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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神秘回声 塔娜.法蘭琪 10071 2023-02-05
我去牵车,朝戴齐出发。车上充满醉鬼穿着汗臭衣服睡觉的味道,好闻极了。我按了奥莉薇亚家的门铃,立刻听见有人低声说话,椅子用力往后刮地的声音,接着就是重重踏步上楼的声响心情无敌恶劣的荷莉和核子爆炸般的关门声。 奥莉薇亚铁青着脸来开门。我希望你最好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她很不安、很生气,也很失望,而我认为她一点都没有冤枉你。另外,我是不晓得你会不会在乎,但我的周末也毁了,我不是很高兴。 我通常很识相,不会设法溜进去攻击奥莉薇亚家的冰箱。我站在原地,任凭残留的雨水从屋檐滴到我的头发。对不起,我说:真的很抱歉,莉儿。相信我,这是紧急状况,我实在别无选择。 奥莉薇亚眉毛微微一挑,带着讥讽:哦,是吗?那告诉我,谁死了?

我认识的人,很久以前,在我离家之前。 她吓了一跳,但随即恢复镇定。换句话说,你已经二十多年没和这家伙联络,但他却忽然比你女儿还重要。我是不是应该和德莫特更改约会时间?还是你曾经遇到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这样。这个女孩过去和我很亲近,她在我离家那天被杀了,尸体这个周末被人发现。 奥莉薇亚竖起耳朵了。这个女孩,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你们曾经很亲近,意思是女朋友,对吧?初恋情人。 嗯,之类的。 莉儿反刍不语。她表情没变,但我看见她退回脑中思索着。她说:很遗憾知道这个消息。我想你应该向荷莉解释清楚,起码讲个大概。她在房间。 我敲荷莉的门,她大吼:走开!这栋屋子里只有荷莉的房间还看得到我的存在:在满满的粉红与褶边之间,有我买给她的玩偶、为她画的难看漫画,还有没什么特别理由写给她的逗趣明信片。她脸蛋朝下趴在床上,用枕头压着头。

我说:嗨,宝贝。 她生气地扭动身子,将枕头压得更紧罩住耳朵,但就这样。我说:我要向妳道歉。 过了一会儿,枕头下传来模糊的声音:三个道歉。 为什么? 你把我送回妈妈这里;你说你晚一点会来接我走,可是没有;还有你说你昨天会来找我,结果也没有。 直接命中要害。妳說得对,一点也没错,我说:妳如果愿意从枕头底下出来,我就看着妳向妳道歉三次。我不要对枕头,说对不起。 我感觉到她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惩罚我,但荷莉不是生气鬼。五分钟大约是她的极限。 而且,我还欠妳一个解释。我补上一句,以示善意。 好奇心果然有用。不一会儿,只见枕头往后几公分,一张怀疑的小脸露了出来。我说:我道歉一次、道歉两次、道歉三次,从心底道歉,上面再放一颗樱桃。

荷莉叹息一声,坐起来拨开脸上的头发,但还是不看我。发生了什么事? 妳还记得我跟妳說洁姬姑姑遇到麻烦了吗? 记得。 有人死了,小宝贝,我和她很久以前认识的人。 谁? 一个名叫萝西的女孩子。 她为什么死了? 我们不晓得。她在妳出生之前很久就死了,但我们上周五晚上才发现。所有人都很不安。妳可以了解我为什么要去找洁姬姑姑了吗? 一边肩膀微微一耸。应该吧。 这表示我们可以继续周末没能享受的美好时光了吗? 荷莉说:我决定改去莎拉家。 小姑娘,我说:我这是在求妳。假如这周末能重来,对我真的意义非凡。回到一开始,星期五傍晚,在我今晚带妳回家之前尽量玩,能玩多少玩多少。让我们假装之前这些事情都没发生,我看她眨眨睫毛,匆匆瞄我一眼,但没说什么。我知道这样要求很多,也知道自己或许没资格,但人偶尔也该让别人喘一口气,这样所有人才活得下去。妳愿意为我做这件事吗?

