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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卅九门扉

冰点 三浦綾子 10746 2023-02-05
新年了,元旦是个温暖的日子,在许多贺年卡中,有一张阿彻从茅崎寄来的明信片。 刚渡过海抵达这里,我就觉得新年还是应该在有雪的地方过。我现在比什么都想念的是妈妈亲手炒的菜。我打算在这里住个把月,预定二十日回家,外公仍旧健康,其他也没有变化。 夏芝反覆地看了又看,找不到一丝阴影,她放下心上的石头,不知怎么,我现在比什么都想念的是妈妈亲手炒的菜这句话,使夏芝喜极而泣。认为阿彻到远方旅行的原因在于北原和阳子的心情,也顿时缓和了下来。 这天夏芝以数年来未曾有的心情度过元旦,对阳子也尽可能地和蔼。因应付拜年的客人而疲倦的启造,提早上床。夏芝情绪极佳地对阳子说: 阳子,明天我们出去买妳的和服,做为今年的第一次买东西。

夏芝认为赖家的女儿,和服不能不齐备,她一向偏爱和服,所以即使是买给阳子的,仍然高兴享受选购的乐趣。 啊!明天吗?后天好吗?妈妈。 为什么?不方便吗?夏芝觉得被泼了冷水,大为不悦。 对不起,北原先生说明天要来。 阳子轻轻抱着白毛线衣的手臂,看着夏芝说。这是夏芝最讨厌的姿态,觉得很傲慢的样子。难得的一个愉快的元旦,被阳子轻率地粉碎了,而且听到北原要来看阳子的消息,夏芝不能不感到深切的耻辱。 哼!愈来愈不像话,抱着手臂?连自己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哩。 多年来可以说是生理上的对阳子的憎恨,突然点燃了火。好哇,我要在北原面前把一切都揭露出来!夏芝突然在心中下定决心。她认为这是为了到茅崎旅行的阿彻而做的,所以不觉得那是坏事。

决定了明天对北原揭发阳子的出生秘密后,夏芝的怒火稍微减小了。 北原君喜欢吃什么?夏芝的情绪似乎转佳了。 阳子松了一口气。他喜欢吃咖喱饭。 啊!讨厌,咖喱饭才难吃哩,冬天还是吃火锅之类的菜才好。夏芝的情绪愉快的吓人。 是的。 啤酒他是喝过,但清酒他喜欢吗?还是喜欢威士忌?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啊,这怎么行?阳子,这么重要的朋友,妳怎么可以不知道?下一次可要问问清楚。 夏芝轻轻拍了一下阳子的肩膀。阳子从夏芝兴奋的声调嗅到了不安,刚才冰冷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了一百八十度?阳子苦思不解。 那么,今天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 阳子上楼后,夏芝仍靠着沙发,一动不动地坐着。脑中想着明天揭露秘密的事。阳子可能会受到打击,但被害者的我们多年来受尽了痛苦,加害者的她却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么可以?夏芝认为阳子也应该吃一点苦头。

