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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章

重返人间 妮基.法蘭齊 5157 2023-02-05
我在泰利的瞪视下爬出浴缸,用一条浴巾裹住身体,走入卧室。我胡乱找了几件衣服,找到什么算什么由那个收纳袋中找出一条旧牛仔裤、由抽屉中找出一件会令人发痒的深蓝色毛衣、已磨损的运动鞋、那条揉成一团的黑色旧内裤。至少都是干净的。我在浴缸上方的架子上找到一条发带,因此得以用颤抖不已的双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扎起来。 泰利坐在客厅角落里那张藤椅中。那是我在一个下雨的星期日上午从大街的二手商店中买回来的藤椅,我自己扛回来的,将之当成雨伞。他倾身向前,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中。那是我从一家咖啡店带回来作纪念的那个烟灰缸,我曾在那家咖啡店当过服务生。他从桌上那包香烟中再拿出一根香烟点燃。他有一头金发、淡色皮肤,长相俊美,是当初邂逅的那个泰利。不过他一开口就破功了。

你不想问我近况可好吗?我说。不过,当然,说这话已嫌太迟了。如果我必须要求他问,那就称不上是表达关心了。就像你问别人他们是否爱你如果你必须问他们,那就表示他们不爱你,或是爱的不够深,与你对他们的期待不符。 什么?他说。他的口气像是在表明立场而不是在发问。 怎么回事? 我正想知道。妳看起来真狼狈。还有那些伤痕妳怎么了? 你可知道我曾住院? 他悠然吸了一大口烟,再将烟徐徐吐出,细细品味,仿佛抽烟比我更令他兴味盎然。泰利脾气不好时会有两种嘴脸。一种是暴躁、咆哮的泰利,就是我刚在浴室瞥见的那个。另一种则是沉默、冷静、尖酸刻薄的泰利,就是现在端坐在藤椅中抽烟的那个。 是啊,我听说了,他说。终于有妳的消息了。我听警方说的,他们来过了。

我曾试着打电话给你,我说。你不在这边。你当然知道你不在这里。 我出远门了。 泰利,我说:我经历了最呃,最恐怖、最恐怖的时刻。我想要我停了下来,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或该说什么。我当然不想和一个横眉怒目的男人坐在一间寒气袭人的房间内。一个拥抱,我想。一个拥抱,一杯可可茶,有人告诉我他们很欣慰我回家了,有人说他们想念我,有人让我觉得安全无虞,那才是我此刻需要的。我失忆了,我最后说道。我脑中一片茫然也需要你帮忙理清头绪。无动于衷。我原本会一命呜呼的。我说。 又悠哉地吸了一口该死的烟。他是不是有什么意图?他在开口之前似乎都另有玄机,仿佛有什么我没能掌握到的弦外之音。有人说他们能够感觉到暴风雨将来临,他们参战留下的旧伤会开始酸痛或什么的。我自己就不曾有过这种预知能耐,我自己的战争旧伤随时都在酸痛。不过当要和泰利吵架时,我总能感觉到。我的肌肤上、颈后的头发间、脊椎、腹部、眼后,全都可以感受到,我也可以在空气中感受到。不过这次我自己也要动怒了。

泰利,我说。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错过了什么吗? 什么? 这是妳想要重修旧好所想出的怪招吗? 他们让我出院了。就这样。他们跟你说了些什么?你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吗?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噢,天啊,你绝对不会相信的。我听到自己说这句话时不禁愣了一下,也急忙改口。不过当然是真有其事。 现在谈这个不会嫌迟了点? 对不起?我猜你也有些事要告诉我。你上哪里去了? 泰利发出狗吠般的笑声,然后环顾四周仿佛他担心有人在看他。我将眼睛闭上再张。他仍在藤椅上抽烟,我也还在原地,站在他面前。 你喝醉了? 妳这是在装模作样,对吧? 什么意思? 这是妳想跟我重修旧好的一种招式? 我摇摇头想理清头绪,这动作也令我的头抽痛不已。我觉得仿佛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在看周遭一切。

