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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

重返人间 妮基.法蘭齊 6916 2023-02-05
天啊!席拉开门时说道。 妳意下如何? 当然是判若两人。我都快认不出妳来了。 我正有此意。那么,我能进来吗?我在外头快冻僵了!冰冷的雪花飘落在我的脸颊及鼻子上,再滑入我的脖子。我刚剪好的发型湿答答的贴平在头上。 她退后让我进入温暖的室内。当然。天啊,妳看起来 怎样? 我不知道。变年轻了。 好看吗? 是的,她难以置信地说。妳看来也更娇小了,小了一些。茶?酒? 酒。我替我们买了些啤酒。 谢了。不過妳不该这么客气的。 别谢我,那是妳的钱。不过等我的信用卡这几天寄到泰利住处,我就会尽快还妳。 不急。那倒提醒我了,泰利来电了。 打来这里? 不是。打给莎蒂,他以为妳会在那边。所以莎蒂就打电话给我说泰利问妳能否去把他昨天忘记要交给妳的那个大袋子带走,里面有妳的邮件及物品之类的?还有妳其余的衣服。

好。我明天会过去。 不然他会将之给丢了。 有意思。我现在就去。 现在?妳不想吃点东西?我们正在和几个朋友聚会。一对夫妻,人很好,先生和盖伊是同事,太太则在从事古董业吧,我想。不是什么大场面,就我们四个。或是说,五个。她硬起头皮说出口。 没关系啦,席拉。四比较吉利。或许我会赶回来吃一份起士拼盘。 没有起士拼盘。是柠檬蛋塔。 妳会做柠檬蛋塔? 会啊。她看起既腼腆又自豪。 帮我留几个。我可以借用妳的电话叫部计程车吗? 当然。妳不需要问的。 我亲吻她的双颊。妳对我真好。我保证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搭计程车绕过大半个伦敦,要求司机稍候,然后再折返,这得花上一笔可观的车资。在车资表跳到两位数时我紧张地盯着它瞧。我今天早晨由席拉与盖伊处连同银行共取得两百五十七英镑,不过在剪完头发及大肆采购与喝咖啡和搭计程车之后,如今只剩七十九英镑。到了今晚结束时我又会只剩约六十英镑了。

我们的住处灯亮着。应该说是泰利的住处。我按下门铃等候,然后听到脚步声跑下楼梯,大厅的一盏灯亮起。 哈啰? 嗨,泰利。 艾比?他端详着我。妳干嘛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妳的头发,那 没了,我知道。我能不能进去把我的东西拿走?我有点赶,计程车在等着。 我去拿。我全都装进袋子里了。在这里等一下。他转身冲上楼。不过我不想在冰天冻地的户外枯等,于是也跟着上楼,我们同时到达。房内飘来一股香郁的气息,有大蒜味及辛辣味;桌上有一瓶酒,不过只喝掉半瓶,有两个酒杯,两盘的鸡肉,上头洒满了细条状的迷迭香及整瓣的丁香。那是我的独门秘方,我的拿手绝活。还有蜡烛我买的。一个女子坐在那边,转动着她的酒杯,她的一头亮丽秀发往前飘垂而下,在柔和的灯光中绽放着光采。她穿着深灰色套装,戴着细小的金耳坠。我站在门口,穿着松垮垮的黑长裤,一头鬃毛似的短发,目不转睛盯着她。

我去把妳的所有东西拿过来。泰利说。 你不帮我们介绍一下? 他嘀咕了几句,不见人影。 我叫艾比。我爽朗地朝那个女人说道。 幸会,她淡然说道。莎莉。 来了。泰利将装着我剩余衣物的两只收纳袋拖过来,然后将塞满了信件的塑胶袋交给我。他满脸通红。 我得走了,我说着,然后转向那个女子。妳知道怪在哪里吗?妳看起来还满像我的。 她笑了笑,彬彬有礼但表情存疑。我可不认为。 我拖着袋子回到厨房时,他们还在吃鱼。 艾比,这就回来了!这是包尔与依姬。要不要一起来? 嗨。我由包尔与依姬看我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听过详细始末了。别担心,我不大饿。我要看看我的邮件。我将那个已裂开的塑胶袋举高。找到一些线索了,喔?他们全都不自在地笑出声来并互相交换眼色。席拉脸色泛红,倾身再替大家斟酒。

