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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新芽

冰点续集 三浦綾子 10486 2023-02-05
在克拉克(译注:William Clark,一八二六一八八六,美国教育学家,一八七六年应日本政府之请,创办札幌农学校,后来改为北海道大学)会馆的学生食堂吃了咖喱饭的午餐后,阳子走到宽敞的大厅。这里也充满了男女学生,有的边喝牛奶边看报纸,有的抱着胳膊睡午觉,有四、五人围着高谈阔论,也有一句不发,彼此默默凝视的,各色各样。 这里约有百来张的椅子。阳子坐下来,抬起眼,看到壁上挂了许多照片,原来是摄影展览。一个穿红毛衣的男学生,倚着扶手俯视大厅,眼光忧郁,一望而知不是今年的新生。 不久之后,我们也会变成那样的表情吧? 是否新生,阳子也看得出来,总显得羞答答的样子。皮鞋是新的,裤子是新的,这是原因之一。不过,表情和动作都比别人生动。

以为阳子是石土水的女儿时,夏芝绝不容许阳子升学。后来阳子的出生水落石出后,便竭力劝阳子升学。然而,那时阳子已失去生活的意欲,无意升学。经过这一番波折而后考取大学,阳子觉得必须好好把握这天所赐与的大学生活,不能荒废了它。 是吗?是这样吗? 在邻桌的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发出稍微失望的声音说。 当然,我思想,故有我存在。 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似乎较年长的学生,喷出烟圈说。 金钱是世间之仇。 不,金钱是恩物,不过,这恩物同时也是仇敌。 穿黑色西装和戴眼镜的学生离开后,由四个男女学生占据了座位,似乎在继续先前的谈话,其中之一说: 也就是说,贝多芬就是贝多芬。 那当然,贝多芬不是萧邦,也不是莫札特。

哎呀,讨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要谈这些了。 四个人愉快地笑起来。 我也将在这大厅和同学们交谈各种话,度过大学生活吧,阳子想。电视前面有一群约二、三十人的学生,阳子从他们旁边经过,走到集会通知栏前面。 一号集会室:电影会。三号集会室:茶道研究会。大集会室:民族舞研究会。 看过之后,阳子便走出克拉克会馆。四月的阳光照满北海道大学校园内,阳子站在玄关前面宽阔的阶梯上,望着由会馆笔直伸展的道路,不知谁险些撞着阳子,跑下阶梯而去。 从克拉克会馆朝北笔直伸展的铺装路,约有八百公尺长,汽车不断地来来往往,学生们不停地走动。从这里眺望的北大校园,是阳子最喜欢的景色。 铺装路左边是农学部,其北部是黄土色的理学部三楼校舍,从大榆树的枝桠间掩映可见。榆树那边有几棵白杨树沿路种植着,榆树和白杨树都尚未萌芽,但在春光中柔和地招展。

阳子挽着汤紫藤为祝贺她考取大学而赠送的骆驼色大皮包,走进右边草坪的小径。克拉克博士半身像的斜背后有黄蘖树,阳子在树根处铺了白色手帕坐下来,绿草软软地触着她的腿肚。 这一片起伏而宽大的草坪,从阳子所坐的旁边起,成为稍微倾斜的斜坡。中间低平的地方,几个男女学生正在打排球。今天下午阳子没有课,通常没有课时,阳子不是回到附近的宿舍,就是到这黄蘖树下来休息。 阳子从皮包内拿出勾了大半的披肩来,这是打算五月的母亲节要送给夏芝的,还剩下三分之一。阳子的手指迅速地移动着,一面编织,一面忽然忆起自己的生母三井京惠子照片里的人像。我大概终生不会送东西给自己的生母。这么想时,又觉得生母京惠子是可怜的。 嘿,那不是阳子吗?好久不见了。