泰利,听着,行吗?我被一个疯子掳走了。他打我的头,我昏了过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其中一部分。不过我原本可能丧命的。我差点就没命了。我曾住院。找不到你。我试着打电话给你,但你都没回电。或许你去狂欢作乐了,对吧?不过我回来了。 这时候泰利的神情变了。他看来满脸困惑,一头雾水。他的烟在手指尖燃着,仿佛他已将之忘得一干二净。 艾比我真搞不懂。 我坐在沙发上。泰利的沙发。我想那是他母亲在多年前留给他的。我揉揉眼睛。我知道警方和你谈过了,我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要设法少向泰利透露一点。那也是问题之一,不是吗?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时变成泰利满脸警觉了。他们要知道我最后一次看到妳是什么时候。

那你怎么告诉他们的? 又徐徐吸了口烟。我就回答他们的问题啊。 他们满意了? 我告诉他们我待在哪里。我想他们应该有打了几通电话查证。那对他们而言似乎是足够了。 他们怎么告诉你我的情况? 他们說妳受伤了。 受伤?我说。他们用这个字眼? 他耸耸肩。差不多。 我被人攻击了。我说。 被谁? 我不知道。我一直没看到他的脸。 妳什么?他瞠目结舌望着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对此完全没有记忆。我被打了。痛殴。打在头部。我有好几天什么事也记不得。 我这下子吸引他的注意了。他显然有很多疑问,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如果妳什么都记不得,那妳怎么知道妳不是跌倒撞到头? 他囚禁我,泰利。他打算要杀我。我逃出来了。

我满心悲哀地想着,听到这里只要是人总该过来搂着我说:真可怕。不过泰利继续诘问,对我刚说了些什么话置若罔闻。 我还以为妳没有看到他。 我被蒙住眼睛了。置身于黑暗中。 噢,他说。半晌默不作声。老天。 是啊。 对不起,艾比,他尴尬地说。那太微不足道也为时已晚毫无意义,他的神情也表示他明白这一点。随后他问:那么警方打算怎么办? 我就怕面对这个问题,我就是为此而不想详谈细节。即使我知道我是对的,我却连在泰利面前都觉得很羞愧,同时也为此而气我自己。 他们不相信我,我说。他们认为那全是子虚乌有。 可是那些伤要怎么说?那些瘀青? 我眉头深锁,我想哭但在可恶的泰利面前我绝对不哭。那也是另一个麻烦。

就我所了解,和我在同一阵线的人认为是我凭空想像出来的。不是和我同一阵线的人则认为是我捏造杜撰的。他们全都认为没有因为我浪费警方时间而将我移送法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所以他们就任我自生自灭。我再度置身于大庭广众之间,毫无保护。我等着他朝我走来。他端坐如山,神情茫然。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的东西怎么了?谁拿走的? 妳自己。 什么?我? 两星期前。 我拿走的? 是的,泰利挪动了一下。他仔细打量着我,是真的吗?妳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摇摇头。 全都模糊不清。这几星期来的事全笼罩在一大片乌云中。我对曾去上班、曾住在这里,隐约有点印象,随后的事全都模糊不清了。不过你在说什么?你说我拿走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是泰利满脸尴尬了。他的眼神游移,仿佛在飞快地动脑筋,试图想出什么办法来。然后他再度显得从容不迫了。 妳离开了。他说。 什么意思? 妳威胁要离开也不下百万次了。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好像那是我的错似的。 我根本没用任何眼光看着你。 他眯起眼睛。妳真的记不得了? 完全没印象。 他又点了根烟。我们吵了一架。他说。 吵些什么? 我记不得了。吵架又会有什么原因?还不是为了些无聊蠢事。或许是最后忍无可忍了。 陈腔滥调。 喏,这就对了。或许我说了句陈腔滥调惹火了妳,或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我们吵了一架,妳說妳受够了。我以为妳只是随口说说,然后我,呃,我出门了。不过等我回来时妳已经在将妳的东西打包了,妳大部分的东西。妳把东西塞满车子然后开车离去。

