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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9

妖术师 傑佛瑞.迪佛 7044 2023-02-05
迎着她们行进步伐而来的,是各式各样的气味:紫丁花、小贩推车上的椒盐脆饼、烤鸡、肋排以及人们身上的防晒油味道。 莎克斯和卡拉走在中央公园里湿漉漉的草地上,走向幻奇马戏团的一顶巨大的白色帐篷。 一对坐在长椅上亲吻的情侣让卡拉想到了一个问题。她问莎克斯:所以说,他不只是妳的老板啰? 妳說林肯?没错。 我看得出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因为一件刑案,几年前的一件连续绑架杀人案。 他变成那个样子,应该很不好受吧? 倒也不至于。莎克斯简单地回答,但说的完全是实话。 难道没办法改善吗?医生都束手无策? 他考虑过动手术,不过那种手术很危险,而且不见得对他有多少帮助。去年他决定放弃做这种手术,到现在过得还算开心,所以手术的事目前可能还会再搁置一段时间。说不定他以后会改变主意,但到时候再说吧。

听妳的口气,妳似乎不太愿意让他动手术。 我的确不愿意。风险太大,而成效太小。对我来说,这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譬如说,假如你要去逮捕一名大坏蛋,一个被各单位通缉的匪徒,而你现在只知他正藏身在一栋公寓里。那么,你会在完全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下、不知道他现在正在睡觉还是拿着一把MP5冲锋枪对准大门,就一脚踹破房门进去呢?还是先按兵不动,等待支援的人赶来再找机会将他逮捕?有时候,危险是值得一冒的,但有时则刚好相反。我不确定他的手术是属于哪一种情况,但只要他想做,我就绝对支持他。这是我们相处的方式。 莎克斯接着又说莱姆曾接受过一连串治疗,利用电子刺激肌肉以及一整套的复健运动。曾有一些瘫痪病人经过这种技术治疗,状况确实获得明显改善,而且由于这种技术不会侵犯病患身体,所以并不像手术开刀那般具有危险性。也许过几年后,他就会改善很多了。只要莱姆打定主意去做某件事,就会有百分之一百一十的成果。说到这里,莎克斯暂时把话止住;她甚少对陌生人提及莱姆的身体状况。然而,今天她却感觉自己与卡拉之间似有某种亲密的关联性,于是又开口说:他不希望我提起这件事,可是有时他什么也不做,只专注于做这种复健运动。他会突然消失不见,让我连续一、两天得不到他半点消息。

另一种形式的消失者,对吧?这位年轻的女生问。 没错。莎克斯微笑地回答。她们沉默了一会儿,莎克斯不知道卡拉是否还想知道得更多,不确定她想不想听有关克服困难障碍的故事,是否想由瘫痪病人一些辛苦的生活细节中获得启发。也许,她想知道当他们出现在公众场合时旁人的反应,或由他们的交往中得到一些关于亲密关系的启示。但如果她只是单纯的好奇,那她就不愿再说下去了。 然而,莎克斯感觉到的却是一种羡慕的情绪。卡拉说:我最近和男人的关系可不像妳这么好运气。 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也不是这样,卡拉哀怨地说:我们最后一次接触是法国吐司和含羞草(译注:以香槟和柳拨汁调制而成的一种鸡尾酒。)。那是在我住的地方,我们一起在床上吃早餐,享受浪漫的生活方式。他说他隔天会再打电话给我。

结果他没这么做。 没做。哎,我得补充一下,刚才提到的床上早餐,已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 妳有打电话找他吗? 我才不要,她强硬地说:这是他该做的事。 真优秀。骄傲和力量是同根而生的东西,莎克斯很清楚。 卡拉笑了。过去有位名叫威廉.艾维斯渥斯.罗宾森的魔术师,他曾表演过一种十分受观众欢迎的戏法,叫作如何除掉老婆或离婚机器。她又连笑几声。这就是我的故事,我可以把男友变不见,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哎,男人总是具有快速让自己消失的能力,这妳是知道的。 不管我在杂志社或魔术商店认识的男人,大都只对两件事感兴趣。要嘛就是一夜情,要嘛就完全相反急着向妳求婚,打算和妳一起搬到郊区去住有人向妳求过婚吗?

