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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

神秘化身 塔娜.法蘭琪 10238 2023-02-05
我就知道,打从山姆说他想找三名可疑男子聊聊,我就晓得会出事。倘若杀手先生是他们其中之一,接受警方侦讯肯定不会开心,绝对会怪到屋子头上,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们。但我没想到对方反击如此之快,而且直截了当。我在屋里感觉安全自在,以致忘了安全本身就是警讯。 他只等了一天。周六晚上,我们在起居室,将近午夜,我和艾比坐在壁炉前用蕾西的银指甲油涂完指甲,正挥手吹干。小瑞和丹尼尔忙着清理西蒙伯公的威伯利手枪,消耗体内过剩的雌激素。 枪已经在阳台上的一锅溶剂里浸了两天,小瑞认为够了。他和丹尼尔将桌子变成枪械区,摆满工具、厨房抹布和破布,开心拿着旧牙刷清枪。丹尼尔负责枪把顽垢,小瑞处理实枪,贾思汀摊坐在沙发上,一边对著论文笔记喃喃自语,一边抓起身旁大碗里的冷爆米花放进嘴里。

唱机播放英国作曲家普塞尔的小调序曲,旋律祥和,房里充满溶剂与铁锈味,浓郁熟悉,让人放心。 你知道,小瑞放下牙刷,检视枪体说:这东西外表破破烂烂,其实状况不错,很可能还堪用,他伸手去拿子弹盒,塞了两枚到弹膛里,再旋回定位。有谁想玩俄罗斯轮盘? 不要,贾思汀打了个哆嗦说:恐怖死了。 拿来,丹尼尔伸手要枪。别乱玩。 我在开玩笑,拜托!小瑞将枪递出去说:我只是想检查枪还能不能作用。明天早上,我会带着枪到阳台,晚上吃兔子加菜。 不行,我倏地坐直,瞪着小瑞说:我喜欢兔子,你少碰它们。 为什么?那些混球只会一直生小兔子,大便大得草地上都是,还不如拿来油炸炖煮,做成好吃的料埋比较实在 你真变态,你难道没读过《瓦特希普高原》吗?

不要抠耳朵,否则妳的指甲就完了。我可以帮妳煮红酒兔肉,让妳 你会下地狱的,知道吗? 哎,冷静一点,小蕾,他又不会真的那么做,艾比吹着拇指指甲说:兔子通常破晓出来活动,那时候小瑞根本还没活过来。 我不觉得杀害动物有什么可恶之处,丹尼尔小心翼翼拆解手枪说:只要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杀。人类本来就是掠食者,我也希望活在理想世界,可以自给自足,不用种植或猎杀任何生物,无须仰赖他人。但当然,这几乎不可能发生,而且我也不希望从兔子开始,因为我开始喜欢上它们了,感觉和屋子是一起的。 看吧?我对小瑞说。 看什么?别再装无辜了妳,我又不是没看過妳脸埋在牛排里,看了不晓得多少次,还有 我站起来,摆出射击姿势,伸手去抓佩枪平常插着的地方,接着才想起自己刚才听见撞击声响。只见一块巨石落在我和艾比身旁,仿佛原本就在那里,周围布满碎玻璃,有如冰晶闪闪发光。艾比吓得嘴巴张成大圆,冷风从破窗呼啸而入,吹得窗帘鼓胀,有如船帆。

