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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暗夜回声 李查德 15653 2023-02-05
小男孩在笔记本里写满了一整页新的内容,拿望远镜观测的男人喊出叙述以及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警长抵达、豆子佬跟小孩回来,还带了个新的家伙、小孩跑进谷仓、警长离开。豆子佬跟那新来的进屋去,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动静、豆子佬跟新来的出现在门廊上,两人一起走向宿舍,她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他是谁?男孩问。 我们怎么知道?其中一个男人答道。 很高、很壮、衣衫不太整齐,衬衫搭裤子,看不出年纪。小男孩写道,然后加上一句:不是牧马的,鞋子不对,会带来麻烦吗? 宿舍后面的坡度往下降,宿舍是两层楼建筑,下面那层有个很大的滑门,门是开的,但滑轨坏了不能动。里面停了另一辆货卡,还有两辆绿色牵引机。右边远处尽头有个木造楼梯,没有扶手,通往天花板上一个长方形的洞。李奇花了一分钟站在一楼看着那些车辆,那辆货车的后车窗上有个枪架,空气炙热凝重,闻起来都是汽油跟机油味。

然后他爬上楼梯,到第二层楼,室内的木制品都漆成红色,墙壁、地板、天花板、横梁全都一样。这里的空气比外面更热,而且不通风,没有冷气空调,循环不良。屋子另一头有个封闭区域,李奇猜想应该是浴室。除了那里之外,整个地板就只剩一大块空间,十六张床彼此相对,一边八张,简单的床架跟薄薄的条纹床垫,床边有小柜子跟抽屉。 最靠近浴室旁的两张床有人睡,上面各躺了个矮小但身体结实的人,衣服只穿一半,两人都是牛仔裤,搭配时髦的压花马靴,没穿衬衫。两人的手都垫在头下。李奇踏上二楼时,两颗头也都同时转向楼梯。他们都放下比较靠近李奇的那只手好看个清楚。 李奇在西点军校读了四年,又下部队待了十三年,所以累积起来一共有十七年这样的经验,就是走进新的宿舍,让所有人瞪着你看。他对这种感觉已完全麻木,要处理这种场面有种特殊技巧、一种规矩。方法就是走进去,选张没人睡的床,然后一句话也不要说。让其他人先开口,这样的话,你就能在被迫掀底牌前搞清楚他们的意图。

他选了张床,离楼梯口靠北边墙壁的第二张床。根据他的判断,这边应该会比南边凉爽一点。以前在部队里,他会有个很重的帆布大背包可以丢在床上,用来宣示主权,大背包会印上他的名字、阶级,而重印过的次数就等同他的传记。一个大包包可以省去很多解释的麻烦,可是在这新环境里,他能做的就只有从口袋里拿出折叠牙刷,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用这个来取代包包,实在没办法带来什么巨大冲击,可是意思完全一样,它说:我现在开始住在这里,跟你们一样,有任何意见吗? 两人都继续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因为躺着,很难明确判断他们的体格,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两人身材都不算魁梧,身高大概一个五呎六、一个五呎七,体重大概都是一百五十磅。但两人脸部扭曲、满身肌肉,就像中量级拳击手,肤色跟农人一样,手臂、脸上、脖子是深咖啡色,而T恤盖过的地方则是一片白。他们的肋骨、手臂、锁骨上分布着零散的肿块跟凸起,李奇以前也看过这种伤痕,卡门就有一个,他自己也有一、两个,这表示骨头曾经断裂,接回去后重新愈合。

他经过两人旁边,朝浴室走去。浴室有个门,里面是共用设计,四套卫浴设备,但没有隔间,四个马桶、四个洗脸槽、四个莲蓬头,全都安装在一个狭长的空间里。大致还算干净,里面有热水跟便宜肥皂的味道,好像那两个家伙刚才洗过澡,可能准备出去享受一下周五夜晚的下班时刻。高处有扇窗,上面的防虫纱窗都堵塞了,没有加装玻璃。站着时他可以越过馬廄角落,一直看到大屋,看得到一半的门廊跟一部分前门。 他走回宿舍,其中一个家伙坐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浴室门口。他的背跟胸前一样苍白,皮肤上有更多愈合痕迹,肋骨、右肩胛都有,如果这家伙不是常被卡车辗过,就是以前专做超高级的马术表演。 暴风雨要来了。那家伙说。 听说了。李奇说。

