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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4654 2023-02-05
我还在念书的时候,用的是大卫而非达维这个名字,老师们都把我当作笨蛋。我那平胸高个儿、爱上嗝屁作家的英文老师,说我缺乏想像力、我的创意写作只是苦干实干硬写出来的作品。我的法文老师根本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我总是坐在教室后排,被人忽视。我的科学老师称我认真,设计与科技老师夸我能干,数学老师则说我是名平庸的学生。这个嘛,现在我可不平庸啰,跟平庸完全沾不上边。我是万中选一。 我花了点时间才抓到诀窍。那晚我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不断做纷扰的怪梦。我全身不自然地警觉而颤动;只要听见嘎吱声或窸窣作响,我就惊吓不已。我聆听屋外马路上的脚步声,静静等待,想知道会不会有人在我们家门口驻足;在此同时,我的皮肤感到阵阵刺痛。我不晓得体内猛烈悸动、眼珠后方的颤动,究竟是出于兴奋还是恐惧。我在黎明时分醒来,比家里所有人都更早准备好迎接新的一天,不过我在房里窝了很久才下楼。我身穿蓝色衬衫跟牛仔裤,站在镜前,在脸颊上拍了刮胡水,练习我腼腆稚气的笑容。我坐在床上,背挺直,双手搁在膝上,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我听见艾丝翠起床,用完浴室后下楼。厨房依稀传来人声;她、琵琶跟别人:八成是琵琶昨晚带回家的那个男的。我起身站在窗畔,目送艾丝翠出门。尽管她还是微微一瘸一拐,即使从顶楼,我也能看见她脸上的瘀伤,她仍然步履轻盈、抬头挺胸。她走在街上。到了佩姬家门前。毫不犹豫地经过。

我待在原处。邮差极为缓慢地来到这条马路,在每户人家前停留。我屏息注视他在邮袋里翻找、取出两个信封、推开五十四号的大门。他经过垃圾桶、在暖和的气候下搔脑袋瓜、把邮件塞进信箱、再走回马路。我看见他打了个呵欠,并感觉到我脸上绽露的一抹微笑。我得忍住自己大声叫喊的冲动:他跟她的尸体只有咫尺之遥,却啥也没看见。隔壁的麦克咳了几声、发出呻吟。这个家的墙壁实在太薄了。 平时我虽然不喜欢吃早餐,那天早上却很饿。我下楼时,只见琵琶跟一个颧骨突出的高个男待在厨房。他一身帅劲十足的服装,神经兮兮地把玩领带,一下把结拉紧,一下又松开。我猜他结婚了。结了婚,才会这么鬼鬼祟祟的;他比我还紧张。琵琶看起来像是好好地睡上几小时了。她穿了一袭灰色套装,裙子不过膝,白色衬衫有一颗很碍眼的钮扣没扣,所以我可以看见她胸罩折边的顶部;她的秀发盘在头顶,几缕发丝巧妙地垂下,框住她的脸庞。她涂上唇膏的嘴,抛给我一个灿烂的微笑,并介绍那个男的给我认识,原来他叫杰夫,正准备出门。

你们觉不觉得昨晚有点吵?我说这句话是要测试他们,但琵琶毫无反应,杰夫则是羞红了脸;他一定以为我在指他们俩。我在冰箱里找到半包培根,纸盒里还剩过了保存期限的两颗蛋,于是我帮自己煎培根配蛋,加上炖豆、烤面包和一大杯牛奶咖啡。这是我吃过最棒的一顿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麦克跟欧文下楼了,后者蓬头垢面、没刮胡子,但似乎是刻意营造、不自然的颓废。大家不太说话,不过早上他们本来话就不多。我看得出来没有一个人起疑。我真想说些什么,来击碎他们那一脸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的表情。 我出门工作时,以最缓慢的步伐经过五十四号门牌,瞄了一眼垃圾桶。一想到不能在附近目睹她的尸首被人发现,我就感到万分沮丧;等我走到马路尽头,一副漏掉什么东西似地,又折返她家门前,再一次经过隐蔽的尸体。一整天,我的心都因这个秘密而震颤不已,我跟陷入情海的恋人一样兴奋到无心工作,索性就提早下班。在佩姬的尸首被人发现以前,我就像是写了封可能改变人生却又不寄出去的信,真难熬。

