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望向邹的窗户。没有灯光,里面似乎空荡荡的,一片漆黑。我将钥匙插入锁孔中,想像自己上楼,独坐整晚及漫漫长夜,在脑中想着莎莉的尸体,等候早晨降临。或许我该再到莎蒂的住处,或山姆家,或席拉家。不过一念及此就令我心灰意冷,因为那么一来我就得将上次与他们碰面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全告诉他们了。虽然我几天前才和他们碰过面,可是感觉上他们距我如此遥远,我已脱离他们的世界成为一个陌生人,如今有谁认得我?
我不能就这么伫立街头,成为动也不动的标靶。我扭转钥匙将门推开,我望着楼梯,拾阶而上走向那些没开灯的房间,恐惧感油然而生。我再将门关上,站立了片刻,倚靠在门上设法平静地呼吸。我有点想要沿着门板滑下瘫倒在走道上。我可以蜷缩成一团,双臂抱住头,像奄奄一息的动物般躺着。有人会过来料理一切,他们会将我抬起来载送到某处安全又暖和之处,我也不用再日复一日地过这种日子了。
我没有蜷缩在走道上,我转身走向大街,拦下一部计程车要求司机载我到贝尔塞兹公园。我不知门牌号码,但我想一旦到达附近应该就会记得位置。他或许不在,若他在,我也不知道我该向他说些什么。
我轻易就找到了那栋房子。我记得外头的行道树,不知何故我也知道那栋房子有一座铁栏杆。楼上楼下都有灯光。我给司机一张十英镑纸钞跟他说不用找零。我朝门口走去,双腿瘫软有如果冻,也一直喘不过气来。他或许正在一场晚宴中,他或许正与某人同床共枕。我用力敲击门环再往后退开。我听到他走过来应门,忍不住啜泣起来。
艾比?
有没有人在这边?你是否正在忙?
他摇摇头。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冒昧打扰你,可是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知道整个来龙去脉的人。希望你了解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对不起。
出了什么事?
我吓坏了。
进来吧。妳一定冻僵了。他将门拉开我走入宽敞的大厅。
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拜托。走吧,到厨房里取暖。来,外套给我。
谢了。
他带我走入一间小厨房。窗台上摆满了盆景,桌上也有黄水仙。我可以闻到黏着剂、木屑、亮光漆的味道。
来。坐这边,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挪开。我来弄点喝的。茶?或是来点热巧克力?
太好了。
他将鲜奶倒入一只锅子再将锅子摆在炉上。
食物呢?妳上次用餐是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油炸的特餐。记得吗?
那只是今天早晨的事?天啊。
你的会议进行得还顺利吧?
有举行,至少。要不要我帮妳弄点什么东西?
热巧克力就行。那能舒缓心神。
舒缓心神。他说着,淡然一笑。
他舀了几匙巧克力粉到热鲜奶中,充分拌匀,然后倒入一个绿色的大马克杯中。喝吧,艾比,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莎莉死了。我说。
莎莉?莎莉是谁?
泰利的新女友。我等着让他问我泰利是谁但他没问,只点点头眉头深锁。
真遗憾,不過妳和她熟吗?她是妳的朋友?
我根本不认识她。不过她被杀了。
被杀了?有人杀了她?
在泰利的住处外。警方认定是泰利干的。
我明白了。他缓缓说道。
不是他,我知道不是。可是,当然啦,他们一味认为我是陷入某种妄想症的幻想中。对他们而言,这就是证据:泰利殴打我而我将这龌龊的家暴案编造成一则遭绑架的英雄故事。然后他故态复萌并且谋杀了他的下一任女友。
不过他没杀她?
没有。泰利不会杀人的。
许多不会杀人的结果都杀人了。
警方也一直这么说。不过我了解他。反正,如果他真杀了她,他会因良心不安而崩溃并打电话报警。他不会拖着她的尸体到外头,然后弃尸于只隔几户之处。而且如果他想要藏匿尸体他其实不会这么做,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杀她则他应该会
我不是警方,妳知道。
对不起。只是这一切。我一直在想着可怜、愚蠢的泰利。当然,还有莎莉。不过不只如此。莎莉看起来满像我的。我是说,像我剪头发前那种模样。我看到他脸色丕变。我就是有一种很恐怖的感觉认为她是我的替死鬼。
噢,他说。我明白了。
他就在外头找我。他会找到我的,我知道。
而警方没将妳的说词当一回事?