一定会来,这么热的天。 李奇没说话。 他们雇用你了吗?那家伙问。 我想是吧!李奇说。 所以你要帮我们工作。 李奇没说话。 我是比利。那家伙说。 另一个用手肘撑起身子说:约书亚。 李奇对他们两个点点头。我是李奇。他说。很高兴认识两位。 你要帮我们打杂。那个叫比利的家伙说。挖马粪、搬东西。 随便。 因为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骑马的。 不像吗? 比利摇摇头。太高、太重,重心太上面。不像,我觉得你根本没骑过马。 那个墨西哥女人带你来的?约书亚问。 古瑞尔太太。李奇说。 古瑞尔太太是罗斯缇。比利说。她没带你来这里。 卡门.古瑞尔太太。李奇说。 比利没说话,那个叫约书亚的家伙只是笑。

我们晚餐后要出门。比利说。去酒吧,往南两小时路程。你可以一起来,就当互相认识的见面会。 李奇摇摇头。下次吧!等我赚点钱,像那种场合我想自己付钱。 比利想想,然后点点头。 这种态度不错。他说。搞不好你很快就会适应这里。 那个叫约书亚的只是笑。 李奇走回自己的床边,躺下来,一动也不动,努力对抗热气。他看着漆成红色的天花板持续了一分钟,然后闭上眼睛。 四十分钟后,女佣把晚餐送来了。那是个中年白人女性,可能是比利的亲戚,两人很熟悉地打招呼。或许是表亲吧,而且看起来有点神似,声音也很像,好像有着共同的基因。她跟约书亚轻松地打招呼,对李奇则一派冷淡。晚餐吃的是猪肉跟豆子,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把杓子,把食物舀进金属碗里,把叉子、汤匙跟空铁杯分给三人。

浴室的水龙头有水。她说道。这是讲给李奇听的。 女佣爬下楼梯后,李奇转头看着食物。一整天下来,这是他头一次看到食物,李奇坐在床上,碗放在大腿上,用汤匙吃了起来。豆子煮得黑黑烂烂,还加了大量糖浆。猪肉很嫩,肥肉部分很酥,应该是跟豆子分开煎,然后再混在一起的。 嘿,李奇。比利叫道。觉得怎么样? 可以接受。他说。 狗屁。约书亚说。一整天都是一百多度,她却弄热的给我们吃?我已经冲过澡了,可现在又满身大汗,跟猪没两样。 反正不用钱。比利说。 狗屁,不用钱才怪。约书亚回答说。这都算在薪水里面。 李奇不去理会。抱怨东西太难吃是宿舍生活中的必然,而且这东西其实还不赖,已经比他吃过的某些东西要好多了,尤其是部队厨房里弄出来的东西。他把空碗放下,摆在柜子上牙刷旁边,然后躺下来,感觉着肚子里开始消化糖跟脂肪。

房间另一头,比利跟约书亚吃完了,用手臂擦擦嘴,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衬衫,穿好衬衫,扣上扣子,用手指抓抓头发。 晚上见。比利叫道。 他们当啷啷地爬下楼梯,过了一下,李奇听到正下方有汽油引擎发动的声音。是那辆货卡,他心里猜想。车子从门口倒车出去,然后开走。李奇走进浴室,看见车子转个弯,绕过馬廄,摇摇晃晃开过院子,从屋前开了出去。 他走回宿舍,把三个用过的碗叠在一起,银碗叠在最上面。李奇伸出手指穿过三个杯子的手把,提了起来,然后下楼梯走出去。太阳已几乎下山了,可是热气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空气中的热度高得吓人,几乎要让人窒息,而且有股潮湿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微风从不知名处吹了过来,暖暖的、湿湿的。他走过畜栏、经过馬廄、穿过院子、绕过门廊,寻找厨房的门。他看到门,敲了敲,女佣把门打开。

我把这些拿回来。他说。 李奇把碗跟杯子拿高。 喔,你真细心。她说。我会去收的。 要走很远。他说。晚上很热。 她点点头。谢谢你。她说。这样够吗? 够多了。他说。很好吃。 她耸耸肩,有点害羞。只是点牛仔吃的东西。 她从李奇手里接过餐具,拿到里面去。 谢谢。她叫道。 听起来像是要他离开,所以李奇转过头走回路上,夕阳余晖洒满他的脸。他在木造拱门前停下,放眼往西边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他来时经过的平顶山,空荡荡地,饱受侵蚀。右边往北,是条六十英里长的道路,路的尽头有些建筑。十五英里外住着隔壁邻居,左边往南,他就没概念了。比利说两小时车程外有间酒吧,有可能距离一百英里。李奇转个圈朝向东,古瑞尔家的地在这边,然后是别人家的地,过去后又是另一户的地。坑坑洞洞、硝石矿层、尘土,从这里到奥斯丁一路四百英里,大概都没有其他东西了。