五点半,我在我家那条路的尽头下了公车,也就在此刻瞧见了清洁队员。我吓得呆若木鸡,心跳加速,口干舌燥,感觉整条路先是缩小,又在我眼前扩张。人行道上有两位清洁队员,他们拖着垃圾桶,装到清洁车后头。目前他们只清到第二十八号。在炎炎夏日,任谁都能闻到臭气薰天的垃圾。这种差事我永远都做不来。除非走到绝路,否则谁会愿意应付腐肉跟婴儿尿布?他们看来好像心情不错。其中一个还在吹口哨。 我站在原地,点了一根香烟。我独处时很少抽烟,哈草多半是为了递给别人;不过眼前似乎是个特殊情况,我手上必须找点事来做。等清洁队员走到第五十二号门牌,我又开始慢慢沿着马路走,直到近得可以辨识他们的动静。然后我停下脚步,假装在绑鞋带。五十四号门牌。好戏上场。两个垃圾桶,绿的装资源回收,蓝的装一般垃圾,都被拉到人行道,往垃圾车上倒。几张纸屑跟一瓶洗发精空罐掉在柏油碎石路上。一群年轻人昂首阔步地经过。

其中一位清洁队员转身去捡我昨晚拉去掩盖尸体的垃圾袋。他两手抓着袋子束紧的部位,然后一肩扛起。这个动作几近滑稽。他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然后叫他的工作伙伴过来,用手比了一比。现在我可以看到佩姬的一条腿,以及司机从座位跳下车。接着就是喊叫和骚动。 消息像是变魔术般迅速散播。约莫一分钟左右,便来了三、四十个人,呈半圆形围在尸体旁边,每个人不是大声嚷嚷、目瞪口呆,就是拿手机拨号码。他们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虽然他们紧贴着彼此,却没人敢太过靠近。仿佛有条无法跨越的界线,将活人与死人一分为二。只有我跨过那条线。我加入人群,站在后方从其他人的肩膀凝视他们目光的焦点。说真的,她跟昨晚我扔下她的样子相去无几。变得比较不像女人,反倒像是东西。

我听到警笛声,便从容不迫地走开,进入艾丝翠偶尔会跟琵琶光顾的一家小咖啡馆啜饮一杯茶。茶是一种宁静的饮品。 那种感觉就像是当管弦乐团的指挥。我回家后跟达利欧说街上出事了,他又转告麦克,然后他们就外出一探究竟,回来时也感染了群众的兴奋氛围。 可能有人被抢劫之类的。达利欧说,而我啧了一、两声。 或者更严重,麦克说,有人被杀了。街上的人是这么说的。我学电影中演员听到坏消息所做出的反应,用手捣上嘴巴。 在我们这条街?我问道。 我演过头了吗?好像没这回事。我觉得要是一直隐忍,我会爆炸。不过要告诉谁呢?当然是艾丝翠啰:告知她这项消息的人非得是我不可,于是我打到她的手机。她人正在马与骑士酒吧,但是我建议她最好先回家。不过我没告诉她原因,因为我想亲眼目睹她耳闻这桩悲剧的表情。没想到艾丝翠回家后不久又出门了,似乎对整起事件没啥兴趣,徒留我暗自失望,遗憾这个计画没有成功奏效。当迈尔斯回家,我说服他和琵琶跟我一起去看看佩姬如今已被封锁隔离的家。即便救护车走了,警车却依旧驻守,我走向一名年轻的员警,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意外。他说。 有人被杀吗?街头巷尾是这么传的。 他只是望着我。 是谁被杀啊?住在这儿的人吗?我们也住在这条路上,所以无论是谁,都算是邻居。 发生了一场意外。他口风很紧,只点到为止。一场意外。 好了啦,达维,反正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琵琶一边说,一边圈着我的胳臂,把我拉开,你现在住的是伦敦,不是小镇。本来就会发生这种事。你会习惯的啦。 可是,还是很难以置信,对不对?我说,就发生在我们身边。 那三位来家里拜访的员警全都让我感到无害,尤其是领头的普瑞伯警官。他说他叫吉姆,对大家微笑的神情就像是要来跟我们交朋友。他身材肥胖,有张圆脸和一个又大又扁的鼻子。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他喜欢我。我风度翩翩,又一副想帮忙的样子,反观其他人,他显然把他们当作乌合之众。说真的,我对这点不感到意外。达利欧声嘶力竭又焦躁不安。麦克则是沉默到粗鲁的地步。迈尔斯一脸无趣。琵琶调情调过头了,我一度看见普瑞伯跟他的一位同事互换眼神。员警前脚才到,迈尔斯的女友莉亚也跟着进门,不过她把他们全当成空气,这也算她厉害,毕竟楼下挤得满满的。我倒茶给他们喝,后来他们掏出笔记本,坐在桌前,问我们昨晚有无听见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没有,达利欧说,啥都没有。 这附近本来就满吵的。琵琶补充道。 夜里我听见有人在叫嚷。我说。 什么时候的事? 不晓得。抱歉。我只知道醒来之后听见人声,不过也没啥特别的。就像琵琶说的,这条街本来就不平静。我顶多只能说那是天黑过后的事。 天黑,普瑞伯阴郁地说,漫不经心地在他的本子上记录,所以一共就是你们七个? 不包括我,莉亚说,我不住这里。 是还没而已。达利欧低声说,然后紧张兮兮地傻笑。 艾丝翠也在家,我说,她现在出门去了。还有我打住不前,望着琵琶。 就没了,她断然地说,我们家里聚会办到蛮晚。她对我绽露笑颜,谅我也不敢反驳她,我则回以一个慰藉的微笑,向她传达:达维既友善又可靠,绝对不会泄露她的秘密。