要是小孩子当然无话可说,但阳子已经不是孩子了,她自己说她是大人,所以大可以知道了。 去年冬天,阳子曾说:有秘密,就是证明已经长大,我已经是大人了。夏芝想起了这事,得意地笑起来。 不过,说不定这孩子不会因此而痛苦,反而挺起胸,勇敢地活下去哩!夏芝又想起阳子初中毕业典礼致答词的事,阳子说:在希望你哭的人面前哭,就是妳输了,这时候妳应该笑一笑,那么就会提起精神来。 想到如果揭露秘密后,阳子仍不在乎地按照原来的方式生活,夏芝恨得咬牙切齿。我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 想到这里,夏芝站起来。进入卧房时,启造安静地睡着,没有一点鼾声。夏芝以为他没有睡,把台灯伞转过来,俯脸看启造,原来他睡得又深又沉。

哼!你近来似乎没有丝毫烦恼。夏芝觉得只有她一个人受着痛苦的煎熬,而愤恨不平。突然想到了阿彻,她唯一惧怕的就是阿彻,如果他知道我揭发了阳子的秘密,一定会大发雷霆吧?但阳子不是饶舌的性格,这使夏芝多少安心些。 外面似乎吹着大风雪,玻璃门不停地咔哒咔哒响,夏芝被风声吵醒。这样的天气,北原可能来不成了,夏芝想。看着枕畔的夜光钟,它在黑暗中指着六点。眼睛刚睁开,今天要揭发秘密的决心立刻钻入脑中,于是完全清醒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起居室的火炉发出声音。阳子是被风声吵醒?抑或因为北原要来而睡不着?夏芝人在床上,心在起居室。 风声吵死啦。邻床的启造翻了一个身。 大年初就刮起大风来啦。 是啊。启造伏在床上捺亮枕畔的台灯。

我后悔没有去茅崎。 三月去最好,阳子也一道带去。 阳子毕业旅行就会去的。 但恐怕不会去茅崎。 启造。 什么? 你要阳子去茅崎干嘛? 不干嘛启造发觉夏芝要说什么,赶忙闭上嘴。 我不带她去。 嗯。启造把灯伞转过去,灯光照着夏芝头发,那是光泽柔软的头发。不过,夏芝,阳子父亲的事,应该可以忘掉啦。 启造的声音压低了。夏芝不答。当然启造并不知道夏芝心里在想什么? 法律上杀人的时效也只是十五年,况且他本人老早死了。启造的声音更低了。 可是,那孩子活着,在我的面前活着。夏芝的声音略高。 那孩子没有罪。 笑话,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阳子可能没有罪,但只要想到她是谁的孩子,我的胸口就一把火。

启造坐起来,阳子在隔着走廊的起居室,启造怕谈话被她听到。 妳还不起来吗?我睡醒后就在床上待不下。启造封锁夏芝的嘴似地说着,走出卧房。 风雪好像小了一点。梳洗完毕,启造返回已经暖和的起居室。 刚才电视新闻报告,有好几班车停驶。阳子一面清火炉灰,一面说。 那么,北原君今天要来?阿彻不在,他来也没用。 外面已经亮了,挂钟敲了七下。 北原君不是来找阿彻的。 夏芝的话使阳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启造佯装没有听见,一面翻开报纸一面问: 阳子今年几岁啦? 十九岁。夏芝回答,边抹着饭桌。 哦,十九啦?十九之春,灾厄之年。真快。启造抬脸看阳子,从脸颊到下颚的线条成弧线,充满青春美。 不,十九是虚岁,实际上我才十七岁。

可是,说虚岁爸爸才有印象,因为从前爸爸对十九岁有很深的印象,哦,对了,妈妈就是在妳这个年龄订婚的。夏芝露出谜样的微笑。 然后二十岁结婚,阳子也到了这样的年龄啦。 启造的视线回到报纸,阳子的年龄已经到了他第一次邂逅夏芝时的年龄了,这使启造产生了感慨。 阳子吃着早饭,不时探望外面,她想,北原一定不会来了。夏芝目光锐利地打量着阳子,心里也在想着北原的事,知道了底细后,北原一定会抛弃阳子。 唉,又是一件不幸的事。看着报纸的启造说。 什么事?夏芝把茶杯放在启造前面。 一个垦荒者的寡妇被小偷偷去两万元现金,结果全家自杀了。 啊,那不是年底的新闻吗?夏芝笑起来。 哦,是的,这张报纸是十二月三十日。启造正经地说着,拿起筷子。

