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悬疑小说 室友

第9章 第八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3214 2023-02-05
人运气背的时候就是会祸不单行。我快七点起床,对欧文视而不见,回避迈尔斯,绕过正在拆除变形门梁,嘴里嘟哝着说什么定居牛仔的达维,并在出门的途中抓了一片吐司,打开无线电对讲机结果马上收到坎贝尔的一封讯息,他要我去卡侬贝利取件,然后送到康顿镇。二十分钟后,正当我饥肠辘辘地任凭往来行车对我脸上排放废气,步履艰难地沿着汉普斯敦路骑车时,对讲机再次劈啪作响,坎贝尔要我直接从康顿镇骑到海格收取包裹。海格位在一座陡峭的小山上。我曾经造访该栋房屋,那里应该是全伦敦的最高点。 有次在上坡的途中,我经过一个路牌,上头好心地告知我目前的所在位置跟圣保罗大教堂的海拔同高。住在那里的女士富甲一方、时髦高雅,她大概是那种不知贫穷和疾病为何物,也没在门口看过流浪汉的人。她活在另一个世界,位高权重的世界,并视我们快递员如仆役,而我猜我们也的确跟仆役没两样。她从来都不认得我是谁。我只是茫茫人海中为她服务的一位小人物。我在马与骑师跟单车手友人说过一个故事:有次我被叫去山下领外带的日本料理,然后将它送到山顶。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送件,她却是洁净无瑕地穿着亚麻布的衣裳,戴着珠宝首饰,当下我认为招致革命的,就是这种反差。

为什么是我?我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说。 因为妳人就在那里啊。 我只好把包裹送到康顿镇,跟商店街的摊贩买了份香甜的可丽饼和一杯咖啡,然后在毛毛细雨中出发。汉普斯敦跟海格这一区住着富可敌国的名门望族,街上可见品味高尚的店家、昂贵的高档餐厅以及贵族学校;女学生戴卷边平顶帽,男学生穿鲜艳运动夹克,母亲开着四轮驱动的房车送孩子上学,住的是门口有警报器闪呀闪的华美豪宅,高墙里不只有花园,甚至还有高尔夫球场。这一户人家的房屋离马路有段距离,前院有开花的鹅掌楸,修剪整齐的紫藤花在装饰华丽的阳台上迎风招摇,阳台的左右两边各矗立了一只巨大的空陶罐。我从没进过屋内,连门厅也只是惊鸿一瞥。不过光是门厅就有我卧室的两倍大,而且闻起来有亮光剂、油漆、皮革跟钱的味道。

我身手矫健地跳下单车,小心翼翼地将它靠在阳台的一根柱子上,然后摁下电铃。等了约莫三十秒,没有回应,于是再摁一次,这回摁得比较久才松手,接着往后退了几步。依旧没人应门,一股怒意在我胸口成形。他们这种人一时兴起,叫可怜兮兮的快递员大老远上山来,自己却又懒得现身开门。 我掏出手机、确认时间:九点四十一分,我打给坎贝尔想确定这不是误会一场,无奈电话忙线中。我用力叩击门环。 还是一样无人回应。我跪在信箱前,推开盖子,那角度只能让人窥见内部的一小部分。我凝视屋内,看到几阶铺了地毯的楼梯。我头一扭,鼻子抵着缝隙,看见门厅光洁的木头地板。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我眯着眼,把脸硬是往门里挤。有个光滑、浅褐色的玩意儿,看起来像是皮肤,像手臂的一部分。我半蹲着,身子弯成一个痛苦的角度,想要看个仔细。那段手臂其实是手腕;然后,无论我的脸再怎么扭曲,也看不到别的了。

我从信箱往里呼喊,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洁净又空旷的屋内回荡。听得到我说话吗? 那条手臂,如果真是手臂的话,依旧动也不动。我七手八脚地起身,用两个拳头奋力敲门,再摁一次电铃,它谨慎的乐声重覆播放。我又从信箱窥视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眼下我别无选择。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拨一一九。对方接起电话。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我必须强迫自己思考。 大概要派救护车来一趟。可能有人受伤或生病了。有人倒在屋里。我可以看见她的手臂。 我留下地址,并表示会等到救护车来了再走,然后我在一小块草坪上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许里面那个人心脏病发或者中风了。又或者从楼梯摔下来,跌个不省人事。我在心中暗忖,也许那根本不是手臂,搞不好当救护车闪着蓝光抵达时,会有人慢条斯理地从马路上走来,而我将成为本年度的头号大白痴。