荷莉想了一会儿。假如又有事情,你是不是又得回去? 不会,甜心,现在有两三名警探在处理。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是他们被叫回去,再也和我没关系,好吗? 不久,荷莉像猫一样用头在我胳膊磨蹭一下。爸爸,她说:你朋友死了,我很遗憾。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谢了,宝贝。我不想骗妳,我周末过得烂透了,但现在开始变好了。 楼下门铃响起,我问:妳们在等人吗? 荷莉耸耸肩膀,我调整表情,准备吓唬德莫,结果是女人的声音。洁姬。嘿,妳都好啊,奥莉薇亚,外面真是冷毙了,对吧?莉儿低声匆忙打断她,沉默片刻,接着厨房的门轻轻关上,再来便是两人分享最新消息的窃窃私语。 是洁姬姑姑!她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我说。我想把荷莉抱下床,但她从我手肘底下闪过,冲向衣橱开始在几叠粉色衣服里东翻西弄,寻找她想到的那件开襟羊毛衫。

洁姬和荷莉好得就像房子遇到火一样。我没想到洁姬和莉儿也是一样,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走得太近,免得她们交换情报。我和莉儿认识很久之后,才介绍她和洁姬认识。 我不晓得自己应该觉得丢脸,还是害怕,但我确实想过要是洁姬反对我的中产阶级朋友,从此走出我的生命,我肯定会放心许多。我很喜欢洁姬,非常喜欢,但我天生就会察觉人的弱点,包含我自己的。 离家后的前八年,我绝不踏近危险区半步,每年大概只会想起家人一次,就是在路上看到很像老妈的妇人,让我立刻想找掩护的时候。我就这样过着,而且过得还不错。但镇上这么丁点大,这种好事不会维持太久。 我和洁姬能够重逢,得感谢一个不合格的暴露狂,感谢他挑错了对象。这蠢蛋从巷子里蹦出来,掏出家伙开始掏弄,没想到洁姬不但哈哈大笑,还踹了他那里一脚,让他从此抬不起头来。洁姬当时十七岁,刚搬离我们家,而我正靠着侦办性犯罪想挤进卧底组。由于我老家一带发生了两起强暴案,上级便叫人帮洁姬做笔录。

这件事不需要我做,事实上也不该由我做:警察不碰自己家人的案子,我一看到诉状写着洁辛塔.麦奇就晓得了。都柏林有一半的人叫洁姬,另一半叫麦奇,但除了我父母之外,我很怀疑有谁会天才到将两个名字合在一起成为洁姬.麦奇。 我大可以诚实禀报上级,让别人去做笔录,听她怎么描述那个傻蛋的自卑情结,让我这辈子再也不用想到我的家人,想到忠诚之地,想到玄之又玄的案子。 但我很好奇。我离家出走那年,洁姬才九岁,一切不是她的错,而且她那时是个乖孩子,我很想看她现在变成如何。简单说,我当时的想法是:嘿,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坏处?错就错在我认为想也知道答案。 走吧,我找到荷莉另一只鞋子扔给她,对她说:我们带妳的洁姬姑姑去兜风,再去吃我星期五晚上答应過妳的披萨。

离婚有许多好处,其中一项就是我周日再也不用在戴齐散步,和一身哔叽装扮的邻居夫妇点头答礼,心里知道对方觉得我的口音只会拉低社区房价。荷莉喜欢赫伯公园的荡秋千就我从她边荡边嘀咕的内容判断,秋千是马,而且和罗宾汉有关因此我们便带她去了那里。 天气变得清朗寒冷,带着适度的霜气,许多单亲爸爸显然和我想法一样,有的还带女朋友出来炫耀。有洁姬在我身旁,加上她的假豹皮外套,我立刻融入环境。 荷莉开始荡秋千,我和洁姬找了一张可以看着她的长椅坐下。看荷莉荡秋千是我知道世界上最好的治疗。这孩子很强壮,以她这么小的身材,却可以连荡几小时不会累,而我也可以一直看着她,开心的沉醉在她的摆荡中。我感觉肩膀放松了,这才发觉之前有多紧绷。我深呼吸几口气,心想荷莉大到不能来游乐场的时候,我该怎么控制自己的血压。

