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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部第一章

重返人间 妮基.法蘭齊 4085 2023-02-05
走路。走就是了。一只脚在另一只脚前面。别停止,别逗留,别观望。头抬高眼睛注视前方。让路人的脸孔模糊。假装妳知道自己要前往何处。人们呼喊妳的名字,不过那是一个回音的回音,由白色的墙壁反弹回来。他们是在呼喊一个陌生人,不是妳。别听。聆听、交谈、听命行事,如今这一切都已结束。安守本分。继续走。不是跑步,用走的。走过那道双扇门,妳一靠近门就会悄悄地往两旁滑开。现在可不能流泪。别哭。妳没疯,艾比,妳没疯。走过救护车、汽车、搬运工及他们的推车。现在可别驻足。走入宽阔的世界中。这是自由,只不過妳并不自由。不自由,不安全。不过没发疯,妳没疯,而且妳还活着。现在要吸气再吐气,然后往前走。 天空蓝得令人惊艳,地面已结冰,整个世界冷冰冰亮晶晶。我的脸颊冻得灼痛,眼睛刺痛,手指勾着塑胶袋的部位已经麻痹。我的双脚,穿着磨损不堪样式笨拙的鞋子,踩在碎石上喀嗒作响。我站在那栋高大的维多利亚式房子外头,我们的住处就在顶楼呃,其实是泰利的住处,不过我迄今也已在此住了将近两年。我们的卧室是我漆的,壁炉是我设置的,二手家具、大面穿衣镜、画像、地毯、花瓶、及让住处感觉像个家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全是我买的。

我小心翼翼地仰起头向上观望,这个动作令我头痛欲裂。我们的住处此时看来不怎么有家的味道,看起来冷清清的也空荡荡的。浴室的窗户仍破裂未修,也没有开灯。卧室的窗帘已拉下,那意味着泰利若不是因为使他满脸迷糊脾气暴躁的宿醉而仍在呼呼大睡,就是他早上醒来上班要迟到了,懒得将窗帘拉开。我希望是后者。 我还是试着按了按门铃。我若将耳朵贴在门上,就可以听到门铃声在我上方远处响起有劈啪杂音的铃声是因为电池快没电了。似乎几个月前就快没电了。我等了一下再试一次。我将金属信箱口掀开,眯起眼往屋内窥视,看看有没有人下楼,不过只能看到一片空荡荡的紫红色地毯。 我取出藏在石头下的备用钥匙,不过由于手指冻僵,掉落好几次,最后才设法将之插入钥匙孔内。即使已进入屋内,我的气息仍会成雾状在半空袅升。我希望泰利让暖气开着,或者至少水温够热可以洗个澡。我又脏又冷,我仍觉得仿佛体内各部位都已松脱了。这种回家的方式真悲惨。其实是最悲惨的。

走上楼梯得费好大的劲,要先经过二楼的住户,我可以听到电视声。我的双腿很沉重,再上层楼到达我们的门口时已经气喘吁吁。我边转动钥匙边叫道。哈啰?哈啰,是我。我回来了。无声无息。泰利?哈啰? 一片寂静,除了浴室传来水龙头的滴水声。突然间,恐惧感毫无预警地油然而生,我必须停下来文风不动,攀住门才能让我摇摇晃晃的双腿站稳。我深呼吸,吸气然后吐气,直到恐惧稍得舒缓,然后进入屋内,将身后的门关上。 我不知道我先注意到的是什么。或许是因为一团混乱:客厅地板上沾满泥巴的鞋子,杯盘狼藉堆放在洗涤槽内尚未清洗,枯死的郁金香垂落在餐桌上,旁边还摆着几个空酒罐和满到溢出来的烟灰缸。凌乱不堪,空气混浊。不过随后我看见到处都是散乱的空隙,原本摆着东西的位置如今都空着。首先,我的CD播放机,我们一直都将之摆在客厅内小电视机旁的一张矮几上。不过如今不再是一部小电视,而是一部新的大电视。我接着不由自主地到我房内墙角的那张小书桌找我的膝上型电脑,那也已不见踪影。那部电脑已很老旧,依照电脑界的用语应称之为恐龙了。不过我一想到储存在里面的资料全都不翼而飞,不禁闷哼了一声例如,我的电子邮件通讯录,我没在其他地方留备份。

我坐在一堆旧报纸与泰利外套旁的沙发上。我们是否遭到闯空门了?有些书籍似乎也不见了书架上有些空隙。我试着回想那边原本有什么书:较低的书架上摆的是一套大部头的百科全书;上方的书架摆着几本小说,一部诗集,或许还有一本《好酒吧指南》。当然还有几本食谱。 我走入我们的卧室。床铺没整理,凌乱的被窝仍有泰利的身形。地板上有一堆脏衣服,还有两只空酒瓶。我拉开窗帘让眩目的阳光照射进来,打开窗户感受一下冰冷新鲜的空气灌入房里,然后再环顾四周。要看出有哪些东西不知去向了实在很难;得要看出少了些什么。不过我那一侧床铺旁的那个闹钟不见了。我摆在收纳柜顶端的木质首饰盒也不见了。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副耳环、手镯、几条项链、几年来别人送我的东西然而它们是纪念品和礼物,绝对无法取代的。