才两万元,要是男人,一个晚上就喝光了。这么小的事,何必死?好像是三岁和五岁的孩子也一起死了。 听了夏芝的话,启造放下筷子。 虽然才两万元,但拖着两个幼龄孩子的垦荒者,两万元是很大数目哩。启造认为夏芝尽管没有经历过经济上的苦,这一点事应该知道。 不过,既然有自杀的勇气,应该有办法活下去啊!两个遭殃的孩子太可怜了。 对是对,但启造认为这位寡妇似乎自有她非死不可的原因,一个女人在垦荒生活中,两万元是多么重要的数目啊!她拼命努力工作,已经疲惫不堪了。一个拿出全身力气在跑路的人,即使绊着一颗小石头,也会挣扎起不来。 启造想到出院前自杀的正木次郎,若与这疲于生活的寡妇的死相比,正本次郎的死可说是浪费。不过,一个人决心自杀时,可能是有第三者所不了解的绝望。

绝望?启造喃喃自语。 什么?夏芝反问。 没有,你对自杀有什么感想? 为什么?夏芝突然想起小丽被害时,她没有死,她觉得启造是指这事而问的。自杀是自私行为,比自杀更痛苦的人多得很。 唔,不错,是自私。启造看阳子,她微笑地听着他们两人谈话。阳子,妳的看法怎样? 自杀吗?我非常渴望活着,我不愿意死,也许人家杀我,我也要活,所以我不了解自杀者的心理。 人都是留恋生命的。 总之,自杀的人是自私的。夏芝重复说。 也许是的,如果从以生命作赌注来强调自我主张的角度来看。不过,这也不尽然。 我想你绝不会自杀,你总是很冷静。夏芝泡着茶,一面看着启造说。 不一定,也许会突然自杀哩。 启造想起失踪了许多年的王瑞琦,说不定我会跟她一起自杀哩。启造每年都暗中期待王瑞琦寄贺年卡来,但今年仍失望了。

约定二日来访的北原,可能受风雪所阻,终于没有来。火车恢复通车后,阳子期待地以为他会马上来,但翌日以及其后十天,仍没有北原的任何消息。阳子每天坐立不安,也不敢出去。夏芝也显得不大镇静。 这天十四日,从早上天气就很暖和。阳子小学校友会是下午一点举行,所以不得不出门。 假使北原君来了,我会打电话给妳。夏芝似乎看穿了阳子的心。 谢谢。阳子老实地致谢夏芝。 阳子离开后,夏芝的情绪略微轻松了。阳子从来不反对夏芝,也不惹人恼怒。但不论阳子如何柔顺,她的存在就是夏芝的痛苦,她愈听话,夏芝愈看不顺眼。 听到阳子的笑声,夏芝也不高兴。我都不能开怀大笑,妳倒笑了 总之,夏芝痛恨阳子,她认为那是身为小丽母亲理所当然的感情,她没有丝毫应该爱阳子的责任感和感情,她认为让她吃同一锅饭,给她衣服穿,和受教育已经很够了。 阳子出去参加校友会后约一小时,门铃短短地响了一声。夏芝对这按铃声尚有记忆,那是林靖夫的按铃法。不过,元月三日林靖夫夫妇已双双来拜过年,所以不会是他。夏芝出去开门,是北原。 啊,你好,在等你哩。 北原和林靖夫的按铃法相同,使夏芝略微惊讶,舒服的惊讶。夏芝把北原引进客厅,然后点燃瓦斯火炉。北原僵硬地站在寒冷的客厅中央。 啊,请坐请坐。夏芝像长辈那样温和地说,然后一本正经地拜年:新年恭喜。然后又含着笑说:你是从泷川搭火车来的吗? 是。 泷川的雪比这里更多吧?夏芝从开头就表现了母亲的温柔,她没有忘记这是北原最期待的态度。 