小瑞从椅子上猛然起身,朝厨房拔腿狂奔,我跟在他半步之后,耳中听见贾思汀慌张哀号:蕾西,妳的伤口!丹尼尔不知喊了什么,但我已经随着小瑞冲出法式落地窗门。小瑞翻身跳过阳台,头发飞扬,我听见后院大门发出哐啷一声。 我们奔到门边,铁门依然剧烈摇晃。小瑞跑到小路上突然僵立不动,抬头往上,同时往后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说:嘘! 我们屏住呼吸,竖耳倾听。我感觉背后有东西贴近,立刻转身,结果看到丹尼尔动作迅速安静,有如草地上一只大猫,凑到我的身旁。 枝叶婆娑,接着在我们右手边不远处,朝葛伦斯凯村的方向,传来树枝的断裂声。 屋子的灯光已经隐匿不见,我们三个沿着小径飞奔,我伸手摸着树篱探路,树叶在我脚下沙沙作响。忽然,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冲刺声,接着小瑞在我身旁撕吼欢呼。他和丹尼尔健步如飞,快得超乎想像。

我们气喘吁吁好比猎兽,呼吸在我耳畔回荡,脚步和心跳在我四周有如战鼓频催。浮云蔽月,忽圆忽缺,我瞥见一道黑影,在我们前方只有二、三十公尺处,映着月光蜷缩成诡异的姿态,拼命前奔。我眼前蓦然浮现法兰克靠在桌上,双手紧压耳机的模样。我心里朝他呐喊:不要,绝对不要派出你的手下,这家伙是我们的。 我们绕过弯道,手抓树篱保持平衡,冲到岔路后停住脚步。月光下,无数小径伸向四面八方,暧昧荒凉,什么也不透露。田野聚集几堆石块,有如遭人降咒镇服,默默伫立观望。 人呢?小瑞吁喘低语,有如猎犬急急四下张望。那混帐跑哪儿去了? 他不可能这么快离开我们视线,丹尼尔呢喃道:他一定在附近,躲起来了。 可恶!小瑞咬牙切齿说:可恶,混球,不要脸的老天,我要宰了他

月色再度昏暗,他们两人在我身旁有如幻影,迅速消逝。有没有手电筒?我凑到丹尼尔耳边低声说道,只见他轻轻摇头。 无论这人是谁,他对此地的山林肯定了若指掌,可以躲上整夜,不停变换掩蔽位置,效法他数百年来的反抗军祖先,隐身叶间眯眼观望,然后销声遁迹。 但他崩溃了。即使知道我们一定会追上去,他依然拿起石块破窗朝我们砸来。这表示他的自制力正在消失,因为山姆的侦讯和自己内心难平的愤怒而瓦解。他大可以躲上一辈子,但这就是关键所在:他其实并不想躲。 世上所有警探都晓得,我们最好的武器就是嫌犯心中的欲望。我们再也不能使用指捻螺钉或发红的火钳,无法逼人认罪,带我们去找尸体,供出爱人或背叛老大,但嫌犯还是会做,因为他们要的不只是安全,或许是求得心安、向人吹嘘、消弭压力或重新开始,随便都行。我们只要找出你要什么不动声色挖出埋藏在你内心深处,连你都不曾意识到的事物放在你面前,你就会自动奉上我们所要的一切。

这家伙已经受够在自己的地盘上遮遮掩掩,像个无理取闹的青少年想引人注意,拿着喷漆和石块鬼鬼祟祟。他真正想要的是正大光明地教训某人。 喔,天哪!他竟然躲起来了。我刻意用都市女孩的骄纵语气,对着无边夜色轻轻说道,声音清楚,仿佛觉得事情很有趣。小瑞和丹尼尔同时攫住我,但我反抓他们,用力捏了一下。真可怜,明明是凶大个儿,却只敢站得远远的,一看到我们走近就立刻躲到树篱下,怕得像只小白兔一样拼命发抖。 丹尼尔松开我的手臂,我听见他轻吁一声,像是浅笑,刚才一阵追逐几乎没让他脸红气喘。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说:他可能没有胆子出来和我们较量,但起码还有脑袋,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我又拧了一下小瑞。除了他的慵懒英式嘲讽,还有什么更能把那家伙激出来?小瑞狠狠地倒抽一口气,随即意会过来。我倒不认为他有脑袋,他慢条斯理地说:家里懦夫太多。我想他这会儿早就忘了我们,回去和胆小鬼一块儿了。