当然,莎克斯说:这种感觉很恐怖。不过,还是得看看求婚者是谁。 妳說得对,大姐。但不管是一夜情、求婚还是搬到郊区这些对我都是困扰。我一个也不想要。若想要性关系那就维持得久一点,要不就好好谈一点感情,还是实际一点吧。 如果是同行的人呢? 啊,妳也注意到我把他们从这个性爱/感情方程式中排除了。这一行的人不行,我没办法,一定会因为兴趣而起冲突的。虽然他们老是说喜欢坚强的女人,但事实上,他们绝大部分都不会和同行的女性交往。尽管现在情况比以前好很多,但魔术界的男女比例大约仍只有一百比一。对了,妳一定听过一些著名的女幻术师,像日本的魔术天后天功皇后,就是这一行相当杰出的佼佼者。当然,除了她以外,也还有一些相当不错的女魔术师,可是她们出头全是近几年的事。如果是在二、三十年前,妳绝对不可能看到女性成为魔术舞台上的明星,女人那时顶多只能当助手而已。卡拉瞄了莎克斯一眼。这跟你们警界很像,对吧?

现在情况比以前好多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真正艰苦的是六〇和七〇年代,那时女性才刚渐渐出头。不过,我倒是有一点经验可以分享。在我调到刑案现场鉴识组前,当的是移动式警员 当过什么? 移动式,意思是指专门在街头巡逻的警察。而如果妳是在中城的地狱厨房服务的话,他们一定会找一位有经验的男警员来和妳搭档。有时候,我会遇到极顽固的男警,他讨厌和女警在一块,不喜欢这种安排。在整个值勤过程中,他对我一语不发。整整八个小时,我们走在街上,而这家伙竟然一句话都不对我说。吃午餐的时候,我只能默默坐在那里看着餐厅里的客人,而他坐在离我两呎外的地方,自顾自地看着报纸运动栏,而且还不停叹气,因为他必须浪费时间与女人在一起。过去的记忆开始一件件出现在她的脑海。我在七五之家服务的时候

什么? 莎克斯解释:指分局,我们都用家来称呼它。大部分警察都不说第七十五分局,只简称为七五或七十五,就像我们说梅西百货公司是位于三四街一样。 懂了。 总之,那时队长休假去了,由一位观念古板的警官暂代。那是我第一次到七五之家,而且是队上唯一的女性。那天,当我走进局里的会议室参加点名时,居然看见讲台上面贴了十几片靠得住卫生棉。 不会吧! 不骗妳。要是队长在的话,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这么做。但警察有时候和小孩子没两样,只要大人不在,他们就逮着机会胡闹起来。 这跟电影上看到的不太一样嘛。 电影是在好莱坞拍的,不是在七五之家。 那妳怎么办?怎么处理那些卫生棉? 我走到第一排,问一位坐在讲台前的警察我可不可以坐他的位置因为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坐在那个地方。他们全都大笑起来,笑得如此疯狂,让我有点惊讶他们居然没有人笑到尿裤子。反正,我坐了下来,开始专心把代理队长交代的事做成笔记,抄下一些诸如需要特别注意的逮捕令、社区关系和街角的贩毒行为。大约两分钟后,代理队长就不再笑了,而其他人也都停止了笑声。整件事情变得有点窘,但尴尬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

妳知道是谁干的吗? 当然。 妳有举发他吗? 不。妳知道吗,这是身为女警最为难的地方。妳必须和这些人合作,妳需要他们在后面支援,替妳掩护。妳可以对每件事都提出抗议,但如果妳真的这么做,那妳失去的会更多。最困难的部分并不是面对战斗的勇气,而是要知道何时与如何去战斗。 骄傲和力量. 和我们很像,我猜,我们这行也一样。但是,如果你很强,如果你能把观众带进剧场,经理就会雇用你。这是一道很难跨过的关卡。如果他们没雇用你,你就无法证明自己能吸引观众;而你既然无法证明自己能带来门票收入,他们就没办法雇用你。 她们已走近那座灯火通明的巨大帐篷。莎克斯注意到,当这位年轻女孩看着面前这座帐篷时,眼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彩。

