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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石狩河

残像 三浦綾子 4104 2023-02-05
花畔是个小小的乡村,位于札幌十余公里外,往石狩海必经的路上,今野驾车带着弘子经过这里。 一会儿,房屋已消失,从右边的白杨与杨柳之间,出现了石狩河。河面约有二百公尺宽,河水悠悠地流着。六月的天空晴朗蔚蓝,河水却是污浊泥黄。 弘子不由得闭上眼,她手中拿着白色康乃馨和黄色菊花。西井纪美子死后已半年,现在弘子与今野相偕,带着花束,到纪美子的尸体被发现的石狩来凭吊。 一会儿,车子进入马口铁茸的屋顶被海风吹得泛红的石狩市区,沿着街道,两边是狭长低矮的房屋,在蒙着灰尘的木板房屋之中,也夹着石造和砖瓦屋顶的古老房屋。 从这里乘着马橇,在下雪的日子,嫁到札幌西井市次郎家的纪美子的母亲,到底住在那一带?弘子以感慨颇深的眼光打量着家家户户。左边砂丘连绵的街道,看来荒凉寂寞。屋檐下晒着比目鱼的人家也有两三处,却没有渔村的印象。

到渡口去看看怎样?今野严肃的脸上出现微笑,看着旁边的弘子。 好的。 从一家小饼干店转弯,左边停放一排约五、六辆卡车和轿车。五、六十公尺前面就是渡口,今野把车子在稍离河岸的地方。泥黄色的河中,一只小渡船载了七、八个乘客,拖着水路渡过去,渡船的发动机声音悠闲自得。 河面愈来愈宽,也许有三公尺宽,纪美子的尸体是从这汪汪河水的那一处捞上来的?被大哥荣介的冷酷所迫而自杀的纪美子的悲哀,重新钻入弘子胸中。 一只渡船靠岸,车辆鱼贯地下来,接着,在岸上等候的卡车和轿车驶上去。离岸的渡船转眼间已驶到河中央,对岸是绿色的原野,黑色的马伸长脖子正在吃草,不到一分钟,渡船已抵达对岸。 从枹树林之间,隐约可看见对岸左边八皤村红色和青色的屋顶。

也许是黑暗的夜晚。 弘子注视着流木浮浮沉沉的河水,喃喃说。 黑暗的夜晚? 是的。 哦,妳是说这个。 今野发现弘子说的是纪美子,不觉点点头。一只海鸥在河面上飞着,啼叫一声,叫声近似猫叫。 花要放在哪儿? 我想再下游一点。 不能把花束供在渡船往来不断的地方。 两人重新上车,离开市区,向砂丘连绵的河口驶去。 哇!好美。 砂丘上面一片鲜红的野玫瑰,也许由于砂和海风的关系,不能挺直,低低开在砂丘上面。可能因为是周末,游客稍多。不过,也是二十人左右,散开于宽阔的砂丘。有些年轻的男女,在白色的无人灯塔下,拍照留念。 五、六只大乳牛在河岸没有草的砂原慢慢走着,他们越过牛后才停车,走下车子。

布谷鸟在啼叫。今野回头说。 是的。啊,云雀也在叫。 弘子倚偎着今野,仰头望着天,可能由于风大,云雀不飞高也不飞低,不住地拍动翅膀,停在空中固定的地方。 真难得。云雀飞不动了吧?今野的手轻轻放在弘子肩上。 弘子抱着花束,抬眼看着今野说: 我总觉得好像对不起纪美子,我们太幸福了。 这时,在距离五十公尺的砂丘上,西井治一动不动地坐着,注视他们两人。 治知道今野和弘子今天要来这里。今天早上志村芳之对西井市次郎说: 舅舅,今天下午今野与弘子要去石狩河口,他们要送花给纪美子。 志村又说,他不忍心邀约市次郎同去,所以两人要单独去。 听了这话,治冒起怒火。 (这个时候去把花丢到河里有什么用?)

这样做,纪美子也不会死而复生,挽回不了生命。想像弘子抱着花束的样子,治就非常不愉快。 今野到西井家来过几次,他那豪爽的性格,使治无法对他产生反感,他们也一起下过棋,可是,他不满意今野与弘子是情侣。 冬天的傍晚,弘子曾到西井家,被治无情地撵走。当时弘子极诚恳的态度。一直印在治的心中。由于她是可恶的荣介之妹。所以撵走了她,但她的神情,治一直忘不了,常常在心中想,我伤害了弘子。可是,这想法又激起他对荣介的愤怒,所以治对弘子的感情十分复杂。 有时一个人在发呆时,会忽然忆起弘子,那对湿润乌黑的眸子悲哀地注视着他,他慌忙拂掉这幻象,但有时也静静注视这幻象。 被志村叫到中华餐馆时,意外地看到弘子而愤然离开,但这并非完全由于他憎恨真木荣介之妹弘子。

