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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八章

重返人间 妮基.法蘭齊 4001 2023-02-05
我在大厅内晃来晃去,到处都可以看到我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一开始我只是望着它们,或许用一只手指头抚触它们,仿佛它们会因而凭空消失。我的小电视机摆在地板上。我的音响和我的CD。我的膝上型电脑在咖啡桌上。我将电脑的上盖掀开再按下电源键,电脑哔一声后开始启动。我的绿色玻璃花瓶摆在桌上,有三朵枯萎的黄玫瑰已腐烂垂挂在瓶侧,已发黑的花瓣散落在花瓶底座四周。我的皮夹克摆放在沙发上,仿佛我刚脱下来去倒杯牛奶。还有在壁炉上方的镜子内,夹着一张我的照片。说得精确一点是两张,就是办护照时拍的大头照,照片中的我正想压抑住笑容。我看来很开心。 不过这是别人的住宅,全是陌生的家具我自己的椅子除外,还有我没读过什至没听过的书壁炉架上所摆的那些食谱除外。这里全都是别人生活中的陌生凌乱杂物。在一座架子上有一帧加框的照片,我将之拿起检视:一个妙龄女子,一头鬈发迎风飞扬,双手插在厚重的外套口袋内,开怀畅笑,她身后有绵延的山脉。那是一帧俏丽、无忧无虑的景象,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那张容颜。至少,我记不得曾见过。我将散落在地板上的邮件收拾妥,逐一检视。所有的信件都是写给邹.琥珀,或邹瑟芬.琥珀,或是琥珀小姐。我将这些邮件堆成整齐的一叠放在餐桌上。她稍后可以自己开启。不过当我看着桌上枯萎的花朵,或是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邮件的数量,不免纳闷她离开这里多久了。

我开启电脑中的邮件,按下接收及传送然后等着,萤幕上一个小时钟不断地闪烁着。 随后传出一声悠扬的哔声,我发现我有三十二封新邮件。我按下卷轴迅速检视,全是我不曾听过的机构寄发的邮件,提醒我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事。 我在这寂静的房间内犹豫不决。然后我走过大厅推开第一道房门,门应声而开,我就置身于一间卧室内,窗帘已拉开,还有一部温热的暖气炉。我将灯打开。双人床已铺妥,有三个天鹅绒靠垫散落在床脚,枕头上有一套红色格子睡衣。有一件薰衣草色的浴袍挂在门上的钩子,地板上有双平底软拖鞋。在衣柜抽屉上方有一只老旧、毛几乎磨光的泰迪熊、一瓶香水、一小罐润唇膏、一个银质纪念盒、还有另一张照片这次是个满脸胡渣的男人脸部特写。他的容貌像个义大利人,皮肤黝黑,睫毛超长,眼角有细纹,面露微笑。我将衣柜打开,黑色的套装、柔软的羊毛衫、灰色薄毛衣,都是别人的。我将待洗衣物篮的盖子掀开,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件白内裤及几双袜子。

下一道门打开后是浴室,很干净、温暖、铺着白瓷砖。我的蓝白相间牙刷放在一个玻璃漱口杯内,旁边则是她的黑色漱口杯;我的牙膏,盖子已打开,就摆在她的牙膏旁,她的牙膏盖仍盖着。还有我的体香剂、我的润肤霜、我的化妆盒。我的绿毛巾铺在暖气炉上,与她那条五颜六色的毛巾并排摆放。我将手洗干净,用我自己的毛巾擦干,凝视着镜中自己尚未适应的容颜。我几乎期待着会看到她站在我身后,面带那种微笑。邹瑟芬.琥珀。邹。 我一走进第三个房间就立刻知道那是我的房间一开始不是因为我能辨识那些物品,而是我有一股回家的奇特、强烈感受。或许那与气味有关,或是房间中隐约有丝乱中有序的感觉。地板上的鞋子;我的行李箱打开摆放在上推式的窗户下,衬衫及卫生衣和贴身衣裤仍折妥叠放在箱内;一件桃红色厚卫生衣随手扔在椅子上;角落处一小堆待洗脏衣物;床头茶几上一团散乱的饰物;我夜间穿的宽松长衫挂在床头上方。我将橱柜门打开,里面有我的两套体面的套装,以及冬装和裙子。还有我听珞冰提过的那件蓝外套,以及那套褐色百褶天鹅绒洋装。我倾身向前闻嗅那柔软的褶摆,很想知道我是否曾有机会实际穿过它。

我在床上呆坐了好一阵子,环视四周。我的脑中嗡嗡作响。然后我将鞋子脱掉,躺下来闭着眼睛聆听中央空调的嗡隆声。这里很安静。我偶尔会听到楼上住家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或是汽车由邻近道路驶过的声音。我将那件宽松长衫拉过来,枕在头下。某处,有车门猛然关上,有人笑出声来。 我想必是睡着了因为待我霍然醒来,口中有股奇怪的味道,这时外头正下着雨。街灯呈橘黄色,窗外的树木在橘黄色光中闪映着明灭微光。我有点凉意,因此拿起那件粉红色卫生衣,这才发现我的包包就在衣服底下。就摆在那边,胀鼓鼓的,扣得紧紧的。我手忙脚乱地拉开包包拉链,最上面出现的是我的钱包。我打开钱包,找到四张二十英镑的新钞,及一大堆零钱。我的信用卡也在里面,还有我的驾照,一本集邮册,我的国民保险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还有几张名片。似乎什么都没有遗失。