片刻后,客厅内暖和了,火炉上面的水壶开始发出声音。 对不起,让你在寒冷的客厅。 那里。北原僵硬的表情略微缓和了。 今天请你吃大餐好吗?你喝不喝酒? 北原不觉瞪视着夏芝。在札幌的吃茶店我不礼貌地中途离去的事,她已经忘了吗?那时她所表示的异常感情,难道是我的误会? 由北原的这想法,可见夏芝的态度如何友善了。 我不大会喝酒。北原单纯地接受了夏芝的善意。 过年嘛,喝一点无妨吧? 也好,那就喝一点威士忌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慈爱的面孔吗?赖彻太幸福了。 北原对母性的爱最容易受感动,夏芝走出客厅后,北原暗自庆幸跑了这一趟,他放心地认为夏芝一定会谅解他和阳子的交往。 夏芝端着威士忌和干酪进来,她给北原斟了威士忌,没有提到阳子,北原有些不安。 赖彻在家吗?北原吞下阳子的名字。 阿彻到茅崎去啦。 啊,茅崎是个好地方。北原对夏芝微笑了。 你才不知道阿彻为什么去茅崎哩!如果他知道阿彻爱阳子,他的脸会变成怎样?夏芝想。 那阳子小姐也去了茅崎? 北原红着脸。夏芝一直注视着北原的表情,又看看他强壮的肩膀,宽大的胸膛,和紧绷着裤子的大腿,突然感到呼吸紧迫,慌忙垂下眼睛。 阳子小姐也去了茅崎吗?北原以为夏芝没有听到,又重复问了一问。 夏芝以嫉妒的心情听着北原嘴里吐出来的阳子名字。如果他知道了阳子是谁的孩子,他将做何感想? 阳子去参加校友会。夏芝自然地回答。 玻璃窗蒙着水蒸气。 哦,参加校友会。北原舒了一口气。 请吧。 夏芝对北原劝酒,她自己也不明白北原哪一点吸引了她,最初是年轻人的纯洁和害羞吸引了她,但由于北原没有把她视为异性,而使她产生了征服欲,然而不能对他表明那种态度,因为她怕受到轻蔑。夏芝重新把视线移到北原宽大的胸膛。 伯母不喝威士忌吗?北原问沉默不语的夏芝。 我会马上脸红夏芝倒真想醉一次看看。 这时门被敲了敲,阳子走进来。 啊! 夏芝看到北原的脸突然一亮,望着阳子。 啊,不错,是你,新年恭喜。阳子的声音也没有掩饰她的高兴。妈妈,我回来了,北原先生几时来的?阳子两手按着被冻红的脸颊。 刚才到的。夏芝的脸仿佛是已经忘了刚才自动建议的,北原来了就打电话给阳子。 你说二日来,怎么到今天才来?阳子以愉快的声音埋怨着北原。 对不起,因为二日那天大风雪,我受了凉,一直到前天还躺在床上。我也是很焦急。自从去年割盲肠以来,身体好像有点弱啦。北原含情地注视着阳子。夏芝扫了北原一眼。 啊!那怎么好?现在痊愈了没有? 完全好了,妳看我这个样子也知道。 两人相视而笑了,夏芝觉得他们完全漠视了她,她把瓦斯炉的火减小,脸上泛着嘲讽的微笑,他们两人却未发觉。 啊,你在喝威士忌?阳子探视着北原的脸问。 嗯,我会喝一点。北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阳子给北原斟了威士忌,两人愉快地微笑着。 你们俩真投机。夏芝也微笑着,一脸慈爱。 阳子和北原都害羞了。 伯母,我们不大了解彼此的心情,因此常常发生误会,现在终于和解啦。北原率直地说,他打算趁此机会正式对夏芝表示他对阳子的感情。 哦,是吗?你说时常发生误会,怎么感情这么好?夏芝讽刺地笑笑,交替看着北原和阳子。 伯母的话,我不大明白北原踌躇地看着夏芝。 我再也不会误会啦。阳子也说。 也许误会这句话用得不大妥当,你们是在互相隐瞒。夏芝看着北原。 隐瞒?我想每个人多少总会有所隐瞒。