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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风采

残像 三浦綾子 10362 2023-02-05
弘子提着一篮水果,表情紧张,在黑黑耸立于夜空的白杨树街下走着。从真驹内河过来的风,冰冷地刺着右颊,马路沿着河,成为缓缓的弧形。 西井家是在真驹内住宅区泉三丁目,高中时代有个同学住在这附近,弘子来过几次。 左边是明亮的灯光洒落的高级公寓,在公寓与公寓之间,宽大的院子积着深深的白雪,不过,弘子心中被即将拜访的西井家的事,和刚才到电视公司找她的志村芳之的事塞得满满的,没有心情看四周的景色。 我是西井纪美子的表哥。刚才志村一只手搁在询问处窗口,不客气地注视弘子。 约两坪大的询问处常常只有弘子一个人,HKS是地方性的电视公司,出入的人并不十分频繁。空闲的时候,往往半小时以上没有人来,询问处只有弘子一个人就够应付了。

询问处前面是宽敞的大厅,有几张沙发摆在那里,距离询问处好几公尺。两三个外来的客人坐在电视机前面的沙发谈话,但没有人注意志村和弘子。在人们眼中,显然只是询问处小姐和顾客在谈话而已。 我并不是来责备妳的。志村有些难为情地对低着头的弘子说。 不,想到纪美子小姐的事,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妳来参加葬礼,而且哭了。妳流了令兄该流的眼泪,所以我才想和妳见见面而到这里来找妳的。 这是含着好意的话,但弘子没有告诉志村,今天下班后,要直接到西井家致歉。因为她觉得可能被志村误会,认为那是对他的阿谀。当然弘子不知道志村住在西井家,但无论如何,志村的态度坚定了弘子拜访西井家的决心却是事实。 我和今野是大学时代的朋友,昨天在街上遇見妳以后,我向他打听了许多妳的事。

弘子一步步在雪道上走着,一面回想刚才志村说过的话。今野对志村说了什么,弘子并不担心。他诚实忠厚,不是会随便说人阴私的男人。 然而,今野一定听志村说起荣介残酷的行径。今野曾若无其事地问: 我在想,妳的哥哥是怎样的人。 这时一定已听志村说过荣介对待纪美子的情形。现在弘子感到没有脸和今野见面。 对荣介的愤怒,促使弘子此刻向西井家走去,而且她感到这股怒火愈来愈旺盛。 弘子忽然抬头看夜空,白云的裂缝露出黑色的天,星星闪着青色的光。仰望着星光,弘子怀疑自己现在去拜访西井家到底有什么意义?她觉得可能只有搅乱对方的感情而已。不过,又想到非伏着双手求恕不可。 回去?不回去?弘子一时拿不定主意。砖墙、铁栅、植物篱笆等各按所好而设计的一栋栋房子,并排于宽阔道路的两侧。西井家一定是其中一栋。弘子的心跳动起来。

家家户户都有车库,门灯明亮,院子宽大。像教堂一样,屋顶尖耸的房子,或纯日本式的平房,各具特色。弘子的胸口鼓动着,一家家查看门牌。 不知是第几栋,在大理石低矮的门外面,看到西井市次郎的门牌时,弘子的脚颤抖起来。这里就是西井纪美子的家,是这附近最朴素的灰泥二楼建筑物,坪数似乎也不多。纪美子就是在这个家里生长的,而现在因失去纪美子而悲伤的家人住在这里面。 抵达这里以前,并不认为要按这个家的门铃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一旦站在西井家门前,却犹豫了起来。 弘子忆起西井纪美子到她家来访时,那付畏怯不安的样子。那时纪美子腹内已孕育着一条小生命,弘子似乎了解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到真木家去的。纪美子一定在日夜苦恼之后,毅然来访的,抱着不顾一切的决心,鼓起勇气而来。弘子眼前浮起纪美子悄悄拂落门牌的雪,查看名字的情形。自己也伸手触摸西井市次郎的门牌。

这时,从侧面来了一个提着菜篮的青年,奇怪地问: 请问,有什么贵事? 啊,嗯弘子心跳地对显然是这一家的儿子的青年弯头行礼。 啊!妳是?青年的表情在门灯照射下转为僵硬,他是西井治。 我是真木 我知道。西井治打断弘子的话,冷冷地说着,露出责备的眼光问:妳有什么事? 西井治没有忘记从真木家出来时,在路上遇见的弘子那对美丽的眼睛。而且还记得那时志村芳之说,她参加了纪美子的葬礼,而以为她是妹妹的朋友。由于这样,昨夜听到志村说,她是真木荣介的妹妹时,打击非常大,觉得仿佛受到双重的背弃。 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西井治阴暗的眼睛浮现冷笑。反正站在外面我也会冷,进来吧。 西井治打开玄关的门,约一坪的玄关一角有个栗色鞋箱,一份晚报随便地丢在那上面。弘子低着头,站在寒瑟瑟的三合土地上。