不过如果里面真的有人心脏病发,难道我不该立刻采取行动吗?又或者她割腕自杀、血流如注,难道不该帮她绑条止血带吗?紧急时刻,难道不是分秒必争吗?我应该在电话上问救护人员才对。但是,谁晓得那么多啊?我考虑打给麦克假如他待过军队,就一定知道该怎么急救却又马上改变心意。麦克可能去上班了,就算他没上班,也是待在顶楼,绝对不可能下楼接电话。到头来接电话的会是达利欧。 我不断摇门,接着往后一站,看看二楼有没有开着的窗户可供攀爬。然后,我从自行车包里取出成套的工具:螺丝起子、万用扳钳、轮胎的内胎、瑞士小刀:但这些玩意儿都没用。我还没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发现自己举起整台单车,扔向阳台左侧的大玻璃窗。玻璃被砸个粉碎,防盗警铃尖声响起。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敲掉窗框剩余的玻璃碎片,好爬窗而入。我站在布置奢华的玄关,穿行而过,进入门厅。一个女人面朝下地倒在微光闪烁的木头地板上。一只手高举过头,一边的膝盖弯曲。我一度动弹不得,只能呆站原地俯视着她,任由警报器在鼓膜震荡。眼前留着鲍伯头的金发女子,发色染浅、所费不赀;一身古铜肤色,显然是晒出来的。她身上的一袭蓝色丝绸晨袍撩开来,露出她以蜂蜡除毛到无可挑剔的纤细玉腿。我蹲在她身旁,心底萌生无比的恐惧,伸手碰了她胳臂一下。还是温热的。我宽慰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试图帮一动也不动的躯体翻身。一翻过来,我的手就惊恐地往回缩,她的脑袋也就砰的一声撞击地板。她睁着呆滞的双眼,眼珠上翻,嘴唇肿胀发紫。但不只如此而已,她滑嫩的脸庞看起来像被红笔画过。不过我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线条不是画的,而是割的。一道道的伤痕布满她的脸颊和额头,甚至连一边的眼睑也无法幸免于难。虹膜被压碎了,有白白的液体渗了出来。

我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按压胸部、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复苏术之类的,但是后来我注意到她无神的双眼,便明白她没救了。 我站起来,身子贴着大门,手捂着嘴,地上的尸体占满我的视线。警报声在空气中、在我的头盖骨里澎湃。我试着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是我精神错乱。我只要一眨眼,就会发现自己回归正常生活,在雨中骑着单车上山取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他琐事上。我想到这间房子有多干净,放眼望去,几近一尘不染。清洁工一周要打扫几小时,才能让这里看起来宛如杂志上的样品屋?我幻想自己稍后会如何对室友叙述这个插曲,也知道届时我会既惊恐又兴奋地讲述。我想起重捶大门时,对这个女人或对她这类人的怒气,和我们快递员在私底下把她讲得有多难听,以及我是否该为背地说她坏话而感到自责?有个问题模糊地飘过脑海:我是不是该剪头发了?我记得下周就是迈尔斯的生日,而我得帮他买份礼物,但是要买什么,我根本毫无头绪。新家新气象的礼物提醒他我们要搬走的小玩意儿?这又让我想起必须马上寻找住处,不该拖到最后一刻虽然我心里有数,无论我是否下定决心,大概还是会拖到最后一刻,然后在朋友家的地板睡几个星期,靠行李箱过日子。我又想,不晓得警报器的轰然作响会不会对听力造成损害;我还想知道迫使他人接收这种噪音,是不是激怒对方的一种方式。突然我想到还是在外面等比较好;毕竟我待在这儿也无技可施;再说,凝视着衣衫不整、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的女体,好像也不太得体。可是我动弹不得。我开始想人脑竟然可以一次容纳这么多南辕北辙的感觉和想法,真是奇妙。在这整个过程中,我一直紧盯着地上很不真实、离我只有几公尺远的尸体。

我再次掏出手机,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但我没有拨号,因为此时此刻,在住家警报器的噪音之中,夹杂着警笛声。救护车终于来了。我转身开门,看见它停在屋外。人们已经开始在马路上聚集。我举起手招呼他们,只见一男一女,向我狂奔而来。接着,当两人进入花园,我看见他们的目光从我移向躺在后方门厅的尸体,这时我转身对着一个陶罐呕吐。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