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出门买晚餐,我临时起意打电话给莎蒂。
嗨,我说。猜猜我是谁?
艾比?天啊,艾比,妳跑到哪里去了?妳可知道我想找妳却连电话都没得打?我昨晚到山姆家;他在开庆生会,我们都說妳没参加感觉好怪,我们还举杯祝福妳呢。反正,没出席的朋友我们都举杯祝福了,主要是祝福妳。不过没有人知道要如何联络妳,仿佛妳就这么从人间蒸发了。
我知道,我知道,真不好意思。我想念你们,不过,呃我目前还无法解释。我该记得他的生日才对,我以前从没忘过的。不过情况,呃,很戏剧化。
妳还好吧?
算是,可以算好也可以算不好。
神秘兮兮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和妳见个面?妳现在住在哪里?
一个朋友家,我含糊其词地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碰面了。我得先将一些事情理出个头绪,妳知道的。我真正想要说的是:我得先自保求生才行。不过那听起来像是神智失常的胡言乱语,连有那种想法都显得太过荒唐,尤其是我人在班的房子里,电灯亮着,暖气炉嗡嗡作响,厨房里还有洗碗机的声音。
好啦,不过听着,艾比,我和泰利谈过了。
是喔?他还好吧?警方释放他了吗?
对,总算。不过我想他们应该是依法可以将他羁押多久就留多久。
谢天谢地。他是不是失魂落魄的?
还用说。他一直想要和妳联络。
我会打电话给他,立刻打。不过他是否还涉嫌,或怎样?
我不知道。我和他聊时他不大理性,我想他有点火大。
莎蒂,我得挂电话了。我会立刻打给泰利,我也会尽快和妳碰面,很快。
行。
琵芭好吗?
超棒的。
那我知道。妳也是,莎蒂。
什么?
超棒的,妳超棒的。我能拥有像妳这样的朋友真是幸运,告诉大家我爱他们。
艾比?
告诉每个朋友,告诉席拉与盖伊还有山姆及珞冰和反正,每一个人。妳和他们碰面时,告诉他们我我忽然瞥见壁炉上方镜子中自己的身影,我像个歌剧演员般极其夸张地比手画脚。反正,妳知道。至少,替我转达爱意。
妳确定妳没事?
整件事都好怪异,莎蒂。
听着
我得挂电话了,我再打给妳。
我打给泰利。电话响了好久,我正打算放弃时,他接听了。
哈啰。他听起来有点口齿不清。
泰利?是我,艾比。
艾比,他说。噢,艾比。
他们释放你了。
艾比。他又说了一次。
真遗憾,泰利。我告诉他们不会是你做的。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我曾打电话给他。我对莎莉的事也感到很遗憾,我无法形容有多遗憾。
莎莉,他说。他们认为是我杀了莎莉。
我知道。
求求妳。他说。
什么?我能帮什么忙吗?
我得见見妳。求求妳,艾比。
呃,现在恐怕不大方便。我不能到他的住处那个男的或许会在那边等我。
前门开了,班走进来,拎着两个购物袋。
我再和你联络,我说。再过几分钟,别走开。我将话筒放下,转向班说:我得去找泰利。他听起来情况很糟而且全都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他。
他叹了口气将袋子放在地上。我就这么一厢情愿,还计画要吃一顿浪漫的双人晚餐呢。笨。
我非去不可,不是吗?你了解吧?
哪里?
什么哪里?
妳要在哪里和他碰面?
不能在他的住处,这一点我很肯定。
的确不行。这里?
那又太怪了。
怪?好吧,如果感觉怪就不宜了,是吧?
或许在咖啡馆之类的地方会好一点。不能在酒吧他听起来似乎已经喝得够多了。推荐一下这附近有什么好地方吧。
贝蒙特大道上有个地方,就在路尽头的公园处。叫什么餐馆的。
班?
怎样?
你会陪我去吗?
我会开车送妳过去,然后在外头车上待命。
班?