真的吗? 看看妳四周吧,艾比。除了妳还有谁会想要妳的CD播放机? 所以你是说那只是我们的一次吵架。 我们吵得最凶的几次之一。 我觉得一阵心寒。如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了。 我忘了好多事,我说。不过我记得我们吵得最凶的几次通常都是以你痛殴我收场。 那不是事实。 你有打我吗? 没有。泰利说。不过他的神情是既想强辩又觉羞愧。 你知道,那是警方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原因之一。我是个受害人。我有遭家暴的记录。我是个曾遭家暴的妇女。我以前就报过警。你可记得那个晚上?或许你记不得了。你在酗酒然后不知何故我们吵了起来。我也记不得那次是为何而吵。是不是因为我将你一件衬衫拿去洗结果你想穿时还没干?我说如果那会成为问题的话,你何不自己洗?是不是那一次?或是因为你说我勾搭上你,害你的生活就这么毁了,是不是那一次?这种吵架多到分不清了。不过那次的结果是你抓了把菜刀而我去报警。

没有,我记不得有这件事,泰利说。妳說得太夸张了。 没有!我没有夸张,不是我捏造的。我说的是你喝醉后发生的事。一开始你兴高采烈,然后变成带有侵略性的兴高采烈,接着是多愁善感自艾自怜,喝到了第四杯就凶性大发了。如果我当时在场,你就会拿我当出气筒。我可不想坐在这里像那些亟欲报复的女子般逐一列举我所见过你在喝醉时的所做所为。不过我老是想不透,为何你总是能让人包容你。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为何每次你哭着说绝不再犯时,我总是会信以为真。 泰利将他的烟捻熄另点了一根。那是他的第四根,或第五根? 艾比,这很像是我们那场架的翻版。 那么我倒希望我能记得那场架,因为我很喜欢那个下定决心掉头离去的女人。 是啊,泰利说着,口气突然变得几乎和我一样疲惫。我也很喜欢她。妳知道,我很抱歉没能到医院去看妳。我听到消息时原本想去,后来有事情要处理,然后妳就突然出现在我的浴缸里了。 没关系,我说。那我的东西都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什么意思? 妳离开我了,记得吗? 我什么时候离开你的? 什么时候? 那一天? 噢。星期六。 哪个星期六? 他瞄了我一眼,仿佛他怀疑这是我精心设计出来的一个字谜游戏。一月十二日,星期六,大约中午。他补道。 可是那已经是十六天前了!我记不得这件事。我的泪水再度几乎要夺眶而出。我没有留下联络地址? 妳去和莎蒂住吧,我想。不过只待了一个晚上。 之后呢? 不得而知。 噢,天啊,我说着,双手抱着头。那我现在要上哪里去? 妳可以在这里住一阵子,如果妳想的话。那没什么关系。就等到妳理出了头绪。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妳知道。 我看着泰利坐在他吐出来的烟雾中。我想起了那个女子,我记不得的那个,我,那个十六天前决定掉头离去的女子。 不行,我说。不行。我得将事情理出头绪。这里面所有的事情。 我环顾四周。不是有人说若你将某样东西留在某处,就表示你想要回来?基于同样道理,我觉得我必须拿些东西离开,什么都好。壁炉架上有个小地球仪,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一起为我庆生时泰利送我的。我将之拿在手中,他满脸纳闷。 那是我的,我说。你送我的。那是我的生日礼物。 我朝门口走去,这时我想起了一件事。不好意思,泰利,我说。我没有带钱包。我身无分文。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十镑、二十镑,多少都行。 泰利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他披挂着夹克的那张沙发后面。他在皮夹内东翻西找。我可以给妳十五英镑,他说。不好意思。不过剩余的我今晚要用。 没关系。 他数着钱好像在付帐。一张十英镑的纸钞,三枚一英镑的铜板,还有一大把的零钱。我照单全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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