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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玛波小姐叙述始末

复仇女神 阿嘉莎.克莉絲蒂 9290 2023-02-05
你什么时候发现,汪斯岱教授问。那两个女人是随侍在侧保护你的密探呢? 他从座椅上前倾,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腰杆笔直坐在他对面的老太太。他们现在在伦敦一栋政府办公大楼里面,在场的还有四个人:一位地检署的检察官、伦敦苏格兰警场的副厅长詹姆斯.洛伊爵士、曼斯东监狱的典狱官安德鲁.麦克尼尔爵士。第四位是内政部长。 我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玛波小姐说。在昨晚之前,我一直都不确定。库克小姐去过圣玛莉米德村,她自称对园艺有丰富经验,到那里是为了帮忙一个朋友整理花园,可是我没多久就发现,她并不是她自称的那个角色,所以我必须确知她真正的目的。她是去认清我的相貌的,这显然是她去那儿的唯一目的。因此,我在游览车上再度认出她来的时候,我必须做出判断:她加入这个旅行团是为了保护我,还是这两个女人都是对手派来的敌人?

直到昨天晚上,库克小姐以非常明显的警告用语,要我不要喝克罗蒂.贝伯利史克放在我面前的咖啡,我这才真正确定了。她的用词非常巧妙,不过明显听得出是警告。后来我和她们互道晚安,她们之中有一位将我的手握在她的两手之间,给了我非常友善而诚挚的一握,同时把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我后来一看,原来是一只高音口哨。于是我带了它上床。我一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单纯而友好的态度,一面接过女主人殷勤要我喝下的牛奶,对她道了晚安。 你没有喝下那杯牛奶? 当然没有,玛波小姐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请原谅,汪斯岱教授说。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不锁门。 那样做就错了,玛波小姐说。我希望克罗蒂.贝伯利史克进房来。我想知道她会怎么说、怎么做。我认为她经过一段时间后一定会进来,好确定我已喝下牛奶、陷入毫无知觉的睡眠中,而且恐怕再也不会醒来。

是你让库克小姐躲在衣橱里的吗? 不是。她突然从衣橱里钻出来的时候,连我也大感意外。我想,玛波小姐细想了想,这才说道:她是在我出了房间去呃,去盥洗室的时候溜进去的。 你本来就知道那两个女人在房子里? 她们既然给了我口哨,我想她们一定在附近不远。我相信要潜入那栋房子并非难事;它并没有百叶窗、防盗警报器这类的东西。她们之中有个人借口掉了手提包和围巾又回来拿,在这中间,她们可能设法解开了一扇窗的栓锁。我想她们离开后没多久就进来了,那时候屋子里的人都已准备上床就寝。 你冒了很大的风险,玛波小姐。 我是保持乐观,玛波小姐说。既然冒险势不可免,那么我这一辈子总得冒几回风险吧。 对了,关于你给我的提示,也就是寄送到那个慈善机构的包裹,任务圆满达成。里头是一件崭新的男人圆领套头衫,是颜色鲜亮的红黑格子花色,极其抢眼。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噢,玛波小姐说。其实很简单。根据派斯和乔安娜对那人影的描述,那人似乎存心要别人注意到那身颜色鲜亮耀眼的衣服,所以这些衣物一定不能藏在本地或是收藏在自己的衣物中,必须尽快送到远处。要把东西成功处理掉,其实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透过一般的邮寄。只要是衣物之类的东西,要寄送到慈善机构非常容易;你可以想见,那些为失业妇女募集寒衣的人或是类似的慈善组织,发现有人寄来一件几乎是全新的羊毛套头衫时,他们会有多高兴。我只要找出那些衣物被寄达的地址就行了。 你去邮局问到的?内务部长问,神色带着惊讶。 当然,我不是直接问的。我的意思是,我不得不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说我把几件准备寄往一家慈善机构的衣物写错了地址,问她们是不是知道我善良的女主人要寄出的包裹寄了没有?邮局里一位非常亲切的女士极力回想,她想起那个地址并不是我想寄去的地方,还把她抄下来的地址给了我。我想,她一点也没有疑心我别有居心,只认为我呃,是个脑筋糊里糊涂、只担心自己的旧衣包裹跑去哪里的老太太。

啊,汪斯岱教授说。玛波小姐,我看你不但是个复仇者,还是个好演员,他接着又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十年前所发生的事呢? 一开始,玛波小姐说。我发现事情很难办,几乎是桩不可能的任务。我在心里责怪拉菲尔先生没有把事情交代清楚,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他不把事情说清楚是聪明的。确实,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理财专家,轻轻松松就能赚大钱。他非常深谋远虑,每一回都只给我刚好够用的锦囊妙计,我就按照它的指点行事。首先我的守护神仔细认清了我的相貌;其次,我按照指示参加了旅行团,接触了那些同伴。 一开始你是否怀疑恕我用这个形容词旅行团的什么人? 只是觉得有可能。 你并没有嗅到罪恶的气味?