请说,艾比。
感激不尽。
听妳这句话我就觉得不枉此行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四十五分钟后我就坐在餐馆内(店名就叫餐馆),边喝卡布奇诺咖啡边望着门口。泰利在十分钟后抵达,一件旧大衣与毛帽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他的步伐有点蹒跚,神色略显恍惚。
他走到我的桌边,重重地坐下。他将帽子摘下,他的头发有点油垢,不知是太冷或喝多了而两颊通红,显出前所未见的憔悴。
哈啰,泰利。我说着,双手按在他手上。
妳的头发又长出来了。
是吗?
噢,天啊。他阖上双眼往后靠坐在椅子上。噢,天啊,我累翻了。我可以睡上一百个小时。
要我帮你点些什么吗?
咖啡。
我朝服务生示意。一杯双份的浓咖啡,麻烦妳,然后再一杯卡布奇诺。
泰利掏出烟盒,抖出一根。他的双手颤抖。他将烟点燃后重重吸了一大口,脸颊看来更为凹陷。
我告诉警方不是你做的,泰利。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也可以和你的律师谈。这全是一场误会。
他们一直在我有暴力倾向这一点做文章。服务生将咖啡端到我们桌上,不过他视若无睹。好像我满脑子血腥似的。我绝对不会伤害妳的。他们说得好像我是个凶狠暴戾的混帐,他们说我把妳逼疯了
他们现在还会这样吗?
还有莎莉莎莉,噢,狗屎。
泰利,别这样。
他开始哭泣,豆大的泪水滚落他的脸颊滑入口中。他试着端起他的咖啡杯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因此将咖啡溅得满桌都是。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说着,用一条餐巾胡乱擦拭桌上的咖啡渍。原本一切都很正常,然后宛如坠入地狱。我一直在想我会醒来然后那会是一场噩梦,妳也还会在,或者莎莉还会在。反正,有人在,有人会在。不過妳反倒是在这里而莎莉已经死了,而且警方仍认为是我做的,我知道他们这么想。
重点是他们将你饬回了,我说。不是你做的,他们也不能说是。你现在没事了。
不过他置若罔闻。我真的好孤单,他说。为什么是我?
我对他这种自艾自怜顿觉一阵愤慨。或者为什么是莎莉?我说。
隔天早晨班打电话给邹的父母,他们已度假回来,我可以听到她母亲的声音。没有,他们在度假前就没有见过邹了,她没有跟他们同行。还有,是的,如果班就在附近他们乐于和他见面,当然他带朋友同行也无妨。班脸色紧绷,他的嘴角往下撇仿佛吃到什么酸东西了。他说我们十一点会到。
我们驶过伦敦北区,一路无言,直抵他们位于哈特福郡的住宅。此时雾浓且湿气重,我们只见沿路的树木与房子隐隐浮现在前。他们住在一座村落外围,位于一条碎石车道尽头的白色矮房内。
班在车道上停车数秒钟。我觉得糟透了。他愤怒地说着,仿佛那是我的错。然后他再继续往前开。
邹的母亲叫帕姆,她是个结实强壮的妇人,握手的劲道极强。不过邹的父亲则枯瘦如柴,满脸皱纹,他看起来比他的妻子老了几十岁,我和他握手时像是捏着一把骨头似的。我们坐在厨房,帕姆替我们倒茶并端出一些饼干。告诉我吧,班,情况如何?邹好久没有带你过来看我们了。
我来此是有原因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她将她的马克杯放下,望着他。邹?她说。
是的。我为她担心。
她怎么了?
我们不知道她在何处。她失踪了。妳都没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她低声说道。然后再提高声量说:不过你知道她就是这样,她老是会到处跑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她会出远门几个星期都没联络。
我知道。不过艾比和她同住,邹有一天就这么失踪了。
失踪。她复述道。
妳不晓得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别墅?她说着,也因萌生希望而展颜。她有时会去那边小住。
我们去过了。
或是她那个男朋友?
没有。
我不懂,邹的父亲说。她失踪多久了?
大约从一月十六日起,我说。我们猜想如此。
今天几号?二月六日?都三星期了!
帕姆站起来。她俯视着我们说:不过我们必须开始寻找!立刻就做!