北原已发现了夏芝话中含刺了。 才不少哩!夏芝压制着昂奋的心,镇静地说。 北原的表情略微沉思。伯母,您好像不赞成我们来往。 什么?你现在才发觉?我记得有一次代阳子退还你的信,是吗?我以为那时你就明白了呢。 伯母,我们就是因此发生了误会的。我们决心严肃地来往,我们从没有越轨的行为,连握一下手都没有。 那不干我的事不过,我记得你说你最容易被母性爱所吸引,而按摩了我的肩。夏芝冷笑着说。 这意外的话使北原一怔,伯母,请别胡乱误会。 胡乱误会的是你。不晓得你误会了什么,在札幌的吃茶店突然拂袖而去我从没有受过这种耻辱。 北原咬着嘴唇,不知道这件事的阳子默然听着。 北原君,你的女朋友很多,是吗?阿彻告诉我的。夏芝想先让阳子对北原产生坏印象。 妈妈,您这样说太不礼貌了,上一次您说北原先生照片的少女是他的情人,可是,那是他的妹妹嘛。为了这种事,我已对北原先生道歉过啦。 夏芝的眼睛像尖刺一样刺到阳子身上。哼!我怎么可以栽在石土水的女儿手中!才高中学生,就扮出大人一样的情人角色 伯母,您好像从开头就有意疏远我们北原控制着感情,恭敬地说。 夏芝不响,回望着北原。 为什么阳子小姐不能和我要好?北原为了阳子,低声下气地问。 你要我说出原因吗?夏芝竭力镇静地说。 假如不妨碍的话北原仍很客气。 阳子决定让北原应付夏芝,但夏芝刚才那尖刺般的眼光使阳子感到不安。 当然有妨碍。夏芝盯着阳子。 您不满意我的哪一点?我在吃茶店突然离开的事,是我不对,我道歉。不过,我自认为我有自己的严肃生活。我什么地方有缺点,请您指示,我愿意改过。北原低下头恳求。 你不惜低头恳求你真的这样爱阳子?因为你不知道底细,所以才会这样。夏芝想,她考虑着要怎样措词。我必需让他们以为不是我要说的,而是他们逼我的。 有妨碍,因为这是关于阳子的事。 阳子小姐的事?北原看着阳子。 是的,所以还是不说为妙。我因为不想说,才在开头的时候退还你的信。我完全是一番好意,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当做好意接受。 到底什么事?妈妈。阳子平静地问。 什么事吗?北原君听了会吓得拔腿就逃的事,可以说吗?夏芝挑战地回望着阳子。 不论听到什么,我都不会跑掉。不过,您既然不愿意说,就不必说了。我所知道的阳子小姐,对我已经足够啦。北原耽心夏芝的话伤害了阳子。 瞧!到底北原君没有勇气听。夏芝笑起来。 我并不怕听到,不过,您既然不愿意讲就不讲算啦。 不过,你什么都不知道,太可怜啦。 我可怜?那我也不在乎。北原更觉得不愿意在阳子面前听到夏芝的话。 我希望知道,妈妈。如果我是会使北原先生不幸的人,那就对不起北原先生啦。阳子的眼睛闪闪发亮,非常美丽,这又惹起了夏芝的憎恨。 妳的秘密可以说出来?夏芝盯住阳子。 可以,请说吧。 伯母,算啦。北原对秘密这句话感到胆怯。 不过,她要我说啊。夏芝脸色苍白。 请说吧,我希望知道。 阳子的话激起了夏芝昂奋的情绪。 北原君,她父亲就是杀害阿彻妹妹的凶手!夏芝的声音激动沙哑。 伯母!北原愤恨地站起来。 阳子只微微皱一下眉,几乎面不改色。 请再说一遍。阳子感到大出意外,反而不觉得害怕,太不能令人相信了。 多少遍都可以说!夏芝急促地喘着气,小丽是被妳的父亲杀死的! 阳子低微地呻吟一声。 谎话!北原叫道,奔到阳子身边。阳子不知几时站在钢琴旁边。 不是谎话。夏芝的眼睛上吊,嘴唇痉挛着。 那么,给我看证据,阳子小姐的父亲是凶手的证据在哪儿?