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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

室友 妮基.法蘭齊 8049 2023-02-05
两天后,我下班回家,把撞歪的单车从挂钩取下仔细检查。我的爱车惨不忍睹,前轮变形,连转都不能转,前叉也弯了,链条垂在脚蹬周围。不过问题大概就仅止于此。我马上拆掉毁损的分叉杆,装进塑胶购物袋,骑车去艾塞克斯路,找我那开自行车行的朋友杰瑞。他想卖我碳素纤维的替代品,不过所费不赀,价钱比一整台单车还贵。 不是说别人会赔妳钱吗?他说。 她嘴巴上是这么说的。我说。 嗯,这样哦。他说。 我现在连向她要钱都有困难。 他看起来困惑不解,等我从架上挑了个阳春的分叉杆,他更是露出一脸哀伤。不过当我买了一个全新的车轮、一段链条以及一顶安全帽,他又顿时笑逐颜开。他好心要帮我组装,不过我只相信自己,不想让其他人碰我的单车,于是我把轮子跟分叉杆摇摇欲坠地放在坎贝尔借我的单车把手上,就这样左摇右晃地骑回家。

气候仍然温暖,阳光依旧普照,所以我将单车、新零件和我的工具摆在后院。我从脚蹬上拉开链条,将它从齿轮上拆下。我打算好好享受组装的乐趣。接着,我听到一个声音:需要帮忙吗? 原来是迈尔斯。他手拿一瓶啤酒,从厨房走出来,往达利欧保证会修理的摇晃长凳一坐。迈尔斯分好几集讲过一个他对机械或电子器材有多不擅长的冷笑话。那其实并非谦逊之辞:因为他在市中心上班,当个股票分析师,以致或多或少有些装腔作势,他自比为住在一架高人一等的飞机上,而我们其他人则做些通马桶、换保险丝的次等卑贱工作。 我可以帮妳拆下齿轮,他咧嘴笑道,它们需要重新校准。我可以调整链轮。妳的曲柄有点令人担心。 我不耐烦地打量他。你要碎碎念一整个晚上吗?

抱歉,他说,我只是喜欢看妳工作。妳看起来好他顿了一下,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好能干。要喝啤酒吗? 等我组装完毕,会喝一瓶当作奖赏。 我安装分叉杆,不太情愿地让迈尔斯帮忙支撑它,以便我更换把手、顶盖、压缩螺栓以及龙头盖。 妳怎么能记得零件该装在哪里?他问我。 因为我有兴趣。我说。 我只在乎能否从甲地到乙地。而且最好是开车。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我一边问,一边插入新车轮。 什么多少时间? 在你把我们赶出家门之前。 我没要把你们赶出家门。 好吧,在你要处置我们之前。 妳知道吗?迈尔斯轻声细语,仿佛在自言自语,有时我会想可能存在着另一个平行的宇宙。 我一度以为他在卖弄哲学,讨论量子物理学之类的玩意儿,于是对他皱起眉头。

他屈身凑近,我能从他深褐色的双眸看见自己脸庞的倒影。我变得紧张,得费点工夫才有办法按捺远离他或别过目光的念头。艾丝翠,妳有没有过这种感受? 什么感受? 妳知道的。被那些可能发生也可以发生的事所困扰。 没有。 那些应该发生的事。 我现在要把单车装好。 我们刚搬来的时候,我曾经想像过这些事。当时我们经济拮据,却不以为苦。妳还记得那场反战游行吗?我们凯旋而归,一起吃碳烤,然后因为嗑药,躺在草地上恍惚失神。 显然我们阻止战争的苦心最后还是付诸流水。 那妳还记得我们刚开始谈恋爱的经过吗?我们相识多年,然后突然天雷勾动地火,成了一对情侣。艾丝翠跟迈尔斯。迈尔斯跟艾丝翠。我不用转头就知道妳待在屋里。我可以感觉到妳的存在。妳知道吗?现在我还是有这种能力。那段时光真美好,不是吗?我还是难以忘记,也始终不明白我们为什么非得分手不可。我一直相信有朝一日这里只有我和妳,尽情享受两人世界。