啊,你还记得。对,我不认为里头有什么罪恶的气味。没人告诉我,我的联络人在旅行团里,不过她主动对我表明了身份。 你是说伊丽莎白.坦普? 是的,这就像一盏探照灯,玛波小姐说。照亮了黑夜中的一切。你知道,在那之前,我一直像在黑夜中摸索。一定有某些事实存在,我的意思是,以逻辑来说一定有,因为拉菲尔曾经这么暗示过。某处某地,一定有个被害人,也一定有个杀人凶手。没错,他指出有个杀人凶手存在,因为这是我和拉菲尔先生之间唯一的联系。在西印度群岛曾经发生一起谋杀案,我和他都牵扯在内,他所知我的一切,就是我和那起命案的关联。所以,这项任务不可能是其他类型的罪案,也不可能是一桩偶发的罪案。它一定是(而且本身就明白显示)出自一个被邪恶遮盖了良心的人所精心策划。它似乎暗示着有两个被害人,一个惨遭杀害,另一个则显然是不公义的受害者这人被控以一项莫须有的罪名。所以,我虽然仔细推敲过,不过依然毫无头绪,直到和坦普小姐谈过话。她十分热情,也十分积极,于是我找到我和拉菲尔先生的第一个关联。她提到她认识一个女孩,那女孩曾经和拉菲尔先生的儿子订过婚。这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第一道光芒。接着她又告诉我,那女孩后来没有嫁给他。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死了。我问她怎么会这样,她是因何而死,她以沉痛而有力的语调说道:为了爱,那声音就像是深沉的钟吟,我到现在还听得到。她又说:爱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字眼之一,当时我还不确定她意指为何。事实上,我首先想到的是,这女孩由于情场失意而自杀了。这种事常有,每发生一次就是一场悲剧。那时候我顶多知道这些。我也知道她这一趟旅游并非纯粹的享乐之行。她告诉我,她是在进行一次朝圣之旅。她打算去某个地方,或是去见某个人。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后来才知悉。

是薄拉宗副主教? 是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不过从那时起我就感觉到,这出戏的主要角色(或是主要演员,随你怎么称呼都行),不在旅行团当中。他们都不是旅行团的成员。我曾经犹豫过很短的时间,怀疑过几个人。我曾经怀疑过乔安娜.克劳馥和艾姆林.派斯。 为什么锁定他们呢? 因为他们年轻,玛波小姐说。年轻人总和自杀、暴力、强烈的嫉妒和苦恋脱不了关系。一个男人杀害了女朋友,这种事常有。是的,我曾经怀疑他们,不过我认为其间并无关联。他们身上完全没有罪恶、绝望和折磨的阴影。昨天晚上,我们在老庄园喝雪利酒的时候,我故意说他们是提供假情报的人。我说他们有可能是伊丽莎白.坦普死亡事件的头号嫌疑犯。如果我再见到他们,玛波小姐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向他们道歉,因为我利用他们让凶手分了心,让她没留意到我的真正用心。

接下来就是伊丽莎白.坦普小姐的死? 不,玛波小姐说。接下来其实是我的老庄园之行我受到她们热情的邀约和殷勤的招待。这也是拉菲尔先生的安排,所以我知道我非去不可,只是不知道我是为何而去。那地方可能让我多得到一些情报,好引导我继续向前探索。很抱歉,玛波小姐说,突然又回复了她平日既客气又谨慎的本色。我的话实在太多?我真的不该把我所想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而且 请继续说下去,汪斯岱教授说。你大概不知道,你所说的一切在我听来多么有意思,它和我在工作上的所见所闻非常契合。请继续说吧,把你那时候的想法告诉我。 是的,请继续说,安德鲁.麦克尼尔爵士说。 那只是一种感觉,玛波小姐说。你知道,其实并不是种逻辑的推理。那是一种情绪上的反应或是敏感噢,我只能称它为氛围。