站在草坪小径的高校时代的同学大野,他一面掠着似乎从未梳过的头发,向阳子走近。 我听到消息說妳进入文学部,西校的同学在商量为妳举行欢迎会。 谢谢,我已听说了。 好像做梦一样。大野在旁边坐下来,伸出一双长长的腿。 做梦一样? 当然嘛,因为妳等于是我们的偶像,每个人都这样想。 不敢当。 这是黄蘖树吗?大野抬头望着树干所挂的白色牌子:你知道黄蘖树是什么药吗? 好像是健胃剂吧? 答得好,不过,还有哩!任何人摸了它的树干,就马上发生恋爱。 嘿,又在吹了,一点都没变,大野君。 躺在稍微离开的低斜面的一个学生,抬起头望着他们两人说。 大野走后,阳子轻轻把手放在黄蘖树干上,那是沟纹无数的粗糙树干。大野信口开河地说,摸这棵树干就会马上发生恋爱,不过,阳子觉得自己现在接触任何东西,都不会和别人发生恋爱。

阳子重新开始编织披肩。父亲启造、阿彻、北原,以及高木都在这所大学就读过,茅崎的外祖父从前也是这里医学部的内科教授,现在阳子也进入了这所大学。 另外还有一个人 就是阳子出生前,因心脏麻痹而逝世的亲生父亲钟光夫,他在这里的理学部攻读过。阳子忆起照片中,与母亲京惠子并肩的钟光夫。 他曾活着在这校园走动。 阳子的眼睛忽然转到左边斜坡上移动的人影,一个穿着肩头有褐色线条的奶色毛衣的学生,仆伏在地下,一面摆动着脚一面看书。阳子对这件毛衣有印象,前天好像也坐在这附近,这个学生大概也喜欢这一带吧?这么想时,阳子膝上的线球突然以那仆伏的学生为目标似的,滚落下去。 那学生拾起线球,抬头看阳子。 对不起。阳子红着脸要站起来。

没关系,我给妳送过去。 那学生很快地走上来。 这里似乎不是编织的场所。 那学生注视着阳子说,是一对清亮的眼睛,但脸上似乎残留着几分稚气。 对不起,谢谢你。 妳喜欢在这棵树下吗?前天妳也在这里。 那学生面对着阳子,在草坪坐下来。 咦? 妳是文学部的吧?我是理学部的。 那学生笑着,笑起来好像有几分忧郁,不过,那是动人的温和微笑。 你怎么知道? 时常在教养部的走廊碰見妳嘛。 是个瘦瘦的,有些神经质感觉的学生,但和阿彻不同,眉宇间漂浮着比阿彻鲜明的神情。 你好像也喜欢这附近吧? 不,并不特别喜欢,是因为妳时常坐在这里,我才来这里。 啊?阳子不由得看看那学生,因为他的口气未免过于坦率。阳子穷于回答,便又拿起披肩来编织。

喂,妳不认为我是小太保吗? 是的。 为什么?我在这里盯梢妳啊,难道妳不会觉得这样的家伙是太保吗?如果妳是这种人,那就没趣了。 你希望别人认为你是太保?不过,从直觉就可以知道是不是太保。 直觉?多方便的话。喂,我从去年就在找妳了。 可是,我们现在才认识啊。 不,去年九月,我就在道厅政府附近的十字路口碰見妳。 这个学生是三井京惠子的次子达哉,也就是,阳子的同母异父弟弟。当然这事阳子不知道。 哦,你就是那个人?不过,怎么好像不像你的样子? 在十字路口中央停脚注视的少年,脸上那副激动的表情,阳子并没有忘记。 是我。不过,想不到妳还记得。 可是,你伫立在十字路口中央,所以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找妳了。

为什么? 达哉没有回答,接着说: 所以,在教养部的走廊遇見妳时,我原想叫妳,不过,妳和别人谈着话,然后走掉了。 小径和周围的草坪,不断地有人来来往往。 你为什么那样阳子不由得感到不舒服。 妳我都是教养部的,但要碰面相当不容易,因为光是教养部就有二千人以上。不过,我偶然发现这里是妳休憩的地方。 阳子重新看看达哉的面孔,她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同胞弟弟,盯着他的脸打量。 一张可疑者的面孔吧?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 阳子从以前就知道自己容易获得异性的好感,所以并不惊奇,不过,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态度。 感到不快? 有一点。 哼,说起来无聊,也许太过于无聊而遭妳讪笑也说不定。老实说,是因为妳长得太像我母亲的缘故。