我放下手中的螺丝起子,盯着他瞧。一瞬间,有好几种情绪在我脑中闪现。首先是困惑感,不敢相信我们对相同的往事,居然能有如此南辕北辙的解读。迈尔斯的版本中,我们谈了一场激情的恋爱,唯一的妨碍是我的自相矛盾,以及被独立自主所误导的、不够成熟的渴望。不过在我的版本,这段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我们初相识的时候,他算是个环保斗士,也是我第一个热衷政治的朋友。他为我呈现一个崭新的世界,而且刚开始,他给我留下迷人却又神秘的印象。他之所以为我倾心,是因为他以为我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然后他耗尽心力,试图把我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一个负责、喜欢居家生活、准备安定下来的女人。这就好像他试着把我引进一个他早就计画好的未来:然而,我并不想要去那里。我对我的现况很满意。

第二种情绪是焦虑,因为迈尔斯是我的朋友:在我们成为情侣之前,他一直是个可以有话直说的朋友。在我们分手之后,他是我复杂难懂的朋友,而如今我终于明白这几个月以来我不断试图置若罔闻的事实:那就是我让他为情所困,而他依旧为我受苦。当这段恋情画下句点,我表示愿意搬走,但他坚称只要我们顺其自然,继续同住就不是问题,而我也相信这番说词。我第三种情绪是纯然的愤怒。这是最好应付的情绪,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大爆发。这就是你要把我们赶走的原因吗?我咄咄逼人地问他,因为我们分手了? 我们没有分手。是妳硬是要喊停的。可是有时候我觉得这段感情没有结束。没有真正结束。我们之间余情未了。妳一定也感觉到了。我知道妳有感觉。

不,迈尔斯,我急迫地说,你不要这样。 我以为时间会扭转一切,让一切回归正常,但我一点都没变。内心深处的我,还是原本的我。 我很抱歉。 不要关上心门。 我的心门早就关闭了,我以最坚定的口吻说,如果我没把话说清楚,那算我的错。听着,我把手搭在他胳臂上才一下子,就赶紧移开。你也知道我其实不适合你。你比我优秀太多了。 我不想要比妳优秀。 才怪。你看看我们两个。我们活在不同的世界。你得到热爱的工作,前程似锦、无可限量。你是个大人,迈尔斯,你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我不像你。我根本不晓得未来的方向。我只是个绕着伦敦送包裹、还在追寻自我的单车快递员。 所以问题的症结就只是这个?我们的外在条件?

不,不只如此。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突然疯言疯语。迈尔斯,你现在跟莉亚在一起。她冰雪聪明、明艳动人,而你们也要同居了。你不该跟我说这些话。这样不公平。 只要妳跟我说还有一丝希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就会告诉莉亚 哈啰,莉亚兴高采烈地打声招呼,身穿时髦干练的工作套装,一手拿着公事包,腋下夹着报纸,宛若闪烁着微光的幽魂出现在我们面前。嗨,亲爱的。她脱掉夹克,坐在迈尔斯身旁,屈身向前,意犹未尽地在他脸颊种下一吻。接着她对我绽露笑容,唇红齿白、肌肤嫩滑,身上带有微微的苹果香,反观迈尔斯浑身啤酒味,而我则是汗水跟单车润滑油的味道。妳手好巧哦。我连轮子有小洞都不会修,只能送到车行去。以前我觉得是该学学DIY,但是后来想一想,如果时间就是金钱,那我自己动手修东西就叫作浪费钱。

