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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七章

重返人间 妮基.法蘭齊 4973 2023-02-05
我再度上路。大家这时都已下班,正由寒冷、黑暗的街道举步维艰地回家。无分男女都将头压低避风,一心只想置身于温暖的地方。我脑中念兹在兹只想查出那个地址,我知道我已不再跟随邹或我自己的脚步了,同时一切已近得几乎唾手可得,我下定决心要追查最后一条线索。 一部厢型车呼啸而过,将路上水洼中冷冰冰的泥巴溅得我满身,我咒骂了声将脸上的泥巴擦掉。或许我干脆一路走回家?家在何处?我得回到莎蒂的住处。只不过我一想到再去那边就裹足不前,绕了一大圈结果又回到那噩梦般的起点,一无所获,只落得提心吊胆、惊慌惶恐、步步惊魂,还遭瞒骗。 我由口袋中掏出班的手机,握在手中好一阵,伫立在人行道中央,往来人潮由我身边摩肩接踵而过。我开机查看,十二通新留言,我逐一听取。三通是给班的,留言者我不认识。八通是班打给我的,语气愈来愈急。第八通只说艾比。如此而已。艾比。像是远方有人在呼唤我。

另有一通是柯罗斯打给我的。艾比,他说,语气很严峻。听我说。我刚和布罗迪先生谈过,他似乎很担心妳人在何处。我能否建议妳至少让我们知道妳在何处以及妳安全无虞?请在听到这通留言后立刻回电。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补道:我是当真的,艾比。请立刻联络。 我将手机关机再放回口袋。杰克.柯罗斯说的没错,我必须立刻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发现了什么。马路对面有家三王酒吧,店里想必很暖和,烟雾弥漫充满欢笑,还有啤酒溅溢和蜚短流长的八卦。我得赶快去找那个厢型车的车主,查出维克.墨菲搬至何处,然后到酒吧内点杯酒和一些洋芋片,再打电话给柯罗斯告诉他我发现了什么,随后就由他接手。我也会打给班,至少我得将他的手机还他,然后不过我不想去考虑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因为那像是眺望一大片褐色死水的对岸。

做此决定令我感到振奋。一个地址,然后一切就此结束。不过凛冽寒意穿筋刺骨,我的脚趾冷得发痛,手指也渐麻痹,脸感觉绷得极紧像要皮开肉绽,仿佛风中有砂石将我的皮都磨破了。人行道因结霜而闪闪发光;停在路边的车辆都覆着一层薄冰。我加快脚步,气息由我口中呼出后袅袅上升,我的鼻子刺痛。我今晚可以睡莎蒂的沙发,然后一早再去找房子;我得找份工作,从头开始。我需钱孔急,更迫在眉睫的是需要一个目标与回归正常的感受,我明天就去买个闹钟将之调在七点半。我得到班的住处拿衣服,要柯罗斯陪我到邹的住处拿我其余的物品。我的生活支离破碎地散落在伦敦各处,我必须将之组合回来。 我向左转,走到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街道。天空晴朗,我上方有一轮暗澹的冷月及明灭的淡白星辰。我经过的房子都已拉起窗帘,别人生活起居的明亮光线透过窗帘往外照射。我已竭尽所能了,我想。我已追查过邹的下落也已追查过我的下落,结果都徒劳无功,我们都已不知去向而我也不再相信柯罗斯可以找到我们,不过他或许可以找到那个男的而我或许可以安全无虞。

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事情了,不会真的相信。我再也无法想像我身陷险境,或我曾被掳走而且囚禁在一个黑暗之处,然后逃脱。能回想起的时间和那段失落的时间似乎在我脑中已融而为一。我曾认识又遗忘的那个班似乎与我重新发现又再度失落的班混杂难辨。我曾认识且共享欢乐时光的那个邹已不见了,甚至由我的记忆中消失。一切皆已无关紧要,我只是将一只脚摆到另一只脚前面,因为我就是告诉我自己必须这么做。 我用有如冷冻鸡爪般的手指由口袋中掏出说明,仔细端详上头的文字。我在第二个转弯处右转,贝尔汉路。沿路有隆起的减速墩,也有水蜡树围成的篱笆。这条路先通往一座小丘然后再往下坡,两旁屋舍夹道。每户人家正面房间的灯都亮着,有些人家的烟囱有炊烟袅升,别人的幸福生活。我步履维艰地继续上路。

