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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妖术师 傑佛瑞.迪佛 6935 2023-02-05
□□□ 现在,可敬的观众,让我们先休息一下。 各位一定相当喜爱懒惰的绞刑手并且期待接下来更精采的演出。 请暂时放松一会儿。 我们下一个节目很快就会开始 □□□ 这个男人走在曼哈顿上西区的百老汇街上。当他走到一个街角时,突然停下,仿佛忘了什么事似地,转身走进一栋建筑物的阴影底下。他拿出挂在腰带上的行动电话,举至耳边,就像一般人接电话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偶尔微微笑一下。他还不时小心向四周张望,而这同样也是在路边接听行动电话的人很习惯做出的动作。 事实上,他根本没在打电话,只是利用这个动作掩饰东张西望的行为,以确定自己在离开音乐学校后,没有被人跟踪。 摩尔雷克此时的外貌,和半小时前他离开那所学校时已大大不同。他现在是金发,没有胡子,穿着一件高领子的慢跑服装。如果有路人停下仔细打量他,便会发觉他身上有几个古怪的地方:他的领子顶端露出一道坚硬的疤痕,一路向他的脖子上方延伸;他的左手有两根指头(小指和无名指)像融化的橡胶般紧紧黏合在一起。

但是,街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他,这是因为他的动作和表情都非常自然的缘故。正如所有幻术师都熟知的定理你的动作越是自然,就越能让你隐形。 在确定没有人跟踪后,他便继续迈开漫不经心的步伐,转过街角,走到下一条横向的街道,沿着人行道的路树底下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他附近只有几名慢跑者,两、三个买了《纽约时报》、手提萨巴斯超市购物袋回家的当地人。在这个星期天的早晨,这些人回家后或许会喝杯咖啡,悠闲地看看报纸,甚至,好好享受一场不慌不忙的性爱。 摩尔雷克走上公寓的楼梯。这是他几个月前租下的地方,一间阴暗、安静的房子,环境气氛都与他在拉斯维加斯的住宅和工作的地方大相径庭。他爬上楼梯,走向那间位于公寓后半部的房间。

□□□ 请稍安勿躁,我们下一个表演即将开始。 现在,可敬的观众,你们可以讨论一下刚才看到的幻象,和邻近座位上的人聊聊天,猜猜我们下一个节目内容是什么。 第二场表演技巧的复杂性会更胜一筹,对我们新上台的表演者将会是一次严苛的考验。我向各位保证,即将登台的第二场演出,绝对不会比懒惰的绞刑手逊色半分。 □□□ 这些话喋喋不休地自摩尔雷克的心中蹦出。可敬的观众他不断对这群想像中的人们说话(他偶尔还会听见他们的掌声、大笑声,甚至,听见他们在紧张时刻发出的喘息声)。这是语言上的白噪音,是画上浓妆的马戏团长或古老的幻术师会使用的一种戏剧性腔调。以行话来说,这叫顺口溜表演者对观众的独白,不但能提供他们观赏表演必须知道的讯息,又能与他们建立

密切的关系,同时也达到解除观众心防、岔开他们注意力的目的。 在那场大火发生后,摩尔雷克便切断了与朋友的一切联系,这些想像中的观众渐渐取代了朋友的地位,成为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很快地,这些顺口溜便充塞在梦境和他醒着时候的思绪中,让他觉得受到威胁,逼得他快要发疯。不过他也由此得到强烈的安慰,知道在三年前的那场悲剧发生之后,他并不是完全孤独一人。那些可敬的观众总是与他站在一起。 公寓里弥漫着从地板和壁纸生出的廉价亮光漆和多种复杂的气味,客厅里的家具不多:一套便宜的沙发和几张扶手椅,一张实用型的餐桌前只摆放了一张椅子。但相反地,这间公寓的几个卧房却塞满了东西,堆放了许多幻术师营生用的工具:演出道具、戏法装备、绳索、戏服、橡胶熔铸工具、假发、几卷布匹、一台缝纫机、油漆、爆竹、化妆品、电路板、电线、电池、反光纸和棉花、保险丝、木工工具诸如此类的东西多达上百种。

