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小说园地 冰点

第31章 卅一溪水

冰点 三浦綾子 3082 2023-02-05
八月尾阿彻从朋友处借来一部轿车,要到层云峡看爱奴人的火神祭,他邀夏芝和阳子一道去。 开车去层云峡?夏芝似乎不大感兴趣,她打算阿彻结束暑假回学校时,和他一道去札幌。她想和北原见见面,因此,这中间不能时常往外跑。 你们两个去吧,反正当天来回吧? 不,既然到层云峡去,怎么能不洗洗温泉浴?所以要过夜。 只和阳子两人吗?夏芝不安的问。 是的,只和阳子两人。阿彻看了夏芝不安的脸一眼,自然地回答,但他的表情严肃,夏芝不敢多说话。 哥哥的驾驶技术可以放心吗?可以不必写遗嘱吗?坐在车内后,阳子开玩笑说。 唔,这个不能保险,我看还是给北原写个遗嘱吧?阿彻愉快地说。 我是阳子的亲哥哥,在同一房间住多少夜,我还是她的亲哥哥!阿彻对夏芝不安的视线感到气愤。

离开旭川,进入永山村后,稻田油绿美丽。阿彻的驾驶很细心慎重。 哥哥,你的技术好高明啊!阳子剥了一块巧克力放入阿彻嘴里。 我在札幌常常开同学的车。阿彻轻松地说。 近来阿彻不再那么阴郁沉闷,完全像个疼爱妹妹的哥哥,阳子很喜欢这样的阿彻。 啊!那溪流好美,这才是石狩溪的本来面目吧? 在宽阔的溪床上,流水四散地反射着阳光,潺潺而流,清澈见底。 是的。我们都以为充满工场废液的酸味,水混浊的那条溪流就是石狩溪,其实石狩溪的水才清澈哩。据说从前石狩溪有河豚游来游去呢。 」 溪是公家的啊!怎么可以为了一家私人工场而弄得人和鱼都不能游泳?又怎么可以侵害下游的渔民生活?阳子难得地愤慨说。 是的,不过,听说工场方面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大雪山的连峰高耸清晰地逼近,车子经过山川的街道,逐渐进入山峡,活像巨人以他的大斧头凿开的岩壁连绵不断,车子终于抵达层云峡。 吃过晚饭,阿彻和阳子出去看火神祭。太阳早已下山,道路黑暗,祭坛布置于旅馆不远的地方,祭坛周围被观光客挤得水泄不通。祭坛上面摆供着河豚、萝卜、黄瓜、茄子等许多蔬菜。祭坛旁边约三丈多高的圣火台,不时飘落下火粉。 阳子拉着阿彻衣袖,挤入人群中,两人走近圣火台,这里很热,故没有人。 祭坛前面的舞台上,穿着爱奴服的爱奴美女,围着圆圈,边拍手边唱着旋律单调的爱奴歌谣,然后慢慢随着旋律绕圈跳舞,她们那又长又黑的眼睫毛非常美丽。 哥哥。阳子在阿彻耳旁叫着。 什么? 回去吧。

为什么?不舒服?阿彻惊讶地看着阳子。这时舞蹈结束,人群向溪那边涌去。 没有 三个爱奴女人以箭在圣火点了火发射,曳着火焰的箭向溪中射去,人群哇地欢呼起来。接着的瞬间,溪中仿佛如火蛇戏游而过。对岸也有火焰,特制的焰火放射,火花放出峡谷火神祭几个字形,群众再度欢呼了。 阳子,要回去啦?阿彻问。 不,不要紧,焰火真美。阳子明朗地回答。她对于爱奴人被做为参观物品产生反感。 接着焰火大放,溪水倒映着焰火,灿烂绚丽。焰火向夜空大大地散开时,岩壁如同被推出般突然现出形体,焰火消失时,岩壁也随着消失了。每次焰火放射,阳子就凝神注视着岩壁的出现,那黝黑庄穆的岩壁与焰花对照,分外壮丽。从黑暗中出现又消失到黑暗中的岩壁,好像地球在呼呼喘着气,令人不安,但另有一番紧张急迫的美。