新来的家伙走到门口,瞪着我们看。小男孩写道。然后四处看看,他发现我们在这里了吗?是麻烦吗? 他把簿子再度阖上,更用力地趴在地上。 李奇。有个声音叫道。 李奇往右看,发现巴比.古瑞尔站在门廊阴影中。他坐在摇椅上,一样穿着丹宁裤、肮脏的T恤,帽子一样往后反戴。 过来这里。他叫道。 李奇停了一下,然后往回走经过厨房,在门廊阶梯前停了下来。 我想要匹马。巴比说。那匹大母马,帮它上鞍,牵出来。 李奇又暂停了一次。你现在就要? 不然你以为什么时候?我傍晚要骑出去。 李奇没说话。 而且我们需要演示一下。巴比说。 演示什么? 你要让我们用你,就要露点真本事。 李奇又停了一下,这次更久。

好。他说。 五分钟。巴比说。 他起身走回屋里,关上门。李奇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让太阳照着他的背,然后朝着馬廄而去。要找那个大门,有臭味冒出来的那个。演示?现在麻烦大了,他心想。而且不止一桩。 门里有个电灯开关,在墙板上一个铁盒里面。李奇把灯打开,微弱的黄色灯泡照亮了整个宽敞空间。地上是踩实的泥土,到处都是肮脏的麦秆,这间谷仓中间分成一格格背对背的马栏,四周围着一条走道,外墙内侧铺满一捆捆从地板堆到天花板的干草。他绕着馬廄走了一圈,五个栅栏有在使用,五匹马都拴在马栏墙壁上,马头上绑着复杂的绳结。 李奇仔细看看每一匹,其中一匹特别小,是小马,应该是爱莉的。好吧!淘汰一匹。还有四匹,其中两匹稍大,他弯下腰从下往上看,一次一匹。理论上他知道母马长什么样子,从下面应该很容易看出来,但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馬廄很暗,马尾遮住了性征,于是到后来,他决定第一匹不是母的,应该也不是种马,因为有些东西不见了,应该是去势的雄马。试下一匹,好,这匹是母的,很好。下一匹也是母马。最后一匹是去势的。 李奇往后退,让他可以同时看到两匹母马。两只闪亮褐色的庞然大物,鼻子喷着气,身体左右移动,马脚踩着地上的麦秆发出闷闷的声响。不对,应该说马蹄。马蹄?马的脖子转了过来,每匹马都用一只眼看着他。哪匹比较大?李奇觉得是左边那匹。比较高、比较肥,肩部也比较宽。好,这匹就是大母马,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好,接下来上鞍。每个栅栏里都有一根很粗的竿子,从外侧墙壁水平延伸出来,位置就在门边,上面挂了一大堆装备。当然有马鞍,不过还有一堆很复杂的带子、覆盖用的毯子跟金属器具。他猜,那些带子应该是缰绳,金属那些一定是马勒,用来放在马嘴里的。马勒放在牙齿中间,对吧?他把马鞍从竿子上拿下来,很重。李奇用左手臂把马鞍平衡地托起来,感觉很不赖。现在他就像个标准牛仔,洛依.罗捷斯(注:桀骜不驯、对抗恶势力的牛仔。洛伊.罗杰斯是西部片牛仔的经典形象。)也不过尔尔。 李奇站在馬廄门前,大母马一只眼看着他,嘴唇往后卷,就像厚厚的橡胶,下面露出整齐的牙齿,大大的牙齿还黄黄的。好,开始想,大原则。这种牙齿,看起来就不像吃肉的,不会吃人。当然,它有可能会稍微咬你一下,不过毕竟不是狮子、老虎之类的。它吃草,是草食性动物,而且草食性动物通常比较胆小,就像非洲宽阔大草原上的羚羊、牛羚之类的,所以这只动物的防卫机制就是逃跑,而不是攻击。如果受到惊吓,它会选择逃跑,不过它同时也是驮兽,所以它会接受人的指挥、会接受权威。所以要有威严,但不能吓着它。 他把门打开,马开始动作。它的耳朵往后缩、头往上抬,然后再往下,扯动着绳子上下摆动。它开始移动后脚,想把巨大的屁股挪过来对着李奇。 嘿。他喝道。清楚、大声,而且沉稳。 可是马屁股还是一直移过来。李奇伸手去摸侧边,它一样继续把屁股摆过来。不要在它后面,别让它踢你。这点他还懂。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像挨了马踢?一定不是乱诌的。 站着别动。他说。 马还是侧着朝他过来,李奇只好把右肩靠了过去,结结实实顶了它一下,就像把门撞开一样。马终于安静了下来,站着不动,轻轻喷着气。李奇露出微笑。我才是老大,懂了吗?他把右手手背往上举靠近马鼻子,这动作是从电影里学来的,好像用手背去搓马鼻子,它就会因为气味之类的关系认得你。它鼻子上的皮肤感觉起来软软干干的,呼出的气息很强,而且热热的。它的嘴唇再次往后卷,舌头仲了出来,又大又湿。 很好,乖女孩。他轻轻说道。 李奇用两手拿起马鞍,放在她背上,然后推推拉拉,让马鞍固定好。不好搞定。这样方向对吗?一定是。这东西的形状有点像椅子,头尾很清楚,两边都有大大的束带垂下,两长、两短,两个有扣子、两个有插孔。做什么用呢?大概是用来固定马鞍的,远的那边应该拉过来,扣在侧边,由下往上经过骑乘者的大腿位置。李奇蹲下想拉住那边的带子,从马腹下方穿过来,可是几乎构不到。这动物很大,无庸置疑。李奇手伸过去,用指尖只勉强勾到带子尖端,可是马鞍就滑到一边去了。 