没错,汪斯岱说。氛围是存在的。房子有它的氛围,花园、森林、酒馆、村舍,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氛围 三姐妹。这是我一进入老庄园第一个想到、感到,甚至对自己说的话。我受到拉维妮亚.格林太太盛情的招待。三姐妹这个名词在我心目中象征着某种不祥之兆。它是俄罗斯文学中命运三女神和人<马克白>中荒原三女巫的混和。我觉得那房子似乎有种哀伤的氛围,混合着非常深沉的忧郁和恐惧,另外,还有一种试图变得不一样、我只能形容为变得正常的氛围。 你最后的那个形容词很耐人寻味,汪斯岱说。 我想,那是因为格林太太的关系。游览车一到,来接我的是她,对我解释邀请始末的人也是她。她是个正常、亲切的女人。她是个寡妇,并不是很快乐,不过我说她不快乐,和哀伤或深沉的忧郁无关,只能说她的性格和那种氛围很不搭调。她带我回家,在那儿我见到了另外两个姐妹。第二天早上,我从为我送早茶来的老女佣处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已成为过往的悲剧故事。她说有个女孩被男朋友杀害了;附近还有好几个女孩也遭到暴力或强暴。这时候我必须做出我第二个判断。我已经排除了旅行团的人,认为那些人和我的侦查无关。可是凶手还是潜藏在某处。我不得不自问,这里可不可能就有一个凶手呢?在我被邀来小住的这栋房子里,住着克罗蒂、拉维妮亚和安希雅?这三个古怪的姐妹,是快乐、不快乐,是受尽折磨,还是充满恐惧呢?她们到底是哪一类呢?我的注意力首先被克罗蒂吸引住。一个高大漂亮的女人,一个出色的人物,就像伊丽莎白.坦普一样。我觉得这地方的范围既然很小,我得尽可能对这三姐妹做个概括的论断。命运三女神,谁可能是凶手呢?是什么样的凶手?做了什么样的杀人勾当?我感觉到一股氛围,有如瘴气般缓缓笼罩上来。我认为那股氛围除了邪恶,没有其他的字汇可以形容。这并不是说这三姐妹当中一定有人生性邪恶,而是说,她们确实活在过往发生的一桩邪恶事件的氛围下,这个罪恶留下了阴影,直到现在依然威胁着她们。大姐克罗蒂,是我最先考虑的一个。她漂亮、健壮,而且我认为她是个感情强烈的女人。我得承认,我一看到她就觉得她像克丽泰梅丝特拉。最近,玛波小姐降低了声调,有如闲话家常般说道:有人好心带我到离家不远的一所知名男校去观赏一出希腊剧。那些孩子的演技尤其是扮演克丽泰梅丝特拉的那位,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是出色的表演。在克罗蒂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打算趁丈夫洗澡之际谋杀亲夫而果真付诸实行的女人。

汪斯岱教授尽了最大的努力才忍住没笑出来,因为玛波小姐的语气实在太认真了。她微微对他眨了眨眼。 没错,这话听来有点傻气,是不是?不过我看得出她那种行径,换句话说,看得出她扮演的角色。她很不幸,没有丈夫,所以没有丈夫可杀。我接着想到带我到这栋老宅来的人,拉维妮亚.格林。她看来是个非常善良、理性、亲切的女人。可惜的是,某些杀人凶手都在他们周遭制造过这样的假象。他们往往是很迷人的。很多凶手都是和蔼可亲的人,所以大家一旦发现他们竟是凶手时,常会瞠目结舌,难以置信。我称他们为可敬的杀人凶手;这些人之所以杀人,完全是出于功利心理而非情感冲动,是为了达到一个预设的目的。我不认为格林太太会杀人,如果她真的杀了人,我会非常、非常的惊讶。可是我也不能将她排除在外,她毕竟有过丈夫。她目前是寡妇,孀居了好几年,可是她还是有可能犯案。我对她的考虑到此为止。接下来我想到了她们的小妹,安希雅。她是个令人不安的人。在我看来,她的协调力很差,精神涣散,而且老是处于一种恐惧的状态下。她在害怕着什么,而且非常害怕。所以,她也有行凶的可能。如果她曾经犯过罪她认为已经随着过去而结束的罪愆是有可能再度发作。她可能感到恐惧,害怕万一有人旧事重提,或是发现它和伊丽莎白.坦普一案的侦查有关。她常以古怪的眼神望着你,接着回过头去左右张望,好像有东西站在她身后似的。那东西让她害怕。所以,答案也可能在她身上。她有可能是个神智错乱的凶手,她杀人是因为觉得有人想害她,因为她害怕。