妳說道歉,到底怎么回事?西井治脱下长靴,趿着拖鞋,俯视弘子问。 纪美子小姐的事家兄实在非常对不起,听说没有来参拜,所以我来道歉一下。 原来如此,一句话就没事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 妳以为道歉一下,我们就会感谢妳的盛意?西井治以恶意的语调,慢慢说。 对不起,我反正非道歉不可 我倒要请教妳,妳见过纪美子吗? 见过,只有一次。 几时? 我想是亡故前一天。 在那儿? 我家门前 原来如此,纪美子在妳家门前被那家伙冷落了。 弘子低着头。那天晚上,荣介不分青红皂白,劈头就嚷: 妳来干什么? 纪美子伫立在玄关,听着这冷酷的话。没有血色的纪美子面庞,沉痛地浮现于脑中。 妳和那家伙,一起欺负了纪美子吧?

我怎么会 那么,袖手旁观? 不,我出来开门,传达消息,然后大哥就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妳并没有对不起纪美子,坏的是那家伙,为什么妳要来道歉? 因为我的哥哥太无情,所以我不能不道歉。 妳也太不懂事了,既然是那家伙不好,为什么他不来谢罪?或者妳认为他不理不睬,妳做妹妹的来道歉,就可以抵消他的罪? 不不,我我只是 妳与纪美子的死无关,妳来道歉解决不了问题。别以为你们是兄妹,妹妹就可以替哥哥谢罪。没这么容易的事。 做恶事的人应该自己道歉,当然不会因为他伏着双手谢罪,纪美子就能复活,但至少,这样做才算是人。 对不起。 不要妳道歉!西井治生气地粗声说:不管妳怎样道歉,那家伙根本不在乎,一点都不想要别人原谅他。

不想要别人原谅的人,我们能怎样? 无意悔过的人,相信神也无法原谅他。 妳走吧。 弘子已经找不到要讲的话,西井治说的不错,荣介的罪除非他自己悔过、求恕以外,西井家的人是不会原谅他的。关在监狱的人是犯罪者,他的太太子女或兄弟不能替他服刑,这是毋需说的。也许罪就是这样,不容许有不明确的情形。 西井治对垂头伫立的弘子说: 喂,妳知道以眼还眼这句话吗? 知道。 那家伙夺取了我的妹妹,那么,妳该知道我会怎样以眼还眼吧? 弘子一惊,抬起头,西井治激烈的眼色使她不禁退后一步。 我不会吃妳。西井治干声笑着,妳走吧,我必需去准备三人份的晚饭,因为纪美子已经死了。 假使不嫌弃,让我帮忙。 算了。好了,抱歉。西井治提起露出长葱的菜篮,径自走入屋内。

弘子把准备供奉纪美子的水果悄悄放在踏脚处,走出了西井家的玄关,尖刺般的冷风比刚才强烈。 弘子发烧吗?洋吉手拿着咖啡杯问,透过白色缕绣的窗帘,仍感觉出反射着朝阳的雪,闪烁耀眼。 不,好像是三十七度二或三而已。胜江仍把背朝着这边,以没有高低的声调回答。 三十七度二、三?那还不到不想吃早饭的程度。 昨晚回来太晚,一定是睡觉比吃饭好。胜江把雪白的抹布一条条仔细地挂好。 深夜走路,也许着凉了。 可能。 昨夜弘子十一点过后才回家,洋吉在看电视,还没有睡。弘子似乎哭过,眼睛充血。从昨夜洋吉就在挂虑,现在听说她发烧,突然对她昨夜的样子很不安。 胜江,弘子是不是有要好的男朋友? 她的年龄已经可以有了。

弘子今年几岁? 才二十三岁。 该嫁人了。 不必急。 可是昨夜好像哭过了。 那又怎样?胜江略一回头问。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哭了,怎么能不担心? 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次都不哭才该担心。洋吉,女孩子都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是吗?妳这个人依旧不动声色,难道妳在少女时代也又哭又笑? 没有人让我哭,所以倒没哭过。 洋吉点了支香烟,一面想,胜江这个女人到底真的知道眼泪是什么吗?荣介和不二夫已都去上班,洋吉由于学校放寒假,刚和胜江吃完了过时的早餐。 嗨,我也要喝一杯茶。胜江在洋吉对面的沙发坐下来。 假使弘子像那个少女一样自杀,妳想妳会怎样? 弘子不会自杀。咦?茶叶棍立起来了。胜江探视着茶杯说。