我这就去报警,班说着,也站起身来。我们一离开这里就去。我们已经和警方提过此事了呃,反正艾比提过了,不过他们在第一个星期左右都不当一回事。除非是小孩。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在这里呆坐。我会打电话给每个亲友。应该会有个简单的解释。你和谁谈过了?
那或许只是一场虚惊,班无奈地说道。她或许没事。总是会有人销声匿迹一阵子后又出现了。
是的。当然,帕姆说。当然那是事实。重点是不能惊慌。
我们这就去报警,班说。我稍后再打电话给你们,好吗?他双手按着帕姆的肩头,亲她的双颊,她搂住他一下然后松开。邹的父亲仍坐在餐桌旁。我望着他干皱的皮肤,以及他脆弱双手上的老人斑。
再见。我说。我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无言以对。
班,这位是杰克.柯罗斯探长。这位是班.布罗迪。他是邹瑟芬.琥珀的朋友,我上次曾和你提过
我知道。我到过她的住处,记得吗?妳告诉我妳穿着她的衣服,妳也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洛琳。
我很欣慰你们将泰利饬回了,我说。现在你知道他无罪了,你想必已体认到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而且也许邹
我无法对此置评。柯罗斯审慎地说。
我们是否应该先告诉柯罗斯探长我们已确切知道的事,艾比?
柯罗斯略显讶异地望着他。或许他认为和我有关的人全都是疯疯颠颠的。近墨者黑。
当然,其中有许多事我以前就告诉过他了,不过以前我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似乎只能进一步证实我有妄想症。不是由我说,听起来就较为可信。
我们将一切从头谈起,说了好几遍。很专业,像在填写复杂的退税申请单。我写下我所推断出来我和邹失踪的那个星期的时间与日期;我也拿出邹的照片;班则提供她父母和她前任男朋友的电话号码,并告诉他她常合作的那些公司。
你意下如何?我问。
我会列入考虑,柯罗斯回答。不过我不
重点是我停下来望了班一眼,然后再说下去。重点是,我很怕如果我猜对了,邹和我是被同一个人掳走的,那么,呃,她很可能,她极有可能,你知道那个字眼我说不出口,班坐在我身边我难以启齿。我连曾和邹相识都记不得,而他和她已结识了大半辈子。
柯罗斯的神情不断地变化。他和我首次碰面时,毫不犹豫地相信我的说词,我是个受害人。然后他被说服根本不该相信我,这时我变成自己幻觉的受害人,一个处境堪怜的对象。如今他游移不决。
我们会按部就班进行,他说。我们会联络琥珀小姐的父母。妳会住在哪里?
跟我住。班说。
柯罗斯望着他几秒钟,然后点点头。好的,他说着,站起身来。保持联络。
他开始相信我了,对吧?
班拉起我的手,将我小指上的戒指转了转。妳是说关于妳还是关于邹?
有差吗?
我不知道。他说。
我对邹的事感到遗憾,班。我真的、真的很遗憾。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遗憾?他说。我仍然希望电话会响起而且会是她打来的。
若真如此就好了。我说。
他替我们再斟了些酒。妳会不会对妳被囚禁的那段日子念念不忘?
有时觉得那只像是一场恐怖的噩梦,然后我什至会想,其实也许我真的是在做梦。不过其他时候通常是在夜间,或当我落单而且觉得惊魂未定时就会回想起此事,而且仿佛再度身历其境,仿佛我真的再度置身其中,不曾逃离出来,而这一切我朝灯火通明的厨房、餐盘、桌上的酒杯等比了比都是一场梦。我记得的和我想像的和我畏惧的,全混杂在一起。当我凌晨醒来,一切似乎都阴森恐怖又凄凉悲惨时,你知道我有时会怎么想?我在想我置身于一个轮子上,不断地周而复始转动,这些事我以前也都做过因为我也算是一直在重蹈覆辙,不是吗?我寻找邹、爱上你?而且我又要再度失踪,进入黑暗中了。
这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
是的。警方会处理的而且,老天,他们这次可得将这事搞定了。妳这几天就少安勿躁,在这里陪我,然后那场噩梦会成过眼烟云的,我很确定。妳会脱离妳的轮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