妳很想来这里工作吧? 工作?噢,不,我会说:这里就是我梦想中的天堂。不管是幻奇马戏团、NBC和HBO 的特别节目,都是我梦寐以求的地方。她沉默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又说:巴尔札克先生要我什么戏法都学,这是很重要的,因为你必须知道过去那些人好在什么地方。但是她撇头指向帐篷。这里代表的却是未来魔术的走向。像大卫.考柏菲、大卫.布莱恩像表演艺术、街头魔术和情欲魔术。 妳应该来这里应征才对。 我?开什么玩笑,卡拉说:我根本还没准备好。想上台表演就要完美,就要是最棒的。 妳是说,要比男人更强? 不,是比所有人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为什么? 为了观众,卡拉解释,巴尔札克先生就像一张坏掉的唱片不停重复说:这是你欠观众的事。你在台上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观众。幻术不能只是过得去,不能只是差强人意,而是必须让所有人都大为激赏才行。如果观众中有一个人识破你的动作,那你就失败了;如果你稍有犹豫,效果一时进行得不顺畅,那你也失败;如果台下有观众打呵欠或不停看表,那更代表你的失败。

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百分之百完美无缺吧? 非得如此不可。卡拉简单地说,心里却惊讶她竟然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她们已走到幻奇马戏团的帐篷门口,里面正在排练今晚开幕的表演。几十个艺人在帐篷内走动,有人身上穿着戏服,有人只穿短裤、T恤或牛仔裤。 啊啊卡拉发出了兴奋的叫声。她脸上的表情就像个小女生一样,睁大眼睛注视着这明亮的白色帐篷中的一切事物。 莎克斯后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啪啦声响,把她吓了一跳。她往后看去,见到两面大旗升在离地面十几公尺高的地方,在阳光辉映下于风中啪哒飘动。其中一面布旗上印有幻奇马戏团几个大字。 在另一面旗子上的则是一个大图案,那是一位削瘦的男人,穿着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紧身衣裤。他的双手向前伸,手掌朝上,像在招呼观众们进场看表演。旗面上的男人戴着一个半罩式塌鼻子面具,脸部五官和表情都十分诡异。这图像让莎克斯立即想到了妖术师,想到他也是隐匿在面具的伪装之下。