北原抱着阳子肩膀,瞪着夏芝。 好,我去拿证据。 夏芝急急走出客厅。阳子和北原活像两具石像,僵直地站着,屏息等待夏芝返回来。夏芝捧着旧报纸和日记簿进来。 看看这个,这是被杀死时的报纸,这张照片就是叫做石土水的凶手,就是她父亲。 北原拿着报纸,匆匆看了一遍,看完后严厉地问: 这张报纸能够证明什么?什么地方写着阳子小姐的父亲就是这个男人? 夏芝毫不畏缩。看看这旧日记就知道了,阳子生下来一个月,就被送到高大夫嘱托的孤儿院。我想要一个女孩子,做为小丽的替身来扶养而请高大夫帮忙找一个,谁想到找来的是阳子。 这不是有点可笑?北原嘴角微微浮起微笑。 你笑什么? 您的话仍不能证明阳子小姐确实是凶手的女儿,根本没有正确的证据嘛! 北原怀疑地看着夏芝。太阳已西沉,室内昏暗,北原开了电灯。 所以你看看日记啊!看过后就会明白的。我做梦也想不到是凶手的孩子,辛辛苦苦地扶养她天下哪里有这样可恨的事?夏芝怒视着阳子,阳子倚着北原肩膀,一句不发。 不过,为什么姓高的要故意把凶手的女儿送到府上?这太莫名其妙啦。北原已经恢复镇静。 这是启造不好,他对高大夫说要收养凶手的女儿。 瞒着伯母收养凶手的女儿?为什么非这样做不行? 夏芝无词以对,她当然不能说,因为启造妒忌他和林靖夫亲近。 就算是伯父特地要求的,但也不能确定阳子就是凶手的女儿。说不定对方说的是凶手的女儿,但事实上抱来的是另一个婴儿。没有任何证据的事,为何要相信?要是我,没有任何证据绝不相信。不是吗?阳子。北原看着阳子的脸。阳子脸色苍白,默默注视着夏芝。 证据吗?夏芝嗤声冷笑。那么,你根据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父母的儿子? 北原略微狼狈地闭着嘴。 哈!瞧。正如你相信你父亲一样,我们夫妇都相信高大夫,他是启造的好朋友,他不是那种会背叛好朋友的人。你不认识高大夫,所以才会说证据什么的。高大夫不是会说谎的人,他是个直爽的好人。 听了夏芝的话,北原再度笑了。这更可笑了,这个直爽的、不会说谎的人,为什么要跟伯父串通,欺骗伯母? 夏芝咬着嘴唇,她不甘心北原坚决地不相信阳子是凶手的女儿。 反正阳子小姐不是凶手的女儿,我要去札幌找姓高的谈判,究竟证据在哪里? 请便,绝不会错,阳子身上有杀人凶手的血液。 阳子在北原胳臂中摇摇欲坠。 不要紧吗?阳子小姐。 阳子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伯母,我先声明,假使阳子小姐是凶手的女儿,我也绝不跑掉,阳子小姐没有任何责任。 阳子勉强镇静地站着,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怎么啦?阳子小姐,这种时候应该拿出精神来,妳不是凶手的女儿,妳要相信这一点。 好啦。阳子微微摇一下头。 什么好啦?阳子小姐。 现在阳子恍然大悟了,小学一年级时夏芝扼她的脖子,初中毕业典礼的答词稿变成白纸等,阳子已完全明白那是为什么了。阳子默默地注视着夏芝,慢慢向夏芝走去。夏芝怯怯地往后退缩。阳子好像要把夏芝吸入她的眼睛似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那不是憎恨的眼光,而是悲哀、酸楚、无告的眼神。 妳不知道这许多年来,我为妳吃了多少苦。夏芝一面后退一面说,然后急急走出客厅。