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启造坐在廊旁扇着扇子,把风送入和服的胸口。天上还有亮光,但院子的树木已开始转暗。启造的眼睛从八仙花移到与院子相连的示范林,不知什么地方发出祭典的焰火声。
那天也是这样懊热的日子。
启造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今天,刚好在这个时间发现小丽失踪而慌张起来。打电话报警,带着手电筒到漆黑的示范林寻找,翌晨被邮政局长叫醒,赶到小丽死亡的美瑛溪畔,小丽死在朝阳下等等,一幕幕犹如昨天的事回忆着。小丽可怜的脖子所残留的扼痕,也清晰地映入眼中。
爸爸,晚报。
谢谢。
自从暑假开始,阳子每天给启造送晚报,这对于启造是一种愉快,望着阳子无袖的胳臂,把晚报接过来。然而,今天却无心看下去。
小丽的遗容浮在眼前。微微张着嘴,露出乳牙的情景也历历如见。
启造为了赶走这些记忆,把眼睛移到报纸,眼睛虽然追踪着字面,但什么都没有进入脑中。一会儿,他看到一则小小的标题:
母亲不慎,幼儿撞车,当场断气。
这时启造才集中注意看内容。要是平时,这样小的消息可能已经被他遗漏了,由于今天是小丽的忌辰,格外感到沁入体内。
因疏忽而致使小孩死亡的母亲很多,但
夏芝的情形与纯粹的疏忽不同,启造想着,放下了晚报。靖夫的容貌浮上来,觉得又勾起了新的愤怒。启造的性格是,数年前或数十年前的事,也会像现在的事一样愤怒。
启造,羊羹冰好了。
玻璃盘子里面盛了两块在冰箱冻过的浅绿色羊羹。
启造,听说隔壁要改建。
要盖钢筋水泥的。我们这个房子要不要改建?
为什么?
可是,已经盖了将近四十年了。
在小丽的忌辰,夏芝竟想着房屋改建的事,启造感到不悦。
虽然旧,并没有坏,太可惜了。
可是,我认为我们已不需要这样宽大的房子了。我想把这里卖掉,另外盖一幢间数较少的房子。
启造停止扇着扇子的手,不高兴地说:
夏芝,这里是我从小住惯的地方,我要死在这个家里,我这个人讨厌胡乱改变。
什么?二十多年来我住在同一个家都已经住腻了,你住了将近四十年还不腻?
不会。
难道你不想住新的水泥钢筋的房子?
不想,我是四十年如一日的人。
太惊人了。
夏芝凝望着启造,然后走开了。启造的心情已稍微开朗,吃了一口羊羹。冰冻的羊羹透入牙齿,启造略歪了一下脸。
爸爸,请喝茶。
阳子端了粗茶出来。傍晚喝煎茶的话,晚上睡不着。
哦,谢谢。
阳子拿起启造放下的扇子,替启造扇着。启造的心柔和了。要是小丽活着,应该比阳子大两岁,启造想着,抬眼眺望示范林上空开始呈现红色的云。
爸爸在想小丽姊姊吧?
不没有。启造伸手拿羊羹。
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想小丽姊姊的事。
哦!
今天是祭典日,整个旭川从昨夜就挂了灯笼,我总觉得好像大家都是为小丽姊姊把灯笼点亮的。
不错。
每年到了这天,启造看到许多小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由父母带着去看热闹,他就痛苦。这天正逢小丽死亡的日子是个原因,同时是他对小丽尚来不及表示这份亲情以前,小丽已亡故的悲痛。
启造发现阳子望着他,似有话待说。
什么事?阳子。启造不自觉地抚摸面孔。
唔,我正在考虑该怎么办。
什么事呢?
阳子稍微紧张的眼光望着启造。
我有一样东西,希望请爸爸一个人看。
什么东西?
这事一定要作为爸爸和我两人的秘密才行。
启造点点头。两人的秘密这句话,使遗忘已久的甜美感情苏醒过来。
阳子,把纱门关上吧,否则蚊子要进来了。夏芝从起居室探出脸来说。
好的,对不起,忘了关。阳子轻快地回答着,站起来。
滨子不在吗?