窸窣一声,来得又轻又快,无法辨别方向,接着又是一片沉寂。 小猫咪,过来,我低声轻唱:小猫咪,过来、过来接着咯咯一笑。 想我曾祖父当时,丹尼尔淡淡说道:最会对付不知好歹的农夫。只要稍微一甩马鞭,所有人立刻服服帖帖。 你曾祖父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们随便乱生,小瑞对他说:最好严格育种,像农场里的动物一样。 又是一阵窸窣,这回大声一点。接着喀哒,声音微弱清晰,仿佛石头碰撞,距离近在咫尺。 农夫对我们很有用处的。丹尼尔说,语调若有所思,和他平常埋首书中或遇到别人发问一样。 嗯,这是没错,小瑞说:但你看下场如何?根本就是反进化,肤浅的基因越来越多,结果就是一堆胡说八道、没有脑袋、没有肩膀、只会近亲交配的

小瑞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有东西从几公尺外的树篱冒了出来,从我面前闪过,让我手臂感觉有微风吹过,只见那人炮弹似的扑向小瑞。小瑞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震得地面摇晃。我听见扭打、激烈喘气和拳头狠狠击中身体的声响,立刻加入战局。 我们三个打成一团,小瑞挣扎喘息,我肩膀抵着硬土,嘴里咬到谁的头发,一手扭扯缆索似的抓着某人胳膊。那人身上带着落叶味,力道惊人,下手卑劣,手指朝我两眼抠来,双腿使劲上弯,想要猛顶我的腹部。我挥拳出去,只听见对方大气一喘,手掌离开我的脸庞。这时,有东西像载货火车从旁狠狠地撞了过来,是丹尼尔。 他的重量让我们四个人都滚进树丛,树枝有如利爪抓过我的颈间,我感觉脸颊有灼热喘息吹来,耳中听见拳头不停猛捶柔软的物体,声音急促无情。打斗混乱、狠毒而粗暴,拳脚齐飞,骨头剧烈碰撞,不时传出恐怖的闷哼,有如野狗宰杀猎物。

我们三人联手对付一个,心里就和对手一样愤怒,但黑夜给了他额外的优势。我们不晓得自己打的是谁,而那人也不忘利用这点,不停扭身钻动,将我们拖倒在地,不让我们认清左右方向。我头晕目眩,呼吸困难,发疯似的拳打脚踢,却一直扑空。有人扑来,我手肘立刻往后一顶,只听见对方痛得哀号,可能是小瑞。 接着,那只大手又朝我的双眼抓来。我胡乱摸索,摸到长满胡碴的坚硬下巴,立刻使尽全力一拳过去。有人顶我肋骨,力道强劲,但我却没有感觉,一点也不疼痛。那家伙就算让我开膛破肚,我也感觉不到,我只想打他、踹他,死不住手。微弱声音在我脑中响起,语气漠然:你们会打死他,你们三个这样会打死他,但我不在乎。 我胸口突然亮白一片,难以逼视。我看见蕾西的颈子最后一仰,客厅撒满亵渎温馨气氛的碎玻璃,我看见罗伯的脸冷漠支离。我只想拼命挥拳,让这家伙的鲜血灌入我的喉中。我只想让他的脸在我拳下迸裂四溅,而我不会收手。

男人像猫一样扭动身躯,让我指关节打到泥土与石头却碰不到他。我摸黑乱抓,攫住某人的衬衫,对方一肩将我顶开,衬衫应声撕裂。有人挣扎爬走,碎石飞溅,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靴子猛踹身体。我听见野兽般的尖锐咆哮,接着是急促紊乱的脚步声,朝远方渐渐淡去。 去哪里我头发被人抓起,我一拳将对方手臂捶走,疯狂寻找刚才那张脸庞与粗糙坚硬的下巴,却只摸到布料和滚烫的皮肤。 你放开有人吃力挣扎,从我背上挪开,接着周遭像是无声爆炸,突然静寂下来。 人呢 月亮从云后探出头来,我们三人互瞪对方,两眼圆睁,浑身肮脏,气喘如牛。我一时认不出身旁的人。小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龇牙咧嘴,浓亮鼻血汩汩而出。