不过我倒想喝点酒。 大部分的邮件都是些垃圾,一月份的特卖品型录,诸如此类的东西。有两张明信片,一张是玛莉寄来的,她一整个月都在澳洲;另一张是亚力斯由西班牙寄来的。他如今应该回来了,不晓得他是否已听闻此事。有两张是派对的邀请函,一场已经过期了,另一场则在本周末。或许我会去参加,翩然起舞并调情放电。然后我又想到,我该穿什么?我又该说些什么?而且又有谁会跟一个看起来像游民的小女生调情?或许我终究还是不会参加。 有一封很奇怪的正式信函,发函者是杰伊与钟纳公司的洛伦斯.钟纳,内容是确认我在休无薪假,不过我的退休金及全民保险仍会照付。我皱皱眉将之摆到一边。显然我得找个时间到办公室一趟。或许明天。

然后是一封银行的明细表。我在月初时仍有一千八百一十点四九英镑这个辉煌而难得的数目,不过如今我只剩五百九十七英镑。我眯起眼看着那一列的数目字。我在一月十三日是买什么花了八百九十英镑。操,想必就是珞冰告诉我的那些服饰。我到底是著了什么魔?想必是喝醉了或什么的。而且我连那些衣服的影子都没有。然后,三天后,我领出五百英镑现金,那很诡异。我通常只领大约五十英镑。 我喝了点酒再开启一封看来像公文般的信函,这信是通知我贴在我车子上那张缴税证明贴纸即将到期。那倒不会令我太过操心,因为我根本不晓得我的车子在何处不过随即就知道了,因为我打开另一封信时发现,我的车子被扣留在鲍乌的汽车拖吊场。 好耶!我大叫道。总算!

我再仔细看那封信。显然车子是由东区的提伯里路一个违规停车处被拖走的。我不晓得提伯里路在哪里,更不晓得该死的东区在何处。我可以在九点至五点间去领车。我明天就去,当务之急。 我冲到厨房。我找到我的车子了!我告诉他们。 好,盖伊说着,有点诧异。太好了。在哪里? 显然是在位于鲍乌的警方拖吊场。我明天一早就去领车。那我就不需要搭计程车了。我拎起那瓶酒替自己再斟了一大杯。 怎么领车?盖伊问。 什么意思? 妳要怎么领车?妳又没有钥匙。 噢。我大失所望。我没想到这一点。我该怎么办? 妳可以找个锁匠过去。依姬亲切地建议。 不用,我知道了。泰利的住处有一把备份钥匙,摆在某个地方。不过天晓得摆在何处。一个我已经忘了的安全地点。我得再回去一趟。狗屎。我还以为就到今晚为止。

至少妳可以再度拥有妳的车。那也算值得庆幸了。 那倒是个开始。 我在下坠,由高处往下坠。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我的周遭尽是死寂漆黑的空气,我就这么划空而落。我听到自己叫出声来,暗夜中一声凄厉的哀嚎。我听到了回声。 我骤然翻身惊醒,然后仿佛被捆在枕头上般地躺着。枕头已然汗湿,我感觉到汗水如泪水般滑落脸颊与脖子。我张开眼睛但仍一片漆黑。很黑。我的胸口沉重,仿佛是什么重物压在身上。我被困在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不过声音嘶哑,像在浊重地喘大气。情况不对,我无法顺畅地呼吸,气在胸口就卡住了,我的喉咙不断的抽搐收缩导致气塞在胸口。我得想起该怎么做,我得想起要怎么呼吸。我必须计数,对了,就是这样。吸气然后吐气,慢慢来。一二、一二。将空气吸进我的肺部,屏气一秒钟,再吐气。

谁在那边?有人在附近。一片板子碎裂。我想坐起来不过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我想叫出声来但我的声音哽在喉咙内。又是一片木板碎裂声。有呼吸声。我可以听到,就在门外。我躺平在枕头上。我可以感受到我的嘴巴张大做势要大叫但仍没有发出声音,呼吸声再度传来,脚步声,一股微弱、闷捣着的咳嗽声。 不要,我终于说出口。不要。我再说大声些。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些字眼填满我的脑中。它们在房内四处弹跳,在我头壳四周撞来撞去,拉扯我的喉咙。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门打开来了,我在整片光线中可以看到黑色的身影。 不要!我再度惊叫,更大声。有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有手指在我头发上。我奋力敲打床铺。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噢,求求你,不要!