滨子出去看热闹了,爸爸。
纱门一关上,房内显得闷热一些,但从绿色纱门望出去,院子的树木花草显得格外有立体感而美丽。
阳子走出去,接着就听到夏芝在起居室里对阳子说话的声音。启造在心内猜想着阳子要给他看的东西,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谈话声。声音渐大、渐清楚。
说什么想都不想住,又是什么十年如一日的。
夏芝的声音更大了,似乎存心让启造听到。阳子回答的声音听不清楚。
啊,伟大吗?爸爸这个人根本谈不上进步,谈不上改善,他喜欢一成不变
声音又低落了。启造无心上楼去书房,眼睛望着不知不觉转暗的院子。院子角落好像有闪光一亮,以为是萤火虫,但一闪即逝,没有再出现。
启造?要不要洗澡?夏芝走进房内,扭亮电灯。
还是妳先洗吧。
近来启造觉得太烫的水会使身体疲倦,因此,都让夏芝先洗,虽然如此,每次入浴前夏芝仍然先问他一声。
好吧,那我就先洗。夏芝忽然噗哧一笑。
怎么了?
阳子刚才说,她不知道人会改变是幸福,还是不会改变才是幸福。
夏芝说,再度笑了笑,向浴室走去。启造觉得夏芝是在笑他没有变化,不觉也露出了苦笑。
阳子来到启造旁边。
爸爸,请您看看这个。
启造看看把一封厚厚的信递过来的阳子,阳子的脸色是严肃的。信上的寄信人名字是相泽顺子。
这位小姐是短期大学保育科的学生,是我和哥哥的朋友。
启造在灯光下取出封套内的信,是一手成人风格的笔迹。
阳子小姐:
突然给妳写这样的信,很冒昧,对不起。
当北原先生告诉我,你们并非亲兄妹时,我有一点吃惊,不过,只是一点点而已。我从以前就对你们两人的态度感到费解,妳哥哥,不,就叫阿彻先生吧,因为他并不是妳的哥哥。
阿彻先生在看妳时的眼光,是使我感到费解的,因此,我觉得到底不错。
妳說妳曾企图自杀,什么原因使妳想寻死?我很挂虑。
现在我想像妳可能是因为无法接受令兄的爱而苦恼的。在别人的家里接受养育,尽管他们是很好的人,仍有除非本人无法体会的辛酸存在。阳子小姐,我是第三者,却写除非本人无法体会这种话,妳一定感到奇怪吧?
老实说,阳子小姐,我也不是被亲生的父母抚育的。
到这里,第二张信纸已经写满,启造看看时钟,夏芝入浴的时间很长,她进入浴室还不到五分钟,但启造还是觉得不大自在,他拿着信上楼。
启造一面登梯子,一面对泄漏他的家庭秘密的北原涌起不快的感觉,他一向认为北原是个谨慎的青年,因此,觉得好像受到出卖似的。到目前为止,阳子自杀的原因似乎尚未泄漏,但说不定很快地,一切事情都会被这个叫顺子的少女获悉了。
朝南的书房更加闷热,启造开了电扇,坐在椅子上,开始看第三张信纸。
阳子小姐:我到相泽家以前是姓石
石这个字使启造的胸口猛然狂跳,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对所有的人隐瞒这个姓氏,因此,到支笏湖,手浸在水中玩,听到:石土水的女儿现在不知在哪儿这话时,我的惊骇不知如何形容,妳定能了解。瞬间,那冰冷的水似乎从指尖流入了我的全身。
阳子小姐,妳父母所认识的石土水是怎样的人?要是妳知道,请告诉我,就算他不是我父亲,或许不是与我无缘的人
启造不由得大大地叹息了一声,难道这个少女就是石土水的女儿?
启造觉得仿佛在做梦,假使高木按照他的意思,把石土水的女儿交给他,那么,写这封信的人就是他的女儿了。
阿彻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认识这个少女?
启造一面想,一面继续看信。
阳子小姐,我寄养于乳儿院,两岁时被送到育儿院,一直在那儿留到四岁。那时相泽的父母才透过高木先生,领养了我。据说,他们要领养我时,完全了解我的出身。他们说,没有孩子的父母和没有父母的孩子,不是很适合吗?