这就要看妳怎么衡量时间的价钱了。我一边说一边把新的链条绕在链环上。我尽量不去看她,但心里忍不住想,她有听到刚才的对话吗? 对,她说,确实如此。 于是这段未完的对话就硬生生地中断。迈尔斯坐着看我工作。莉亚表面上在看报,却三不五时地抬头,眯眼偷瞄我们俩的一举一动。我觉得自己像是关在动物园的牢笼,任凭人们透过围栏观赏。 妳还没准备好的话,不用急着搬走。迈尔斯说;他终于回答那个引发深情告白的问题。 三个月的时间,我们不都说好了吗?莉亚说,她连头都懒得从报纸前抬起。 我不记得了。迈尔斯低声咕哝。 我的意思是,你们早就不是学生了,莉亚说,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赖在别人家吧。迈尔斯肯留你们住那么多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虽不发一语,却给迈尔斯一个蕴含讥讽的眼神。 严格来说,迈尔斯说,他们有付房租,还帮忙处理家务。 如果你指的是达利欧的DIY,我就不确定它是不是必要的附加价值了。 链条上好了,我对着运转的零件喷洒润滑油,接着举起单车让后轮离地,并摇动脚蹬,让车轮快转发出朦胧的银光。这幅画面好美。喝啤酒的时间到了。 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莉亚问道,遇害身亡的那个。 佩姬。我说。 法雷尔,迈尔斯说,玛格丽特.法雷尔。 警方已经逮捕一些嫌犯了。 迈尔斯把报纸抢去看。没什么进展嘛,他说,四个青少年,基于法律的保护原则,无法公布姓名。他们因为涉嫌抢劫及谋杀玛格丽特.法雷尔而被捕。这个嘛,其实也不难想像他们是打哪儿来的。

