思考事情背后真正的目的。
当我从错愕中清醒过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慎司问我:你要不要坐下来?
看你的样子,最好坐一下。
不,我不需要。我摇了摇头。或许,我只是下意识地抵抗。我没关系。
是吗?那我坐啰。慎司一屁股坐在塑胶布上。我的膝盖抖个不停。
他坐在那里,抬头看了我半天。我和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努力想要找回大人的一个有常识的人的理智,慎司则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终于,他露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对不起,他用双手捂住眼睛。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痛处了?
什么痛处?
让高坂先生如此难受的应该是一个叫小枝子的人吧?
停顿了几秒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都写在脸上了,即使不是特异功能者,也看得出来吧。
我挤出一个笑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面子,我必须冷静下来。对方不过是个孩子。
那是以前一个朋友的名字。我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被你这么突然一说,我吓了一跳。
朋友
慎司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次,但没有继续说下去。很明显的,他是有所顾忌。
如果我不说实话,就无法揭穿他的诈术。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决定不再逞强,诚实地面对他。其实这或许是更逞强的行为。
那是我以前的女朋友的名字。我们订了婚,但因为发生了一点事,分手了。现在她应该已经和别人结婚了,可能已经有小孩了吧。当然,我并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了解了。慎司抱着头,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下次不会再问了,我保证,绝对、绝对不问了。
他很严肃地对我发誓,反而让我不知所措。我依然对她那么恋恋不舍吗?我还没有忘记她吗?我对她的感情竟然深到让不小心说出她名字的少年如此后悔莫及吗?
我觉得很丢脸,也很不堪,所以说话的语气也跟着粗暴起来。
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如果你要坦白说你是她的远亲的话,最好趁早。
慎司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怎么可能这么荒谬?
我怎么知道?如果你认识她的话,说中我小时候的事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因为我曾经告诉她很多我小时候的事。
一个记忆令人不悦地闪过我的脑海,清晰得让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对啊,我第一次和她上床时,她问我左小腿上的是什么伤,我就告诉过她了。
你快说啊。我低声说道,心里越想越生气。说啊,你到底在玩什么骗术?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刹那间,慎司的脸上没了表情。
骗术?
对啊。
我为什么要对你玩骗术?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啊。
我毫不掩饰我的怒气,甚至带有一点挑衅的味道。然而他并没有理会我的挑衅,依然坐在那里,用平静的声音说:我才不是什么骗子。如果你以为我喜欢这样,那就表示你是个死脑筋的大笨蛋。
你说什么?
惊讶之余,我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我上前一步,抓住了慎司的胸口,但我在紧要关头克制住,因为我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如果你不想再被扫瞄的话,慎司虽然有点踌躇,但还是慢慢地摇了摇头。最好不要碰我。
我至今仍然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的脸上有一种即使拼命克制仍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的优越感,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表情。如今我才了解,这正是隔绝特异功能者和我们这些平凡人的厚实屏障。
谁会相信这种事?我撂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慎司。
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相信我。你是记者,怎么可以剥夺我的发言权?
你还真狂
没错,我是很狂。但我不是骗子!
慎司第一次提高了音量,我咬紧牙,转过身去。
你听我说。
慎司又恢复了柔弱的语气,他看起来很瘦小,好像变成了比十六岁更年幼的小孩。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能力。我是在国小五年级的时候,才明确意识到自己可以看透别人的心思。我每次都可以猜中老师下一个会点到哪一个同学的名字。
我用鼻子哼、哼地笑着,这种事,小孩子都做得到。可能是因为紧张的关系,第六感就特别强。每个人都有这种第六感。
第六感可以知道老师暑假时想要请假去哪里玩吗?知道她要和谁去吗?也知道老师因为和一名学生的父亲偷偷约会过,所以心里感到很愧疚吗?还可以知道老师在教我们乘法时,脑子里却懊恼如果薪水再多一点,就可以买下上星期去看的那间房子了,如果可以再筹到三百万头期款就好了之类的事吗?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两声急促的喇叭声。
就是这样,慎司点了点头。我就是知道,我都知道,我可以看得到。而且我也知道一般人无法像我这样知道那么多事,所以我好害怕。我小时候常在教室里尿裤子,或是上课时想上厕所,还为此被同学们嘲笑。其实这都是因为我太害怕了。我可以看到别人在想什么,就好像对方亲口告诉我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催促他继续往下说,然后呢?