啊! 骤然间,阳子灵机一动,故意让线球滚落,线球再度向斜坡滚下去,阳子跟着跑下斜坡,一面追线球,一面竭力压制忐忑乱撞的胸口。 说不定他是 和我相像的人不是我的生母吗?那么,这个学生应该是我的弟弟了。 弟弟! 但听说三井家的人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啊。 不能让他知道我! 阳子抓住了线球,但仍蹲在地下。 怎么了?不知几时,达哉已站在阳子旁边。 没什么。 可是,妳的脸色不好。 刚才坐着,突然站起来就跑,感到有些头晕。阳子仍然蹲着,低声说。 那就好。这声音是温和的。 你叫什么名字? 阳子害怕看到对方的脸,眼睛望着草坪,没有抬起来。 三井达哉。 果然不错! 阳子感到了刺穿全身般的颤栗。

三井先生?阳子微微一笑。 我知道妳的名字。 是吗?你一定是老幺吧? 妳知道?我们只有兄弟两个,不过,我是小的。不错,跟踪酷似母亲的人,这种行为有点像乳臭未干的样子。不过,对我来说,却有点奥妙。不但面孔酷似,连体形、走路的样子都相同。而且现在和妳講话,发现连声音也完全一样。 啊!简直不能相信。 阳子已经稍微恢复平静,站起来。 那么,妳认为我说谎? 那倒不是,不过,那么相像的人 不相信?这样好不好?到我家来和我母亲见一次面,我相信妳也会大吃一惊。 不要,和自己太相像的人见面,似乎有点可怕。 阳子缠着线球,一面走近黄檗树下。 我把妳的事告诉我母亲时,她也说了相同的话。女人都讨厌和自己相似的人吗?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受到侵犯? 阳子瞪视着达哉脸上,思绪复杂。 我母亲的事且不说,妳肯和我做朋友吗? 朋友吗? 不是朋友,你是我的弟弟。 好的,不过,我不交太亲近的朋友。 阳子点点头。又说: 三井先生,为什么因为我长得像令堂,就想和我交朋友? 阳子把线球和织针都收进皮包内,她的手有些发抖。 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我是病态吧?从小时候起凡是关于母亲的事,都放心不下。总之,妳酷似我母亲,对我是件重大的事。 怎么说呢?哦,也许和集邮的人心理相同,凡是与母亲有关的事,都想收集,这种心理可能有点难懂吧。 我能够了解。你特别喜欢母亲吧? 人家说,幼稚园的孩子也有反抗期。不过,进了大学以后,还说喜欢自己的母亲,可能会被人轻蔑。 不,你一定很坦白。男孩子多半喜欢母亲,不过,大多装出对母亲不耐烦的表情。你不违背也不反叛自己的感情,直接把心意表露出来。 不,妳别看我这样,我并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我喜欢母亲,只是不知怎么,竟对妳說出来。 一股温暖的感觉沁入阳子心中。 喏,再见。达哉突然站起来,挥挥手。 再见。 阳子也扬起一只手。达哉急步向草坪横过去,他的右肩稍微高耸。走上草坪那边的斜坡后,达哉回头再挥挥手,然后朝树篱那边走去。 达哉的背影全部消失后,一股控制不住的热流,从阳子体内升上来,她的上身一晃,面孔伏在草坪上面,眼泪簌簌掉落草地上。阳子生平第一次遇见自己的亲人。 骨肉亲人! 那是阳子自己也料不到的感动,她仿佛在忍耐着什么似的,吞声饮泣。她的长发在春光下闪亮。 五月五日孩子们的节日下午,阳子在宿舍楼上,从早上起就在埋头整理笔记。略微泛黄的六席榻榻米房间角落,一张矮桌面窗而放。不过,搬进这宿舍时,夏芝为阳子缝制的嫩草色厚窗帘,以及书架上面的日本娃娃,点缀着房间,使房间看起来有几分雅致。 那天以后,阳子又在教养部的走廊遇到达哉一次,达哉羞涩地笑笑,问: 好吗? 就走掉了。可能要赶着上下一堂课,阳子心里虽然这样想,仍不免感到有些寂寞。不过,现在阳子想起达哉,露出了微笑。 达哉! 阳子在心中呼唤着。 