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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回转

残像 三浦綾子 10140 2023-02-05
真的?妳的新邻居真有趣。 是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今野把方向盘转向右边,现在他们是要去手稻的滑雪场,一辆车顶载着滑雪屐的车子追过他们,显然也是要到手稻山去的。 不过,说不定由于这位小姐的来到,反而幸运。今野大概一直想着刚才弘子告诉他的长滨摩理的事,突然这样说。 是吗?我对摩理很有好感,不过,她的来临,对我家是幸或不幸,我还不知道。 弘子忆起三天前,长滨摩理第一次来访那夜的情景。摩理走后,父亲洋吉说: 这位小姐相当不错。 是啊,可是,爸爸还没有看到人家以前就说她是摩登小姐。 唔。洋吉对荣介的抢白露出了苦笑,不过,这样文雅的小姐,为什么会站到男人面前,把脸上贴的一层皮剥下来?真想不通。

是啊,她穿着和服来到门口时,我从来没有这样惊讶过,比看到她剥脸皮时更吃惊。荣介的情绪从不曾这样良好。 父亲既然是律师,家里一定有钱。总之,好家庭的小姐是绝对不会错的。胜江,妳要多照顾照顾她。 因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吗?胜江满脸无聊的表情与平时一样。 像这时候,弘子觉得父亲洋吉庸俗无比。洋吉对摩理留下良好的印象,是由于她温柔、美丽、文雅,以及家里富裕,假使摩理相貌平凡,家里不富裕,洋吉可能不会对她产生好感。 在这天以前,弘子常觉得荣介有些地方像母亲,但现在她觉得也有些像父亲。洋吉从无事主义而来的自私,和荣介对金钱异乎寻常的欲念,在根本上似乎是相同的。 在这样的一对父子面前,出现一个戴着大粒钻石戒指的美女,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是无法预料的,闪着眼睛打量摩理全身的荣介,弘子觉得非常讨厌。

当我大哥介绍二哥说,不良的不,二流的二时,摩理说,啊,刚好和我弟弟同名,那时候大哥尴尬的样子真好笑。想不到这样巧合。 渐渐陡斜的山路两旁,树木覆着白雪,显得清洁美丽。 哦。今野点点头,略一沉思后说:等一下,真木小姐,也许并不是巧合,我觉得她也许没有弟弟。 啊?那么,摩理是哦,不错,也许她是在责备大哥以这种方式介绍二哥。 可能,而且支持妳二哥,实在是个聪明、体贴人的小姐。 我觉得有点害怕。 这样说,弘子也觉得摩理可能没有一个叫做不二夫的弟弟。那么,长滨摩理一定是个感情成熟的女性。 挡风玻璃前面突然雪花飘舞。 咦?下雪了?今野探视着天空。 这种程度的雪不要紧吧? 不过,手稻山天气变化剧烈。

本来晴朗的天空不知几时云层重重。 真木小姐,遇到这种情形,妳想中途折返,还是到达目的地再说? 转眼间,雪愈下愈大了。 我很任性,决定要做的事,不容易中途罢休。不过,近来已渐渐改变了。你呢? 我是遇到天气恶劣的时候,立刻放弃,因为看不清楚的时候滑雪很危险。 是的。 那么,意见一致,我们回头吧。即使妳要去也非回头不可,看这情形,上面的风雪一定相当大。 从前面驶来的车子,车顶和车窗都积着雪。今野继续向前面开了一会儿,在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把汽车掉回头。 那么,到我家去好吗?弘子说。 哦,会经过府上。 是的,从官泽交叉口向左边去不远就到了。 今野想了想说: 改天吧,我想总有一天会去打扰的,不过府上目前在心理方面似乎负着重担。

