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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六章

重返人间 妮基.法蘭齊 6196 2023-02-05
我不知道当天接下来的时间要怎么打发。我的所有计画都已用尽,一时也一筹莫展。我泡了个澡、洗头、洗衣服。我听答录机的留言,只有一通新留言。我将电脑开机查看信箱,有一封,警告我要提防一种电脑病毒。 我在客厅内来回踱步,望着我贴在墙上的清单,设法专注于我已确切知道的事:我是在星期四晚上或星期五、六、日之间被掳走的;我的手机有一个男人接听;我跟某人有性行为。我做出一个决定:每次只要有人来电,我就要拿起话筒和他们交谈;我要开启邹的全部邮件;我要设法联络她的朋友。 我由信件开始着手。我拿起摆在壁炉上方的信件,一封封拆开。她获邀参加一项在西班牙的分时合享别墅活动;她奉命重写一份关于暗杀英王詹姆士一世的炸药谋反计画之教材;她获邀参加一场同学会;一个她多年不见的朋友要再度和她联络。另一个朋友寄了一张关于赞成与反对百忧解这种抗忧郁药的剪报我将这人的姓名及电话号码抄在一张纸条上,也将一个寄新热水壶估价单给她的男人的连络电话抄下来。我看着那些明信片,不过都只是在外国度假时匆匆写下三言两语,或是一些致谢短笺。

然后我重听答录机上储存的所有留言,我已和她的编辑谈过,此外很少有来电者留下他们的姓氏或电话号码。我打给一个叫艾黎丝的,结果发现她是邹的表妹,我和她对几个日期有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而她最后一次和邹碰面是在六个月前。我打给那个寄百忧解剪报给邹的女子。她叫露西,是邹的多年老友,陪她走过人生中的喜怒哀乐。她在跨年夜曾和邹见过面,她当时认为邹的症状已缓和且较能掌控生活了。没有,随后她就没有邹的消息;而且,没有,她对她有何计画毫无所悉。她的语气开始显得忧心忡忡,我说很可能没事,无需挂虑。那个贩售热水壶的人外出,我在他的答录机上留言。 我将邹房间角落书桌上的电脑开机。我查看档案,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打电话给她的出版商,告诉她我很确定邹正在帮她处理的那个企画案就在电脑里。我点选邹的邮件信箱,逐一查看最近的新邮件。我考虑要发一封通稿给她通讯录中的所有人员,询问他们是否有她的消息,不过还是决定再等一或两天。

班说邹是个相当注重隐私的人,我如今已经彻头彻尾地侵犯了她的隐私,希望她能谅解。他也说她很爱干净,我决定最好是做个大扫除。我将我们在前一晚用过的盘子洗干净,将浴缸刷洗一番,将杂物收拾至定位。我四处寻找吸尘器,最后在浴室旁一座高大的柜子内找出来,柜子里还摆着猫砂盆和一些尚未开封的猫食,还有一个黑色收纳袋,我将之打开检视时,发现里面装着滑雪装备。我用吸尘器清理我和她的房间。等洗衣机运转完毕,我将衣服晾在暖气炉上方。我替自己再泡了杯咖啡,虽然我已经因为摄取太多咖啡因及陌生感而感到焦躁。我播放一些音乐,坐在沙发上,但觉得坐立不安。然后我听到楼下有人,将门关上,我这才猛然想起我连询问邹的邻居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她这个最明显该做的事都没做。