然后慎司舔了舔嘴唇,闭上眼睛,让精神更集中。有一次,我实在害怕得不得了,于是告诉了我父亲。我以为他一定会很生气。因为这太不寻常了,对小孩子来说,不寻常的事就等于坏事。但我父亲并没有生气,他静静地听我说完,第二天向学校请了假,带我到以前从没见过的一个亲戚家里。
那个人是慎司父亲的姑姑,当时七十二岁,没有亲人,一个人住。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的事。我父亲没有向姑婆打招呼,劈头就说:明子姑姑,我儿子慎司好像和妳一样。
慎司张开了眼睛,姑婆让我进了房间,一直看着我的脸。我这才知道,具有这种能力的并不是只有我而已,其他人也有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姑婆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却可以和我交谈。她对我说:好可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说我好可怜。我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那时候的心情,无法用言语形容。正因为有姑婆的关系,我才能撑到今天。
撑到今天?
没错。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想天生具有这种能力的孩子,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虽然估总人口的比例很少,但我觉得应该比生下龙凤胎的机率更高。但这种孩子要长大很不容易,因为往往会被这种能力压垮。
这是我前所未闻的理论。
我笑着说,但慎司不以为意,他很认真。
不,我天生具有这种能力这样的说法并不正确,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这种能力,这是一种潜能。然而大部分的人都缺乏表现这种能力的能力。很少有孩子天生就同时具备这种能力和表现这种能力的能力。只有同时具备这两种能力的人才能称为特异功能者。
特异功能的能力会在十一、二岁左右,也就是所谓的第二性征期时有突飞猛进的发展,我也一样。就像艺术才华或是运动能力等其他能力一样,到了这个年龄,连小孩子本身也可以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比方,素描画得比别人好;跑得比任何人快;别人要练好几次,他只要一次就够了。这不就是才能吗?大人不也常说:这孩子很有画画的天份,和亲戚里的某某人一样。他有这方面的才华,应该和遗传有关吧。
喂,等一下
这种能力也一样。慎司不让我插嘴,继续往下说。特异功能也和其他才华一样,有些人有,也有些人没有。然而即使有这种能力,如果不练习就会被埋没,只要多加练习,就可以精益求精。
假设某个特异功能者的能力很小,当事人不喜欢这种能力,或是周围的环境不佳,导致无法充分发挥这种能力时,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的后果。就好像有人具有可以成为举世闻名的画家的绘画才华,如果他本身不想画画,一辈子从不拿画笔,也可以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对不对?但是,如果特异功能者与生俱来的能力十分强烈,无法就此被埋没时,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假若当事人不拼命练习到能操控自如就很可能丧命!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连篇,但姑且让他先把话说完,所以我不发一语地看着慎司的脸,但他显得很焦躁,嘴唇不断地抽动。
我虽然靠明子姑婆的协助,得以活了下来,但活得并不轻松。姑婆教我怎么控制这种能力,但这并不像学听写那么简单,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摸索。
操控?要怎么操控?我想让话题聚焦,所以向他发问。难道要在背上装一个开关吗?
你遇到自己无法相信的事就只会用鬼扯蛋来掩饰吗?
我耸耸肩说:抱歉啦!
明子姑婆曾经带我去国际长途电话公司看抛物线型天线。然后对我说:小慎,你的大脑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东西。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脑门。也就是说,我是接收器,一个巨大的接收器。所以你说得没错,学习操控就是为自己做一个开关,能够根据实际需要随意开关。但在做这件事时,精神必须很集中。你了解吗?
我看着脚上的泥巴,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以前,我们杂志在做窃听的专题时
是。
我曾经在报导上写过,汽车电话和无线电话是窃听的理想标的。也曾采访了一位喜欢窃听的行家,他大放厥词地说,每个人都可以接收电波,事实上,真的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就像两个人面对面交谈一样。
虽然现在汽车电话和无线电话都很普及,但当时无线电话才刚上市,我本身对电波一窍不通,所以当时听了他那番话令我惊慌失色。
是不是可以这么比喻?只要能够找到频率,就可以听到所有的内容。
即使频率不合,慎司纠正我。我只要打开自己的开关就可以听到,但如果对方发出的信号不够强,有时候会听不太清楚或是模糊掉了。
你不是不碰到对方就无法读到对方的心思吗?就像刚才对我做的那样。
慎司摇了摇头。不是的。接触的时候可以读取得更精确,其实只要站在我旁边我就可以读取,比如我在搭电车时,我发现坐在我前面的中年男人一边看英文报,脑子却想一些很下流的事。
那很好玩。
偶尔啦,偶尔而已。他笑了笑。刚才那个女服务生的情形也是一样。那时我正逐渐进入开放的状态,所以立刻发现她在想什么。
(可不可以让我上封面?)