我再信步走回厨房兼客厅内,手中紧抓着我的包包。我将窗帘整个关上,再将落地灯及炊具上方的壁灯打开。这里满舒服的,有家的感觉。我显然搬对了。我望向冰箱内。里面装满了食物;新鲜的通心面、几袋生菜、一条胡瓜、大葱、鲜奶、奶油、起士巧达起士、帕梅善起士、还有羊奶起士一罐罐的优格、蛋、半条去籽全麦黑吐司,一瓶尚未喝完的白酒。没有肉或是鱼或许这位邹小姐吃素。大部分的食品都已逾期,我一闻鲜奶,已发酸,吐司硬梆梆的,袋子里的沙拉已松软枯萎。不过,我想,那瓶酒得喝掉才行。 我不假思索就走到橱柜取出一个高脚杯。我正要拿起那瓶酒时,整个人突然僵住了:我知道酒杯摆在何处,我脑中某个尘封的小角落知道。我静立不动,设法让这尘封的记忆继续成长,不过徒然无功。我替自己倒了一大杯酒毕竟,这或许是我自己买的然后播放音乐。我几乎期待邹会走进门来,这种念头令我既紧张又兴奋。她看到我会惊慌或高兴?她会与我寒暄问好或不以为然而且感到震惊?她会蹙眉或给我一个拥抱?不过老实说,我知道她不会来。她已远赴外地某处。这里有好多天没有人进出了。

电话上有个灯号在闪动,我迟疑片刻后,按下倒转钮。第一通留言是一个女子,说她希望一切安好,还说如果邹愿意稍候的话她会做晚餐。那声音听起来很耳熟,不过待好一阵子后我才恍然大悟那就是我。我颤抖着将之倒带,再重听一遍我自己在这陌生之处的陌生声音。我听起来很开心。我喝了一大口带酸味的酒。另有一段是个女子冗长、口气跋扈的留言,提到一件工作的完成期限,及应该如何执行;还有一个男人只简单说道:嗨,邹,是我,我们能否快点碰面?回电给我。另一个女子说她明天会进城来,要不要小酌一杯,另一个女子一直说:哈啰?哈啰?直到断线。我将那些留言存档,再啜一口呛辣的白酒。 我不确定该做什么好。我在此是个不速之客,或者这里是我目前的住处?我想要留下来,泡个热水澡,套上我的宽松长衫,吃通心面,看电视我的电视蜷缩在我的椅子上。我不想和那些对我很亲切有礼,但认为我疯了的朋友住在一起。我要留在这里和邹碰面并找出我那个失落的自我。

无论我稍后要做什么,我此刻都得设法多理出些头绪。当务之急优先,我坐在椅子上,将包包内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排列在咖啡桌上。最大件的物品是一个A5规格的厚公文封,上头有我的名字。我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两份护照,一份旧的及一份崭新的。我翻到后面也看到了我的照片,与插在镜子里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一张机票:我原本打算在十天前飞往威尼斯,前天才会回来。我早就想前往威尼斯一游了。 一付黑手套,两支缠卷成一团。我的通讯录,装订线已裂开了。四支黑笔,一支会漏水。一支睫毛膏、两片卫生棉、半包薄荷糖我随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那至少可以盖过酒味。一包面纸、一包糖、一条串珠手镯、三条细发带,那如今对我而言已派不上用场了。一把梳子和一面小镜子。这时有一小片锡箔纸掉落在地板上,我将之拾起,这才发现不是锡箔纸而是银白色的包装袋,可装两颗药丸,只不过其中一颗药丸已经取出了。我将之凑近光线看清包装上所印的文字后安锭(Levonelle),七五〇公丝锭,成分是levonorgestrel。我有个怪异的冲动想将另一颗白色圆药锭塞进口中,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我没这么做。我泡了杯茶,然后打电话给席拉与盖伊,听到的是答录机。我告诉他们今晚不会回去了,不过真的很感谢他们做的一切,我很快就会和他们联络。我穿上我的皮外套,将那把钥匙及药锭放入内袋中,然后走出门。我的车子仍在,只不过上头多了一张用塑胶膜套着的罚单;塞在覆着雪花的雨刷下。 这我稍后再去处理。我在黑暗中沿着康顿街缓步前行直到抵达一家正要打烊的药局。我走到处方柜台,一个年轻的亚洲男子问我能否效劳。 希望可以。我不晓得你能否告诉我这种药是治什么的。我将那银白色包装袋取出递给他。 他匆匆瞄了一眼并对着我蹙眉。那是妳的吗? 是的,我说。我是说,不是,不是,不是我的。因为如果是我的,我就会知道了,不是吗?是我找到的。我在我小妹的房间里找到的,我只想确定这种药没问题。因为,你看,有一颗已经不见了。

妳的小妹几岁? 九岁。我信口瞎掰。 是喔。他将那包装片摆到柜台上,摘下眼镜。这是紧急避孕药。 什么? 晨间丸,事后丸。 噢。我说。 妳說妳小妹才九岁? 噢,天啊。 她应该去看医生。 呃,其实我紧张地支支吾吾。我后面还站着一个顾客,正急着想听下文。 妳想她是什么时候服用的? 好久了。十天前吧,差不多。 他满脸不以为然,然后他面露揶揄的神情。我想他已心里有数。 正常情况,他说:应该服用两颗。第一颗在房事后七十二小时内服用,最好是愈早愈好,随后十二小时再服用第二颗。所以妳的小妹可能怀孕了。 我抓起那包装片挥了挥。那我会处理,我保证,谢谢你,不过我会确定没事。谢谢你。我冲入街道。冷雨淋在我燥热灼烫的双颊上还满舒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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