艾比。艾比,醒来。没事了,妳在做梦,只是一场梦。 噢,天啊。 艾比。 天啊,天啊,天啊。我啜泣出声。 妳做噩梦了。 我抓住席拉的手将之按压在我的额头。 妳全身湿透了!妳想必发烧了。 席拉。噢,席拉,我以为 妳做噩梦了。 我坐起身来。好恐怖。我说。 可怜的孩子。听着,我去拿条毛巾铺在妳的枕头上。妳现在应该没事了。 是的。抱歉。我吵醒妳了。 没有。反正我也要去上洗手间。等一下。 她转身离去,过了一会儿带了条大毛巾回来。没事了吧?她问。 是的。 需要我的话就叫一声。 谢谢。还有,席拉门别关,好吗?还有走道的灯能否开着? 那盏灯很亮。 没关系。 好吧,那就晚安了。

晚安。 她转身离去,我再躺回床上。我的心仍像打鼓般狂跳。我的喉咙因为大叫而疼痛。我觉得虚弱无力而且浑身发抖,全身湿冷病恹恹的。光线由门口涌进来,我躺着望向光线,静待天亮。 我会将它藏在什么地方? 没概念。泰利说。他仍穿着睡袍,我在他上次生日时送他的那一件,他喝着浓稠的纯咖啡,香烟一根接着一根。一股蓝色的热气弥漫整个房间,闻起来有烟灰及昨夜的大蒜味。不过另一个女人则不见踪影。 我是说,不在橱柜的那些小抽屉里,或塞满零星杂物的木碗里,也不在浴室里。 怎么会在浴室里? 是不会。我就是这么说的,不在浴室里。 噢。他又点了根烟。好吧,我得换衣服出门了。我又要迟到了。妳会待很久吗? 得花多久找到那把钥匙我就待多久。别担心,我会自己出去。 呃,那可未必。 对不起? 妳不再住在这里了,艾比。妳把我甩了,记得吗?妳不能就这样来去自如。 我不再翻找,瞅着他瞧。你是说真的? 妳找的时候我去换衣服,他说。不过,是的,我是说真的。 我将厨房和客厅里所有的抽屉全拉开来,然后再用力关上,将橱柜打开再猛然甩回去。没和餐具摆在一起,没和帐单放在一起,也没和罐头食品、面粉袋与米袋、麦片包、咖啡包与茶包、油罐、醋罐、酱油罐等东西摆在一起。没在挂马克杯的钩子上,没在两个房间的门楣上,没在书架上,没和文具放在一起,没在我摆放以前摆放橡皮筋、纸条、备用钮扣及发带、邮票、卫生棉球等东西的玻璃碗内。 泰利回到房内。他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内,不耐烦地将零钱拨弄得叮咚作响。 听着,我说:你不要我来这里,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你去上班,当你回来时我已经走了。我不会偷你什么东西,也不会搬走属于我的东西,你可以留着。我宁可像张白纸般从头开始。我不会用唇膏在浴室镜子里涂写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我会把钥匙找出来然后就走人。行吗? 他将零钱拨弄得更大声了。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他最后问道,令我颇为惊讶。 昨晚在这里的那个女的看来还不错,我说。她叫什么来着?莎拉? 莎莉。他说着,死心了。好吧,我就让妳自己在这里找。 谢了。那就再见了。 再见,艾比。他在门口又逗留了几秒,然后离去。 我为自己再泡最后一杯咖啡。我端着那个马克杯在房内四处走动。我还有点怀疑那把钥匙会不会就藏在这个杯子里,在文件架里。此外我也只能四处寻找、回想。我在罗勒草的盆底找到了那把钥匙。盆中的泥土已干裂,叶子枯萎殆尽。我细心地浇了点水,将我的马克杯洗干净,弄干,再放回挂钩上,然后离去。 鲍乌路途遥远。当我抵达时身上还有四十八英镑及几个铜板。我在一家邮局询问拖吊场的地点。结果发现那地方距离最近的地铁站还有一哩之遥。一般人会认为他们将车子拖走,至少总该将之停放在大众运输网的附近才对。我如果看到有计程车经过的话就会搭车,不过没有看到。只有川流不息的汽车与小货车将路上大水洼中的水溅得四处飞迸。 所以我就安步当车,路过卖BMW汽车的车库、制造电灯、餐具、地毯的工厂;路过一些建筑工地,几只满身覆着雪花的鹤站在那边文风不动。