他冲了一杯花草茶端到餐桌前坐下,以热茶搭配水果和低脂格兰诺拉燕麦卷。幻术是一种耗费体能的艺术,唯有保持健康的身体才能有良好的演出。因此,吃得健康和适当的运动,便成为幻术师成功的必要条件。 他很满意今天早上的演出。他轻而易举地便杀掉了第一位表演者此时的他又回想起那种慑人心弦的快感,想到当他在角落的黑色绸布下不露痕迹地躲了半个小时,然后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将绳索套上她的脖子时,她是如何吓得浑身僵硬又尿湿了自己。警察的突然闯入是临时出现的意外的确,这真的把他吓了一跳。不过就像所有优秀的幻术师一般,摩尔雷克早已计画好脱身之道,而且也执行得相当完美。 他吃完早餐,把空杯子拿进厨房,仔细洗干净后放在架子上晾干。他做事向来这么一丝不苟,而这是经过他那位粗暴、严苛又毫无幽默感的幻术师父所打造出来的性格特质。

现在,这个男人走进最大的那间卧房,播放他预先拍摄好的下一个表演场地的录影带。这卷带子他看过不下十数次了,尽管早已把现场的一切牢记在心,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再研究一次(这重要的一百比一观念同样是他的严师灌轮给他的,有时甚至是直接耳提面命台下预演一百次,只为了台上的那一次)。 在他观看录影带的同时,他拉来一张铺有绒布的表演桌。摩尔雷克不必盯着自己的双手,便在桌面上开始练习一些简单的扑克牌技法:鸽尾式假洗牌、三叠假切牌。接着,他再练习几种较具技巧性的手技,例如滑行技法和强迫选牌。之后,他才开始做一些难度较高,技法也更为复杂的动作,例如史丹利手掌的鬼牌、马多著名的六张神秘牌,以及世界知名的纸牌魔术大师暨演员瑞奇.杰伊(译注:Ricky Jay,一九四八年生于布鲁克林区的一个魔术家庭,四岁开始便登台表演,七岁便已出现在电视萤光幕上,目前仍游走于舞台魔术表演、电影和电视界。他的纸牌技艺纯熟,曾把一张纸牌以一百四十五公里的时速揶出六十公尺远而创下金氏世界纪绿。)表演过的几种戏法,此外也练了几种卡地尼(译注:Cardini,1894︱1973英国魔术大师,曾发明许多魔术手技,例如一球变四和各种出牌手法,迄今仍为后来的表演者使用。)自创的手技。

除此之外,摩尔雷克还练了一些哈利.胡迪尼早期使用的纸牌戏法。大部分的人都以为胡迪尼是逃脱专家,但事实上,这位艺人也曾是知名的魔术师,他表演过把助手甚至是一头大象变不见的大型舞台幻术,也会表演室内魔术。对摩尔雷克来说,胡迪尼是影响他一生的重要人物。他在十来岁的时候开始登台表演,用的艺名便叫小胡迪尼。他现在使用的名字摩尔雷克(Malerick)可切成两部分,雷克(Erick)代表他过去的生活(在那场大火发生之前的生活),以及他个人对胡迪尼的崇敬(因为胡迪尼诞生在匈牙利的雷克威兹镇)。至于前面的摩尔(Mal)这个字,对魔术有研究的人可能会猜想这是取自举世闻名的魔术大师麦克斯.布烈特(Max Breit),因为他曾以摩尔维尼(Malvini)的艺名表演。但事实上,摩尔雷克挑选这三个英文字母的理由,只因为它们是拉丁文中邪恶这个字的字根,而这正反映出他幻术风格的黑暗本质。

他继续根据录影带做研究,测量各种角度,记住现场的窗户和目击者可能出现的位置,一如那些优秀的表演者在事前草拟出舞台演出的位置图。当他看著录影带时,手中的扑克牌仍不停洗牌翻动,发出如蛇梭行般的轻微嘶嘶声。国王、骑士、皇后、小丑和其他纸牌像潮水般流向黑色绒布,然后又像抗拒了地心引力似地,自动弹回他粗壮的双手,并且瞬间消失无踪。如果这时有人在一旁看见他即兴做出的表演,一定会拼命摇头,不敢置信地认为魔幻已侵入了现实生活,因为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出他们刚才所亲眼见到的景象。 但事实毕竟不是如此:摩尔雷克漫不经心在厚厚的黑色绒布上表演出的纸牌戏法既不是幻术,更不是奇迹,而是经过一番反覆苦练而熟能生巧的结果,完全仍处于现实世界物理规则的统治之下。

□□□ 噢,没错,可敬的观众,你们刚才看到的以及你们将要看到的,都完全是真实的。 真实得有如火烧肌肤。 真实得有如把绳结套入少女雪白的脖子。 真宝得有如时钟指针缓慢的推移,移向我们下一个表演者即将经历的恐怖时刻。 □□□ 嘿,我来了。 这位年轻的女郎来到母亲的床边坐下。在窗外修剪整齐的庭院中,她看见一棵树干上长满常春藤的高大橡树。过去几个月来,坐在这个位置的她总是把藤蔓的外形想像成各式各样的东西。但今天,那纠结的藤蔓并不是一条龙,也不是一群士兵,而只是单纯一株生长在都市里汲汲求生存的植物。 陛下,妳今天感觉如何?卡拉问。 每次他们全家出外旅游度假,卡拉就会替大家取一些绰号,而刚才她说的这个绰号是上次在英国取的。卡拉称呼父母为国王陛下、皇后陛下,而称呼自己为忠诚的孩子。