洁姬说:天哪,从我上回看到她,她是不是又长高了一英尺?她很快就会比我还要高了。 只要她提到男生的名字开始害羞,没有咯咯笑,我就要把她关进房里直到十八岁。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做。我两腿伸直,双手抱头,脸庞朝向微弱的阳光,希望整个下午都这样过。我肩膀又松了几寸。 等着吧,这年头的小孩开始得可早了。 荷莉例外。我跟她说过,男生要到二十岁才会控制大小便。 洁姬笑了。所以她只会找大一点的。 大的知道她老爸有左轮手枪。 洁姬说:老实说,法兰西斯,你还好吗? 只要宿醉过去就没事。妳有阿斯匹灵吗? 她在皮包里翻找。没有,轻微头痛对你有好处,这样你下回喝酒才会小心。这不是我要问的,我想问你知道,经过昨天的事,你还好吗?还有昨晚。

身为男人,我这会儿和两位可爱女士待在公园里,怎么可能不开心? 你说得没错,谢伊是大混蛋,他再怎样都不应该那么说萝西。 反正现在也伤不了她了。 我想他从来没有接近或接触过她,肯定没有,不会是那样。他只是想激怒你。 是啦,福尔摩斯,只是狗改不了吃屎。 他通常不会这样。我不是说他最近变圣人了,但比起你认得的那时候,他现在稳定许多。他只是他只是不晓得怎么面对你回来,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说:别担心,宝贝,真的。帮我一个忙,别管了,好好享受阳光,欣赏我小孩的可爱模样,好吗? 洁姬笑了。行,她说:就这么办。 荷莉很尽责,要多美有多美,我夫复何求:几绺头发从她马尾松脱,被阳光照得火红金黄,而她兀自哼着快乐的曲子。她身体俐落摆荡,双腿熟练弯曲、伸直。我看着她,感觉缓缓渗入我的体内,放松我的肌肉,简直和高级大麻一样好用。她功课已经写完了,过了一会儿,我说:晚饭之后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没办法,我得回家。 他们四个还是乖乖忍受了每周恶梦:周日晚上和老爸、老妈一起度过,吃烤牛肉和三色冰淇淋。好有趣、好好玩,直到有人发疯为止。我对洁姬说:那就晚点回去,叛逆一点。 我跟他们说我要进城,在老盖和死党碰面之前先和他喝一杯。要是我不花一点时间陪他,他就会以为我在养小白脸。我只是来看你是不是还好。 叫他一起来。 去看卡通片? 程度刚刚好。 闭嘴啦你,洁姬平心静气说:你不欣赏盖文。 绝对比不上妳。不过,我很怀疑他会希望我用妳的方式欣赏他。 你实在恶心透了,真的。我是想问你,你的手怎么了? 我去拯救惊声尖叫的处女,结果被恶魔纳粹机车骑士伤了。 喔,我是说真的。你该不会摔倒了吧?在你和我们分开之后?你那时有点呃,我不是说你醉到腿软,可是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手下小鬼用的专线。帮我看着荷莉,我说着从口袋里捞出手机:没有显示姓名,我也不认得号码。我得接电话。喂? 我才刚站起来,就听见凯文吞吞吐吐说:呃,法兰克吗? 我说:抱歉,小凯,现在时间不对。说完我就挂了,将手机塞回口袋重新坐下。 洁姬问:是凯文打来的? 你没心情和他说话,是吗? 对,是没有。 她睁大眼睛同情看着我:会好转的,法兰西斯,一定会。 我没回答。我跟你说,洁姬说,忽然福至心灵:你送荷莉回家之后,和我一起回老爸老妈家,谢伊那时应该清醒过来了,一定是,他会很想向你道歉,卡梅儿会带孩子 我说:我不这么认为。 唉,法兰西斯,为什么? 爸爸爸爸爸爸!荷莉最会挑时间。她跳下秋千,大步朝我们走来,膝盖伸在前头像骑马一样。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我刚刚想到,为了怕等一下忘记,我可以买白靴子吗?边缘有鬃毛,有两条拉链,皮很软很软,高度到这里的那种? 妳已经有很多鞋子了。我上回数过,妳有三千零十二双鞋子。 错了,不是这样!这双不一样。 我说:那要看情况,哪里不同?每回荷莉想要一样东西,但不是必需品,也不是重大节日,我就会要她解释理由,希望她学会分辨需要、想要和乱要的不同。虽然我这么对她,但荷莉通常还是会来问我意见,而不是莉儿,让我很高兴。 西莉亚.贝利有一双。 谁是西莉亚?是和妳一起上舞蹈课的小女生吗? 荷莉瞪我一眼,露出不会吧的眼神。西莉亚.贝利,她很有名。 恭喜她,她是做什么的?她眼神更茫然了。她是名人。 我想也是。她是演员? 不是。 