也许不错,纪美子和丝川绿的事,连续惊扰了真木家。现在我的家人似乎不可能平静地接纳今野。弘子也觉得现在请今野到家里,恰像在没有清扫的家里招待客人一样。父亲一定不欢迎今野,这是心理上必然的现象。弘子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家庭可怜兮兮,同时憎恨造成这种情形的荣介。 嘿,这样吧,到我家去,我想把妳介绍给我妈。今野突然想起似的看着弘子。 你家吗?我很想去,不过 不过怎样? 车子已驶到宽阔的公路。 我穿着滑雪服,恐怕没有礼貌吧? 不会的,不论穿什么,人都不会改变。可以说明我们本来是打算去滑雪。 是吗?弘子不安地偏着头。 真木小姐。今野的声音郑重。 什么? 在汽车内这样说,也许显得不庄重我以前告诉妳的婚事,已经推掉了,我想妳当然知道为什么

弘子本来要点头,但她忍住了,因为荣介和丝川绿兄妹的姿影挡在她眼前,上次丝川兄妹到家里来嚷叫的声音,弘子听见了。从此,即使在上班时,她也时常好像听到有人在叫骂:胡说!混蛋!弘子一直被这些骂声威胁着。如果现在答应今野的求婚,谁知道荣介的问题不会波及妹妹的家庭?因此,弘子无法回答今野的话。 真木弘子默默不响,今野对她说: 真木小姐,我不会花言巧语,不懂外交辞令,我直爽地说吧,希望妳嫁给我。 今野的声音虽低,却一句句都是诚实的。 谢谢,今野先生,我很高兴,甚至觉得配不上呢。 就是说,我可以认为妳已经答应? 不过,我必需先告诉你一些事。 真木家目前正受到丝川兄妹的恐吓,这事弘子不曾告诉任何人。

什么事? 也是我大哥的事,说起来丢人 弘子详细述说丝川绿的事。车子从手稻町来到西野附近,雪不知几时已经停止,也许这场雪是从手稻山下到小樽方面去的。 原来如此,就是说,妳大哥同时让丝川小姐和已故的纪美子小姐怀孕?今野笑了笑。 说到大哥,真太丢人了。 不,妳误会了我刚才笑的意思。有人说,从笑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确笑法也是很重要的。 那么,像我大哥那种人,值得大大取笑一番。弘子望着手握方向盘的今野,含笑说。 不,刚才我不是在笑妳哥哥,我是在笑脑中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 怎样的念头? 我是忽然觉得丝川绿这个人,也许并没有怀孕。 啊!是吗?你的想像力真丰富。不过,也可以这样猜想,伪称怀孕来敲诈。

弘子现在才发现,如果改变角度来看,一件事情可以有多种解释。车子终于进入市区,前后左右的车辆增加。 是的。不过,真木小姐,如果调查一下丝川绿的底细,说不定会发现是受到敲诈。 我以为是大哥让她怀孕的 不不,事实如何,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有些怀疑而已。纪美子怀孕自杀,接着马上出现另一个女人怀孕来敲诈,这种情形也许不能说没有可能,但我觉得有点奇怪。 今野的驾驶谨慎,但毫无踌躇不决。他的判断力和决断力,从驾驶方式表现出来,同时这也是他日常的态度。 弘子觉得今野这些话颇具真实性,刚才他说的,摩理也许没有一个叫做不二夫的弟弟,这话,弘子也觉得真实性极高。 你真了不起,今野先生,看得很透澈。 旁观者清。下棋也是一样,旁观的人反而看得比较清楚,为什么?

当事者迷。旁观的人不在乎胜负,轻轻松松。 对,一旦比起胜负,就不能自由自在了。日常生活也一样,对自己的事反而看不开,别人的事却清清楚楚。我不敢说猜得对不对,不过我认为丝川绿兄妹可疑。 谢谢,我设法查查看。不过,反正由于这样,我有一个惹是生非的哥哥,想到可能会给你增加麻烦,我就不敢马上答覆你的问题。 不过,那是次要的问题。 次要的问题? 七、八十个戴着白色钢盔的学生,在县长公馆前面不知呐喊着什么,车辆停滞,到处响着汽车喇叭声。 对,次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妳对我的感情。 这个不是早已弘子的脸朝着今野,点点头。 谢谢,那我就安心了,我要立刻向我母亲报告。 今野的手伸过来,弘子的手被他那厚实的手握着,两人的手紧紧握住,视线黏合在一起。而车外,汽车喇叭此起彼落,学生们高声呐喊着。