那家店里的人说是三十九号,位于路的左侧,就在坡道的底端。我由远方望过去,没看到任何灯光,虽然我未抱持太大的期望,然而我会白忙一场的沮丧感已渐增强。我沿山坡往下走,在三十九号门前驻足。 那栋房子与其他房子不同,因为它座落的位置由道路往内缩,以便让已残破的双扇门可以向内拉开,这道门摇摇欲坠地悬挂在铰座上,风一吹就吱嘎作响。我将门推开,这是我的最后一项任务,再过几分钟,我就不再过问此事。我已尽心竭力了。门内有一座院子,遍地都是结冰的水洼。院内摆满凌乱的杂物,在黑暗中隐然浮现一堆木屑、一部单轮手推车、一部生锈的拖车、一堆橡皮轮胎、两部看起来像是加热器,以及少了一条腿椅背朝下倒着的一张椅子。房子在院子左边一栋两层楼的红砖建筑,前门有一道小门廊。门廊上有个破陶瓮,还有一双大橡胶靴,这让我一时间期待屋里还是有人在。我按门边的门铃但听不到铃响,于是改用拳头敲门,然后等着,趁这期间跺跺脚以免两脚冻僵。毫无回应,没人来应门。我将耳朵贴在门上聆听,悄无声息。

那就到此为止了。我再转身面向院子,这时我才首次看了个清楚,这是座老旧的户外马廏。在晴朗的夜空下,我可以看出一格格的马槽,仔细看还能看出每一格的出入口上方仍有已磨蚀的大写字体标示的马名:蜘蛛、标致、道格拉斯、驽马、里海、晶晶。不过这里已经马去槽空了,而且显然已不见马影许久。许多道门都已不见了。我闻不到马秣及马粪味,倒是闻到了汽油、油漆、机械类的气味。一格马槽上方的门开着,里面湿答答的,塞满杂物油漆罐、厚木板、玻璃。这里没有马匹的嘶鸣声、鼻息声,反倒一片死寂。 然后我听到一道声响,我以为是来自院子另一侧与这栋房子相对而立的矮房子。或许房东还在。我朝声源处走了几步。我还没被吓到,不算很怕。 哈啰?我叫道。哈啰,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应。我鹄立聆听。我可以听到远方的车声;某处在播放音乐,隐约可听到低音在夜空中搏动。 哈啰? 我走向那栋建筑物站在外头,踌躇不前。那房子由煤砖与木头搭建而成,没有窗户,高大的门以一根厚重的门闩扣住。又传来一个声响,像是悠长的嗡嗡声或呻吟声。我屏气凝神,又听到一次。 有人在吗?我叫道。 我将门闩抬高,将厚重的大门推开至我能向内探视的宽度。然而里面又冷又黑几乎是一团漆黑,月光照射不到屋内。这里终究还是没有人,或许只有动物。我想到蝙蝠、老鼠,然后我想到鼠辈,无所不在,多子多孙,借着腐败的食物及动物尸骸滋长昌盛,在地板下四处潜行,有着污黄的利牙和肥厚的尾巴当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时,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

我渐渐可以看出屋内的模糊景象,成捆的马秣堆在一头,一部像旧式犁田机的机器在我身侧。房间尽头处有个难以辨识的东西。那是什么?我往前走近,身后的门关了起来,我伸出双手摸索。这时我脚下踩着湿答答的马秣。 哈啰。我又说了声。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而且有点颤抖,在空中回荡着。这时有股气味扑鼻而来,一股屎尿味。 我来了,我说。我来了。我再往前走了几步,双腿感觉虚软无力,胸口沉甸甸的恐惧感压得我举步维艰。邹?我说。邹?是我,艾比。 她坐在房间尽头的马秣捆上,只是暗处中一个黑暗的轮廓。我朝她摸索过去,我摸到瘦小的肩膀。她闻起来浑身恶臭尿屎味及汗臭味。我往上抚触覆盖在她脸部的粗糙布料。她正隔着一块布发出微弱的声响,她的身体也因我的触碰而扭动。我将手伸至她的喉咙处感觉到那边有一条电缆线;我摸索她的背部也发现有一条紧绷、冰冷的绳子捆绑住她的双腕再向后延伸到她身后的墙上。我奋力拉扯,但绳子只拉紧而扯不开。她被拴住像马一样。

嘘,我低声说道。没事了。她被蒙住脸部发出高亢的声响。别挣扎,什么都别做。让我来,我会救妳。噢,拜托,拜托,别动。 我拉扯头套。我的手指抖得太厉害,一开始扯不动,不过最后总算从她头上扯掉。我在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在我的手指下她的头发只是油腻腻纠结成团。她的双颊冰冷也已泪流满面,她一直发出那种高亢的声响,像是被困在捕兽夹中动弹不得的动物。 嘘,我朝她做声。别出声,拜托,住嘴。我正在试。 我动手将缠绕在她喉咙的电缆线解开。看来好像是连接到天花板或什么地方,所以她必须让头维持往后仰。由于我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因此花了好长的时间,一开始我绕错了方向,反倒愈缠愈紧。我可以感觉到她喉咙的悸动。我不断地低声说没事了,不过我们两人都可以听出我急促声调的恐惧感。