没人发现任何异乎寻常的事? 没。麦克说。这大概是警方上门盘问的整个过程中,他所说的唯一一个字。 死者是谁?欧文问道。 一位名叫玛格丽特.法雷尔的女士。你们有谁认识她吗? 我们全都互换探询的眼色,然后摇摇头。不,我们不认识名叫玛格丽特.法雷尔的女士。 真教人沮丧,对不对?我说,她住的地方只离我们几户远,但我们却连她姓啥名谁都不晓得?直到她不在了才知道这号人物。我悲伤地摇了摇头。 传言是真的吗?似乎有人在地下室正面的垃圾桶发现她的尸首。警方说是清洁队员找到她的。琵琶问道。她被杀了之后尸体弃置于她家垃圾桶后? 恐怕是这样没错。 好恐怖哦。 但是你们会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我说。 我们会尽力而为。他阖上笔记本,站起身子。其他警官会记录你们的姓名跟电话。假如你们想起什么,请立刻跟警方联系。他取出一张名片,将它放在桌上。

祝你们好运,我说,但愿警方早日破案。 当晚最精采的高潮在稍晚到来。艾丝翠回家了,而欧文不知跑到哪儿去。我们都坐在楼下,虽然漫无目的,却还不愿就寝。我坐在艾丝翠的隔壁,三不五时变换一下姿势,这样手臂就能碰到她没有衣物包覆的金黄色胳臂。我假装读葡萄牙文,艾丝翠则在翻阅一本杂志,迈尔斯打开电视,我们一块儿收看某个居家装潢节目的尾声和另一个烹饪节目的起头,只见一个满脸笑容的女人正在料理一道精致美食,任凭她的长发垂落。迈尔斯转台,某部电影才正要开始,虽然我们意兴阑珊、没人想看,却也懒得把它关掉。突然达利欧冲进客厅,兴奋地像个孩子。 快开电视! 电视已经开了。迈尔斯说。 玛格丽特.法雷尔的尸首已于昨天傍晚被人发现,得年五十七岁。警方已展开凶杀案的侦查

我的时间必须拿捏得宜。我等了一会儿,这时琵琶说:玛格丽特.法雷尔就是佩姬! 佩姬!艾丝翠覆述道。 于是我开启话闸子,惊惧地压低音量。我们昨晚看到她了啊。我跟达利欧还有艾丝翠。亲眼看到她啦。 我不得不说自己干得实在太漂亮了。打网球的人讲究球拍上最有效的击球点,以及完美击球的震颤。这句话说得自然而然,恰到好处。我挪了一下身子,感受艾丝翠温暖而鲜活的皮肤贴着我,她香甜的秀发轻拂我的脸颊。我闭上眼,细细品味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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