好像是象征我们的婚姻。 什么? 今野松开手,倚着方向盘说: 汽车不能顺利前进,呐喊声高响,但我们两人紧握着手前进,不错不错。 是的。 我本来是计划今天在手稻山纯洁的新雪中,向妳求婚。不过,现在在这一条前后都有汽车,挤得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的路上求婚,也许更好,因为现实是残酷的。 听了今野的话,弘子觉得他是一个十分可靠的青年。 我觉得有点奇怪。弘子说。 车子仍然不能前进,外面逐渐昏暗,灯光开始明亮。 也许大家已经放弃催促了,汽车喇叭已疏疏落落。 什么事奇怪? 我虽然喜欢你,但没有想到会这样被你愈吸愈深。 从妳进入公司以来,我就在注意妳,我一直担心妳被别人抢走。今野直爽地说着,笑起来,然后严肃地说:虽然如此,结婚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吵架?

车子开始慢慢移动,学生们突然跑着离开县长公馆前面。路旁的洋槐树尖尖地朝向空中。 今野先生。 好不容易才开动的车子又停了,这次是遇到红灯,他们两人以为又是被示威行列所阻挡。 怎么? 我心里有点不安,刚才我们上山到半途就下来,我们的婚事好像也不能成功。 傻瓜,虽然刚才我也说过不能进不能退,但那是与此无关的事。我们只是因为下雪才折回来,这与我们的婚事毫无关系啊,弘子。 今野把真木小姐的称呼改为弘子,当弘子惊讶地转头看他时,车子已经再度开动了。 不断地吹上来的雪像雾一样,使一切景物蒙胧不清。弘子从电视公司询问处,往外眺望不清晰的道厅办公室的院子。从电视公司和北海道厅办公大楼之间的道路经过的车辆,速度缓慢,显然是由于视界不明。 一辆汽车停在公司前面,一个瘦瘦的男人走下车子,竖起大衣领子,但瞬间,被风一吹,踉跄了一下。 自动门开了,那个人穿过大厅,朝询问处走来。弘子不觉叫起来。 啊!您好。 原来是西井市次郎,他的嘴角挂着微笑,眼睛温和地看着弘子。 上一次对不起妳,妳好像还不错吧? 谢谢。风雪这么大,您有事吗? 三点开始要录影。 哦,原来如此,就是古典之旅的节目? 是的。 古典之匠这个节目已经继续播出一年,这是由市内的大学教授和高中教师轮流主持,专门为主妇播出的节目。 您预备讲什么?弘子问,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市次郎会使她感到这样亲近。 松尾芭蕉(日本江户时代作家、诗人、有诗圣之誉,生于一六四四年,卒于一六九四年)我很喜欢他的作品。 啊,松尾芭蕉?好像和您很相配,请稍待一会儿。 弘子拨了古典之旅的制作人森川的电话。 从询问处左边的过道拐弯就看到休息室,说一下就知道,但弘子仍把市次郎领到休息室。 谢谢,妳是五点下班吧? 是的。 五点以前可以录影完毕,一起吃饭怎样?假使妳方便。市次郎也似乎疼爱着弘子。 好的,我很高兴。 弘子顺从地接受了。如果纪美子在世,今天也一定为她父亲煮了他爱吃的菜。想到这样,弘子就觉得不能拒绝市次郎的邀约。 回到讯问处后,今野从楼上下来,在衬衫外面穿着外套,香烟衔在嘴中。 嗨。今野招呼说。 弘子有些不敢看他,而且不由得感到慌张,她并没有做出对不起今野的事,只是刚才答应市次郎的邀约,一起吃饭,而这是她和市次郎之间的秘密。本来这是为了不能让市次郎的儿子治知道,并非不能告诉今野。但与市次郎他们住在一起的志村是今野的朋友,由于这样,和市次郎会晤的事才不能让今野知道。 