丹尼尔披头散发,双颊沾满血与泥土,有如战场伪装。月色皎洁,他们双眼黝黑如洞,仿佛陌生杀手,来自消失蛮荒部落的神鬼战士。人呢?小瑞语带杀气低声说道。 晚风羞怯地拂过山楂树丛,四下没有一丝动静。丹尼尔和小瑞有如武士般弯身半蹲,双手微弓,蓄势待发,我发现自己也是,感觉三人就要彼此厮杀。 月光再度消失,天空似乎有什么滴漏而出,声音尖细几不可闻。我全身肌肉仿佛忽然变成液体,渗进土里。我赶紧抓住树篱,才没有不支倒地。有人缓慢喘息,声音断续犹如啜泣,可能是小瑞或丹尼尔。 脚步声从小径传来,在我们背后几步停下,我们全都吓了一跳。丹尼尔?贾思汀喘息说道,语调紧张。蕾西? 我们在这儿。我回答。我身体剧烈颤抖,仿佛痉挛,感觉心脏在喉间狂跳,似乎就要呕吐。小瑞在我身旁不远,只见他干呕几声,弯身咳嗽,接着啐了一口:嘴里都是土! 喔,天哪,你们还好吗?到底怎么了?你们有逮到他吗? 我们有逮到他,丹尼尔沉沉喘息一声说:但什么也看不见,那家伙就趁乱脱身逃走了。我们没必要往下追,他这会儿应该快到葛伦斯凯了。 老天,他有伤到你们吗?蕾西!妳的伤口 贾思汀眼看就要失控了。我好得很,我说得大声响亮,让麦克风收音清楚。我的肋骨疼得要命,但我可不能冒险让他们看到。只是双手因为挥了几拳痛死了。 泼辣女,妳有一拳打到我了,小瑞说,声音还微微晕眩。希望妳两手肿起来,瘀血发青。 要是你再不小心,我还是会揍你。我对他说。 我伸手去摸肋骨,但手抖得厉害,实在无法确定状况,不过我想应该没有大碍。贾思汀,你都不晓得丹尼尔刚才说了什么,太精采了。 喔,天哪,没错,小瑞说着笑了起来。马鞭一甩?你是从哪里想出来的?马鞭?贾思汀激动问道:什么马鞭?谁有马鞭? 我和小瑞笑得前俯后仰,说不出话来。喔,老天,最后我总算挤出一句。想我曾祖父当时 农夫都晓得自己的地位 什么农夫?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刚才说什么都很合理,丹尼尔说:艾比呢? 她待在后院门口,以防他回头喔,天哪,你们觉得他是不是回去了? 我很怀疑,丹尼尔说,他也一样几乎忍俊不禁。是肾上腺素在搞鬼,让我们静不下来。我想他今天晚上已经玩够了。大家都没事吧? 不好,都是泼辣女害的。小瑞说着伸手抓我头发,却只抓到耳朵。 我没事!我将小瑞的手拨开说。 贾思汀依然在一旁喃喃自语:喔,天哪!喔,天哪 很好,丹尼尔说:那我们回家吧。 艾比不在门口,后院里只有凉凉微风吹得山楂树婆娑摇曳,铁门慵懒晃动,发出吱嘎声响,仿佛精灵附身。 贾思汀开始猛力吸气,丹尼尔高喊一声:艾比,是我们。艾比从暗处现身,脸庞白皙,裙摆飞扬,铜光微闪。她拿着火钳,双手紧紧握着。 抓到他了吗?艾比低声说道,语带恨意。抓到他没有? 老天,我身旁怎么都是女战士?小瑞说:提醒我绝对不要惹妳们两个生气。他声音有些模糊,似乎捏着鼻子。 圣女贞德和波狄西雅王后(编注:古不列颠爱希尼族王后,原本跟罗马签有和平协定,爱希尼王去世后罗马人毁约欲放逐该族,甚至羞辱波狄西雅王后及公主,王后遂率领族人对抗罗马人长达两年。),丹尼尔笑着说。我感觉他微微摁了我的肩膀,另一手轻抚艾比的头发。为了保卫家园而战。我们有抓到他,但只有一下下,不过,我想我们已经表明立场了。 我想抓他回来,塞住嘴巴钉在壁炉上,我用手腕揩去牛仔裤上的泥土说:结果让他跑了。 那个混帐,艾比说完长叹一口气,将火钳放下。我还真希望他会回来。 我们进去吧!贾思汀回头看了一眼说。 