阳子不知不觉紧偎着阿彻肩膀。 岩壁好像是活的。 岩壁?真的?阿彻仍两臂合抱于胸前。 阳子的脸映着火花,阿彻觉得很美丽,焰火发出嘶嘶的金属性声音。 这声音很像烧夷弹,使人想到战争。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厌恶地说着,离开了。 阳子和阿彻看到那离去的男人拿着拐杖走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阳子,却直觉地感到了战争的可怕。 回到旅馆时,服务生已给他们铺好了床。 山间的焰火有一股慑人的吸引力。 是的,因为它有回音。阿彻突然害怕和阳子在同一房间睡觉。阳子,妳最好去洗一下澡。 好,哥哥不要再看一次吗? 不,一次就够啦。 阳子走出房间后,阿彻便钻入被窝,他要在阳子回来以前入睡。他的身体有些微的抖颤。他对自己感到生气,想起夏芝不安的眼光。

混蛋!阳子是我的妹妹!阿彻在心中自骂。如果意志如此不坚定,怎么能以哥哥的身分为阳子的幸福而努力? 阳子是属于北原的!阿彻强迫自己如此相信。将来阳子和北原是否会结婚还是个未知数。不过,阿彻想,反正阳子必须和别的男子结婚。 门拉开,阳子进来。 啊,洗得好痛快。阳子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阿彻。 嗯。阿彻的喉咙哽塞,发不出声音。 阳子倒杯开水要喝,但先问阿彻。 哥哥,你要喝水吗? 好。阿彻伸出手。喝下冷开水后,觉得镇静了不少。 阳子从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大号婴儿,现在个子也是很大。阿彻伪装知道阳子的出生,在这样说之间,使自己相信阳子和他是有血缘的亲兄妹。 阳子默默地滑入自己的被窝里。

阳子到底还是像妈妈,像外祖母。阿彻不认识早逝的外婆,只从褪了色的照片看过她。 哦?阳子轻轻应着。 我常常在妳的枕头旁边看妳,有一次想摸摸妳的头,挨了一顿骂,因为妳还太小,头软软的,不能摸。 阳子默默地瞪着天花板。 后来 算了,哥哥,别对我来这一套。阳子坐起来。我知道我是收养的。 阿彻猛然跳起来。阳子露出微笑,静静地看着阿彻。 妳几时知道的?阿彻的声音略微发抖。 小学五年级的冬天,一个狂风大雪的日子。 那么久以前?阿彻再度吃了一惊。 那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是亲生女儿,为什么还能轻松愉快地维持原来的生活?阿彻突然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阳子像一个陌生人。阳子的表情为什么没有一丝阴影?他不解为什么阳子比他更轻松、开朗。

谁告诉妳的? 别人说的。阳子想起牛奶店的夫妇。 对别人讲过没有?这话。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想到从小学生的时候,胸中就锁着秘密,实在令人惊骇。 妳听到消息的时候,马上相信了吧?而且吓了一跳吧? 嗯。不过,也并不太惊骇,因为那时候还小,如果再大一点,也许感觉会不一样只是有点寂寞的感觉,但没有受太大的刺激。 哦,是那样的吗?虽然如此,妳总算一点儿不变坏。 不过,也许这是我变坏的地方。我希望给亲生母亲夸奖,所以努力做个乖孩子。读初中以后,时常看到报纸上有太保太妹的记事,他们大都是因为没有双亲,或只有继母、继父,于是悲观消沉,自暴自弃。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不愿意把自己的过失归罪于别人。自己变坏,应该由自己负责。当然环境是很重要,但从根本上说,还是应由自己负责。

我绝不自暴自弃。来层云峡途中,我们看到石狩溪上游清澈见底,虽然下游因工场的脏水而混浊不清。看到它时,我心里想:我不是溪流,我是人,即使我被泼了脏水,我仍不要失去本来面目。哥哥,你看,我还是不老实。阳子声调明朗、清晰。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