我打开抽屉。内衣也不见了,只剩一件黑色的内裤塞在角落。我的几件T恤已不知去向,几条牛仔裤和较体面的长裤以及至少三件套头毛衣,包括我在一月份特卖时抢购回来的那件高级品全都杳无踪影。我将衣柜门拉开。依我看来泰利的东西都还在,但我那一侧的衣架上则空空如也。几件套装不见了,我的黑色外套没在柜子内,皮夹克也不在。我大部分的鞋子也没了只有几双凉鞋和已磨损的运动鞋仍在衣柜地板上。不过我上班穿的大部分服饰似乎都还在。我困惑地四下张望,结果发现有些原以为不见了的衣服都塞在我们床脚下一个胀鼓鼓的收纳袋里。 泰利,我大叫出声。你这个王八蛋。 我走入浴室。马桶座垫掀了起来,我狠狠打了一下让它盖上。没有卫生棉、化妆品、润肤液、香水、洁身喷液、体香剂。我被清理掉了。连我的牙刷都不见了。我将橱柜打开。急救用品都还在。我将一瓶止痛药的盖子旋开,倒了两粒直接吞服没配水喝。我的头砰隆作响。

这是一场梦,我想。一场噩梦,在梦中我的生活全被夺走了,我很快就会醒来。不过这就是棘手的地方那场噩梦由何处开始,而我又会在何时醒来?回到原来的生活,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切都只是我脑子烧坏而出现的假相?或是,回到那座平台,我嘴巴内塞着一块破布,我的脑中一片混沌,坐以待毙?还是,回到医院,仍认为医师们会将我治愈,警方也会救我? 我进入厨房将水壶摆在炉上。我在等水煮开时,到冰箱翻找,因为突然觉得饿得发昏。冰箱内没多少东西,只有几瓶啤酒和三或四份微波食品堆叠在一起。我用白吐司抹奶油夹莴苣替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那些吐司干干瘪瘪的像医院的吐司。然后我用热开水冲泡一包茶包。 不过我还没吃完,仍站在冰箱旁,一片莴苣在下唇晃荡着。这时脑中浮现了一个念头。我的包包、皮夹、钱、信用卡和钥匙全都到哪里去了?我翻开坐垫,在衣架上的外套后面翻找,打开抽屉。我在不大可能置放的位置寻找,也在我早已找过的地方寻找。

我被掳走时想必就带着包包。那意味着他有我的地址、钥匙、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我连一毛钱也没有。当贝多丝医师告诉我她将开始采用治疗计画协助我继续过生活时,我朝她谩骂了几句,还说如果她想要我听她或与医院有关的任何人说话,她得先将我捆绑起来并对我施打镇定剂才行。然后我就穿着我被人发现时所穿的那套衣服大步走出医院,设法不要腿软,设法不要哭泣、咆哮、哀求。我拒绝搭便车,也不要金钱的资助、合理的解释、精神科医师的后续诊疗或是任何协助。我不需要协助。我需要的是他们将他绳之以法让我安全无虞。我也需要朝贝多丝医师自鸣得意的脸上揍一拳。我什么都没再多说。没有意义。语文变得像是不怀好意的圈套,弹出来将我套住。我向警方、医师们以及那个混蛋艾琳.贝多丝所供述的一切,全都变成不利于我的证据。不过钱我倒应该收下。

我不想再吃三明治了,我将之塞入垃圾筒内,看起来那个垃圾筒似乎从我上次在这屋内以来都不曾清理过,然后我啜了一口快凉掉的茶。我走向窗户往外望,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几乎认为我会看到那个男的站在楼下的人行道上,仰头笑着望着我。 只不过我无从得知那是不是他。他可能是任何人。他可能是牵着一只不听话的猎犬腿部僵直的老人,或是那个绑着马尾的年轻人,或是那个长得很帅戴着棒球帽的父亲,身旁还有一个脸颊红通通的小朋友。树梢、屋顶上、车顶上都覆着一层薄冰,路过的行人全都用外套及围巾裹得密不通风,他们全都将头压低御寒。 没有人抬头看我站在这里。我满心茫然。我什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或去找谁求助。我不知道应该要求什么样的协助: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该怎么办,告诉我我是谁,告诉我该何去何从,只要告诉我

我将眼睛阖上,再试第一千次希望能回想起什么事,什么都好。只要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即可。没有光,当我再张开眼时,我再度望着因隆冬而显得陌生的街道。 我走到电话旁拨泰利公司的电话。响了又响。我试着拨打他的行动电话但只转到语音信箱。 泰利,我说。泰利,是我,艾比。我有急事必须跟你谈谈。 接着我打给莎蒂,但只是答录机,我不想留言。我想到要打电话给席拉和盖伊,但那么一来我就得将一切解释清楚了,而我不想解释,目前不想。 我曾想像过回家来述说我的遭遇。朋友们会围坐在旁,瞪大眼睛聆听。那会是个有快乐结局的恐怖故事,一则有绝望、有希望,最后终于邪不胜正的故事。我会成为一个女英雄,因为我死里逃生向他们述说这个故事。一切的悲惨遭遇都会因快乐的结局而获得弥补。我如今该说些什么?警方认为我撒谎,他们认为全是我凭空捏造的。我知道什么叫疑心生暗鬼:它会不断扩散。就像个丑陋的污渍。

当你觉得茫然、愤怒、沮丧、惊恐、身体有点不适而且非常的冷,你会怎么办?我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然后将所有衣服脱光。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的脸颊及臀部凹陷;我的骨盆及肋骨突出。我在自己眼中像个陌生人。我站在流理台边的磅秤上。我瘦了六、七公斤。 我全身浸入滚烫的热水中,以手指头捏住鼻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沉入水里。待我冒出头来,在热腾腾的蒸气中甩掉头上的水珠时,有人在大叫,是在朝我大叫。我眨眨眼,然后一张怒气冲冲的脸浮现。 泰利!我说。 妳在里面搞什么东西啊?妳疯了是不是? 他仍穿着厚夹克,脸颊被冻得斑斑点点的。我捏住鼻子再度滑入水中,将他摒除在视线之外,也隔绝掉那骂我疯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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