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顺子站在幽暗的走廊。 啊,请进。 这走廊好黑,白天都得开灯的样子。 这宿舍的介绍人顺子,仿佛自己的责任似的说着,向阳子递出一包东西。 喏,孩子节日的海苔卷。 哇,好开心。谢谢妳,顺子。 如何?这宿舍的生活。 很好,饭菜好吃,房东和房东太太也和气,而且就在学校旁边,好像是在校园内一样,我应该谢谢你。 从克拉克会馆旁边的路向东走百余公尺,就是阳子现在住宿的宿舍。沿路的小小院子种著高大的紫丁香和水松树等,是幢安静而古旧的木造二层楼房。 不过,这里的房客只有阳子一个人。由于这里靠近大学,房东受朋友之托,收留他们的女儿住宿,就这样,阳子成了第三代的房客。房东太太与顺子的母亲是表姊妹的关系,所以答应阳子在这里住宿。五十四、五岁的房东在市内某大贸易公司就职,两个女儿都已结婚。 北原先生有没有来玩? 不,还没有来。 听说他在念博士课程,他真用功。 是的。 想起下雪的日子到旭川家里来访的北原,阳子简短地回答。 阳子。 什么? 妳哥哥是不是常来? 上次来过一趟。 真的? 顺子静默了一下。 我要马上吃海苔卷了,肚子都饿瘪了,妳也饿了吧?顺子。 宿舍没有供应午餐,阳子从紫色的壶中把汤倒出来。垂下眼睛时,阳子的睫毛显得格外鬈长美丽。 是饿了,饿瘪再乘三。 什么?还要乘三? 两人相视而笑。橘红色套装下面配着白色短衫,显得整洁可爱,很适合顺子。阳子收起簿子,在桌上打开方木盒,从壁橱拿出小盘和筷子。 哇,好吃。 太高兴了,这是我做的呢。 真能干,形状卷得很好看。阳子重新望着那些光滑可口的海苔卷。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的海苔卷,我先煮了很多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所以是我的苦心杰作呢。 啊,那真对不起,不能随随便便吃下去就算了。 不过,从此以后不必再预习就会卷了,阳子,妳喜欢做菜吗? 喜欢,汤汁的佐料马虎一点都立刻知道哩,我就是喜欢这样仔细。 哦,像我们是开药房的,哪里有时间熬汤汁,总是匆匆吃点免煮食物就算是一餐了。 我的母亲比别人都来得仔细,熬汤汁的佐料如干鱼、海带、木鱼等,都与当时的季节配合得很好。 哇,那么,妳哥哥也讨厌吃免煮食物啰? 顺子说过后,才红着脸,补充地说: 啊,我真傻。不过,妳哥哥有一股溪流般的纯洁感,有些吸引人。 顺子缩着肩,把海苔卷送入口中。 受到妳的称赞,我真高兴。 阳子的长发微微摇动着。 妳们兄妹会不会吵架? 兄妹吵架吗? 阳子楞了楞,似乎被突然问起意外的问题似的。不错,阿彻和我从未像一般兄妹那样吵架,总是阿彻自动地袒护我,让我。 唔,我不记得吵过架,因为哥哥很和气 什么?连吵架都不曾?那简直不像兄妹嘛。 顺子天真的话使阳子感到痛苦。 是的,不像真正的兄妹,因为不太要好。阳子若无其事的说。 胡说,你们兄妹才要好哩不过,阳子小姐,即使不太要好,我也希望有兄弟姊妹。如果我有弟弟或妹妹对我撒娇说,这个月零用钱不够,那最棒了。 可能是的,妳是独生女。 阳子再度想起达哉。 是的,独生女真没意思。我也喜欢姊姊或哥哥。不过,世界上的人好像并不因为有兄弟姊妹,就特别高兴、特别幸福的样子。好奇怪,是不是?阳子小姐。 一切的事情可能都是这样,高中时代觉得只要能考取大学,就毫无怨言。可是,一旦考取后,还是会有种种不满。有很多人脸上带着忧郁呢,顺子小姐。 是的,有了房子、汽车、情人以后也不会就感觉满足。这样说,一个人和自己所喜欢的人结婚也是一样吗? 不一定一切的一切都如此不过,恋爱结婚的人,也有很多怨言百出的情形。 令人失望。我梦想美妙的恋爱结婚呢,不过假使结婚后,被对方厌弃,那就惨了。阳子小姐,你喜欢过谁没有? 阳子喝了一口茶才回答: 有。 真的?有吗?太棒了。 阳子觉得憧憬恋爱的顺子很美丽。 