歌手? 不是!我显然越来越白痴了。洁姬嘴角浮起微笑,等着看好戏。 太空人?撑竿跳选手?法国抗德女英雄? 爸爸,停!她在电视上。 太空人、歌手和用胳肢窝发出动物叫声的人也会上电视啊。这位女士到底是做什么的? 荷莉双手遮住嘴唇,气得想要大叫。 西莉亚.贝利是模特儿,洁姬决定伸出援手拯救我们两个:你一定认识她。金发美女,两、三年前和拥有几间夜店的家伙交往,后来他劈腿,被她找出所有的电邮卖给《每日星报》,于是就红了。 我说:哦,是她啊。洁姬说对了,我确实认识她。老家那一带的骚货,专长就是和玩信托基金的混球上床,经常上日间节目讲自己怎么战胜古柯碱,说得哀痛恳切,眼球眯得和针头一样。这年头,爱尔兰的明星就是这种人。荷莉,亲爱的,她不是名人,是衣服太小、脑袋空空的蠢蛋。她做过什么值得做的事情? 耸肩。 她有什么专长? 气炸了的耸肩。 那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妳为什么想要模仿她? 白眼。她很漂亮。 天老爷,我真是完全吓呆了。那女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颜色和以前一样,更别说身材了,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人。 荷莉气坏了,既挫折又一头雾水。洁姬姑姑说的!她是模特儿! 她连模特儿都算不上,只在该死的优格饮料海报露过脸,那不一样。 她是明星! 才不是。凯瑟琳.赫本是明星,布鲁斯.史普林斯汀是明星,这个叫西莉亚的小妞根本是个屁。一直跟别人说自己是明星,搞到小镇几个白痴相信她是,不代表她真的就是,也不代表妳得跟着变白痴。 荷莉面红耳赤,扬起下巴准备吵架,但硬是按住脾气。我不管,我就是要白靴子,不行吗? 我知道自己气过头了,但就是克制不了。 不行,只要妳开始崇拜真的有在做事情的名人,妳考虑考虑,我保证她衣柜里有什么,我都买给妳。但除非我死了,否则别想要我花钱、花时间把妳变成脑残的大草包,以为人生的最高价值就是卖自己的婚纱照给杂志。 我讨厌你!荷莉大吼说:你是笨蛋,什么都不懂,我讨厌你!她朝我腿边的椅侧猛踹一脚,转头冲回秋千那里,气得没有注意脚会不会疼。有人占了她的秋千,荷莉气冲冲交叉双腿,猛力跺脚。 过了半晌,洁姬说:天哪,法兰西斯,我不打算告诉你怎么养育小孩,我一点概念都没有,但你有必要这样吗? 废话,当然有。难道妳以为我毁了女儿的下午纯粹为了好玩? 她只不过想要一双靴子,在哪里看到的有什么差别?那个西莉亚.贝利是有点蠢,愿神保佑她,但这又伤不了人。 才怪。这个世界出了什么毛病,妳在西莉亚.贝利身上都找得到。如果她不伤人,那氰化物三明治也不会伤人。 喔,少来了,警察大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到一个月,荷莉就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开始疯某个女子乐团 这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洁姬。我希望荷莉能够明白,真理和废话或胡言乱语是不一样的。她身边左右的人每天都在灌输她真实是百分之百主观:只要相信自己是明星,就算五音不全也应该出唱片。只要相信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武器是不是存在就一点也不重要。名声就是一切,因为除非被够多的人注意,你就不存在。而我希望自己的女儿学会一件事,世上不是所有东西的价值都由你有多常听到它、多希望它是真的或有多少人注意它来决定。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东西要是真实的,就他妈的必须要有内容。我敢说她绝不会从其他地方学到这点,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就算她偶尔反抗,我也不管。 洁姬扬起眉毛,嘴唇一抿。你说得对极了,她说:我看我还是闭嘴吧。 