很好,亲爱的。妳呢,日子过得还好吗? 比一些人好,但又比一些人差。妳看,喜欢吗?卡拉举起双手,把她短而锉齐的指甲展现给母亲看。这些指甲的颜色都漆得像平台钢琴一样黑。 很可爱,亲爱的。我对粉红色已经有点厌倦了,现在不管走到哪都能见到那种颜色,庸俗得吓人。 卡拉站起来,替母亲调整一下枕头的位置,然后再度坐下,捧着星巴克的大杯咖啡吸啜着咖啡是唯一让她上瘾的东西,尽管价钱不便宜,却遏阻不了她的瘾头。这已经是她今天早上的第三杯咖啡了。 她留着男孩子式的短发,目前染成赭紫色,居住在纽约市的这几年中,她几乎把所有颜色都染过了。有人把她这种发式称为小精灵式,但她不喜欢这种说法,卡拉自己只把这个发型称为简便式,因为她可以在离开淋浴间后的一分钟内就走出大门对一位不到凌晨三点不肯上床睡觉而又拒绝早起的人来说,这种发型确实方便无比。

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伸缩裤,尽管她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几公分,脚下却只穿了一双平底鞋。 深紫色的上衣没有袖子,毫无遮掩地露出她手臂锻炼过的结实肌肉。卡拉以前就读的学校是莎拉劳伦斯学院,这所学校以艺术与政治学见长,向来没有体格崇拜的观念,但她在毕业后参加金牌健身房,现在固定会去做重量训练和跑步机运动。一般人或许以为,一个在放荡不羁的格林威治村住了八年,而年纪又刚好在二、三十岁上下的人一定会尝试刺青之类的身体艺术,或至少在身上打一、两个洞装上铁环或钉刺以向人炫耀。但是卡拉的皮肤很白,身上既没有刺青,也没有任何穿刺打洞的地方。 妈,我跟妳說,明天我有一场表演。妳知道的,在巴尔札克先生的店里。 我记得。 但这次不太一样,他决定让我独自表演,整个节目都由我来负责。 真的吗,甜心? 当然是真的。 在走廊上,盖尔德特先生从房门口走了过去。哈啰,两位。 卡拉向他点点头。她回想起来,当她母亲刚住进这座城市中最好的疗养机构史都文生疗养院时,曾和这位鳏夫先生引起了一些骚动。 他们以为我们晚上住在一起。她低声告诉女儿。 你们有吗?卡拉问。她想到母亲守了五年的寡,现在也该是和另一个男人交往的时候了。 当然没有!她的母亲哼了一声,真的动了气。这是什么鬼话。 (这个事件完美地表明了这个女人的态度:对她开一点有猥亵暗示的小玩笑还可以,但她自己有一条清楚的界线,一旦超过这条线,你就变成了敌人,即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一样。) 卡拉继续说下去,整个人兴奋地摇动,以充满活力的语气告诉母亲关于明天表演的事。她一边说话,一边仔细看着母亲。她发觉,尽管母亲的年纪已高达七十多岁,皮肤却异常光滑,而且颜色健康红润得就像襁褓中的婴儿;尽管她的头发大都灰了,但其中还是夹杂许多不肯驯服的黑发丝。美容师今天把她的头发盘起来,梳成一个流行的发髻。妈,无论如何,我会有一些朋友去看我表演。如果妳也能来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试看看。 坐在床边扶手椅上的卡拉突然发现自己的拳头握了起来,她的身体紧张地绷成一团,呼吸也变得浅而急促。 我试看看 卡拉闭上眼睛,感觉两道泪水流了下来。妈的! 我试看看 不、不、不,全都错了,她愤怒地想。她的母亲不会说:我试看看。这不是她习惯说的话。她应该会说:我一定会去,亲爱的,我会坐在第一排。要不,她则会冷淡地说:不,明天我不能去,妳应该早点通知我的。 不管她的母亲怎么说,但都绝对不会是我试看看。她要不就答应,要不就会拒绝。 除了现在之外!毕竟,这个女人已不再是健全的人,顶多只能说像个婴儿,整天只能睁着眼睛昏睡。 刚刚卡拉和这个女人的对话其实全是出自于她自己的想像。呃,应该这么说,卡拉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出于想像的只是她母亲的部分,从很好,亲爱的。妳呢,日子过得还好吗?开始,到最后出了差错的我试看看,全是卡拉自己编出来的回答。 没错,她母亲今天一个字也没说,昨天她来访时也是一样,甚至从更早以前就是如此了。