这些只是我心里的想法,是我在游览车上就在心头衡量过的可能性而已。可是我觉得这栋房子的氛围越来越浓烈。第二天,我随安希雅去花园散步。在那条主要草径的尽头有个小土丘。这里先前是一座温室,坍塌后才形成了土丘。因为年久失修,也因为战争末期找不到园丁,这里早已形同废土,分崩离析。胡乱堆积着的瓦砾上覆盖着泥土和草皮,上头还长着一种蔓藤植物。想遮住花园里某些缺陷的人都知道这种植物,它叫做蓼蔓。它是一种生长极快的开花灌木。它会一面蔓延一面吞噬、排挤其他植物,最后把其他植物都杀光。它覆盖一切,毁灭一切,就某个角度来看,它是一种可怕的植物。它开有美丽的白花,看来很漂亮。那时候它正含苞待放,我和安希雅就站在那里,她似乎因为温室不见了而显得极为懊丧。她说,温室里有非常可爱的葡萄藤,那似乎是她对于童年记忆最清晰的一样东西。她希望,事实上是渴望有足够的钱,好挖平土丘重建温室,再种上麝香葡萄和桃树,就像从前的温室那样。她对于过去有种病态的怀旧,而且还不止于此。我再度感觉到那股非常明显的恐惧氛围。那个小土丘让她害怕。当时我还没想通为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就是伊丽莎白.坦普的死。从艾姆林.派斯和乔安娜.克劳馥的叙述看来,那件事毫无疑问只有一个结论:她的死并非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我想就是那时候,我开始心里有数了,玛波小姐说。我下的结论是:这其中涉及三条人命。关于拉菲尔先生的儿子,我已经听说了他的种种。这孩子不成材,到处做奸犯科、进过牢狱,这一切都是事实,可是这些事实没有一样显示出他杀过人或是有可能会杀人。但一切证据都不利于他。毫无疑问,大家都认为他杀了这个现在我知道名叫微绿蒂.亨特的女孩。可是,只有薄拉宗副主教为这件事附予了正面的意义。他认识那两个年轻人。他们去找过他,把打算结婚的事告诉了他,他也决定承担为他们举行婚礼的义务。他认为那也许不是个明智的结合,但既然彼此相爱是事实,他们的结婚也算顺理成章。那女孩深爱这个男孩,而且是和她名字一样真实的真爱。而这男孩虽然在男女关系上声名狼藉,对这女孩却是真心相待,而且愿意努力对她忠实,尽力改掉既有的劣根性。副主教对这一点并不乐观。我想,他不相信这会是一桩幸福的婚姻,可是它是一桩不可避免的婚姻。所谓不可避免,是因为你爱得够深,所以愿意付出代价,即使这个代价是失望或是某种程度的不快乐。不过有一点我非常确定。她被毁了的面容和敲碎了的头颅,不可能是出自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之手。这不是一个色情暴力的故事。就这一点,我愿意采信副主教的看法。但我也知道,我已经掌握了正确的线索,那条线索是伊丽莎白.坦普给我的。她曾经对我说,微绿蒂的死是因为爱那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字眼。 所以,事实已经十分明显,玛波小姐说。我想我已经心知肚明很久了,只有一些小细节还不符合,而现在,连这些细节也一一吻合了。这完全要归因于伊丽莎白.坦普所说的那句话,也就是微绿蒂的死因。她先说了:为了爱,又说:爱是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字眼之一。所以,一切都显示得清清楚楚。克罗蒂对那女孩有着排山倒海的爱。那女孩把她当做英雄般崇拜,处处依赖她;后来她长大了,天性本能开始苏醒。她渴望男女爱情,渴望自由恋爱,渴望结婚生子。后来,她热爱的男孩出现了。她知道他不可信赖,她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胚子,可是,玛波小姐以闲话家常的语调说道:这些都不可能让女孩子对这样的男孩却步。不可能的。年轻女孩喜欢坏男孩,一向如此。她们会爱上坏男人,深信自己能够改变他们。在我年轻的时代,那些善良、沉稳、可靠的丈夫会以:视她们如姐墙妹回应她们,可是女孩子绝不会以这种话感到满足。