我们两个都闭上嘴巴。荷莉踏上另一个秋千,开始吃力地转圈将铁链扭成麻花。 谢伊说对一件事,我说:会崇拜西莉亚.贝利的国家绝对快完蛋了。 洁姬啧了一声:别又来了。 我没有。假如妳问我,我会说完蛋或许不是坏事。 老天,法兰西斯! 我在养育小孩,洁姬,光是这点就可以把任何正常人吓昏,何况她身处的环境每天都有人告诉她,除了流行、名声和脂肪什么都不重要,别管操控妳的家伙,尽情去买漂亮东西我简直胆战心惊,一直都是。她小的时候,我还掌握得了,但她每一天都在长大,而我越来越怕。也许我疯了,但我真的很希望她生在不一样的国家,人们偶尔只会在乎最重要的事,而不是没有大屌开大车和派瑞丝.希尔顿。 洁姬嘴角露出戏谑的微笑说:你知道你听起来像谁吗?谢伊。 靠,妈的咧。我要是相信妳,我就轰掉自己的脑袋。 她给了我一个饱受误解的眼神。我知道你的毛病出在哪里,她对我说:你昨天晚上喝到烂酒,把肠子搞坏了。这种事总是让男人心情不好,我说对了没有? 我的手机又响了:凯文。我说:妈的拜托。语气比我想得还恶劣。给他号码当时看来合情合理,但只要给我家人一寸,他们就会搬进你家,开始重新装潢。我连关掉手机都做不到,因为街上随时可能有人需要我。假如小凯老是这么不识相,交不到女朋友也是刚好而已。 洁姬拍拍我的胳膊安慰我说:别管他,你就让它响。我晚上再问他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不用了,谢谢。 我猜他只是想知道你们哪时还能再碰面。 我不晓得怎么才能让妳明白,洁姬,我妈的一点也不在乎凯文想怎样。就算妳說得没错,他只是想知道我们哪时碰面,妳也可以跟他说这是我说的,用我满满的爱意:永远不见。好吗? 喔,法兰西斯,住嘴,你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相信我,洁姬,我真的是这个意思。 他是你弟弟。 而且就我所知,他是个大好人,一定有许多朋友旧识喜欢他,但我不是。我和凯文唯一的关联是一场自然意外,让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同住了几年。现在我们已经不住在一起,他和我没有丝毫关系,就跟那张长椅上的家伙一样。卡梅儿也是,谢伊也是,老爸和老妈绝对更是。我们彼此不认识,没有半点地方相同,我翻遍神创造的全世界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告诉我们应该碰面,一起喝茶吃饼干。 洁姬说:拜托一点好不好?你明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手机又响了。才怪,我说:就这么简单。 她用鞋尖戳动落叶,等手机停止嘶吼,接着说:你昨天怪我们害你被萝西甩掉。 我深呼吸一口气,语气放缓说:我不会怪妳的,宝贝,妳那时还在包尿布呢。 所以你才不介意和我见面? 我说:我想妳甚至记不得那天晚上。 我昨天问了卡梅儿,在我们我只记得一点点。所有往事都会搅在一起,你应该有经验。 我说:那回不一样,我记得清清楚楚。 将近凌晨三点,我朋友威吉在夜店打完工回到停车场,把我该得的钱给我,自己继续当班。我走路回家,路上只剩几个周六醉鬼摇摇晃晃,大声喧哗。我轻声吹着口哨,幻想明天的私奔,为全天下男人感到可怜,可怜他们不是我。我轻飘飘地绕过街角走进忠诚之地,仿佛漫步云中。 我用腋下就知道出事了。街上半数窗户灯火通明,包括我家。只要站在马路尽头竖耳倾听,就能听见屋子里面交头接耳,话语急促,充满兴奋。 我家大门有新的凹痕与刮损,起居室有一张厨房的椅子上下颠倒靠着墙壁,椅脚歪了裂了。卡梅儿穿着褪色花纹睡衣,披着外套,拿着扫帚和畚箕跪在地上清扫破瓷器,但双手抖得非常厉害,碎片扫了又掉出来。 老妈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一角,用湿的洗脸毛巾轻拍破皮的嘴唇。洁姬裹着毯子缩在沙发另一边,嘴里含着拇指。凯文坐在扶手椅上咬指甲,眼神空洞。谢伊手插口袋靠墙站着,双脚踮来踮去,眼睛周围几道亮白圆圈,有如困兽,鼻孔气愤地偾张。