虽然如此,弘子仍觉得非常惭愧,既然决定和今野结婚,不该对他有所隐瞒。 今野不知道弘子的心事,以为她是娇羞,觉得她的样子非常可爱。 弘子,今天一起去吃晚饭怎样?今野站在弘子旁边问。 啊,对不起,我已经有约会了。 可惜,好吧,只好等到下周。今野爽快地说,没有追问是和谁约会。 我 什么? 西井纪美子的父亲现在在休息室。 啊?妳是说来宾休息室? 是的,他说五点以前录影完毕 哦,我明白了,要跟西井教授一起吃饭?今野把烟灰抖落于窗口的烟灰缸,原来如此。他沉思了一下问:当然他的儿子不在一块儿吧? 不在一块儿。我们瞒着他儿子,所以希望你也不要告诉志村先生。 原来如此,对每一个人都要守着秘密。妳的心意,我非常了解。今野谅解地点点头。 谢谢,你实在太好了。 为什么? 我的心情,你能够直接感受,一点也不必转弯或误解。 原来为这个被妳夸奖?今野笑起来,然后郑重地说:我希望妳不要和西井教授过分接近。 不能和纪美子的父亲接近吗? 要是只和她的父亲接近,当然不要紧,不过,恐怕以后会被他的儿子发现。既然这个青年说过以眼还眼,妳还是避开他好一点。今野没有忘记西井治讲过的话。 好的。 今野看了弘子一眼,再看看时间。 好,再见。他说着,离开了询问处。 目送今野跨着大步朝楼梯走去,弘子涌起安全可靠的感觉。 自从在县长公馆前面进退两难的汽车内,接受今野的求婚以来,还不到一周,但弘子的心情非常笃定,好像已经订婚很久一样,她早就不曾考虑今野以外的男性。 弘子在桌上的记录用纸上面涂写着芭蕉,忽然觉得好像有人站在询问处前面,连忙抬起脸来。 嗨,午安,还记得我吗?原来是志村芳之。 啊,记得,好久不见了。 弘子微笑着,心里却有些紧张,市次郎快要从录影室出来了,和市次郎约好吃饭的弘子,在自己不知不觉间愉快地等待着。那是与今野约会时,性质不同的快乐。虽然只和市次郎在咖啡馆谈过一次话,但弘子已对他产生了特殊的感情。这一方面是深深同情市次郎丧失了女儿,另方面是由于荣介使纪美子葬送了生命,身为妹妹的她,觉得应该负起责任。 真的?还记得?太光荣了。我舅舅在这里吧?听说预定五点录影完毕。志村把黑皮带的手表凑近一点看了看。 是的。弘子不安的回答。 啊,妳好像不认识我舅舅。志村倚着询问处柜台,露出好脾气的微笑。 不,认识。弘子连忙回答。 好像还没有结束。 是的,还在录影室。 那就放心了。我今天刚好有空,打算敲舅舅的竹杠,让他请吃晚餐,所以躲在这里等候。如何?妳也一起参加怎样? 啊,我 这有什么关系?找今野一起来吧,他在不在? 在。 抱歉,请妳帮我叫他下来。 弘子已经告诉过今野,她要和市次郎去吃晚饭。没有办法,弘子只好拨制作课的电话找今野。 志村先生在这里,他要找你。 哦,志村来了?那妳一定很为难吧? 不,还好。 请他等我五分钟,手头有些工作放不开。 好的。放下电话后,弘子说:对不起,今野先生说还有一点工作放不开,请你稍等五分钟。请到那边的椅子坐一下。 讲话不要这样冷淡嘛,我没有耐性在椅子上坐五分钟,让我在这里聊聊怎样?志村令人好感的笑着说。 请便请便。 妳喜欢音乐吗? 是的,只会听听。 古典音乐吧? 古典音乐当然喜欢,不过,别的音乐也喜欢。 讨厌热门音乐吧? 是的,有一点。 那不行,真木小姐,妳总是顺着别人的话回答,这是,这是 你是想说:询问处小姐公事化应对法? 嘿,不错不错。志村发出开朗的声音笑起来,喉核上下跳动着。弘子连忙调开眼光。喉核愈大,愈使人感到男性化。 妳有情人吗? 让你猜吧。弘子微露正经地说。 好,据我的猜测,大概有五个。