据说,我到四岁还没有人领养,也引起他们的同情。那时我已四岁,所以当然知道自己被人领养。
听说我现在这位父亲也是被人领养的,他的养父母是非常好的人,所以他过得很幸福。他没有孩子,因此才收养出身最不幸的孩子,也因此,我是幸福的。
不过,阳子小姐,我就是这出身最不幸的孩子,现在我还不打算讲出我的出身,只是有一度我非常憎恨自己的亲生父亲,诅咒他,责备他。但养父养母带我到教会,在那里知道了基督的赎罪。
从此,我才转变为开朗。当然有时候难免感到寂寞,不过,已经变得不要紧了。
阳子小姐,当我知道妳和我一样是被人收养时,我才盼望让你明了这些事
没有孩子的父母和没有父母的孩子,不是很适合吗?
这句话启造反覆看了好几遍,这句话多么谦虚、温暖啊!启造感到眼泪似将涌上来。
如果和相泽这个人比起来,我是抱着多么冷酷的念头收养阳子的啊,我是为了对妻子报复,才收养了阳子。
收养孩子作为复仇的工具,我是多么可怕的人!
看了顺子的信后,启造第一次觉得石土水的女儿可怜。出生于这个世界的孩子,没有任何罪过。启造到现在才终于了解自己脑中虽然知道,胸中却无法接受。
爱你的敌人,拿这句话漂漂亮亮地作幌子,而向高木收养阳子的丑恶,启造也到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出来。
启造凝然望着黑暗的窗外,为了要和靖夫单独相聚而遣走小丽的夏芝,因此害死了小丽,而使得顺子变成杀人凶手的女儿。接着,由于启造对夏芝和靖夫的愤怒和憎恨,而把阳子接到这个家里,逼得阳子企图自杀。
我们是一对罪孽多么深重的夫妻啊!
现在启造觉得不论对阳子或顺子,都非躬身谢罪不可。然而,阳子和顺子所负荷的苦痛,不是躬身就能原谅的。
为了获得原谅,我应该做什么呢?
启造拿起顺子的信来重看,一面看一面发现自己责备夏芝的成分较多,责备自己的成分较少。
我多自私。
启造把信收入抽屉。
为了求得真正的原谅,我应该做什么呢?
夏芝把阳子当作石土水的女儿而憎恨她。从六、七岁的小小年纪开始,就在母亲夏芝的憎恨下长大的阳子,是多么不幸。
不,憎恨她的不仅止夏芝而已,第一次看到刚出生没有几个月的阳子时,启造对待阳子就一直很冷淡。从未摸一下阳子的头,或把她抱在膝上的冷酷,启造现在感到几乎忍受不了。
启造开始觉得阳子可爱时,不是在阳子的身体渐渐成熟以后吗?启造真想用自己的头去撞桌子。
爸爸,请洗澡。楼下传来阳子温柔的声音。
阳子温柔的语气也使启造回答不出话来。
有人登梯子的声音,阳子走进了书房。
爸爸,看过了吗?