她就像这样躺在外头有常春藤的窗户边,陷入一种醒睡的形式。有时,她就像这样一连沉睡好几天;有时,她也许会突然醒过来,但嘴里只嘟囔着毫无意义的可怕噪音,在在证明她的脑海中似有一支看不见的军队行军走过,无情地折磨着她的记忆和心智。 但这个悲剧还有一个更致命的部分。尽管相当罕见,但她的母亲还是有过一小段清醒的时刻。她清醒的时间虽短,却完全打破了卡拉原本已抱持的绝望念头。就在她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了最坏的事实,知道她所熟悉的母亲已永远离她而去之时,母亲却又清醒了,正常得有如脑溢血发生之前的情况。如此一来,卡拉的安全网便打破了。她就像一位饱受虐待的妇人,只因为丈夫一点点的悔恨,她便完全原谅了他。在母亲清醒的那个时刻,卡拉立即说服自己,认为母亲的病情一定会渐渐好转起来。 尽管医生说,虽然她的母亲一度清醒,却对病情没有任何帮助。可是,在几个月前母亲清醒过来的那个时刻,医生并不在母亲的病床边。那时,她的母亲突然醒过来,转身对卡拉说:嗨,亲爱的,妳昨天带来的饼干都被我吃掉了。妳知道我喜欢,特地加了许多胡桃,管他什么卡路里。她露出一个少女式的微笑。哈,真高兴妳在这里,我迫不及待想告诉妳布兰登先生昨晚用遥控器做了什么好事。 卡拉忍不住猛眨眼睛,惊讶无比。因为她的确在前一天带了胡桃饼干来给母亲,而且里面确实多加了许多胡桃。此外,母亲说得一点也没错,五楼那位疯疯癫癫的布兰登先生昨天真的偷了一个遥控器,利用玻璃窗反射,把信号打入隔壁的护士休息室里,不断变换电视频道和音量,让里面的人迷惑了半小时,还以为这栋大楼闹了鬼。 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她那充满活力的母亲、她那最真实的母亲,的确可能有一天能从那受了损伤的躯壳中逃离出来,离开这间囚禁她已久的四九二号病房。 但隔天卡拉再来时,却发现这个女人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问她为什么来这里?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如果她是来催讨二十二元又十五分的电费帐单,那么她已经付过了,而且有收据可以作证。在这个病房里,并没有再一次出现胡桃饼干和遥控器的表演。 现在,卡拉轻轻触摸她母亲温暖、无皱纹、如婴儿般粉红的手臂,心里再次出现她平日来到这里时总会出现的感觉,一种已经麻木的三部曲感受她希望能让母亲安乐死,又希望她能突然好转回到过去充满精力的生活。最后,卡拉希望的是自己能早日脱离以上这两种无法和解的选择,早日摆脱这种恐怖的负担。 她看了一眼手表。和往常一样,上班又快迟到了,巴尔札克先生一定又要不高兴了。她喝光杯中的咖啡,把空杯子丢进垃圾桶,起身走到外面的长廊。 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胖黑女人举手对她打招呼。卡拉!妳来多久了?她的宽脸上露出一个宽阔的笑容。 二十分钟了。 我应该早点过来的,珍妮说:她还醒着吗? 不,我来的时候她又睡着了。 喔,真遗憾。 她之前说过话吗?卡拉问。 有,不过说的并不多,分不出她是不是在和我们说话。看起很像大概她过去有段光辉的日子吧?晚点如果她醒来,我和瑟菲会带她到庭院散步。她喜欢这样。每次散步过后,她的情况总是会改善一点。 我得去上班了,卡拉对护士说:对了,我明天有一场表演,就在店里面。妳还记得那地方在哪吗? 当然记得。什么时候? 四点,到时妳会过来吧? 我明天很早下班,到时一定过去。表演结束后,我们可以喝点潘趣鸡尾酒,就像上次一样。 没问题,卡拉回答,对了,也带彼得来吧。 珍妮皴起了眉头。小姐,不是我冒犯妳,但想要这家伙在星期天出来見妳,除非妳是在喷射机队或钢铁人队比赛的中场时间表演,而且还得在电视上播出。 也许哪天会成真喔。卡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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