我将咖啡喝完,走出住处绕到一楼的入口,按了门铃后等着。门开了一个细缝,一只眼睛由门缝中瞅着我。 哈啰,我是邹的邹的室友,艾比,我 门随即敞开。我知道妳是谁,亲爱的。邹替我们介绍过了,记得吗?彼得。妳說妳会来拜访我但一直没来,妳有来过吗? 他是个瘦小的老人,比我瘦小很多。我不晓得他是因年纪大了而身材随之缩水,或他一直都是这种青少年小男生的身材。他穿着一件黄色紧身运动衫,一边袖口的线头已松脱,他细小的脖子间裹着一条格子图案围巾,趿着双拖鞋。他灰白的头发已稀疏零散,脸上满布皱纹。进来吧,他说。我踌躇不前。来吧,别站在外头,进来。我可以帮我们泡些茶。坐下。好了,别管那只猫,坐下来让自己舒服些。妳应当也想吃点饼干吧?糖?妳要加糖吗?妳一直来去匆匆的,是吧?我看妳进进出出的。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注意到这种事情。

房内暖烘烘的,窗明几净,井然有序。整排的书陈列在墙边,他拥有全套的精装本狄更斯作品全集。我坐在松软的皮革沙发上,接下他递过来的茶。那只猫在睡梦中扭动了下身躯,看起来像是那只我曾隔着窗户看过的胖嘟嘟虎斑猫。谢了,彼得,太好了。提醒我一下,我们是何时碰面的? 星期三,他脱口而出。妳来的那天。我刚好出门走在人行道上,只是想透透气,这时妳带着大包小包过来,邹就帮我们介绍。我說妳若有空不妨来我家走走。不過妳一直没来。当然,然后妳们就离开了。 那是什么时候?我们何时离开的? 失忆了,是吗?他爽朗地笑道。我一直没看到妳们两人现身。一起去度假,是吗? 不尽然。 邹也回来了吗?好女孩,邹,一直很帮忙。她在我跌倒摔断腿时送我到医院,还来探望我。其他人都不闻不问,但她会来而且还带花。

她还没回来。我含糊其词地说。 我都八十六了,他说。我看起来像吗? 不像。我说。 我母亲活到九十五岁。九十五岁然后突然,有一天,呜呼哀哉,她就这么走了。我还很怀念她,很傻气,是吧?我都是个老头子了,还每天思念着妈妈。我仍保留着她的发梳,妳知道,很精巧的银质发梳,梳背是象牙,与货真价实的马鬃,如今找不到那种东西了。还有她的餐巾系环,银质的,内侧有她的名字,很美。 我正需要这么一杯茶,多谢了。 妳要走了?不吃点饼干? 我过不久就会再来。 我通常都会在。 我睡得很沉,梦见火灾的警铃大作,我看不见何处失火也看不见逃生门在何处。我因为自己这个疏失而动弹不得,我若早知道逃生门在何处,就可以朝那门跑去;我若知道起火点在何处,我可以朝反方向逃命。火灾警铃再度响起,将我吵醒,我在迷糊恍惚间体会到那是门铃。我伸手想拿我的睡袍,但睁不开惺忪睡眼。那是第一个问题,眼睑感觉仿佛黏住了。我将两边眼睑逐一拉开,像在剥葡萄皮,不过即使如此我走到门口这段路还是得用摸索前进。即使像是在梦游我也要确定门链已扣上。我将门拉开,一个年轻警员的脸出现在门缝中。黛波露小姐?他说。

几点了? 他看了手表一眼。 三点四十五分。他说。凌晨? 他回头看着身后。天色灰蒙蒙的而且阴沉多云,不过显然是大白天。我的神智开始清醒。如果是车子的问题,我说:我正打算去领车。车子被开了张罚单,然后被扣押。我一直想要去处理但有事要忙。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他满脸茫然。我不是为了车子而来的,他说。我们能否进屋内谈? 我要看证件。 他叹了口气由门缝递过来一个薄薄的皮夹,好像我真能辨识警察证件的真伪似的。你很可能可以在网路上买到这种东西。我说。 我可以给妳一个电话号码查证,若妳仍有疑虑的话。 打给你坐在某处办公室内的朋友。 听着,黛波露小姐,我是柯罗斯探长派来的。他要跟妳谈谈,妳若对此有疑问,能否亲自和他谈?