你说的开放,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喔,慎司的嘴唇微微发抖,似乎身体还在打着寒战。那很可怕,处于一个完全失控的状态,开关失灵了。该怎么说,变成一种来者不拒的状态,可以听到周围所有的声音,就像海啸一样。
什么时候会发生这种情况?
今天是我第一次经历但当我情绪不稳定或是身体虚弱时他侧了侧头。我也不太清楚。总之,这种能力会横冲直撞,完全不听我的使唤。
我回想起刚才在餐厅时的情况。
在肉体上也很痛苦吗?
那当然。对心脏造成的负担最大。
所以即使不是开放的状态,如果不停地打开开关的话
慎司笑了一下,如果我想自杀的话,就会这么做。
我可以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故作轻松。然而我还是认为这是巧妙的骗术为什么要对我使用这种骗术?我满脑子只有这个想法。
可是故事编得很成功,非常成功。
问你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你可以像读取磁片的资料一样读取人的记忆?
是。慎司坐直了。
是读人的记忆而不是感情和思念吗?
对。
难道不是所谓的心电感应吗?我一直以为看透人心的能力称为心电感应呢!
慎司突如其来地问我:高坂先生,你现在在想什么?
啊?
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以为然地回答:想什么就在想我问你的话,否则我怎么会说出来呢?
不是的。慎司摇着头。不是的。大脑的容量没那么小。你的确思考了问我的问题,但也同时想了很多其他的事感觉有点冷,会不会是感冒了、天气好不容易放晴、不知道有没有找到望月大辅、早知道就不要让这个叫稻村慎司的人搭便车了等等。你同时思考这么多的事,只是没有意识到罢了,而且在此同时你还不断回顾过去的记忆。因为,如果没有过去的经验做为比较的对象就无法进行思考,所以对大脑来说,并不存在现在这个时间。
你从哪里学到这些的?
我没有学。因为没有人把这些东西整理成正统的学问。我是看了一些书,但大部分都是从自己的经验中归纳出来的。所谓读心,其实就是读取记忆。我在扫瞄你的时候,也同时看到你第四次戒烟已经戒两个月了、孩提时代的意外,以及昨天和家人大吵一架,让你心里很不高兴这些事都纠结在一起。刚才我只是从中抓出一个我最容易捕捉的一件事而已,所以,我不是同时说出你十岁时发生的意外,和长大以后把伤痕给女朋友看时所说的那番话吗?虽然在时间上,两件事相隔将近二十年,但在你的记忆里,把这两件事放在同一个记忆格里。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在马路边听了一堂大脑生理学的课,而且是被年龄只有自己一半的小毛头上了一课。
所以我做的和心电感应不同,当然应该也有心电感应,当我遇到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时,应该可以进行交流。
说完,他缄默片刻,仿佛在回忆某个人,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你认识其他像你一样的人吗?
不。他连忙摇头。我不认识。
他否定得有点仓促,我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慎司继续说道:所以,我称之为扫瞄。有些认真研究这个领域的学者也称之为精神智能。
他轻轻晃了晃肩,也有人称之为透视。我觉得这个名字也很贴切。我告诉你,我不仅可以扫瞄人,还可以扫瞄物体物质。
物体也有记忆吗?
当然有。物体上也留下了有关主人的感情和记忆,所有的一切都会以画面的方式苏醒过来。记忆其实就是影像。虽然混杂在一起,但很鲜明。
记忆是影像。关于这一点只有这一点,我似乎能够理解。
当我碰到物体时,我就可以看到对了,就像有人刚坐过的椅子上还有余温一样。但筛选时比较困难。
筛选什么?
制作这张椅子的人留下的记忆、搬运者的记忆、以及刚才坐过的人的记忆,不是有很多不同的记忆吗?要我从中进行筛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最强烈的那一个总会先跳出来。
慎司闭口不语,用一副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的表情看着我,就像是老师在训笨学生。
嗯。我双手抱胸俯视着他。然后呢?辩方意见说完了吗?还是说你是检方?反正都无所谓啦,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把戏?又对我长篇大论?
你不相信我吗?
对不起,我做不到。我不是拍电视的。
慎司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突然抬起头来说道:红色保时捷。
什么?
红色保时捷九一一,是川崎的车牌。虽然我没办法看到完整的车牌,但驾驶穿着一双旁边有蓝线条的球鞋是年轻的男人,两个男人;另外一个穿着连帽的红色外套。两个人好像在赶路。
我上下打量着他,他盯着我的脸点了点头,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没错,就是他们把人孔盖打开的,就是他们杀了那个孩子。你是记者,应该知道怎么找到他们,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