他多了一个漂亮的黑眼圈。我听见老爸在厨房喘息咆哮,对着水槽拼命呕吐。 我说:怎么回事? 所有人吓了一跳,五双眼睛转过来看我,瞪得又圆又大,眨也不眨,完全面无表情。卡梅儿在哭。 谢伊说:你真会挑时间。其他人都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我从卡梅儿手里接过扫帚与畚箕,轻轻带她走向沙发,坐在老妈和洁姬之间,然后开始打扫。许久之后,厨房的嘈杂变成鼾声,谢伊悄悄走进去,将所有的尖刀拿出来。那一晚,我们都没有阖眼。 有人把自己那一周的黑工扔给我老爸:四天的灰泥工,不必让失业救济局知道。他将赚到的钱拿到酒吧,想喝多少琴酒就喝多少。琴酒让老爸自怨自艾,而自怨自艾让他毫不留情。他颠颠倒倒走回忠诚之地,闯到戴利家门口大吵大闹,吼着要麦特.戴利出来和他决斗,只是这回他做得更凶,竟然开始撞门。他怎么撞也撞不开,像台破旧没力的老爷车,于是他脱下一只鞋子,开始反覆朝戴利家的窗户扔。老妈和谢伊就在这时赶到,开始拉他回家。 通常老爸很了解状况,知道晚上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但那天晚上,他却有一肚子的火还没消。整条街包括凯文和洁姬都站在窗边,听他大骂我老妈是老臭屄,谢伊是没用的蠢蛋,还有跑来帮忙的卡梅儿是贱女人。老妈骂他废物、畜生,祈祷他哀号而死,下地狱烂掉。老爸要他们三个立刻放手,否则等他们晚上睡着,他就要拿刀割断他们喉咙。他一边叫嚷,一边用尽全身力气痛打他们三个。 这都不稀奇。差别在于他从前只会在家里发飙,打破这个界限就好像放开煞车,猛踩油门。卡梅儿用铁口直断的漠然语气低声说道:他变得更糟了。没有人看她。 凯文和洁姬在窗边尖叫,要老爸住手,谢伊咆哮叫他们进去,老妈高声责怪老爸喝酒都是他们的错,老爸大骂等他上楼就要他们好看。后来,有人打电话(整条街就只有哈里森姊妹家有电话)报警。那个年代,报警就跟拿海洛因给小孩子或朝神父骂脏话一样,是天大的禁忌。但我家却把哈里森姊妹逼到极点,非得打电话报警不可。 老妈和卡梅儿哀求员警不要将老爸带走因为丢脸他们竟也乐意配合。对当时许多警察来说,家暴就像破坏自己家里的东西,虽然很蠢,但也许称不上犯罪。他们将老爸拖上楼扔进厨房,之后便离开了。 洁姬说:那天是很糟没错。 我说:我想就是那天让萝西下定决心的。从小到大,她老爸不断警告她,麦奇家是一群卑鄙龌龊的野蛮人,她都不理不睬,还是爱上我,跟自己说我不一样。结果就在她再过几小时就要将一生交到我手中,在她心里所有微小疑虑膨胀成一千倍的时候,麦奇家出场了,亲自向萝西展现她老爸的论点。在所有邻居面前上演一场烂秀,大吼大叫,怒骂咆哮,像一群嗑了天使丸的丑八怪在那里狗咬狗。她一定会想我在家里是什么样子,心底一定会怀疑我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潜藏的性格是不是再过不久就会浮出台面。 所以你还是离开了,即使没有她。 我说:我想我得自力更生。 我曾经想过这点,想你为什么都不回家。 要是有钱,我早就跳上飞机直奔澳洲,离这里越远越好。 洁姬问:你还怪他们吗?或者只是说醉话?我是说昨天晚上。 对,我说:我还怪他们,所有人。这么做或许不公平,但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机车。 我手机哔了一声,是简讯。嗨,法兰克,我小凯,不是想烦你,我知道你忙,但有空回电好吗?我们聊聊,谢了。我直接删除。 洁姬说:可是,假如她并没有甩掉你呢?万一事情不是那样呢? 我没有答案,甚至连问题都听不大懂,而现在要找答案,感觉也迟了几十年。她见我没有理会,便耸耸肩开始补上唇膏。我望着荷莉随着解开的秋千链子疯狂转圈,小心翼翼让自己脑中只想着她该不该加围巾,她要多久才会气消想吃东西,还有我要什么口味的披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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