她的双踝也被绑住,绳子在她小腿上缠了好几圈将她捆住。不过这次松绑较我预期的还要简单些,不久她的双腿就活动自如了,她奋力踢腿像是溺水的人蹬腿想浮上水面。她的左腿踹中我的腹部,她的右脚猛踢我的手肘。我双臂紧抱住她的双膝,像橄榄球员般擒抱住她。坐好不要动,我恳求她。我已经在尽力而为了。 接着我找到她背后的绳结。依我触碰的感觉,这个结打得非常紧。我又拉又扯但都无济于事,我的指甲都扯裂了,还是解不开。我跪下来用牙齿咬绳子,那有股汽油味。我回想起了口中尝过的汽油味,我回想起了那屎尿味,这房间内、她皮肤上以及我的肺里都有此气味与恐惧的气息,还有我的心脏激烈地撞击胸腔而我的呼吸急促以及胆汁涌上我的喉咙而四面八方一片漆黑

等一下,我说。我去看看能否由另一头将绳子解开。别担心,我不是要离开。拜托,拜托,拜托,别发出那种声音。帮帮忙吧。 我由她的腕部循着绳子摸索至墙壁处,感觉上好像是系在一个铁环上。我要是能看得见就好了。我在口袋中摸索,或许奇迹出现可以找到火柴、打火机什么的。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将我那部老车的绘匙掏了出来,我将钥匙插入绳结鼓起处然后再插深一点并不断扭动直到我感觉到绳结似乎松脱了些。我的手指冻僵了,一度将钥匙掉落于地,在地板的马秣中摸索了许久才找回来,我的手指被粗糙的马秣表层刮破了。她又开始由塞嘴布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尖叫,然后她试着站起身来,也旋即又瘫倒在草堆中。 闭嘴,我喝止她。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噢,可恶,别那样扯绳子,那只会把结弄得愈来愈紧。别动!让绳子松垂着。噢,天啊!拜托拜托拜托。 我用钥匙努力拆绳结。我可以感觉到绳结一点一点的松脱了,可是,噢,天啊,花了好久,花那么长的时间。我的额头淌着汗水,又湿又黏。我干脆就以走为上策,我想。这就跑出去呼救!我干嘛不跑到路上站在那边高声呼喊求救?我可以挨家沿户敲门或拦下每部车子。我得立刻离开。我不该、不该、不该在这里。绳结又松脱了些。 快好了,我气喘吁吁。再过几分钟妳就可松绑了。嘘,拜托。 行了!我站起身将她口中的塞嘴布扯掉,一声凄厉的哀号也由她口中宣泄而出。 邹?我低声说。妳是邹吗? 我是莎拉。救我。求求妳救我。噢上帝,噢上帝,噢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 我大失所望,不过现在没时间失望。逃命要紧,没空想别的。 起来!我说着,挽住她的上臂。 她试着起身但又因软弱无力而瘫倒下来。 听!那是什么声音?我倒抽一口气。 外头有人,院子里有脚步声,远方有什么金属物体的碰撞声。 我将莎拉推回草堆坐下。我再将那块破布塞回她嘴里,借此捂住她发出的声音。她开始挣扎,不过软弱无力。 莎拉!我们唯一的机会。让我来,操他的让我来吧。我在这里,莎拉。我会救妳,好吗? 她眨眨眼望着我,眼神惊恐。我发现那条电缆线在我上方悬垂着像一根巨大的蜘蛛丝,因此我将之拉到她的头部上方,扯紧一些。脚步声渐渐逼近。我手忙脚乱地将绳子缠到她腿上、手腕。我得找到那条绳子。我俯身在碎石满地的地板上摸索终于找了出来。这时脚步声更近了,哮喘般的咳嗽声。我几乎要尖叫出声,但硬将之咽了回去。一阵作呕,我耳中隆隆作响。我在地板上摸索头套,然后在这个浑身打颤的身影所坐的草捆上找,一找到就胡乱将之套回她头上,我感觉她的脖子震了一下。 等着。我向她出声示意,然后奔向房间另一头,藏身于一个金属物体后面,我的小腿也被划破了。我的心跳急如擂鼓他一定听得见,我的呼吸有如啜泣他必然会听到,只要他将门闩移开,推开门,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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