嗯。启造仍抱着头。
对不起,给您看那样的信您吓了一跳吧?爸爸。阳子向默默不语的启造道歉。
不
启造没有看阳子的脸,阳子不安地走近他。
您生气了吗?爸爸。
不,不是。怎么说呢?爸爸是个凶狠的人。
啊?阳子猜测不到启造的内心。
阳子,爸爸觉得我们夫妻不但对妳,且对这位少女也非道歉不可。
啊?对顺子小姐?阳子反问,为什么非对石土水的女儿道歉不可,阳子感到不懂。
夏芝在楼梯下面叫唤,启造慌张地把要还给阳子的信重新收入抽屉。
好,现在就去。启造说着,走出房间。
夏芝站在梯子下面,注视着走下来的启造和阳子。
你们在做什么?阳子。夏芝责备似地问。
没,没什么谈关于菖蒲花的事。
真的吗?阳子。夏芝探索地望着两人有几分僵硬的表情。
真的。阳子若无其事地向厨房走去。
启造,希望你把浴室改为瓷砖的,人家隔壁都是瓷砖的浴室。
我们家是木造的,而且已经很旧了。
形状也像棺材一样,我不喜欢。
棺材一样的浴池就够好了,与我们夫妇很相配。
什么!你这个人太凶了。
是的,我是个凶暴的人。
启造说着,向走廊走去。夏芝没有发现他的肩头漂荡着悲哀。
阳子打开日记簿,放在桌上,她的日记簿是大学的笔记簿。顺子的信放在旁边,启造他们的房间已经没有灯光。祭日之夜似乎突然深了许多,家里悄然寂静,到黄昏以前的闷热仿佛是假的。阳子拿起了笔。
七月二十一日
人是丑恶的,这是我对人类所下的结论。生了我的小樽的母亲(这样称呼和这样写时,我内心的犹豫和反抗,有谁知道?)是丑恶的,使她生我的钟光夫这个男人(要称呼他父亲,未免太遥远)也是丑恶的。而憎恨母亲的我当然也丑恶。
这就是我的结论。这样是不够的,非原谅他们不可,我自己也要求得原谅,但我虽然这样想,却仍浸溺于憎恨的深渊之中。
人生是多么不愉快啊,那位顺子小姐竟然是石土水的我觉得好像是被眼睛看不见的绳索束缚着操纵一样。杀人犯的女儿!这是我在这个家里,长久以来所背负的命运式的名称。
顺子小姐是知道的,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做了什么的人。憎恨、诅咒亲生父亲的她的痛苦,我非常了解。
孩子无法挑选父母,尽管杀人犯是父亲,通奸的女人是母亲,孩子对这不可动摇的事实,究竟能怎样?诅咒、悲哀、叫嚷,自己仍然是这个人的孩子!人生具有多么残酷的事实啊!顺子小姐是怎么知道这个事实的,我并不知道;但她对父亲的憎恨,我却痛切地了解。
阳子停了笔,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再继续写:
然而,顺子小姐说,现在她对杀人犯父亲的憎恨已经消失。这是如何消失的?她说她明白了基督的赎罪。基督的赎罪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可以想像这句话包含的深奥意义或真实性,是非常有力的,因为它能够抹净对杀人犯父亲的憎恨。
阳子停下笔想,不论是杀人犯或强盗,对其犯罪行为最忌讳、最痛恨的,与其说是被害者或其家人,毋宁是凶犯的家人。
急救车发出尖锐的警笛声,从二、三百公尺远的国道驶过,这声音远逝后,又恢复深沉的夜。
阳子又翻了一页日记簿,思维从笔尖流泻、四散,觉得似乎无法把心中的一切全部写出来。她又写:
无论如何,顺子小姐已经能够原谅杀人犯的父亲。既然如此,我也应该能够原谅母亲。对,应该做得到。然而,我却办不到。为什么顺子小姐做得到的事,我做不到?
刚才爸爸所说的话,我感到非常奇怪。爸爸看了信后,抱着头沉思。爸爸到底在想什么而抱住了头?
爸爸是个凶狠的人,爸爸痛苦地说,又说:我们夫妇也非向这个少女道歉不可。
爸爸的话很古怪,小丽姊姊被杀害,为什么还要向凶手的女儿道歉?