打哪儿来的?莉亚问他。 别墅区的恶少。了不起罚两个星期的社区服务就没事了。 那谋财就好了,我说,何必要害命啊? 这才是恐怖的地方,迈尔斯严酷地说,他们八成用手机录下了整个行凶过程。 凶杀案就在身边的感觉真诡异,我说,我们对案情一无所知,而且大概以后也不会有更多的了解。那些小鬼应该不出几个月的时间就会认罪,然后结案,我们再也不会听说关于这个案子的任何消息。 也没什么好听说的。迈尔斯说。 结果我跟迈尔斯都错了。在过了打扫、购物、参加两场派对、跟索尔看了部电影的三天三夜之后,我又跟另一位探员共处一室。普瑞伯警官在柜台跟我碰面后,带我进侦讯室。我独自一人坐在里面,环顾四周好一会儿。这里几乎没啥好看的,没有窗户,也没挂照片。墙壁被涂成米黄色,地上铺了那种方便清洁又不显脏污的斑点亚麻油地毡,一张桌子旁边放了两把压模塑胶椅,另外还有两把备用椅子则是靠墙堆放。 突然,房门开了,有人探头进来。贝儿小姐? 我就是艾丝翠.贝儿。 一个块头很大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他穿了一套略嫌小的灰色西装,以致显得身材更形魁伟。他几近全秃,仅剩的头发也剪得很短。我是米契尔探长,他说,谢谢妳抽空过来。 我很意外。我说。 他走过来,往我对面一坐。怎么说? 我告诉过员警,我已经没啥好说的,后来我又听说有人被捕,还以为这起凶杀案大概就这样结案了。 他将身子往后靠,双手交叉抵着后脑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今天早上我们起诉了四个小混混 那何必还要? 罪名是强行闻入他人物产,也就是法雷尔太太的车。 倘若那是他们干的,杀人灭口的也一定是同一批人。 有人给妳倒咖啡了吗? 有。 待会儿可能会请妳填一份问卷,做为日后警方改善大众服务的参考。表格上会问到妳是否觉得自在、警方有无提供餐点、饮料等问题。 这个嘛,你们对我招呼都满周到的。 很高兴听妳这么说。 你刚提到那起凶杀案。 哦,对。米契尔说,我们在威廉.莫里斯公寓的不同出入口,都架设了摄影机。摄影机记录这四个人于晚间十一点四十分,在离开别墅区的途中经过戴森街,接着我们又发现他们在十四分钟后折返,互相传递从法雷尔太太车上顺手牵羊的一瓶白佳地兰姆酒。 所以真是他们干的。 他们没有毁损车门而入,因为车门似乎没锁可能是经妳一撞,结果坏了关不上。他们没偷CD随身听,但这件事请妳先别对外透露。不过他们偷走了她采买的东西,取走两瓶酒跟她接在车用充电器上的手机。 听起来不值得为这点小东西就萌生杀念啊。 米契尔耸耸肩。我办的第一起凶杀案中,有个孩子因为不肯交出他的午餐钱,就被同学杀害。总之呢,收据还在其中一只购物袋中。这足以证明法雷尔太太在晚间七点二十八分才结束了特易购的采买行程。妳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 快八点的时候。 妳马上就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们在法雷尔太太家门前地下室,发现她的尸首半掩在垃圾桶后头。她遭人勒毙,同时现场留有行抢的迹象。她的钱包遭窃,而且据她丈夫所言,她的手表跟项链也不见了。此外,她车门没锁,家中的防盗警铃则处于正常状态运作。这样妳听懂了吗? 不是很懂。我说。 此时房门开了,普瑞伯警官拿了用塑胶马克杯装的咖啡进来。他将咖啡、两小颗奶油球、两包糖和盛了两块消化饼干的碟子放在桌上。不晓得妳需不需要加糖或奶精,他说,也不知道妳是不是饿了。 黑咖啡就好。我边说边啜饮一口。咖啡微温,因泡得太久而显得味苦。 普瑞伯没有离开,他取了角落的一把椅子坐下。米契尔对他比了个手势,继续往下说:八点钟左右,法雷尔太太打开车门,接着妳迎头撞上。她前来探视、深表歉意,但后来妳的室友现身事发现场,并接手照顾妳。是这样没错吧? 达利欧跟达维原本就坐在阶梯上呃闲聊,他们目睹了意外经过,然后过来扶我。 法雷尔太太采买的物品还在车上。她任由妳室友扶妳回家。接下来她做了什么? 我猜应该是回家吧。 应该把大包小包提回家,对吧?不过据我们所知,她根本没回车上把购物袋提出来,也根本没开自家大门。当晚她丈夫外宿,而别墅区的那些小伙子却是一直到四小时后才出现。 我沉思片刻。但是,他们也有可能先袭击她、藏匿她的尸首,之后再趁着夜色,回来洗劫她的座车。 米契尔原本冷酷的面孔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望向对桌回以微笑的普瑞伯。这也算是项推论,他说,很烂的推论。不过终究是项推论。 你们请我过来,应该不是要问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吧。 只要能提供任何线索,我们都感激不尽,米契尔说,不过真正令我感兴趣的,是妳到底看见了什么。 问题在于,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为此感到非常遗憾。 可是妳在现场啊,米契尔说,事发当时妳在现场。 接着是冗长的沉默。 我很抱歉,我说,我实在很想说:问我什么都行,就是别问我看到什么。我记忆力好得惊人。你可以问我第一天上小学的事,以及此后度过的每个假期。我到下周也都还能记得你领带的颜色。可是撞上法雷尔太太车门的那个瞬间,我却什么都不记得。