可恶。他轻声说。 他站直身子,把马鞍重新调整好,弯下去,伸手去抓另一边的带子。这时马移动了身子,让带子离得很远,害李奇抓不到。 可恶。他再说一次。 他靠过去,把马匹挤到墙边,但马儿不喜欢这样,于是就把重量压到他身上。李奇的体重有两百五十磅,可是这匹马的重量将近半吨,李奇被逼得只好往后退,因此马鞍又滑走了。这时马匹停了下来,他把马鞍再次弄好,右手扶着,用左手去抓带子。 不是这样。这时突然有个声音从上方很高的地方叫道。 李奇转过身往上看,爱莉趴在干草堆上,位置很接近天花板。她的下巴垫在手背上,往下瞧着他。 你要先把毯子放上去。她说。 什么毯子? 马鞍布。她说。 马又开始动了,用力挤着李奇。李奇把它顶回去,马头转过来看着他,李奇也看回去。它有着大大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看着李奇瞪着它。我不怕妳,小姐,乖乖站着,不然我会再顶妳一次。 爱莉,有人知道妳在这里吗?他叫道。 她很认真地摇摇头。我在躲猫猫。她说。我很会躲猫猫喔! 真的没人知道妳躲在这里吗? 我想我妈有时候应该知道,可是古瑞尔家的人都不知道。 妳知道怎么弄这些马的玩意吗? 当然知道,我可以自己把我的小马都弄好。 那妳可以帮我吗?来帮我弄这个。 很简单。她说。 弄给我看,好吗? 爱莉待在原地停了一下,跟往常一样花了不少时间做决定,然后爬下干草堆,跳到地上,过来栅栏里帮他。 先把马鞍拿起来。她说。 她从装备竿子那里拿了条布,展开后往上丢,把它盖在母马背上。因为她太矮,所以李奇得伸出一只手把毯子拉平。 规在把马鞍放上去。她说。 李奇把马鞍放上去,爱莉钻到马肚子下,把带子拉过来。以她的身高几乎不用弯腰,她把两条带子头一起抓住拉过来。 你来弄。她说。因为很难拉。 李奇抓起扣子,用力拉。 不要拉太紧。爱莉说。现在还不行,要等它变大。 它会变大? 爱莉很慎重地点点头。它们不喜欢戴马鞍,所以会把肚子撑大想让你弄不上去。可是它们没办法一直撑着,所以还是会消下去。 他看着马的肚子,尺寸已经跟油桶一样大了,这时候肚子更开始变大,越来越胀,想要撑开束带。然后肚子又慢慢变小,马鼻不断呼出空气,显得局促不安,最后还是放弃了。 现在绑紧一点。爱莉说。 李奇用尽全力把带子拉紧,马匹则在原地扭动。爱莉手里抓着缰绳,把它甩开。 把绳子拿开。她说。往下拉就好。 李奇把绳子往下拉,马耳往前折,绳子顺着它的耳朵往下,经过鼻子,往前延伸。 这个拿着。她把一团束带交给他。这个叫辔头。 他把东西甩了甩,让形状回复,然后套到马头上,弄到定位。他想把金属部分塞到马嘴上,马勒,可是它的嘴紧紧闭着。李奇又试了一次,结果一样。 爱莉,怎么弄?他问。 把你的拇指放进去。 拇指?放哪里? 没牙齿的地方。从旁边,有个洞。 李奇的拇指顺着马的嘴唇往旁边移动,牙齿在拇指腹下移动,一个接一个,好像在算数一样。然后牙齿没了,只剩牙龈。 戳进去。爱莉说。 用大拇指? 她点点头,于是李奇用力插,让马的嘴唇分开,接着他的拇指滑进一个温暖、黏黏滑滑的洞,然后马儿就把嘴张开了。 赶快,把马勒塞进去。爱莉说。 他把金属塞进去,母马用它巨大的舌头让自己适应马勒,好像也在帮忙李奇。 现在把辔头拉上去,扣起来。 他把这些皮带慢慢拉过马耳,找到扣子。有三个,一个沿着马脸的平面、一个绕过鼻子、第三个垂在脖子下方。 不要扣太紧。爱莉说。要让它能呼吸。 他看见带子上有旧的痕迹,猜想应该是平常使用的长度。 现在把缰绳绕过鞍头。 马勒两端有条长长的绳索连成一圈,他想这应该就是缰绳,而鞍头应该是马鞍前面一个高高翘起的东西,就像把手一样,让人家抓的。爱莉正忙着把马镫往下拉到定位,在马腹下方穿梭来去。把我抱起来。她说。我得把全部的东西检查一遍。 李奇伸手从她的腋下把她抱起来,放到马鞍上。她在马背上看起来很小,简直无足轻重,而且因为马实在太大了,所以她的两只脚几乎是伸直的。 爱莉往前趴下,手伸出去,检查所有带扣。有些重新弄过一次,多出来的尾端收起来,把鬃毛从束带下拉出来,弄整齐。她两脚夹住马鞍,用力往左右摇晃,检查是否松脱。 没问题。她说。你弄得很好。 她把双手伸向李奇,李奇把她抱下来,浑身又热又湿。 现在把它牵出去就行了。她说。抓嘴巴旁边。如果它不走,就用力拉一下。 万分感谢,小朋友。他说。现在再去躲起来好吗? 她再次爬上麦草堆,李奇抓住嘴边铁环的束带往前拉,马儿一动不动。他弹了一下舌头,再拉一次,母马突然往前走,李奇也往前大步跨出,接着母马在他身后开始有韵律地跟上。踏、踏、踏。他拉着它离开馬廄,绕过转角,朝着大门而去。马儿慢慢与李奇并肩而行,一起走进院子里。它的脚步轻松,李奇调整自己的步伐配合它。李奇的手肘刚好形成一个舒适的弯度,马的头部轻微上下晃动,人跟马的肩膀轻轻互相摩擦。