话说回来,他到底扔了什么?小瑞很想知道。我根本没注意看。 大石块,艾比说:上头还用透明胶带贴了东西。 唉,我的天老爷啊!我们刚走进厨房,贾思汀立刻大惊小怪地说:你看你们三个变成什么德行。 哇,艾比竖起眉毛说:好夸张,我真想看看那个逃走的家伙是什么模样。 我们果然狼狈不堪,和我想的一样。眼神惊慌,直打哆嗦,浑身泥土与擦伤,骇人的血迹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丹尼尔重心偏向一脚,衬衫扯裂一半,一截袖子断开。小瑞的裤子一边膝盖破洞,隔天早上肯定会有黑眼圈。 你们的伤口,贾思汀说:一定要消毒才行,谁晓得你们刚才在小路沾到什么,泥巴、牛粪、羊大便,还有 晚一点,丹尼尔说。他拨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发现手里不知何时抓了一根树枝,感觉很稀奇,便将树枝小心翼翼地放在流理台上。我想在我们做其他事情之前,最好先看看石头上贴了什么。 是一张折好的纸,从小学生作业本撕下来的条纹纸。等等。丹尼尔说。我和小瑞凑上前去,丹尼尔在桌上抓了两枝笔,动作优雅避开碎玻璃走到石块边,用笔尾将纸取下。 好了,贾思汀口气轻快,匆忙走进厨房,双手分别拿着水和布说:我们来检查伤势吧。女士优先,蕾西,妳說妳的手受伤了? 等一下。我说。丹尼尔将纸挪到桌上,战战兢兢摊开,用的还是那两枝笔。 喔,贾思汀说:喔! 所有人都凑到丹尼尔身边,挤在一块儿。丹尼尔的脸庞还在流血,可能被拳头打伤或被眼镜边缘划伤脸颊,但他似乎没有察觉。 纸条上写了几个粗体大字,力道大得有几处被笔戳出了洞:等着被火烧吧! 那一秒钟,房里完全寂静。 喔,老天,小瑞说。他瘫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厉害,全村手拿火把就对了,这还不够酷吗? 贾思汀咂了咂舌,不表赞同。愚蠢,他说。回到屋里,有我们四个平平安安在他身边,又有事情可做,他的冷静便回来了。蕾西,手伸过来。 我将手伸给他。我的双手惨不忍睹,沾满鲜血和泥土,关节裂伤,半数指甲断到露出新肉,可惜了我新涂的银色指甲油。贾思汀轻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满。我的老天,妳到底对那可怜虫做了什么?当然,他是罪有应得。过来,让我看清楚。他拉着我坐到艾比的扶手椅上,立灯旁边,自己跪在我身旁。碗里的液体冒着蒸气和消毒水的味道,感觉温暖心安。 我们要报警吗?艾比问丹尼尔。 老天,千万不要,小瑞轻拍鼻子,看还有没有流血,他说:妳疯啦?他们只会千篇一律回说,谢谢报案,但我们逮到犯人的机率微乎其微,养只狗吧,再见。他们这一回或许还会逮捕我们,因为任何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们打过架。妳认为那对劳莱、哈台会在意谁先动手的吗?贾思汀,那块布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马上好。贾思汀将布沾湿压在我指关节上,动作温柔得几乎没有感觉。会觉得刺痛吗?我摇摇头。 我正倒在沙发上流血耶。小瑞语带威胁。 才怪,你头往后仰,乖乖等着。 其实,我想,丹尼尔依然对着纸条皱眉沉思,他说:到了这个地步,报警这个主意或许不坏。 小瑞立刻坐直,完全忘了鼻子。丹尼尔,你是认真的吗?他们已经被村里那群猿人吓坏了,只会偏袒葛伦斯凯。