没有。其实我也不怪他们。如果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将我的说词当一回事。如果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懂妳的意思。
你相信我吗?
是的。他说。
我是说整体而言?我说的一切。
是的。
真的?你不只是随口敷衍我?
我不只是随口敷衍妳。
我望着他。他没有畏缩或将眼光移开。谢谢你。我说。我端起那杯热巧克力,将之喝完。突然间,我感觉好多了。我能否借用你的浴室?然后我就会回去。我真不该这么冒冒失失闯进来,我真是傻里傻气的。
在楼上,妳看到的第一间就是。
我站起身。我爬楼梯时双腿有点摇摇晃晃的。我上完厕所后把脏兮兮的脸也冲洗一番。我看起来像个疲惫不堪的女学生。我步出浴室再走下楼来。这房子满不错的;我思忖着不知这里是否有金屋藏娇。墙上挂着图片,壁边也有一排排的书籍,在楼梯转弯处有一棵大盆栽。我愣立当场,望着那盘根错节的老干节瘤及深绿色的树叶。我蹲下来用一根指头按压着长满苔藓的土壤。我坐在盆栽旁,双手抱着头。我不知该哭或该吃吃笑或该尖叫,但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站起来再极为缓慢地走完剩余的阶梯。我走入厨房,班仍坐在餐桌旁,他什么事也没做,眼神茫然。他看来也很疲惫了。疲惫,或许也有点情绪低落。
像是一场梦境中的人物我的梦,有着我经历过的生活的那场梦,一场我记不得的梦我绕过餐桌伸出一只手贴着他的脸。我看到他的神情变柔和了。是不是像这样?我说。我俯身亲他的嘴角,他将眼睛闭上于是我亲他的眼睑,我亲他的嘴唇直到他双唇张开。我觉得柔软又新奇。是这样吗?
不,不是。
那么是什么样子?
妳告诉我妳心情很恶劣。妳一直在谈泰利。所以我就牵起妳的手。他牵起我的手然后带我走过房间到另一头,墙上挂着一面落地穿衣镜。他牵我到镜子前让我能看着我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脸色苍白、筋疲力竭的艾比嘉儿。他站在我身后,我们在镜中四目交会。我牵妳到这里来,然后我要妳看着妳自己。我說妳很美。
我看起来像是你从废料桶中找到的垃圾。
闭嘴,艾比。我是说真的。妳当时很美,现在也很美。我說妳令人倾心,然后我情不自禁,像这样亲妳,亲在妳的粉颈上。是的,妳就像那样将头倾向一旁。
接下来呢?我说。我觉得一阵晕眩。
我像这样亲妳并抚挲妳的脸与脖子,然后我像这样继续下去。
他在吻我颈部的同时将我的衬衫钮扣全解开了。
是喔?我没头没脑地喃喃说着。
他将手伸入我衬衫内并由背后解开我的胸罩再将之由前方扯出来,接着他的双手已经贴在我的乳房上。他柔软的双唇仍在我的脖子上,不像在亲我,倒像在抚挲我的肌肤。
像这样。他说。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他的右手柔情万千地摩挲我的腹部,再往下游走。他灵巧地将我的裤头钮扣解开,再将拉链往下拉。他蹲跪在我身后,边蹲下边沿着我的脊背往下亲。他将双手伸入腰带内再将我的长裤及内裤褪至脚踝处。他再度站起身来,在我身后,双臂熊抱着我。
妳看看。他说着,我于是望着自己的身体,我在镜中看着他,他正看着我的身体,我也随着他的眼光看着我的身体。我望着那面镜子,想着我在镜中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次是什么时候?两星期前?
我向他开口时我的声音慵懒,春情荡漾。我看起来很狼狈。我说。
妳看起来楚楚动人。
而且我无法逃走。
妳无法逃走。
随后我做了什么事?