李奇带着它走过院子,好像他这辈子每天都在做这件事一样。洛依.罗捷斯,果然马到成功。 巴比.古瑞尔又回到门廊上等着。母马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李奇拉着那条小带子让巴比检查,检查的方法跟爱莉一模一样。他点点头。 还不赖。他说。 李奇没说话。 可是你花的时间比我预估得要久。 李奇耸耸肩。它们对我很陌生,我一向认为第一次慢慢来比较好,让它们对你熟悉一点。 巴比又点点头。你让我很意外,我原本认定你对马的了解最多就是看过电视上的普力克尼赛马。 什么赛马? 普力克尼,一种马赛的名字。 我知道,骗你的。 那就让我更惊讶了。巴比说。或许这次我大嫂真的说实话了。 李奇看着他。为什么她不说实话? 我不知道,不过她很少讲真话,这点你要记住。 李奇没说话,等待着。 你可以离开了。巴比说。我骑完后会把它牵回去。 李奇点点头,转身离开。他听到身后传来皮带拉扯的声音,料想应该是巴比爬上马鞍时发出来的。他没有回头,直接穿过院子,经过馬廄,绕过畜栏跟宿舍转角,走到楼梯下方。他想直接上楼好好冲个澡,把身上挥之不去的动物臭味洗掉,但等爬到二楼时,却发现卡门坐在他的床上,大腿上放着一叠折好的床单。她还是穿着那件棉布洋装,在她露出的大腿肌肤对比下,床单显得很白。我帮你从浴室的柜子里拿了这些,她说,你会需要的。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东西放哪里。 李奇停在楼梯口,一脚在房间里,另一脚还在最后一阶楼梯上。 卡门,这太离谱。他说。妳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他们会发现我是个冒牌货,我可能撑不过一天,甚至可能星期一就不在这里了。 吃晚餐的时候,她说,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 想艾尔.尤金。他会不会跟史路普要密告的那个人有关?会不会是他们决定采取行动?会不会是他们抓了艾尔以阻止交易进行? 不可能,他们没必要等这么久,要做的话一个月前早就该做了。 没错,可是如果大家都以为是这样呢? 李奇走进房间。 我不懂。他说。不过实际上他明白得很。 如果说你让史路普消失了。她说。跟某人让艾尔消失的方法一模一样,那他们就会以为这两件案子一定互有关联,他们不会怀疑你,你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他摇摇头。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我不是杀手。 她不说话,低头看着腿上的被单,开始反覆拉扯接缝。这些被单已经磨损老旧,应该是大屋不用的东西。李奇心想。可能罗斯缇跟她死去的丈夫一起睡过,可能巴比睡过,或许史路普也睡过,可能史路普跟卡门一起睡过。 妳应该马上离开,现在就离开。他又说一次。 我不能。 妳应该在德州境内找个地方躲起来,暂时地,用合法方式争取。以妳的情况,妳会拿到监护权的。 我身上没钱,这可能要花上十几万块。 卡门,妳总得做点什么。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该做什么。她说。星期一晚上,我会让他打一顿,然后星期二早上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来找你,到时你就会知道,或许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李奇没说话。她抬起头来,面对着上面窗户洒下的夕阳余晖,头发往后披在肩膀上。 仔细看。她说。靠近一点。 李奇往前走。 我会到处都是瘀青,她说,或许鼻梁会断,或许嘴唇会裂开,或许牙齿会掉个几颗。 他没说话。 摸摸我的皮肤。她说。摸摸看。 李奇把食指指背放在她脸上,她的肌肤柔软光滑,就像温暖的丝绸,然后沿着脸颊外侧滑下。 记住这种感觉。她说。然后对比一下星期二早上你感受到的,或许你就会改变主意。 他把手指拿开。或许这会改变他的想法。这是她现在所能依赖的,也是李奇心里害怕的。冷血跟热血之间的差异,会是很大的差异,而对他来讲,更会是关键差异。 抱我。她说。我已经不记得让人抱着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在卡门旁边坐了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卡门伸手绕过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我很害怕。