顺子小姐,很好吃,谢谢妳。阳子放下筷子。 粗陋的东西。嗯,现在怎么样? 阳子默默地把眼光移到屋顶那边的北海道大学。 已经是从前的事了,现在没有。 为什么?讨厌那个人? 不是。 那么,虽然喜欢,但放弃了? 不是。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顺子。 我不懂。 顺子小姐,以前有一天,我突然失去活下去的意志,因此,吃了药,昏睡三天才被救醒。阳子毅然决然地说。 啊?真的?阳子小姐。顺子脸上突然露出紧张。 真的。那件事后,有一段时间我消失了活下去的意志。现在也还不到真正活着的程度呢。 原来如此,阳子小姐,对不起,我一点都不知道,所以 妳当然不知道。因此,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 可是,妳为什么突然消失活下去的意志?顺子探视着阳子的眼睛问。 这个现在不能说。 对不起,我问得太多了。 顺子的眼睛转向窗外,天上浮着白云,她注视白云的眼睛渐渐湿润。 像妳这样的人,活着原来也有痛苦。 这是深具同感的沉重声音,阳子不由得看看顺子,这句话似乎不是平时活泼开朗的顺子该讲的话。 顺子小姐,妳也有痛苦的经验? 那当然,不过,可能任何人都有痛苦的经验吧。但我现在已经不要紧了,生活的意志充足。 是吗?那就好。 顺子的不幸是什么?阳子不得而知。不过,希望不至于像我这样,被视为杀人凶手的女儿,阳子心里想。 楼梯发出吱吱声。 咦,不知是谁? 顺子圆溜溜的眼睛转动着,进来的是阿彻,顺子一惊,往窗子倒退,突然抓住窗帘裹着她的身子。看到顺子这种动作,阿彻只有搔搔头。 请出来吧,顺子小姐。 顺子不好意思地从窗帘背后出来,向阿彻弯下头。 好久不见,顺子小姐。 顺子脸上还是绯红的。 我刚把顺子小姐亲自做的海苔卷吃光了,真可惜。 没关系,我吃过饭来的。喏,这是西村的苹果饼。 谢谢。那么,就作为尾食来吃好不好?顺子小姐。 妳有这么和善的哥哥,真好。 顺子羡慕地说。阿彻和阳子匆匆对望一眼。 不过,妳为什么不和哥哥住在同一个宿舍?那样不是比较方便吗? 正在解开糕饼丝带的阳子停下了手。 不,兄妹要偶尔见一次面才好。 阿彻答覆了顺子的问题。不过,他想,也许应该赶快告诉顺子,我们不是真正的兄妹。刚才进来时,顺子把自己藏在窗帘内,可能那只是少女的害羞而已。但又觉得似乎不是,会不会是顺子对我抱着比关心更进一步的情愫? 是吗?兄妹都是这样的吗?真浪费,要是我,倒愿意天天见面、谈话。 看起来好好吃,请吧,顺子小姐。阳子把切好的苹果饼摆在阿彻和顺子面前。 吃完苹果饼后,顺子说必须回去帮忙店里的工作,遗憾似地看着表。临走时,不是对阳子也不是对阿彻说: 改天我们到支笏湖或定山溪去玩好不好?利用北原先生的车子。 赞成。 阿彻立刻回答,顺子像孩子一样拍起手来。 这个人很天真。顺子走后,阿彻说。 不过,比我成熟,似乎吃过苦的样子。 是吗?看起来怎么像中学生的感觉? 外表虽然如此,但她很聪明。顺子小姐可能经历过不能告诉人的苦楚。第一次在植物园见面时,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青春时代都喜欢扮出一张吃了苦的面孔,可是,都不能和妳所受的苦相比。 那也不见得,世界上有各种痛苦。 阿彻默默地望着阳子,他有话要问阳子,是关于达哉的事。昨夜阿彻被京惠子叫到山爱饭店会晤,把达哉和阳子认识的消息告诉他。阳子应该已经知道达哉的名字,她到底如何接受达哉的出现?阿彻想知道会不会给予阳子新的痛苦?阿彻感到不安。 各种痛苦吗?一点不错。 阿彻不由自主地叹息着,阳子担忧地说: 怎么了?哥哥,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是的,昨夜我听到妳和达哉君认识的消息。 是吗? 