为了村子好,他们一定会以攻击罪名逮捕我们。 嗯,我说的不是地方警察,丹尼尔说:不算是,而是法兰克或山姆。但我不确定这么做真的比较好,妳觉得呢?他问艾比。 丹尼尔,贾思汀说,他停下帮我擦拭手伤的动作,语气里又浮现惊慌失措的尖锐音调。不要,我不想蕾西回来之后,他们就放过我们了 丹尼尔隔着眼镜,质问似的定睛注视贾思汀。没错,确实如此,他回答:但我不认为他们放弃调查了。我敢说他们一定投下大量精力寻找嫌犯,绝对不想错过今晚发生的事。因此,我想我们有义务告诉他们,即使可能对我们造成不便。 我只是希望一切回复正常。贾思汀的声音几近啜泣。 嗯,是啊,我们也是,丹尼尔回答,语气有些不耐。他身体一颤,伸手搓揉大腿肌肉,又打了个哆嗦。只要一切越快结束,有人被起诉,我们就能越快回复正常。我敢说蕾西,或许还有其他人,一定乐于见到那家伙被绳之于法,对吧,小蕾? 去他的绳之以法,我宁愿那混球逃得慢一点,我说:我打得正开心呢!小瑞咧嘴微笑,伸手和我击掌。 就算不谈蕾西的意外,艾比说:今晚的事也是威胁。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感觉,贾思汀,但我可不怎么想被火烧死。 喔,拜托各位,他不会真做的,小瑞说:纵火起码需要组织能力,我想这家伙还没靠近我们,就会把自己烧死了。 你愿意拿屋子冒险? 屋里的气氛变了。紧密和乐的陶然感觉消失了,有如冰水浇上热炉似的滋滋几声蒸散殆尽,不再有人觉得有趣。 我宁可相信那小子很蠢,也不愿寄望警察的智力,找警察帮忙就像在脑袋上开洞。那白痴要是敢再出现今晚以后,他不会再来了我们就自己解决他。 因为到目前为止,艾比语气紧绷。我们一直自己解决问题,解决得棒透了!她愤愤地伸手一挥,将地板上的爆米花碗推开,蹲下来收拾碎玻璃。 停,别动碎玻璃,警方应该希望现场原封不动!丹尼尔一屁股坐进扶手椅,随即哎了一声,从后口袋掏出西蒙伯公的手枪,放在咖啡桌上。 贾思汀一手悬在空中,艾比猛然挺直身子,差点往后摔倒。 换作别人,我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但拿枪的人是丹尼尔。我全身仿佛被冰冷的海水灌满,瞬间难以呼吸。感觉就像见到父亲喝醉或母亲歇斯底里,又像搭乘的电梯缆索断裂,就要猛然坠落几百层楼,无法阻挡,腹中沉重不已。 不会吧!小瑞说,眼看又要哈哈大笑。 这到底艾比低声问道,近乎呢喃。你干嘛带着它? 其实,丹尼尔略带迷惘看着手枪说:我也不晓得,我顺手就拿了。但我们冲到外头之后,天色太暗,情况又太混乱,当然不可能用它做什么,那太冒险。 千万不要。小瑞说。 如果的话,你会用吗?艾比追问。她双眼圆睁盯着丹尼尔,紧紧抓住爆米花碗,仿佛就要扔出去。 我不晓得,丹尼尔说:我有想过用它威胁对方,要他别逃,但我想这种事必须遇上了才知道。 阴暗小径的喀哒声,原来如此。 我的天哪!贾思汀怯怯地低呼一声。真混乱。 这算非常轻微的了,小瑞开心说道:我是说就血腥程度来讲。说完脱下一只鞋子,将沙子和石头倒到地板上,但连贾思汀都没有看他。 你闭嘴!艾比火了。给我住口,事情一点也不好笑,已经完全失控了,丹尼尔! 没关系,艾比,丹尼尔说:真的,一切都在掌控中。 小瑞躺回沙发,开始哈哈大笑,声音尖锐脆弱,几近歇斯底里。妳还说他妈的一点也不好笑?他问艾比,都在掌控中,这真的是你想说的,丹尼尔?你真的、真的认为事情都在掌控中? 我已经掌握住了。丹尼尔回答,双眼盯着小瑞,目光警醒而冷酷。 