她说。 他们就这样坐了二十分钟,或许三十分钟吧!李奇也搞不清楚。她的身体柔软芳香、呼吸缓慢,然后她拉开身子,神色黯淡地站了起来。 我得去找爱莉,她说,她该睡觉了。 她在馬廄里,是她教我怎么弄马匹上那些鸟东西的。 她点点头。她是个乖巧的孩子。 没错。他说。她救了我一命。 卡门把被单递给他。 你明天要来骑马吗?她问。 我不会。 我教你。 可能要很久。 不会,我们得到台地上去。 为什么? 她把头转开。你要教我怎么用。她说。万一星期二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我得知道该怎么用我的枪。 他没说话。 你不能剥夺我自卫的权利。她说。 他没说话,卡门静静下了楼梯,留下李奇一人坐在床上,腿上放着折好的床单,就跟卡门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把被单铺好。这些床单又薄又老旧,不过他觉得至少在这个环境下还算堪用。气温大概还在九十几度,到了午夜可能会降到八十五度,所以不可能有多冷。 他下了楼梯到外面,往东看,一片漆黑的地平线。李奇绕过宿舍转角,看着西边的夕阳,红色光芒与红色建筑相互辉映。他就这么站着看太阳西下。在这样的南方,太阳下山的速度很快,巨大的红球在台地边缘短暂散发出光芒,然后消失在地平线下,上方的天空一片绚红。 前方传来脚步踩在尘土上的声音,于是李奇看向太阳余晖中,发现爱莉朝他走来。短小的步伐、僵硬的手臂,蓝色细肩带洋装上沾满麦草。阳光从后方照着她的头发,让她的头发变成了金红色,就像天使一样。 我来跟你说晚安。她说。 李奇想起以前在部队时,曾接受过基地中的军眷款待,远方传来郁闷的熄灯号,声音微弱不清,有礼貌的孩子就会跟爸爸的部队同袍正式道晚安。记忆很鲜明,你要握握他们的小手,然后他们就会去睡觉,于是李奇对着爱莉微微笑。 好,晚安,爱莉。他说。 我觉得你是好人。她说。 喔,我觉得妳也是。他说。 你很热吗? 热昏了。 很快就会有暴风雨了。 大家都这么说。 我很开心你是我妈妈的朋友。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而她看着李奇。 你应该亲我一下。她说。 是这样吗? 当然。 好吧!他说。 她的脸差不多只到李奇的大腿高,于是他开始弯下腰。 不对,你要把我抱起来。她说。 她把双手举高,其实差不多是水平的。李奇愣了一下,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在肘弯上,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晚安。他又说一次。 抱我回去。她说。我很累。 李奇抱着她经过畜栏,走过馬廄,穿过院子回到大屋前。卡门在门廊前靠在柱子上等着,看着两人走近。 原来妳在这里。她说。 妈咪,我要李奇先生进来跟我说晚安。爱莉说。 这个嘛,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以耶! 我是来这边工作,李奇说,不是住这里的。 没有人会知道。爱莉说。从厨房那里进来,那里只有女佣在,她也是在这边工作的,可是她可以到屋子里来。 卡门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妈咪,拜托。爱莉说。 如果我们三个一起进去的话,或许可以。卡门说。 从厨房进去。爱莉说。然后她把声音转成加重的气音,但这搞不好还比正常的声音大声。我们不要古瑞尔家的人看到。 然后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在李奇怀里扭来扭去,又把脸藏在李奇的脖子后方。卡门看了李奇一眼,脸上神色不定。他耸耸肩,心想反正也不会怎样。他把爱莉放到地上,爱莉则拉起妈妈的手,三人一起走到厨房门口,接着卡门把门推开。 太阳西下。小男孩写道,同时记下时间。两个男人从洼地边缘往后爬,跪着撑起身子伸展一下。下班。小男孩写道,然后记下时间。三人跪着移动,把帆布四周的石头挪开,拿下盖着车子的帆布,尽可能以不起身的姿势把它折好,收到后车斗上。冰桶收了起来,望远镜收起来,三人依序爬进车内,从洼地较远的那边开出去,朝着正西方跨越坚硬的地壳,向着红色地平线而去。 厨房里,女佣正把碗盘放进大大的洗碗机里,那机器的材质是绿色珐琅,出厂年代大概跟人类第一次在月球上漫步的时间差不多。她抬起头没说话,仍然继续叠着碗盘,李奇看到他刚刚拿过来的那三个碗已经洗好准备放进去了。 走这边。爱莉轻轻说道。 她带着两人穿过一道门,通往后面的小厅。