我将门锁打开,共来了两人。他们在门垫上刷刷作响地清理鞋底,再将警帽摘下。 如果柯罗斯想找我谈,他为何没来? 我们是来接妳的。 我有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不过同时也觉得稍感宽慰。柯罗斯总算来找我了,我不是惹麻烦的烫手山芋。五分钟后我搭着警车往南行。我们停在一处红绿灯时,我看到人们盯着我猛瞧。这个坐在警车后座的女人是谁啊?她是罪犯还是刑警?我设法装得像个刑警。我们过河时,我望向窗外也为之蹙眉。不是走这条路。我说。 柯罗斯探长在城堡路派出所。 为什么? 没有回答。 城堡路派出所是一座崭新的警察局,有许多玻璃帷幕及五颜六色的管状钢梁。我们绕到后方然后有人带我快速走过停车场旁一道小门再拾阶上楼。柯罗斯和另一个刑警在一间小办公室内,那个刑警是个秃头的中年男人,他朝我伸出手并自我介绍他叫吉姆.巴罗。

谢谢妳肯过来一趟,柯罗斯说。妳好吗? 是为了邹的事吗? 什么? 因为我开车前往多塞特郡,而她不在她平常落脚的别墅。此外,我和一个认识她的男子谈过了,他打电话给其他认识她的人,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是的,柯罗斯说着,不自在地望了巴罗一眼。就是那种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的眼神。不过我有其他事想要请教妳,请坐。他比着桌前的一张椅子。妳可认识一位叫莎莉.亚当森的女子? 不认识。 妳确定吗? 她是谁? 妳和泰伦斯.韦摩有联络吗? 我忽然觉得有一股冰冷的恶心感遍布全身。由我头顶开始,然后往下直贯穿至脚趾。出事了。我去拿过几次信件。我心念一转。莎莉。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 我不确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曾和她无意间碰过几次面,我要离开时她刚好抵达。我不知道她的姓氏,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在交往了,不过我想泰利应该是那种按捺不住寂寞的人。我是说,当初我们碰面时然后我停顿下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互看了一眼,然后巴罗往前挪了一步。她死了,他说。莎莉.亚当森。昨晚有人发现她死了。 我来回看着他们两人。我有大约五十个问题要问,因此我从最愚蠢的问题问起。死了? 没错,柯罗斯说。还有其他情况。她的尸体在魏斯克特路五十四号的前院内一座树篱下被人发现。勒死的,附带一提,不是自然死亡。 我不寒而栗,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泰利住在六十二号,我说。 是的。柯罗斯说。 噢,天啊,我说。噢,我的天啊。 要不要我们帮妳弄点什么东西?柯罗斯说。咖啡? 我摇头。真是一场噩梦,我喃喃说道。愈来愈悲惨。亲爱的上帝,噢,可怜的莎莉。可是,你找我来干嘛?柯罗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我,然后我渐渐恍然大悟。