现在看到弘子与今野并肩站在河边,治的心情更加复杂,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五十公尺外的治,他坐在鲜红的野玫瑰到处开放的沙丘上,眼光黯淡地望着今野与弘子。即使远看,弘子也是美丽的,不论抬头看今野的动作,或抱着花的姿势,或走路的样子,以及背影,都很美丽。 (荣介的妹妹) 和她的情人幸福地站在河边,然而,纪美子死了。不能让荣介的妹妹获得幸福,治再度这样想,让弘子幸福,似乎会使已故的纪美子更加不幸。 弘子不知几时和父亲市次郎及表哥志村亲近,这事也使治不悦,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受到冷落似的。可能由于这样,治今天才特地到石狩来。 治望着弘子和今野两人,心中妒火如烧。当然今野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治正以这样的眼光在注视他们。

两人站在河畔默祷,把花投入河中时,治歪着嘴巴,眼睛更加黯淡。花束停在抛下的地方,没有流走。 怎么回事? 也许是涨潮。 今野说的不错,花束不但不流走,而且被推挤着,停在那儿。 我觉得纪美子就在那下面。 今野默默不答,注视着花束。 你不这样想吗? 弘子!今野的语气稍微严肃。 什么? 现在起,妳应该忘掉纪美子。 为什么? 九月妳就要和我结婚,希望妳把悲哀的事忘掉。 好 妳想念纪美子,证明妳是善良的,我喜欢妳的善良。不过,纪美子的事,不是妳的责任。 是的,那是大哥的责任。 对。所以我希望妳做一个快乐的新娘子。 今野挽着弘子的手走,弘子又回头看看漂浮不动的花束。 微湿的砂坚硬好走,风吹拂着外套下摆。

迎着春风走路真不错。 是的。 弘子想,活着也许就是迎着春风走路。 弘子心情沉重,另外有原因,那是昨夜父亲说过的话引起的。 昨夜洋吉一面喝酒,一面愉快地说: 弘子,妳要什么嫁妆,尽管说,不必客气。 听了这话,荣介立刻说: 什么?嫁妆只要有衣橱、镜台、冰箱、洗衣机就够多了。 想不到洋吉少有地反驳说: 不一定,也许还可以替她盖房子。 盖房子?那是男人的事。 不,父亲替他们预备也可以。 真的吗?爸爸。 当然真的。 那么,我也要结婚,给我盖一幢大房子。 你不是说过,暂时不打算结婚? 心境变化了。 是吗?不过,你是男人,最好自己盖。 洋吉冷淡地说。他向来对荣介低声下气,这天晚上却与平时不同。在不久前,洋吉的口气是希望荣介和摩理结婚,但这时也不提此事。

自己盖?没有这样的前例,爸爸。 你刚才不是说,盖房子是男人的事? 说是说了,但这是另一回事,既然要盖房子给弘子,也应该盖给我。 财产的转让,不是能强迫的,那是我的自由。 不过,爸爸死后也是我们的。 如果死了。但在死前却是我的。 哼。荣介重重地把威士忌酒杯放在桌上,瞪视着洋吉。洋吉也回望着他,两人的眼光仿佛将迸出火花。不过,先调开视线的是洋吉,他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不二夫默默旁观着他们。 在死前却是我的?荣介模仿洋吉的声音,轻蔑地说,然后在用鼻音笑笑:很好。 荣介!洋吉粗声叫道。 怎样? 洋吉的嘴唇动了动,突然转过头,温和地对弘子说: 弘子,给爸爸铺床。 在卧房替父亲铺棉被时,洋吉走进来,盘膝在榻榻米坐了片刻。

弘子,爸爸送妳一栋房子,妳去跟今野说。 可是,大哥在生气。 这个不必理他,这家伙不是人。 不是人? 不错,荣介是个冷酷的人,但洋吉从未如此指责过儿子。 妳最好也知道一下,这家伙唆使小流氓要敲诈爸爸的钱。 洋吉扼要地把山畑他们的事告诉弘子,这事与弘子及不二夫的猜测一致,但从洋吉口中说出来,更觉得荣介是可怕的人。 弘子回到起居室,荣介瞪着她说: 弘子,妳拍了爸爸马屁。 乱讲。 刚才在里面说什么? 要你管? 总之,我不答应只盖房子给妳。荣介把冰块夹入杯中,然后回头对看着电视的不二夫说:喂,不二夫,你也一样吧? 不,我赞成给弘子盖房子。 那么,我的怎么办? 随便爸爸处理。

什么?随便爸爸处理?开玩笑,既然爸爸这样,我自有打算。荣介浮着阴险的笑喝着威士忌。 石狩河把各种污浊的东西注入海中,站在这宽阔的河口,不管愿意与否,弘子都会由纪美子的死,联想起荣介,感到很难受。 与今野在一起的时候是愉快的,然而,不让她快乐的事却占据她的心房。 只剩下三个月。今野拾起砂上的流木,抛入海中。 是的,婚礼是九月十三日,刚好还有三个月。 不错,今天是六月十三日,剩下三个月。 我 什么? 你答应不生气吗? 该生气的,我还是会生气。 他们没有发现西井治远远地注视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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