我什至不晓得车主是她。我撞上车门、跌到地上、听到有人向我道歉、然后被拖进屋内。整段记忆宛若一张影印模糊、后来又褪了色的传真纸。你当然可以用放大镜阅读,但看到的只会是混乱不清、一片朦胧。 我以为米契尔会因此沮丧或发火。我料想他会把我当作坏女孩般,打发我回家。但他只是微微一笑。贝儿小姐,别担心,他说,跟某些目击者相比,妳简直就是记忆高手。我会带另一名警官进来,请将妳所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她会记录下来。 应该不会很久吧。我说。 他再次展露笑颜。 哦,会,绝对会很久。 警察一直给我一种模糊而抽象的印象。我一看见警车的蓝光在黑暗中闪烁,或者看见走在街头的警察,就会略显焦虑,仿佛我可能做错了什么事却不自知,而他们只要目光一扫,就会在我脸上瞧见犯罪者会露出的鬼祟表情。接连好几个晚上,我看见警察在梅特兰路和哈克尼市拦下路过的黑人青少年,进行搜查,或是手持劈啪作响的无线电对讲机,两两成双地催促着烂醉如泥的酒鬼和昏沉失神的毒虫进入警车。在佩姬凶杀案之前,我从未进过派出所,唯一的例外就是挂失钱包,但即便是那次的经验,我也顶多是到派出所的柜台。我不确定自己期待看到什么,但令我困窘且诧异的是,警察似乎跟正常人没两样,既不粗鲁野蛮,也不是种族主义者,既非不学无术,也不阴险狡诈只是一群有点无聊、心神烦扰的男男女女,在思索交班之后要做什么才好。 我们三个之中,跟员警对谈有障碍的肯定非达利欧莫属。 他们才不管你有没有嗑药,在我们接受第二次审讯之前,达维如是说,他们只在乎是谁杀了佩姬。妳說对不对,艾丝翠? 这我晓得,达利欧说,但我有种预感我会突然冷汗直冒、承认自己吸毒。我曾经听说有人通过海关,虽然没有人对他感兴趣,他却出人意料地放声大哭,坦承把古柯碱藏在随身携带的刀叉餐具组底层。 刀叉餐具组?达维问道。 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一定会招出什么事。我有这个预感。他们只要把目光对准我,我就会崩溃。 真正的重点是,我说,有人遇害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已经把所知的一切都跟他们说啦。 那就再说一遍。然后在文件末端签名,就能一了百了。 想当然耳,事情绝对没有那么单纯。有人在距离我们住家几公尺的地方,在跟我们说完话的几分钟后,惨遭谋杀。这几乎就像她在我们的眼前遇害,只是我们浑然无所觉。我认得她的长相、知道她的姓名。每当我经过她家,就会特地低头往放置垃圾桶,也就是塞着她尸首的凹室一望,想像她被弃尸的画面。两天过后,那个空间开始堆满鲜花和短笺;过了约莫一个星期,鲜花渐渐在玻璃包装纸中腐烂,散发一种令我窒息作呕的甜臭味。我望着街道上的路人,望着少年帮派在气候宜人的傍晚到处闲晃,不晓得其中有没有人是凶手,或者有没有人知情未报。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梅特兰路是个蛮荒老旧的区域,但这里始终是我的家园,而且我在这里感到安全。曾经看来毫无异状的事物,如今却弥漫着险恶的气息。只要天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的心跳就会加速;暗影似乎在移动,人脸也变得邪恶。流言蜚语传遍大街小巷:丈夫被捕并且遭到指控;丈夫获释;警方知道是别墅区的哪群帮派干的,但是证据不足;毒品也牵涉其中:歹徒抢错人了;那只是一场意外。她被射杀、刺死、勒毙、被强暴、遭到石块重击头部。我什至听说她的一只手被剁了下来。好像每个人都是无所不知的神探。每个人都跟佩姬熟得不得了。人们记起从没跟她说过的对话。连招呼都没跟她打过的人也纷纷怀念起她。连招呼都没跟我打过的人,现在竟对我展开人肉搜索,因为我撞上她打开的车门,跌得头昏脑胀、脏话不绝于口,所以我俨然成了一位明星目击证人,成了每个人都该认识的大人物。 在此同时,另一项改变也正在成形,侵入家中。我们一夕之间变成临时房客。几天前,我还把大伙想成是我阴阳怪气、三教九流的另类家人。如今他们却恢复为个别的、不相干的外人,我不禁想:一年过后,我还能认得你们吗?我会跟谁保持联络?我确定不会跟琵琶失联;说不定之后我还会邀她一起合租公寓。至于迈尔斯,我也一样肯定不会断了联系即便他是对我旧情难忘的前男友,以及把我驱逐出境的房东;即便他是跟高薪建筑师交往的高薪经济学者,而且在斯托克纽因顿边界拥有羡煞旁人的房产,而我只是个单车快递员。但是,达利欧跟达维,我就没那么有把握了。我可以想像渐渐跟他们疏远,只在比较重要的约会空档小聚片刻、喝个一、两杯,然后碰面的间隔愈来愈长,彼此的共同点缩减为一连串有趣的共有回忆。或许最后他们会成为我在酒吧巧遇、亲吻脸颊、打声招呼的对象,而我会答应不久后打个电话给他们。我也很难想像之后还会跟麦克联络我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都觉得没什么交集了。至于欧文,我什至不晓得自己喜不喜欢他,不过非常确定他对我没有好感。又或者他只是把我当作隐形人,甚至根本懒得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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