当然不会自杀。不过,假定自杀,妳会怎样? 到时候才知道。 我想,我会忍受不了。 是同情弘子?还是想到自己的面子问题? 洋吉被击中要害,不觉看看妻子的脸。但胜江似乎不觉得自己对丈夫讲了锋利的话,脸上没有任何凶恶的表情。胜江总是这样,她虽然是我的太太,但好像深渊一样,看不见她的心底,非常模糊不透明。不过,如果过分透明说不定反而不清楚。 当然同情弘子,所以忍受不了。西井先生他们的新年也怪可怜的。 洋吉,已经第三十二次了。 什么事? 从元旦以来,你一直说西井先生可怜,一共讲了几次,我都记得。 胜江并不认为西井纪美子的父亲可怜,她好玩地记下丈夫说西井市次郎可怜的次数。她就是这样的女人。真木洋吉把眼睛转向院子,院子里的树木在耀眼的雪地上投下浓绿的影子。 洋吉。胜江也望着院子。 什么?虽然恨胜江无情,洋吉仍温和地回答。 再过十年,你就是六十五岁。 是啊。 过二十年就是七十五岁。 怎么呢? 我就是七十二岁。 是啊,就是这样。 难道胜江也为老年后的问题不安了?洋吉不禁看着胜江的脸。多鲜红的嘴唇,荣介的嘴唇就是像他的母亲,洋吉想。 还要活二十年,实在无聊。 无聊?妳也会无聊? 当然无聊,现在都已经是无聊的。 可是,妳每天忙这忙那,好像没有时间感到无聊吧? 勤快的胜江整天忙个不停,洗衣服、打扫、也很会做菜,甚至那盆叶兰都每天一叶一叶擦拭,是个毫无缺点的主妇。 因为无聊才找事做。 因为无聊吗? 是的,活着不是挺无聊的事吗? 不错,像妳这样,对任何事都毫不动于衷的人,人生当然无聊,因为每天的日子都太平淡了。 得悉荣介逼使西井纪美子自杀那几天,洋吉连续几晚睡不着。虽然正如刚才胜江指出的,顾虑到身为教育者的面子和地位,但绝非仅此而已,设身处地为纪美子的家人着想时,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可是,胜江的头不知有没有碰到枕头,就发出轻微的鼾声睡着了。胜江从不会有睡不着的情形,不论怎样的问题对她都不成为问题。她的日子,每天都是没有任何事的无聊的日子。 如果我活腻了,也会自杀的。 不要随便开玩笑。 开玩笑?是吗?你听起来是开玩笑吗? 洋吉默默地揉着鼻子,他觉得胜江这个人很可能以出门买东西的心情,轻易地自杀。 胜江,妳母亲几岁时生下妳?洋吉改变话题。 四十岁的时候。 胜江到厨房,开始清理碗柜。 (因为无聊才做事吗?) 连和丈夫谈话也无聊?洋吉感到不舒服。 弘子穿着胭脂色晨褛,悄悄从楼上下来。 早。 要吃饭吗?胜江以没有高低的声音问。 觉得怎样?弘子。 谢谢您,爸爸,只是觉得有点寒意而已,没有什么。弘子进入厨房隔壁的盥洗室。 最好给她吃点热的东西。 胜江没有回答。洋吉又揉揉鼻子,但看到胜江把锅子放在瓦斯炉上,便又转眼眺望院子。几只麻雀停在院子的七灶树上,啄着树枝上的雪。 弘子洗完脸,走进房间来。 在爸爸那儿吃吧。胜江抓着奶色的锅把,把小型砂锅拿进来。 啊,我自己来,妈。 那妳去拿碗和汤匙。 弘子在洋吉前面的椅子坐下来,对洋吉微微一笑,把锅盖打开。白色的热气冒上来,加了蛋的杂烩粥香味扑鼻。 味道不错的样子。 胜江对弘子的感冒似乎漠不关心,但仍为女儿预备了热腾腾的食物。洋吉分不清这是对女儿的体贴,还是由于喜欢劳动的缘故。 胜江拿出烤海苔和腌梅子及甜黑豆,摆在桌上,杂烩粥内除了鸡肉以外,还有牛排、鸭儿芹,以及一口大的小饼两个。 味道不错的样子。洋吉又说。 给您一点好吗?爸爸。 不,不必。 杂烩粥会使身体暖和。胜江在厨房说。 是的。 弘子没有涂指甲油的指甲是樱花色的,洋吉看着这樱花色的指甲,想起替弘子洗澡的情景,洋吉总是在肌肉结实、只有洋吉两掌大的背部涂满肥皂擦洗。