这里没有窗户,空气很闷,有座漆成红色的朴素木头阶梯,每阶都有一块新月形的区域没有红漆,磨到露出木头原色。爱莉带着他们往上爬,李奇的体重让楼梯咯吱作响。 到了二楼后是间密闭的小房间,爱莉把门推开,走过一间小厅,再向右转走进一条狭窄的走廊。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木制品,墙壁、地板、天花板,而且所有东西都漆成红色。爱莉的房间在走道尽头,大概有十二呎见方,也是红色的,而且很热。房间朝南,一定晒了整个下午的太阳。窗帘拉上了,李奇猜想应该一整天都是如此,因为这能为阻挡热气提供微薄的功能。 我们先去洗澡。卡门说。李奇先生会在这里等着,好吗? 爱莉一直看着李奇,直到她确定李奇同意留下。他在床边坐了下来,让爱莉放心,帮助她快点做决定。爱莉慢慢转身,跟着妈妈到浴室里去。 床很小,大概只有三十吋宽,也很短,配合小孩的身高。棉质床单上印着彩色动物图案,但看不出是哪种动物。床边有一个小床头柜、一个书架、一个雕饰大衣柜。这个衣柜看起来还算新,是金色木头材质,先漂白过再以手工画上一些美观的图案,看起来很不赖,大概是在不错的小精品店买的,然后再从奥斯丁运过来。李奇心想。也有可能是圣塔菲。书架上放了些书,另外就是很多填充娃娃,全都塞在一起,把书本外的空间都挤满了。 他可以听到老旧的冷气机运作声,有规律地启动、震动、停止。在这里听起来比较大声,李奇猜想冷气机一定是装在阁楼上。这种声音有让人安神的效果,不过降低温度的效果却很有限,在二楼这个密闭空间里,感觉上温度应该有一百二十度。 不久,爱莉跟卡门回到房里。爱莉突然变得很安静、有点害羞,也许是因为身上穿了睡衣的关系。她的睡衣是普通的棉布短裤跟T恤,上面印了些小动物,看起来像兔子。她的头发湿湿的,皮肤粉粉的,一只手的手背遮住嘴巴打呵欠。她爬上床,在枕头边缩了起来,占了大概一半的床垫面积。她很靠近李奇,但刻意不碰到他。 好了,晚安,小朋友。他说。好好睡。 亲我。她说。 李奇暂停一下,然后弯下腰,亲了她的额头。暖暖的、湿湿的,闻起来有肥皂味。她把脚再往上缩一些,舒服地蜷在枕头上。 谢谢你当我们的朋友。她说。 李奇起身走向门口,看了卡门一眼。是妳教她说那些话的?还是那是她的真心话? 你自己下楼没问题吧?卡门问他。 他点点头。 明天见。她说。 卡门留在爱莉的房里,李奇则打算回到自己密闭的小房间。他走下楼梯,经过密闭小厅,穿过厨房,这时女佣已经不在了,只有那部老旧的洗碗机独自发出嗡嗡声。李奇走到外面,在黑暗寂静的院子里停了一会儿,没想到现在温度更高了。他走向大门,在他前方的夕阳已经消失,地平线是黑的。空气中的压力似乎变大了,西南方一百英里外,闷雷电光不断闪动,微弱的干燥电能随机释放,就像一部巨大的天空相机在拍照。他抬起头来往上看,没有下雨、没有云,李奇转头四处看看,发现右手边出现白白的东西,那是一件T恤、一张脸,一个半圆形额头从棒球帽后面露了出来。又是巴比.古瑞尔。 巴比。他说。骑得怎么样? 巴比不理会这个问题。我在等你。 干嘛? 确定你有出来。 为什么我会不想出来? 你说呢?为什么你会想进去?一开始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就像个小家庭。 你有看到? 巴比点点头。我全都看到了。 全部?李奇重复了一次。 我需要看的全部。 李奇耸耸肩。我亲了小孩,跟她说晚安。他说。你对这件事有意见? 巴比安静了一下。 我陪你走回宿舍。他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经过院子时他不发一语,只是走着。李奇跟着,眼睛看着前面东方夜晚的天空,巨大、漆黑、满是星星。除了古瑞尔家一些窗户透出的昏暗灯光外,到处是一片漆黑。这样的环境让星星闪耀起来,非常微小但众多的光点,散布在几十亿立方英里的空间中。李奇很喜欢看着宇宙、想着宇宙,它可以用来自我观照,相形之下他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微小存在,在不知名的地方短暂地昙花一现。所以自己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或许一点也不重要,那么也许他该放手一搏,把史路普.古瑞尔的头给扭下来,把问题彻底解决。有什么不行?如果放在整个宇宙中来看,扭断跟不扭断好像没什么差别。 我哥哥出了些问题。巴比有点不自在地说。我猜你应该知道。 听说他逃漏税。李奇说。 巴比在黑暗中点点头。国税局的间谍无所不在。 他们是这样抓到他的吗?派出间谍? 当然,否则他们怎么会知道?巴比问。 他没再说话,往前走了几步。 