阳子没有问是听谁说的,只把那白白胖胖的手,姿势优美地触了触脸颊而已。 昨夜,妳的小樽的母亲来找我。 阳子的眼睛朝着窗子。 据说,达哉君和妳做了朋友,很高兴。从达哉君口中听到赖阳子这个名字时,她非常慌张。 她了解达哉君的性格,有一天,达哉君一定会发现妳是谁,那时他会怎样,光是想像就令人害怕。 阳子的眼睛忽然转为阴暗,但微笑却出现于她的嘴角。 那么,要我怎样? 大概是希望妳不要和他交得太深吧。 昨夜京惠子是这样说的: 想到万一达哉爱上阳子,我不能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看还是趁现在把真相告诉三井和孩子们,可是,一想到告诉他们会怎样伤害他们,就又没有勇气说了。 然而,这些话阿彻不能据实告诉阳子。 是的,我也不想交得太深,这样对达哉比较好。 阳子直呼达哉的名字,使阿彻感到意外,觉得阳子和达哉的关系,似乎比和他的关系亲近的样子。 可是,不管发生怎样的事,只要我们不说,我想达哉不可能知道。 是吗?不过,西校毕业的同学之中,可能有人发现你是养女,而且达哉君很敏感。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我是不是非休学不可? 那倒不至于。 阿彻也想不出好办法。 妳还是继续读下去,只是突然遇到这种麻烦人物,真糟糕。 才不是麻烦人物哩。 阳子内心想,毫无理由地觉得达哉可爱。不过,阳子同样怀着复杂的心思。也许有一天我对于达哉将是可咒的存在吧。 真糟糕!阿彻对默默不响的阳子再度说。 天气很好,我们到外面走走怎样? 和阳子单独在房内,阿彻感到气闷。 可是,我今天打算整理笔记簿。 整理笔记簿?不是开学不久吗?妳应该放轻松点,不要太紧张,还是到外面晒晒太阳比较好。 阳子不愿意单独和阿彻到外面,但又不便于坚拒。 那么,我换一件衣服。 阿彻先走出来,到外面等候阳子,天空蔚蓝,刚开始萌芽的树下,有一丛丛黄色水仙花。阿彻衔着香烟,慢慢走到宿舍前面。这时他看到从电车路那边有一个学生朝这里走来,是达哉。一时阿彻背转过身走开。 他想,如果被达哉知道我是阳子的家人就糟了。到医院探望京惠子时,达哉就已经露出怀疑的眼光看他了。 达哉是来找阳子的吧? 阿彻感到不安,距离宿舍约三十公尺的地方,有教友活动中心的大门,阿彻躲在门旁悄悄观察。果然达哉走到阳子的宿舍前面,手仍插在外衣口袋,抬头望着阳子的窗口。 阳子恐怕快要出来了!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阳子走出来。 我刚要和哥哥出去,咦,哥哥呢?显然阳子是这样说,她向左右张望着。 幸好达哉已经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我稍微放心一点。 阿彻想起昨夜京惠子所说的话,但仍紧张地注视着他们两人。 阳子还在向四下张望。 奇怪?阳子一定这样说。她侧一侧头,然后指着电车路。两人并肩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大约可容纳一个人。 休假日特地从小樽来探访吗? 阿彻觉得似乎明白了达哉对阳子关心的程度。 他们两人走到百来公尺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边拐弯,在转角处有一家食品店,挂着香烟的招牌。他们在那里停脚,阳子向身旁的达哉招一下手,达哉也扬起一只手,返身走回十字路口这边,然后朝车站的方向走去。札幌站北口在二百公尺远的地方。 阳子目送达哉走后,进入食品店,阿彻急步向阳子进入的食品店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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