他的动机和计画同样隐匿不明。 卡拉注意到莎克斯的目光。那是阿莱基诺,她说:在英文里他叫哈乐根。妳知道即兴喜剧吗? 不知道。莎克斯说。 那是义大利的戏剧,大概是从十六世纪开始的吧,维持了几百年。幻奇马戏团就是用它来当做表演的主题。她指着帐篷旁边的几面小旗帜,上面也是一个个古怪的面具。有长鼻、有鸟嘴,有的眉毛高高挑起,有的颊骨又高又弯,全都是想像出来的形象,造型相当古怪。卡拉继续说:即兴喜剧团大概有十几个定型角色,演员在舞台上会戴上面具,以区别他们表演的是哪个人物。 喜剧?莎克斯问。她扬起眉毛,目光瞟向一个恶魔般的面具。 我想,大概可以说它是黑色喜剧吧。哈乐根毕竟不是英雄人物,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士。他关心的事情只有食物和女人两样,而且总是神出鬼没,悄悄出现在你身后。还有一个角色叫作普契奈拉,他是虐待狂,总是对人使出各种卑鄙诡计,即使对自己的爱人也不例外。另外还有一位医生,他专门对人们下毒。唯一的真理之声是一个女性角色,她的名字叫柯伦萍。卡拉又说:柯伦萍这个角色是真的由女人来扮演的,这是我喜欢即兴喜剧的理由之一。不像在英国,他们根本不允许女人上舞台演出。 旗帜又发出啪嗒声响。哈乐根的眼睛在她背后斜视着她,仿佛妖术师悄然潜行而至。稍早在音乐学校的那句对话,此时像回音般又出现在莎克斯的心中。 没错,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躲在 她转过身,看见一位警卫朝她们走来。这个人盯着她身上的制服说:警员,有事情吗?莎克斯要求见马戏团经理,但这个男人说他有事不在,又问说她们想不想找助理谈。 莎克斯说可以,于是一会儿后,匆匆赶来了一位矮小、瘦弱、皮肤黝黑像极吉普赛人的女子。 有什么事吗?她问,说话明显带有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在表明身分后,莎克斯问:我们正在调查发生在此区的连续犯罪事件。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团里有没有幻术师或快速变装师的演出。 女人脸上流露出关切神情。我们有,那是当然的。她说:是科罗多亚夫妇,弗拉德和伊丽娜。 怎么拼? 卡拉看着莎克斯把这两个名字抄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他们。几年前他们还是莫斯科马戏团的人。 的确如此。马戏团助理证实卡拉的说法。 他们今天早上都待在这里吗? 是的。他们一直彩排到二十分钟前才离开,现在大概去逛街买东西了。 妳确定他们除了现在之外,其他时间都没离开过? 确定。我的工作就是监督他们,确定大家所在的地方。 还有其他人吗?莎克斯问,也许还有人也受过幻术或变装的训练,即使他们的程度还没办法上台做这种表演。 没有了,我们团里就这两个人会而已。 好吧,莎克斯说:待会会有两名警员来这里守在门外,他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就会到了。如果妳遇到任何不正常的举动,遇到有人对你们团员或观众造成困扰,就请妳马上对那两位警员说。这样的做法是出自莱姆的建议。 我会告诉大家的。只是,能不能请问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今天有一名具有幻术表演经验的男人涉及一桩谋杀命案。目前我们还看不出这件命案和你们的演出有何关联,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这么做比较好。 她们两人向马戏团助理道了谢,便转身离开。助理虽然说了再见,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不安,也许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多嘴问她们来访的理由。 一走出帐篷,莎克斯便问:那两个人有什么背景? 那两个乌克兰人吗? 是啊。他们可以信任吗? 他们是夫妻档,带了几个小孩跟在他们身边全世界乱跑。他们是目前世界上变装最快的两个艺人,我实在想像不出他们有任何涉及命案的理由。 莎克斯拨了莱姆的电话号码,但接电话的人是汤玛斯。她把刚才查到的这两位乌克兰籍的艺人姓名告诉他。请梅尔或谁去NCIC(译注:National Crime Information Center,全国犯罪资料中心)和国务院查一下,调查他们的背景。 没问题。 她挂断电话,和卡拉一起走出公园,朝西方一簇青灰色的乌云走去。和天空其他明亮的区域比起来,这簇乌云像极了一道道条痕斑斑的瘀青。 她身后又响起一个声响,仍是那几面在风中飘动的旗帜所发出的。喜爱捉弄人的哈乐根仍不停她向经过的人们招手,似乎想邀请他们进入这世界之外的另一个国度。 □□□ 提起精神了吗?可敬的观众? 你们都放松过了吗? 很好,我们第二个节目即将开始了。 你们也许没听过P. T.塞尔毕的名字,但只要你们看过魔术表演,或在电视上见过幻术师演出,你们可能就会熟悉这位在一九〇〇年代早期红极一时的英国人所创出的一些戏法。 塞尔毕开始表演生涯之初并未取艺名,而是使用自己的真名:派西.汤姆士.泰柏斯。但他很快发觉,这样温和的名字实在不配他所表演的节目,毕竟他的特色并不是玩纸牌、把鸽子变不见或浮起一个孩童。他的拿手好戏是让全世界所有觐众都惊骇莫名却又因此走进剧场的虐待性战法。 塞尔毕没错,这个艺名正是把他的姓氏倒过来拼(译注:塞尔毕此艺名原文为Selbit,是这位魔术师姓氏Tibbies的倒写)创出了著名的活针垫戏法,让观众以为他在一个女孩身上插上了八十四根锐利的钉子。他的另一个发明是四度空间,让所有观众惊骇地眼睁睁看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落在妙龄女郎身上,以为这名女郎必被压死无疑。我个人最喜欢的塞尔毕戏法,是他在一九二二年开始表演的,戏法名字很清楚地说明了内容。各位可敬的观众,这就是:血的崇拜,或毁灭一位女孩。 今天,我要呈现在各位眼前的是塞尔毕生平最著名的幻术。这个幻术他曾在数十个国家表演过,甚至还受邀至伦敦,在大剧院为皇家宫廷演出。 这个幻术叫作 啊,不对 不对,我不能先透露。可敬的观众,我不能提起这个幻术的名称,好让各位保持一些悬疑感,屏息等待那一刻的来临。不过,我给你们一点点提示好了:以前在塞尔毕要表演这个节目前,他会指示助手把一些假血倒在剧场外的水沟里,以挑逗观众进场看表演。当然,他这个策略果然大获成功。那么,就请各位欣赏我们下一个节目吧。 希望你们都觉得愉快。 但我也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会这么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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