我翻过一座小山丘时看到那座拖吊场;高大的围墙内停放着一排排车辆,大门还加上双层锁。大部分的车辆都已老旧且有凹痕,或许车主已干脆将它们弃而不顾了。我遍寻不获我的车子,那部也同样是老旧且有凹痕的车。 我到转角处的办公室出示那份公文,一位工作人员就在档案柜中翻找,取出一份印刷文件,搔搔头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那我可以领车了吗?我问。 等一下,没那么快。妳得缴罚款的,妳知道。 噢,是啊,那当然,不好意思。多少?我焦急地伸手进口袋摸索那叠急遽缩水的纸钞。 我正在算呐。有违规停车的罚款,还有拖吊费,妳还得多缴逾期停放的保管费。 噢。听起来好像还满多的。 没错,是很多。一百三十英镑。 对不起? 一百三十英镑。他又说了一次。 我没带那么多钱。 我们可以收支票。 我没带支票簿。 信用卡。 我摇摇头。 噢,这下可好。噢,这下可好。他说。他的口气听起来不怎么难过。 我该怎么办? 我爱莫能助。 我能否将车取走,开车去找朋友借钱再回来这里? 不行。 除了掉头离去也无计可施了。我步履维艰地走回鲍乌,坐在一间小咖啡店内喝了一杯苦涩的温咖啡。然后我用公共电话打给山姆,要求他,其实是乞求他,送六十英镑,不,凑个八十英镑好了,甚至是九十英镑请快递公司送到拖吊场,我会在那边等候。拜托,拜托,拜托,我说。实在很不好意思,但此事真的是十万火急。我知道有这种快递服务,因为有一次他就请快递公司到一家我们刚离去的俱乐部替他取回一件外套,因他不想再自己回去拿。用工作津贴支付,他说。 我总算取回车子。我在刚过十二点半时付清了一百三十英镑,那人给我一张车子在何处被拖吊的单据及一张缴款明细表。然后他指示我车停在何处,并将双扇式大门的锁打开。我只剩十九英镑。 我上车将钥匙插上,车子立刻就发动了。我将暖气打开并搓手驱寒。乘客座上摆着一个麦提莎公司的提袋。我将摆在音响匣的录音带推进去,但是却不晓得播放的是什么音乐,带着爵士风很轻快活泼。我将音量调高,驶出了大门,然后我在路边停下来仔细察看那份单据。我的车子是在东区提伯里路的一〇三号门外被拖吊,日期是一月二十八日我推算后得知那是我住院的最后一天。那条路想必距此不远。 道路地图摆在放手套的小格子内。我找出提伯里路的位置并驱车前往,沿途经过一处我相当陌生的地区。那是一条长而阴沉的街道,两旁有用木条封起的房子,灯光昏暗的报摊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贩售着葡萄柚、秋葵与罐身凹凸不平的蕃茄罐头。我将车停在一〇三号外头,在车内坐了几分钟。我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设法回想。什么都想不起来,一片茫然。我将地图放回手套格内,察觉到里面有纸张的沙瑟声。格子内另塞了三张收据:一张是加油,二十六英镑,一月十四日星期一;第二张是在一月十五日星期二,将一百五十英镑兑换成义大利里拉;第三张是同一天在一家印度外送餐馆的收据,共花了十六点八英镑购买两份印度香饭、一份印度蔬菜饭、一份炸帝王虾切片、一份菠菜、一份茄子、一份蒜味印度烤饼。送达地点是伦敦西北区的梅纳街二B号。我从没听过梅纳街,也记不得上回到伦敦北区附近是什么时候。 我将那些收据再塞回手套格内,这时有东西掉到地板上。我俯身拾起一副墨镜及用钢丝环串着的一把钥匙。不是我的钥匙,我从未见过的钥匙。 还不到四点,我再度驱车上路,在薄暮时分途经伦敦外围的漫漫长路。夜色中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更加恐怖骇人。我已筋疲力竭,但在回到席拉与盖伊家之前尚有事待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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