写到这里,阳子露出思考的表情。
二十年前的今天,小丽被杀害。但没有人告诉阳子,这天靖夫和夏芝之间的事。启造曾对阳子说,他是为了怀恨夏芝,而存心收养石土水的女儿。但他为什么怀恨,阳子并未追问。阳子又写:
对了,爸爸一定是这样想:
这孩子才三岁,没有好好看顾三岁小孩,是父母的疏忽。如果我们夫妇十分小心,这孩子就不至于跟陌生人到河边去。这孩子没有跟着去的话,石土水也不会杀人。换句话说,自己不小心致使别人犯罪,同时使顺子这个少女成为犯罪者的女儿。
假使爸爸是这样想的,那是多么伟大而深刻的想法啊。爸爸是勤勉而和气的人,他同情顺子的命运之余,又这样想的话,绝非不自然,且是可能的事。
阳子觉得给父亲启造看顺子的信,到底是对的。起初她不打算给任何人看这封信,但这件事要收藏于自己一个人的胸中,未免太重大。因此,希望家里有人知道这个事实。不,她觉得应该让家人知道。
然而,这封信是不能给阿彻看的,即使要给他看,也要等待时机。如果给夏芝看,一定马上告诉阿彻,而且不知她会讲什么话,也是不安。启造则似乎会保守秘密,而且同情顺子的立场,产生同感。
结果启造表现了超出期待的反应。阳子想着,忽然涌起了不安。
阳子一面对启造的话感动,内心一面感到不安而觉得很奇怪。她再度顺着自己的思潮移动笔尖写:
我现在一面写一面感到不安,为什么会不安?也许是爸爸的话和顺子小姐的话,塞满胸中的关系吧。
顺子小姐原谅了可憎的父亲,我的爸爸也说要向顺子小姐道歉。然而,我不想原谅小樽的母亲,也无意向她道歉。
因为我认为没有理由向她道歉。不过,我虽然这样想,却仿佛听到一个声音说:是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假使顺子小姐是站在我的立场,她一定能够原谅小樽的母亲。说不定她会悄悄见面,表示她没有怀恨,鼓励小樽的母亲幸福地过日子。顺子小姐能够原谅,我不能原谅,是因为我没有她的宽容的心胸吗?虽然如此,我仍认为我没有理由向母亲道歉。是不是我在做人方面犯了大错?我似乎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顺子小姐和我的差别必定不小。
也许本来我就不处于原谅的立场。人究竟是否应该像爸爸那样,对杀害己子的凶手女儿也需致歉,始可获得原谅?
原谅,是多么困难的事啊,且是多么不可解。对了,对我而言,倒不是困难,而是费解。我尤其不懂的是,人们互相原谅,事情就能解决吗?
以前我曾向北原先生为我的变化而道歉,他立刻原谅我,并叫我安心,但当时我就没有获得原谅的感觉,我总觉得纵使他原谅我,我背弃他的事实依然存在。现在也一样有这样的感觉。
顺子小姐原谅了父亲,但杀人罪的事实会改变吗?被杀的人不能死而复生。
小樽的母亲也一样,就算我原谅她,不贞的事也不可能消失。她的丈夫和儿子知道事实后,原谅她!那件事仍然不会抹除。
阳子连续写了好几行罪与原谅,原谅与罪。
阖上日记簿,阳子重新拿出顺子的信来看。
阳子小姐,我知道妳和我一样是被人领养的,
所以才希望把这事告诉妳。
因为我认为妳也经历了被亲生父母抚养的人所不了解的苦楚,而且令尊和相泽的父亲都是高木叔叔的好朋友,所以我想到说不定妳也是孤儿院出来的。
假使我弄错,就请妳原谅。阳子小姐,我从尚未懂事时,就对父母为什么抛弃我,感到愤恨和悲哀。这一份悲哀假使妳也体验过,说不定我这封信多少会给妳安慰。我写这封信时,也抱着这样的心情。
爸爸在我们药房贴了一张这样的字条:
不会绑绷带的人,不能碰别人的伤。
这是一句我喜欢的话。
阳子小姐,我想妳知道我不是恶作剧地想揭妳的伤口而写这封信的。
关于石土水这个人的事,妳要是知道请告诉我。虽然我的亲生父亲是我的大创伤,但我自己知道怎样缠绷带,请放心。
阳子小姐,我喜欢阿彻先生的温和与纯洁。不过,当我从他嘴里听到石土水的名字时,一切就都结束了。在汽车中,我说希望做候补人,那是我悲哀的玩笑。所以,请妳十年后,转告我的心意,这才是真的。
造日的暑气,使冰棒生意很好,我们大忙特忙。
顺子
阳子时常挂虑石土水的女儿,不知她的生活过得怎样?想不到她竟近在眼前,而且开朗、讨人喜爱地活着。想到自己是做了顺子的替身,接受夏芝的憎恨,阳子的心出奇地感到安慰。她觉得多年的苦楚是有意义的,绝不是白白吃了苦。我被憎恨比顺子被憎恨好一点,阳子不能不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