不,我说。不,不,不。那边案件频传。一个落单女子,在夜间,离开那住宅。她很容易就会遭偷袭抢劫。 柯罗斯走到办公室另一个角落的桌子,回来时手中拿着一个用透明塑胶袋装的东西,他将之摆在巴罗的桌上。莎莉.亚当森的皮夹,他说。那是我们在她的包包内找到的,在她尸体旁。里面有四十五英镑的现金、两张信用卡、七张店家消费卡。完好无缺。 不,我说着,比较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说给他们听。不,不合理。泰利知道吗? 泰伦斯.韦摩在楼下,吉姆.巴罗说。我们的同仁正在和他谈。 他怎么说? 他话不多。他有律师陪同。 你不会真的认为?你不能我双手抱住头,闭上眼睛。或许我可以睡上一觉,醒来后这一切全都消失无踪,像一场梦境只剩模糊不清的残存景象。 巴罗清了清喉咙,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由桌上拿起一份打字文件望着。去年十一月及十二月,妳至少曾三度为了妳男朋友的事打电话报警。 没错,我说。他们也没采取什么行动。他们不相信我。 他做了什么事? 情况很单纯。泰利心情沮丧、他发脾气、他喝醉了,有时候他会动粗。 他打妳? 听着,如果你曾想过泰利会谋杀一个女人 拜托,黛波露小姐,我们可以稍后再来讨论妳的意见。不過妳能否先回答我们的问题? 我将嘴巴闭上,想要摆出一付不屑的神情。好吧。我说。 他打妳? 是的。不过 打妳耳光? 是的。 他可曾以握紧的手殴打妳? 你是说拳头?有过一、两次。 妳是说他打了一、两下,或是说曾有一、两次他挥拳揍妳? 我深吸了一口气。后者。发生过几次。 他可曾用过任何类型的武器? 我高举双臂做出难以置信的姿态。这全都搞错了,我说。不应该这么问是或不是。情况比那复杂多了。 巴罗朝我靠近了些,平静地开口。他可曾拿什么东西威胁過妳?像是刀子? 我猜有吧,是的。 妳猜有吧? 是的。我是说,他曾这么做过。 他可曾勒住妳的脖子,用他的双手或臂膀? 这时我做出了令我自己感到讶异的反应。我开始痛哭失声、无法自已。我笨手笨脚地想掏出面纸,但我的手似乎不听使唤,我什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哭。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和泰利的悲惨生活,或者因为我对自己的安危感到恐惧。然后就是那个莎莉,我不知姓什么的那个莎莉。我试着在脑中想像她的容貌却想不出来。她是一个我可能会希望她倒楣的女子,要是我曾想起过她的话,但如今她真的遭逢噩运了。那我是否或多或少也得为此负责? 待我哭够了回过神来,我看到柯罗斯双手各拿了个纸杯站着。他递一个给我,杯中盛的是水,我一饮而尽。另一杯是咖啡,又热又浓,我啜了一口。 我要妳做份笔录,他说。如果妳觉得能做的话。我点头。好。我们会叫一位员警过来处理。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我喝了一杯接一杯的咖啡,巨细靡遗地叙述我和泰利那段我试图抛诸脑后的情缘。有人说倾吐不愉快的经验可疗伤止痛。我也有的是好朋友,但我不曾和他们谈论泰利,不去提起最悲惨的那部分。我不曾透露那些事,从没说出口。当我将之大声说出口,它们在吉姆.巴罗的办公室中宛若有了自己的生命,也把我吓坏了。 几个月来我只认为自己是处于出了问题的男女关系中,情况经常会失控,我们又沟通不良。然而当我将之说出口时,听起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一位年轻的女警打字记录我的说词。当我描述有天晚上泰利喝得烂醉如泥,拿起菜刀朝我挥舞然后还将之抵住我的喉咙时,她停止打字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他不是真要伤害我,我说。他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会伤害我的行为。霍金丝女警、巴罗与柯罗斯都望着我,然后互换个眼色,他们心照不宣,没将那显而易见的事实说出口,亦即他确霣伤害过我。我是想骗谁?我是不是有毛病?我是不是生性逆来顺受的那种受害者?我在叙述此事时,开始对那个已经委曲求全这么久的女子感到疑惑。我也想起那个我已记不得的女子,那个说出够了,到此为止,然后断然离去的女子。 我试着想像莎莉.亚当森,那个告诉我说我们并不相像的女子,我想像她全身僵冷躺在某个冰冷的前院。然后我想到她横死在那边,泰利的精液在她体内。这时我深感羞愧,两颊也为之发烫,我想柯罗斯会知道我脑中闪过了那可怕的景象。我问起是谁发现她的。是邮差。我想到她被一个陌生人发现而认识她也挚爱她的人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亡。我也开始想:泰利真的会做出这种事吗?若真是他下的毒手,噢,天啊,若真的是他,那对我和我的遭遇有何含义?没有人相信我,不过直到现在,我都相信自己,也唯有如此我才能免于精神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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