总之,史路普去坐牢了。他说。 李奇点点头。星期一会出狱,我听说了。 没错,所以要是他发现你在这里亲他的小孩、跟他老婆相好,他应该不会太高兴。 李奇边走边耸耸肩。我只是来工作的。 没错,当牧马人,不是当保姆。 我总有休息时间吧? 可是你要慎选休息方式。 李奇开始微笑。你的意思是说我要知道自己的身分? 没错。巴比说。以你的身分不该去跟他老婆混,或跟他女儿培养感情。 所以我不能选择跟谁交朋友? 史路普会很不爽,他回到家后会发现有个外来者选择跟他太太、小孩做朋友。 李奇停下脚步,在黑暗中站着不动。这么说好了,巴比,你哥爽不爽干我屁事? 巴比也停下来。因为我们是个家族,有人会讲闲话,你要搞清楚这点,要不然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就不会太久,可能会有人把你赶走。 你这么认为? 是啊!我是这么认为。 李奇再度微笑。你要叫谁来处理?那个开二手车的警长?那家伙可能还没动手就突然心脏病发了。 巴比摇摇头。在西德州,我们都是私下解决,一直都是这样,没什么公权力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大家也都习惯了。 李奇往前跨出一步。所以你打算动手吗?他说。你现在就要动手吗? 巴比没说话,李奇点点头。或许你会比较想派女佣来对付我吧?他说。她可能会拿个锅子来追杀我。 约书亚跟比利会依照我们的吩咐行事。 那两个小家伙?派女佣可能好一点,连你都比他们像样点。 约书亚跟比利斗过一吨半的牛,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李奇又开始向前走。随你,巴比,我只是跟小孩说晚安,没必要因为这样就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她需要人陪,她妈妈也一样,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学聪明点,就这样。巴比说。我跟你说过,她讲的没一句实话,所以不管她跟你说什么天方夜谭,很可能都是狗屁。所以别让你自己像个呆瓜一样让她给骗了,你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他们走过转角,经过畜栏,朝着宿舍的门走去。 什么意思?李奇问。 你以为我笨到家了吗?她一整个月几乎每天都不在家,晚上也尽可能出去而把小孩丢给我们照顾。她去了哪里?就是去佩科斯的汽车旅馆,去找那些愿意相信她编的故事的人,跟他们说她老公不了解她。这本来都是她的自由,不干我的事,不过如果她认为可以把外面的人带回来那就变成我的事了。她老公回家前两天?随便胡诌说你是外地来找工作的?那是什么鬼话? 你说我不是第一个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问问约书亚跟比利,他们把他赶走了。 李奇没说话,巴比对着他微笑。 别相信她。他说。有些话她没跟你讲,而她跟你说的绝大部分都是谎话。 她为什么没有门的钥匙? 她有,是她自己搞丢了,事实就是这样。而且这个门从来也没锁过,锁起来干嘛?我们离最近的十字路口有六十英里远。 那为什么她要敲门? 她根本不用敲门就可以直接进来,是她自己故意搞得好像我们都孤立她,其实都是狗屁。我们怎么孤立她?史路普不是跟她结婚了吗? 李奇没说话。 所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工作。巴比说。不过要离她跟小孩远远的,而且这是为你好,懂吗?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李奇说。 什么问题? 你知道你的帽子戴反了吗? 我的什么? 你的帽子。李奇说。戴反了。我在想你到底知不知道,还是刚好它就不小心滑到后面去了。 巴比瞪着他。我就喜欢这样戴。他说。 李奇再次点点头。喔,我猜这样大概可以让阳光不会晒到脖子。他说。让脖子不会继续变红。 小心你的嘴。巴比说。你离我哥的家人远一点,而且小心你的鸟嘴。 然后他在黑暗中转身,朝着屋子走回去,李奇则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在远方,闪电依旧在西南方的天空中跳跃,然后巴比消失在馬廄后方。李奇听着他的马靴在尘土中踩出声响,逐渐远去,直到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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