微绿蒂爱上了迈克.拉菲尔,迈克.拉菲尔也准备痛改前非和她结婚,他还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看其他女孩一眼。我不敢说他们从此以后会过着快乐幸福的日子,不过一如副主教所说,那是真爱。所以,他们打算结婚。我想,微绿蒂曾经写信给伊丽莎白,告诉她,她打算嫁给迈克.拉菲尔。婚礼将会秘密举行,因为我认为微绿蒂知道她这么做其实是一种逃避。她想逃离一种她不想再过下去的生活,逃离一个她也深爱可是和爱迈克截然不同的人。可是那人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她不可能得到允许;他们势必会遭遇重重障碍。所以,就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他们打算私奔。他们没有必要逃到格瑞纳格林(Gretna Green,苏格兰一村名,自古称为私奔者的结婚地)去,因为他们已经到了适婚年龄。所以她求助于薄拉宗副主教。这位曾经替她施行过坚信礼的老朋友,是个真正的朋友。婚礼安排妥当了,日期、时间已确定,大概连结婚礼服都已偷偷买好。毫无疑问,他们准备在某个地方碰面。他们会分别到达约定地点。我想,他如约赴会,可是她没来。他可能等了一阵,也且设法去探问她为什么没来。我想他可能收到了一张纸条甚至一封信,以伪造的笔迹说她改变了心意。一切都已过去,她要离开一阵子,把这件事情忘掉。真相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他做梦也没想到她没来的真正原因,也没想到她为什么连片语只字都没有。他完全没想到她已经被人有预谋、残酷、近乎疯狂地杀害了。克罗蒂不愿失去她所爱的人。她不愿让她离开,不愿让她投入她厌恶、憎恨的年轻人的怀抱。她要留住微绿蒂,用她自己的方法留住她。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会勒死那女孩,还毁损她的面容。我认为她不可能狠心这么做。我想,她是将坍塌的温室砖块重新堆砌起来,在上面覆上泥土,铺上草皮。那女孩可能喝下了一杯含有过量安眠药的饮料,就像是传说中的希腊传统喝下一杯毒胡萝卜精一样,即使那并不是毒胡萝卜精。于是她把女孩埋在花园里,在她上面堆上砖块,覆以泥土和草皮。 她那两个妹妹都没有起疑吗? 当时格林太太不在;她丈夫还没死,她人还在国外。不过,安希雅在家。我认为安希雅知道一些内情。我想她刚开始并不知道出了人命,不过她知道克罗蒂一直忙和着花园尽头那块地,在那里堆起土丘,又种上开花灌木的植物。我想,她后来逐渐悟出了真相而克罗蒂既然恶念已生也犯了罪,等于已经向邪恶低了头,对于下一步的计划自然就毫无顾忌了。我想,她甚至以自己的计划为乐。她对一个狡猾、爱卖弄风情的乡村女孩有点影响力。这女孩时不时会到家里来讨点小惠。我想,她很容易就做好安排,找一天把这女孩带到很远的地方,大约三、四十里路外,去郊游野餐。我相信这地点是她事先就选好了。她勒死了女孩,毁了她的面容,把她掩埋在泥土、树叶和枝干下面。谁可能怀疑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她把微绿蒂的手提包和颈上常戴的项链留在现场,可能还在她身上套上微绿蒂的衣裳。她希望这桩罪案不会太早被发现,而她又到处造谣,说有人看见诺拉.布罗德曾经上了迈克的车去兜风。说不定她还到处说迈克不忠实,微绿蒂因此和他毁了婚约。她可能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而且我认为她对自己说的一切还感到洋洋得意。这个失去灵魂的可怜人。 你为什么说她是失去灵魂的可怜人呢,玛波小姐? 因为,玛波小姐说,我认为克罗蒂在这整整十年当中,所受的折磨是无可言喻的。她一直活在永恒的哀伤里。你知道,她不得不和她住在一起。她留住了微绿蒂,把她留在老庄园,留在花园里,把她永远留了下来。一开始她并没想到这意味着什么。