阳子一动不动地凝视夏芝走出去的门。 妳别相信她胡说八道。北原按着阳子的肩说。 阳子默默地拿起桌上的报纸,一张张仔细看看。她的眼睛留在红线划出的一段记事,凶犯石土水的女儿(出生一个月)被市立孤儿院收容。阳子的态度平静得令人不安。 阳子小姐,别看这些啦。北原把阳子手中的报纸拿开,握着阳子的手。明天我去札幌找姓高的算账。 谢谢你,不过,已经好了。 已经好了是什么意思?阳子小姐,妳不是这样的人。喏,要振作一点。 阳子干涩的眼睛转向北原,北原吓了一跳,多暗淡的眼睛!阳子特有的燃烧般的光辉已经消失了,北原感到一种冰冷的东西。 不能这样,阳子小姐,妳不是凶手的女儿。不祥的感觉穿过北原的心,他用力抱住阳子。阳子没有反应。 阳子小姐,妳怎么相信妈妈的话。 你不必挂虑,是不是凶手的女儿都一样。阳子凄凉地笑笑。 哪里,一点不同,差得太多啦。 北原不知道阳子在想什么?他忽然觉得话讲不下去了。挂钟敲了四下,北原不忍心丢下阳子回去。 我们到外面走走,喝杯茶,把伯母歇斯底里的话忘掉。 我不想出去。阳子沉思地露出遥遥不可及的表情。 不会是自杀?北原闭上嘴,把下面一句话吞下肚子,他觉得如果说出来,阳子可能真的会自杀。他知道现在任何安慰的话,阳子都不会接受。 这是最容易感伤的年龄太毒辣了!北原不能压抑对夏芝的愤怒,他双手捧着阳子脸颊,把她的脸转向他。阳子随他摆布。北原把自己的脸移近阳子嘴唇,多苍白、干涩而可怜的嘴唇!北原移开了脸,他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吻她。 在寒假期间,三餐饭都由阳子做。但这天黄昏五点过后,阳子仍未到起居室来。四点多的时候,夏芝听到北原在门口对阳子喁喁低语不休,但夏芝不想出来送客。 其后阳子似乎没有出去,可能是躲在她自己的房间。 哼!尽管她多倔强,听到自己的父亲杀死小丽后,今晚的饭没有办法做了吧?夏芝想着,把窗帘拉拢,想到刚才阳子镇静的脸,觉得非常可恨。我本来要再说多些呢! 想到由于北原说要证据才能证明阳子是凶手的女儿,而使得夏芝只说了本来要说的十分之一,夏芝一肚子气。而且她以为知道了阳子的出生后,北原一定会丢下阳子而去,结果他却不但不相信,还表示不在乎凶手的女儿。 不论阿彻、或北原,现在的年轻人究竟怎么回事?情人的双亲是凶手或强盗都不在意。要是我,再喜欢的人如果是凶手的儿子,我一定拔腿就逃。 夏芝感到不解。明天阳子的举动值得看看。不过,想到毫不惊慌的阳子,夏芝不禁恨恨地诧异阳子的迟钝。 晚饭做好后,阳子仍不出来。我当然不必到她的房间去讨好她。夏芝想,只摆了她和启造的碗筷。 启造回家看到饭桌。阳子怎么啦? 谁知道!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吧?大概躲在她的房间。 嗬!这不像她的性格嘛,我去看看。 不,我去。 走到走廊时,看到阳子的房间有灯光,夏芝没有走到阳子的房间就折回来。 睡着啦。夏芝自然地说。 哦。阳子不在,总有点寂寞。阿彻几时回来?启造夹着鲑鱼,一面问。 他在贺年卡上好像说是二十日。夏芝看着日历,她害怕阿彻回来。 今天是十四日,那还有好几天。不知情的启造津津有味地吃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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