于是他做给我看。我必须很滑稽地一摇一摆朝他的卧室走去,然后仆倒在床上。我将鞋子踢掉再将衣裤甩掉,其实全身衣裤早就掉得差不多了。然后他脱掉自己的衣服,不疾不徐。他走到一个抽屉取出一个保险套,用牙齿咬掉封口。我帮他套上。我知道这件事,我说。我在我的物品中找到了晨间丸。
噢,天啊,他说。对不起,我们当时没时间。
我相信我也得负点责任。
是啊,他说着,这时说得气喘吁吁的。的确如此。
我们彼此对望着,他伸出一只手抚着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乳房。我还以为我再也无法碰妳了。他说。
过程就像这样?
是的。
这样?
是的。别停下来。
我们没有停下来,我们一直相互对望,有时相视而笑。他到达高潮时,有如痛苦万分般地呐喊出声,我将他紧紧搂住,亲吻他湿润的头发。
美好至极,无与伦比。我说。
他将双唇贴在我喉部的脉动处然后在我脖子上咕哝了几句。
什么?
我说,无时无刻不思念妳。
或许我也曾想念你,只是我不自知。
妳是怎么知道的?
那棵盆栽。我抽身往后仰,杏眼圆睁瞪着他。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要妳有所感觉,而不是由人来告诉妳曾有此感觉。如果这种说法合理的话。
我不知道。我有点想要对你发脾气,真的很火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直在寻寻觅觅想要找回失落的我,像个受到惊吓的盲女般跌跌撞撞,而你一直都知道,你原本可以协助我走过这趟历程的。但你没有,你选择袖手旁观。你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我,却仍有所保留。你可以记得曾搞过我而我却毫无印象。你知道另一个我,我无从得悉的那个我,而我却不知道另一个你,对吧?我要怎么知道你已对我知无不言?我无从得知。你掌握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很不应该。应该这样吗?
不。
你只能这么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无奈地说道。我本想告诉妳,但我该说什么?
事实,我说。那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次。
我轻柔地抚着他的胸膛。我被掳走囚禁在一间地窖以前,曾经很快乐,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曾很快乐因为我离开了一个对我施暴的男人,离开一个我不喜欢的工作岗位,而且认识了班。我失落的那些日子充满了美好的回忆,自从我出院后,这种念头就一直萦怀脑际我遗失了那些我想要珍藏的回忆;留存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万般思绪闪过脑际,或者说是如浮光掠影般的片断思绪,是关于向生命做出承诺,关于不要再如惊弓之鸟般度此余生。
稍后,我们共洗鸳鸯浴。然后他下楼做三明治,再以盘子端上楼来,还带着一瓶红酒。我靠坐在枕头上。
你一直都在替我打理餐点。我说。
我们曾吃过牡蛎。
是吗?我就爱吃牡蛎。
我知道,所以我们才会享用。我们会再度大快朵颐。
我拉起他的手亲了下,然后咬了一口三明治。所以那是星期三晚上的事,对吧?
星期一。
星期一!你确定吗?就在我们初次碰面之后?
确定。
我蹙眉。
但你没有戴保险套?
我有。
我不懂,你刚才说
妳后来又回来找我。
在星期三?
是的。
你真该死,早该告诉我这件事的。
我知道。
而且你没戴
没有。
为什么?
妳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带着那株盆栽。我们原本约定隔天星期四晚上要碰面的,因为我在星期三已和好几个人有约客户,他们已在场了,而妳敲门并将那棵树递给我。我吻了妳。
然后?
然后我又多吻了妳几下。
再说下去。
妳将我衬衫的钮扣解开。我们可以听到我的客户在隔壁房间内交谈的声音。
接下来呢?
我们进入浴室内将门反锁就嘿咻了起来。
站着?
是的。花了大约三十秒。
示范一下。我说。
我当晚在班的住处过夜,尽管心中千头万绪,我仍一夜酣睡。待我一早醒来,已闻到咖啡及烤吐司。隔着窗帘天空看来一片蔚蓝,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吓到了,那有如大地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