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住在肯提什镇的连栋房屋，坪数虽比梅特兰路的房子小，一个人住却绰绰有余。我开门进去的同时又想到，不晓得她家里会不会有房客？或者过夜暂住的客人？不过我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她曾表示一人独居。迈尔斯说过她住在一栋空荡荡的宽敞宅邸。她怎么付得起啊？这些人的钱都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八成是爹娘有钱吧。不过这无所谓。我还有别的事要想。
我环视她的门廊。我必须找个沉甸甸的玩意儿。艾丝翠可不像英格丽．德．索托。她高䠷强壮，说不定比我还壮。不过有了重物就能把任何人击倒。
莉亚正在准备搬家。油画被取下、倚着墙壁，日后将会挂在梅特兰路的家。屋子后方有个露台。我拉开两个抽屉，找到一把面包刀。人死了之后可以拿它毁容。不过我还没找着合适的重物，只好折返走进客厅。有张地毯被卷起来。咖啡桌上有张标题为备忘录的横条纸，下面列了一排该做的事，每项都俐落地打了勾。莉亚真厉害。
我在壁炉架上发现我所寻觅的东西。那里有个象征性的雕像，它其实是块中空的岩石，中空的洞是一个青铜小雕像。我在掌心掂掂重量，感觉它冰冷粗糙的外表。太完美了。
我回到门廊，往阶梯一坐，把面包刀搁在阶梯上，拿着雕像等待，不时换手把玩。我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在胸膛、双臂、两腿都能感觉到，悸动穿透耳膜。只要果断的一个行动，铲除可能的叛徒，我就能自由。
我对时间的推移没啥概念，不过屋外的脚步声和毛玻璃另一头的人影轮廓，却比我预期中更快出现。我跨步向前，右手举起雕像。对方应该会摁门铃，我将从门后用左手开门；如此一来，艾丝翠就看不到我。她会踏进屋内、把门关上，然后我出手一击。
不过门铃没响。我听见一阵摸索，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我呆若木鸡。无法思考、动弹不得。门打开之后，莉亚走了进来。她关上门，转身看到我，几近滑稽地吓了一跳。她瞪大双眼。
达维，她说，怎么？
她甚至想不出一个适切的问题问我。
我开始蠢话连篇。我找到妳的钥匙，我说，就把它们带来了。
我一开口，就发觉这番话根本毫无道理，禁不起片刻思索的考验。
莉亚有如在睡梦中一般，茫然地跟我说话。我有备份钥匙，仿佛她回家还需要向我解释似地，但是你在这里干嘛？为什么？
然后她看见雕像。她永远也没办法讲完这个句子。我使出所有怒火激荡的力量，狠狠一击，谁教莉亚无端跑来，坏了我的好事；同时也怪人生、怪这个世界，谁教它们这么混乱复杂。花岗岩嘎吱一声，不偏不倚地击中她一边的太阳穴。她两腿一软，往旁边倾倒，顺势刮擦墙壁。她倒在地上，双腿不停地颤动。我弯下腰来，用戴了手套的手掐住她的喉咙，让她双腿不再颤抖，这似乎是种悲天悯人的善举。我伸手拿面包刀划她的脸，一如我打算对艾丝翠痛下毒手那样。这时，我才头一回发现她有多美。
就在那一瞬间，我开始从最可笑的角度思考。我的思绪既清晰又模糊。我仿佛从空中俯视自己，站在这个脸上刀伤血流不止的女人面前。人们会将谋杀女子并加以毁容的凶手视为疯子。视为精神病患者。但这不是事实。我不是那种人。
我想不透怎么做才是上策。我该等艾丝翠来，然后按照原定计画走吗？我把凶刀纳入考量。不行。我轻轻将它放下。左右张望。有什么东西该带走的吗？我又带了什么东西来？我想不起来。凶刀应该带走还是留下？我又将它拾起，跑进厨房，在水龙头底下清洗。我撕掉几张厨房卷纸，拿它包住刀身，再把凶刀连同卷纸一块儿扔进一只塑胶购物袋，然后卷起来。我遗漏什么了吗？