我这样猜,不要紧吗? 不要紧。 弘子感到奇怪,志村是纪美子的表哥,为什么要亲切地和我荣介的妹妹谈话?说到奇怪,市次郎更奇怪,他不可能不恨害死他女儿的荣介,那么,不是连带地也憎恨荣介的妹妹吗?如果像治一样说些愤恨的话,还觉得自然一些。要是听他骂一骂荣介,可能心情会轻松一点。 这五个人之中,没有我的份。 不错。 妳回答得太坦白了。 如果根据询问处小姐公事化应对法,我应该回答:可能你也有份。 答得好!志村愉快地说。嘿,来了,来了,五人之一来了。志村笑嘻嘻地望着走过来的今野说,弘子不由得娇羞满面。 嗨,好吗?志村。 很好,新年以来,第一次见面。 不,上次我从电车窗口看到你。 哦,我不知道。今天是来邀请真木小姐的,因为我舅舅到公司来了。 哦,为了古典之旅的节目。 什么?你知道了?所以舅舅会拿到薄酬,虽然薄酬就是薄酬,没有多少钱。 所以你想敲一顿晚饭?想喝酒,我请你喝好了,何必敲你舅舅的薄酬?反正我拿的不是薄酬。今野说着,回头看看弘子。 喂喂,在小姐面前讲话客气点,我是想把她介绍给我舅舅。 为什么? 唔,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想介绍给我舅舅。 我倒认为是你想跟她一起吃晚饭。 差不多,这也是一个原因。 我参不参加都无所谓,对吗? 嘿,不要嫉妒。 当志村拍着今野肩头时,西井市次郎以手帕擦着略显昂奋的脸,向他们走来。 小小的壁龛摆了一盆人造菊花,壁上的挂轴可能已经几年没有换,泛着黄色,那是明月虎啸的水墨画。市次郎背对着壁龛而坐,对面是今野,右边是志村,左边是弘子。 这里并不漂亮,不过,味道很好。带大家到这家餐馆来的志村说。 味道好的餐馆,往往是狭窄,而且微脏的样子。市次郎平均地看着今野与弘子。 有些餐馆就是只要味道好,不必装门面。今野以毛巾擦着手,附和地说。 他们终于都接受了志村的计划,一起来到薄野这家中华餐馆。红色油漆已经剥落的桌上,摆着芥末、酱油、醋等小瓶。 西井叔叔,您累了吧?录影室的灯光很热。弘子重新慰问市次郎。 还好,因为我只是讲了我喜欢的话而已。 那是二十分钟的节目吗?西井教授? 不,一天十五分钟,共四天。 哇,一次录四天份?太辛苦了。 啤酒和菜送来了,醋腌海蜇和黄瓜,周围环绕着粉红色火腿薄片。 志村先替今野斟酒。 志村,西井教授先倒,他是我们HKS电视公司的贵宾。 不,舅舅是全日本的主人。 今野、弘子、市次郎依次斟好酒后,志村才替自己也斟了一杯。 谢谢,今野拿起杯子,笑着说:今天没有想到会来叨扰一顿。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舅舅拿了四次份的酬金。志村愉快地说。 西井叔叔,请您谈谈为什么特别偏爱芭蕉的诗好吗?弘子问。 哦,我只是自然而然喜欢的。市次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始谈起芭蕉的诗。 说了芭蕉的生平逸事后,市次郎忽然说: 据说:住在叫做洒落堂的主人,在门前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非鲁莽者勿入。芭蕉对这句话大感兴趣,我也时常想起这句话,古代这样洒脱的人真不少。 不错,现在恐怕没有人敢在门口写非鲁莽者勿入,要是我们公司前面也挂这样的牌子,那就有趣了。今野愉快地说。 听着市次郎的谈话,弘子一面体会到这是她的家里所没有的气氛。 