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来访后二、三天的晚上。
阳子,妳来试试这件毛线衣。夏芝给阳子编织了一件新年的毛线衣。
好。
依着沙发看童话书的阳子抬起了脸。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但夏芝正满意地欣赏着刚编织完成的白毛线衣,没有注意阳子的脸色。
阳子要脱下她身上的衣服时,脸突然皱起来。
怎么啦?哪儿疼?
嗯,没什么。阳子勉强笑笑,但脱衣服的手动作不能自如。
夏芝伸出手,抽筋吧?让我看看。
没有。阳子向后退缩。
好像没有发烧。夏芝按了按阳子额头,又以自己的脸颊偎了一下。
阳子生病啦?正在做功课的阿彻回头问。
奇怪,还是手扭伤了吧?手举起来看看。
阳子咬着嘴唇要举起手,但左手举不起来。夏芝连忙脱下阳子内衣,刹时,惊叫了一声。
怎么搞的?阳子。
阳子肩胛有一大块青紫,肿得很高。
很疼吧?可怜。
啊!怎么会这样?阿彻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伤得这么厉害嘛。夏芝觉得阳子似乎隐瞒着什么。
被什么东西撞到的吧?阿彻扭歪着脸,好像受伤的是他自己。
阳子想笑,但笑不出来,皱起了眉头。夏芝给阳子穿上睡衣,一面说:
我正在奇怪妳今天怎么不去滑雪,安静地在家里看书,原来是这样。夏芝责备着自己,阳子受这么重的伤,她却不知道。吵架回来要马上讲嘛。
嗯。阳子点点头,脸颊依偎着夏芝肩上。
启造,你来带阳子去给医生看,她受伤啦!夏芝朝着楼上叫喊。
什么?受伤?启造在楼上反问。
肩胛又青又肿。
启造下楼来查视伤痕,啊!肿这么高,可能是打伤的,不晓得肩骨破了没有?很疼吧?
有一点。
岂止有一点?一定很疼。启造回头问夏芝:妳怎么没有发现?启造的口吻带着几分责备。
对不起,因为阳子没有讲。
是啊,怎么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发现?阳子,谁打了妳?启造对阳子的忍耐力感到惊讶,但仍忍不住焦急地问。
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的,是谁打妳?
阳子只看着启造,不答腔。
疼的时候应该马上说疼,知道吗?夏芝,赶快叫部车来!启造有些生气。
主持外科的田大夫住在赖医院里面。
照过X光照片后,肩骨没有受伤。
好险,差一点肩骨就破了。很疼吧?田大夫摸着阳子的头。
你看,一点不哭。启造看着阳子说。
这孩子忍耐力真强。
不晓得为什么,真有点像神经麻木的孩子。启造原当做开玩笑说的,但说过后才觉得自己残忍。
敷了药回到家里,夏芝和阿彻冲出来迎接。
怎么样?肩骨破了没有?
幸好没有。
唉!谢天谢地。夏芝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阳子真傻。阿彻绷着脸说着。
傻?为什么?启造突然四肢无力地倒入沙发。
阳子并不傻,她是勇敢。启造,刚才
阿彻突然打断夏芝的话,激动地插口说:健二这个小子,我一定要揍他!
到底怎么回事?启造看到阿彻的眼睛愤怒,从沙发坐起来。
阿彻咬着嘴唇不答。
怎么回事?启造又问。
夏芝说:刚才市场那边的林太太带着他们家的健二来道歉,因为健二用雪包着石头掷阳子。是这样子吧?阳子。
阳子默默地用手抚着肩。
健二没有告诉他母亲,是邻近的孩子进成看到,对林太太告状的。
后来呢?
进成看到阳子蹲在地上好一会,好像很疼的样子,因此,林太太连忙来道歉。
启造不觉又看了阳子,揣想着阳子蹲在地上忍痛的情景,好像阳子的疼痛也传染到他身上,同时想起刚才所说的真有点像神经麻木的孩子这句话,而感到歉然。
阳子,这样的事妳怎么不讲?启造的声音和蔼。
我怕健二挨骂。
做了坏事,应该挨骂。
可是,有一次健二给我色纸呐。
原来阳子并非有心替健二隐瞒,而是念念不忘健二的长处。
哦,阳子!夏芝的眼睛含着泪水。阿彻很不甘心阳子被欺负。
这天晚上,启造辗转不能成眠。人家随口而说的一句话,我就记恨在心,数天不忘,我实在远不如这七岁的孩子!启造想,同时忆起阳子刚会爬的时候,有一天,正在书房看书的时候突然停电,他点了蜡烛,拿到对面的房间。他原以为阳子在那里睡觉,但却看到阳子单独在房内爬着。她看到启造,天真地笑着,又愉快地爬动。
那时启造不禁在暗中一懔,出生七、八个月的婴儿在黑暗中不哭,愉快地爬动,的确不可思议。
启造把那时的阳子和今天的阳子对照了一下,觉得阳子似乎具有与生俱来的不恐怖,不懂何谓恶意的天性。这孩子是背着人们的憎恨而生的,但她却不记仇,多奇特的孩子啊!
启造叹息着,翻了一个身。
哦,你也睡不着吗?
嗯,睡不着,今晚喝了太多的咖啡。启造不愿意被夏芝知道他因阳子的善良而感动。
夏芝突然说:启造,阳子真是个难得的孩子。
不过,启造却不能老实地同意夏芝的话。
这孩子根本不懂得憎恨人。夏芝又说。
石土水的孩子怎么有憎恨人的资格!启造在心内说,于是被阳子感动的心顿时冷却了。启造的心变化莫测,连他自己都感到骇异。他自问:不管是谁的孩子,这孩子本身是无辜的吧?不论好或坏,我为什么都没有勇气承认?
启造。
嗯。
你想阳子的父母是怎样的人?
一定是比我们更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的人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
可是,不论谁都有他自己的苦衷吧。
阳子是杀死小丽的凶手的女儿!启造几乎忍不住要冲口说出这句话。他翻了一个身,一个奇怪的思想穿过他的脑海。他怀疑阳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石土水的女儿?向来信任高木的启造,以前从未怀疑过阳子的出生。
启造从床上一跃而起。
怎么啦?夏芝吃了一惊,也慌忙起床。
没什么,我突然想查一件事,妳先睡吧。启造阻止了她。
进入书房,拉开书桌左边最下面一个抽屉。在抽屉最底层藏着三份折成四折的报纸,那是刊载着小丽的杀人事件的启事。
启造拿出其中一张,翻开放在桌上,那里有石土水的照片,启造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石土水的脸。
唉,嗯。启造不觉呻吟着,过去他一直认为阳子的眉宇间酷似石土水,但现在愈看愈觉得整个脸型,甚至头的形状都活像一个模子铸造而出的。启造觉得对这么重大的事怀疑高木很可耻。
启造。
启造听到登楼梯的声音,忙不迭地把报纸塞入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