她极度渴望那女孩能够复活。我并不认为她曾经后悔过。我认为她连悔恨的宽慰也没有。她只是受尽折磨,年复一年地受折磨。我现在才知道伊丽莎白.坦普的意思。如果不是她亲自动的手,或许情况会好些。爱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它能让邪恶活过来,它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恶。克罗蒂不得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和罪恶活在一起。我想,安希雅害怕的就是这个。我想她对克罗蒂的所做所为一清二楚,而且她认为克罗蒂也知道她知情。她怕克罗蒂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克罗蒂把那个装有套头衫的包裹交给安希雅去邮寄。她对我谈过安希雅,说安希雅神志不清,仿佛为迫害妄想症或妒忌所苦,还说安希雅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想,没错,再过不久,安希雅很可能就会出事了。她会被安排成因良心不安而自杀 可是你还是为那个女人难过?安德鲁爵士问。罪恶就像癌症,像恶性肿瘤,它会带来痛苦。 那当然,玛波小姐回答。 在你的守护神护送你离开后,汪斯岱教授说。我想你已经听说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了吧? 你是指克罗蒂?我记得她把我那杯牛奶端在手上。库克小姐带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她还端着没放。我想她她把它喝下去了,是不是? 是的。你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吗? 我没想到。没有,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如果我在这方面多加思索,我很可能会想到。 没有人拦得住她。她的行动太快,而且没人想到牛奶里有毒。 所以她喝下了它。 你觉得惊讶吗? 不,对她来说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感到讶异。这一回轮到她要逃离了,逃离和她绑在一起的一切,就像微绿蒂当初想逃离那个地方一样。她自食的恶果和她自己造的孽竟然如此应合,很奇怪,你说是不是? 听你的语气,似乎觉得她比那个死去的女孩更值得惋惜似的。 不,玛波小姐说,那是两种不同的惋惜。我惋惜微绿蒂,是因为她错过了一切,错过她几乎就要得到的一切。她选择了爱情、忠诚、伺候丈夫的生活,那男人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她真心爱着的。她真心诚意爱着他。她错过了这一切,无法挽回的一切。我为她惋惜,是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可是她逃离了克罗蒂必须忍受的一切;哀伤、凄凉、恐惧,和逐渐滋长、蠢蠢欲动的邪恶。克罗蒂不得不和这些生活在一起。日夜伴随她的是哀伤,是她再也得不到、被毁灭了的爱。她不得不和那两个怀疑她、害怕她的妹妹住在一起。她不得不和被她留住了的女孩活在一起。 你是指微绿蒂? 是的。她就埋在花园里,埋在克罗蒂为她准备好的坟墓里。她就在老庄园,而克罗蒂知道她就在那儿。当她去摘取一把蓼蔓白花时,她甚至可能看见她或是以为看见了她。那时候她一定感觉自己离微绿蒂非常之近。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了,对不对?没有比这个更痛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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