志村不知喃喃说了什么,要离开。 你到哪儿去? 一会儿就来。志村嘻嘻一笑,看看表,开了门走出去。 导播很辛苦吧? 不,我还在学习的阶段,不知道到底辛苦到怎样的程度。 市次郎注视着露出健康雪白牙齿的今野,点点头说: 今野兄,你是好青年。 谢谢,我也希望自己是好青年。今野开朗地回答。市次郎满意地点点头。 今野兄,我的意思是向你推荐弘子。市次郎微笑说。 谢谢,我们已经决定了。 那好极了。市次郎笑着,弘子和今野都没有发现市次郎笑中含着寂寞。 志村开了门进来。 怎么去了这半天?到哪儿去了? 志村嘻嘻笑,急急喝了一口啤酒。 志村,我刚刚向教授表白 表白?哈。志村的眼光从今野移到弘子,其实我早就怂恿过了。 怂恿什么? 你喜欢真木小姐的事啊。 谢谢,我已经向她求婚了。 真的?恭喜恭喜,以后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少女端了一盘炸酥卷进来。 哇,太好吃了。志村把炸成金黄色的酥卷,趁热蘸着辣椒酱,送入口中。这时门外有人说: 我要进去了。 市次郎突然一惊,看看志村。志村回头说: 进来吧,我们在等你。 进来的是白色高领毛衣外面穿着褐色西装的西井治,他凝视着惊慌地抬起脸的弘子,立刻说: 抱歉,我告罪。治反身就走,看都没有看今野。 喂喂,治,等一等。志村连忙追出去。 对不起,他是我的儿子治。市次郎歉然说。 那里,不能怪他,这件事我也听说了。 不过,弘子是无辜的,治也太鲁莽了。 垂头望着下面的弘子把头抬起来。 不,西井叔叔,治的态度是正当的,我大哥不对,他坏到什么程度,您一定想像不到。 妳也是站在被害者的立场,因为妳根本没有错,治连这一点都不会判断,没有资格称为社会的成员。 不,他们是兄妹,治的心情是很自然的,西井叔叔。 虽然是兄妹,人格却不同。日本人从古代以来就过分重视血缘,不大尊重个人的人格,实在是个奇怪的国家。哥哥杀人,弟弟也可能是人格高尚的人,是不是?今野兄。 是的。不过,从人情上说,不容易分得这样清楚 总之,我不恨弘子,不,反而觉得她是可爱的。治是治,我是我,弘子,我们尽可以好好做朋友。市次郎温暖的话使弘子满眶热泪,点点头。 嗨,对不起。志村回来重重地坐下。 难为你,再喝一点怎样?市次郎劝志村喝啤酒。 我很了解治的心情,所以今天我特地约他出来,而不告诉他也约了真木小姐。我想让他认识一下真木小姐,多少会心平气和一点。因此,要离开电视公司时,先打电话给他。他以为只有我和舅舅两人,所以吓了一跳我实在没有料到。志村说着,喝了一口啤酒。 那也没有办法,志村,你的本意是好的。今野安慰他。 对不起,志村先生。弘子低下头。 该道歉的是我,真木小姐。治也不是真的恨妳,上次妳到家里来访时,他对妳很不客气,这事他内心感到抱歉,所以我才把约出来。不过,看样子我太鲁莽了。志村夹着虾,一面惋惜地说。 那有什么关系?鲁莽的人才有资格进入洒落堂。 不错,非鲁莽者勿入。那么,舅舅,治也够资格进入洒落堂。 志村哈哈笑起来,但弘子从这笑声中感到一份空虚,她忽然想起刚才市次郎提起的一首芭蕉的短诗。 秋风萧萧虫儿鸣,蜘蛛默默且无声 她觉得不会鸣叫的蜘蛛,似乎比鸣叫不停的小虫更会鸣叫。 沉默也是一种语言,她想。抬起眼,遇见了正静静注视着她的今野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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