艾比砰的将碗扔在桌上,爆米花撒了出来。胡说八道,小瑞嘴巴很坏,可是他说得没错,丹尼尔,事情已经超出掌控了,可能会有人遇害,你晓不晓得?你们三个摸黑追逐心理变态的纵火狂 我们回来的时候,丹尼尔反驳道:妳手里还不是拿着火钳? 那根本是两回事,我只是提防那人回来,一点也不想招惹麻烦。要是那人把它从你身上抢走呢?该怎么办? 房里随时可能有人说出枪这个字。一旦法兰克或山姆发现西蒙遗留的左轮手枪不再是破铜烂铁,而是丹尼尔可能使用的武器,状况就会完全不同,荷枪实弹、身穿防弹背心的紧急应变小组就得开始待命。想到这里,我就腹中一绞。你们有谁想要听听我的看法?我猛力一拍椅子的扶手说。 艾比忽然转头瞪着我,仿佛刚才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也对,她沉默半晌,才沉着嗓子说:天哪!说完便跌坐在地上碎玻璃之间,双手交握在颈后。 我认为应该报警,我说:因为这回他们或许真的能逮住那家伙。警方之前没有任何线索,但现在只要去村里找人,看谁像被绞肉机绞过就行了。 在这种地方,小瑞说:应该删不掉太多人吧。 有道理,丹尼尔对我说: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再说这么做还能先发制人,免得他回过头来反咬我们侵害。我是觉得不可能,但谁晓得?所以,我们都同意啰?现在把警探拖来没什么意义,但我们可以明天早上打电话? 贾思汀又开始帮我擦手,脸上却是憔悴退缩。随便,只要能够把事情解决就好。他喃喃说道。 我觉得你他妈的疯了,小瑞说:其实,我之前也有想到这一点,但话说回来,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不是吗?因为无论如何,你只会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丹尼尔置若罔闻:打给法兰克或山姆? 法兰克。艾比盯着地板,头也不抬说。 有意思,丹尼尔开始找烟,他说:我当下的直觉是找山姆,尤其他似乎在村里打探我们和葛伦斯凯人的关系。但妳可能是对的,谁有打火机? 我可以提个意见吗?小瑞亲切问道:我们和你警察朋友聊天的时候,或许最好别提那玩意儿。他朝手枪点了点头。 嗯,那当然,丹尼尔答得心不在焉,依然到处找打火机。我发现艾比的摆在旁边桌上,便扔给他。反正它从头到尾也没出现过,没必要提到,我会把它收好。 这样一来,艾比对着地板,语气平淡说道:我们就可以假装没有这件事。 没有人答腔。贾思汀清理完我的双手,在裂伤的指关节绑上绷带,仔细对齐边缘。 小瑞两脚甩下沙发,走进厨房抓了一把湿纸巾回来,开始马马虎虎地擦拭鼻子,将纸巾扔进壁炉里。艾比一动不动,丹尼尔若有所思地抽着香烟,脸颊的鲜血已经凝结,双眼迷蒙地望着前方。 屋外风势增强,绕着屋檐盘旋而上,灌入烟囱发出尖声哀号,随即调转方向直直奔入起居室,有如一长道冰冷的幽灵列车。 丹尼尔熄掉香烟,走上楼去,隔着天花板可以听见他的脚步、长长一阵摩擦和一声重击,接着就看他走回客厅,手里拿着一块刮痕处处、边缘残破的木板,似乎是旧床头板的一部分。 艾比扶着木板,让他钉在破掉的窗户上,铁锤发出刺耳的敲击声,在整间屋里回荡,随即飘向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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