计画中模糊的一个片段在我脑海中浮现。梅兰妮。我的不在场证明。我需要不在场证明，尤其是现在。我盲目地盯着自己，思绪无用地搅和成一团，然后我看见门厅桌上有个浅浅的深蓝色硬纸盒，里面填衬粉红色的薄棉纸。是莉亚买给自己的高档内衣。我一把抓起纸盒，将它紧贴胸前，再看莉亚最后一眼，只见她无神地呆望着我。是我的想像，还是她真的轻蔑地撇嘴？我踹了她一脚，然后穿过前门、踏出户外。艾丝翠随时都可能抵达，不过我现在没心思留下来观察她。我得逃之夭夭。衣服上有血迹吗？我逼自己定睛细看。我是没看到啦。闪人就对了。慢慢地。用走的，不要跑。
我把门一推，可是它关不了。有东西抵在那里、挡住门。不用说也知道那是莉亚。看来我是宝刀已老啦。
我额头布满汗水，如针扎般刺痛，我同时感到头晕、略为反胃，所以走到摄政公园时，就往入口的长凳一坐，休息个几分钟。一群刚下了车的小学童蜂拥而过、兴奋地不停交谈。大概是要去动物园吧。我目送他们从我面前经过，他们手牵着手，一路甩动便当盒。突然，泪水涌出刺得我双眼好疼。
我设法回忆事发经过。我有没有留下什么显示有罪的证据？不，应该没有。我还做了其他什么事吗？没有。莉亚临时回家又不是我的错。她自己说要去上班的，不是吗？我怎么会知道她改变心意？笨蛋，笨蛋，笨蛋。我觉得偏头痛又要开始发作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开始迫于现实非得对莉亚辣手摧花，现在该死的头痛又找上门，害我无法好好思考。我从长凳站起来，眯眼望着射向我的阳光，过马路走进一家药局，买了些头痛药和一瓶水。我猛灌几口水把药丸吞下肚，再将剩下的水往脸上泼。在等待疼痛退散的同时，我试图冷静呼吸。时间不多了。
我没花多久时间就到了梅兰妮的艺廊。萝拉跟一个中年男子待在一块儿，他的眼珠凸出，就像是快要被他脖子上滑稽的领巾勒毙似地。
达维。萝拉以毫不隐藏的嫌恶目光望着我。她身穿荷叶边的衬衫和腰际打了个大蝴蝶结的裙子宛如一个圣诞节的包裹。
嗨，萝拉。我努力挤出笑容，感觉双唇在牙齿外头往后拉。我的脑袋猛击不已。小梅在吗？
她在后室。事实上，她很忙
谢了。我知道该怎么走。
我从他们俩身边挤过去，走进后室，只见小梅坐在电脑前。她微微皱眉、噘着嘴，但是一见到我便急忙跳起来、撩拨头发、焦虑地漾起笑容。我没料到
嘘。我说。我把纸盒搁在小桌上，然后走向她，双臂圈着她，直接在她嘴唇种下一吻。我现在真的想吐了。感到想吐、湿黏、全身发烫。我盯着她肩膀的某处。我一直在想妳。我松开她，对她说起情话。
哦，达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咬住嘴唇，伸手拂掠落在我前额的头发，令我忍住不要退缩。我一直很担心你。她说。
用不着担心哪。妳瞧，今天早上我本来应该上班的，但是我跑去买东西了。妳看看。我把纸盒递给她。
她瞪大双眼。萝莉塔内衣店？她说，你去那里买东西给我？哎呀，一定让你花了好多钱。
因为妳值得。我说。
她掀起盖子，微微倒抽一口气，取出一件蕾丝边的黑色睡衣。那件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哇，这
喜不喜欢？等等。不可以让妳知道价钱！我屈身向前，扯掉黏在纸盒外的收据，在掌心将它揉皱。它肯定会让我露出马脚。她看到之后就会发现睡衣根本不是今天买的。
喜不喜欢？从来没有人送过我这种礼物。
希望没有啰。妳是我女友耶。
她再一次环抱我，不过我挣脱了。我该走了，我说，我上班迟到已经惹够多麻烦啦。
你的意思是，你大老远跑来只是为了送我礼物，现在又要回去了？
我想要见見妳嘛，我说，待会儿见面好吗？
哦，好哇，她喜出望外地说，好哇。达维，谢谢你。老实说，我真的好意外哦。我真不敢相信。而且我原本以为你不爱我了。
我离开艺廊。还有一件事要办。我经过几家店，然后走进一家稍早就注意到的法式糕点屋。那里有卖水果蛋糕、生日蛋糕、以泰迪熊跟卡通人物作装饰的蛋糕。甜滋滋的糖和鲜艳的色彩让我想吐。我选了一个浓郁甜腻的巧克力蛋糕，顶层还洒了巧克力薄片；巧克力加巧克力。正适合拿来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