弘子幼时光滑的肌肤感触,回到记忆中。 鸡肉杂烩粥好吃吗? 好吃。 好吃的话,感冒一下子就会好。 弘子点点头。 弘子,妳有男朋友吗?昨夜弘子显然哭过的眼睛,仍使洋吉不放心。 一起喝喝茶的程度而已。 一个? 公司里有好几个男朋友。 好几个? 不放心吗?爸爸,也有人写信给我,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呀。弘子朝着表情略微不安的洋吉,愉快地说。 没有特定的人吗? 好像有,好像没有弘子以汤匙搅动着杂烩粥回答。 昨夜就是和这个人在一起? 昨夜?弘子的手停住了。 是的。 弘子的长睫毛眨了两三下。 爸爸想知道我昨夜去什么地方? 嗯,爸爸有些挂虑。 因为我的脸好像哭过? 哦,嗯,好像是这样。在弘子的注视下,洋吉移开眼光,把香烟点燃。 因此,对我的男朋友不放心? 有一点。 以为我被他抛弃? 胜江在厨房,不知有没有在听,一个劲地擦拭汤匙。 不,不是 爸爸,世间的男人并不是都像大哥。 那当然。 有这样的哥哥,我感到羞耻。爸爸不觉得丢脸吗? 这孩子的确伤脑筋 妈会不会觉得羞耻? 胜江不回答。 爸爸,昨天我是到西井家去了。 什么!西井家? 洋吉在烟灰缸内用力揉熄香烟。 是的。 去做什么? 参拜。不是应该这样做吗? 应该是应该。 我希望能伏着双手致歉,但他们不让我参拜。 还问我,知不知道以眼还眼这句话。我觉得无话可说。 弘子,快吃,否则会凉了。胜江催促地说。弘子一面吃,一面断断续续述说昨夜到西井家的经过。 原来如此,所以妳昨夜才露出那种表情。 我禁不住想到兄妹到底是什么?我生下来的时候,并不想要这样的哥哥。 那当然,弘子,每一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不能挑选父母,或挑选兄弟姊妹。妳也不能有这种奢望。 想不到胜江的话竟含着感情,洋吉和弘子不觉对望着。荣介是胜江生育、养育的,荣介受到责备时,也许胜江觉得是在责备她一样,感到不愉快吧。虽然如此,这是一向不动声色的胜江不会有的行为。弘子和洋吉都沉默了片刻,接着弘子把吃完的砂锅和碗拿到厨房。 妳放着,妈来洗。胜江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表情。 弘子回到洋吉面前,低声说︰ 爸爸,我最要好的男朋友和西井小姐的表哥那个新闻记者是朋友,我那男朋友一定已经听到了大哥的事。 什么!那个新闻记者?那可糟了。 没有办法。今天本来约好和这男朋友他叫做今野,以及那个人一起吃晚饭。 幸好感冒。 是的。不过,爸爸,这事倒不要紧。西井家自从纪美子死后,只剩下她爸爸和哥哥,他的哥哥必需煮饭呢。在他们玄关就已经感觉到只有男人的凄凉。 可怜。 可不是?所以我打算以后在礼拜六和礼拜天,去替他们清扫或洗衣服。 这个,需要考虑考虑,说不定人家并不感谢。 可是,反正不能袖手旁观。 弘子的眼神是认真的,但洋吉想到的却是那天晚上来访时,西井治阴暗的眼光。 不,我想还是不要去,光想到妳是荣介的妹妹,他们就有气。 那么,该怎么办呢?爸爸。如果大哥有些歉意,我也就不必这样焦虑不安了。大哥这个人也真是的,怀着他的孩子的女人死了,他却根本不在乎。 唔。洋吉为难地合抱着胳臂。 真的?对妳說,以眼还眼?这个人也太不成熟了。 是个不像新年才过的温暖的夜晚,可能是屋顶的雪融化了,有些人家的屋檐滴落着雪珠,在街灯照射下,宛如光球滚落。 今野和弘子走出餐厅,从电车路笔直地朝车站的方向走。遇到黄色信号,两人站住了。 可是,是因为我大哥那种男人,他的妹妹才自杀,所以不能怪他那样说。 妳是个宽容的人。今野看着弘子的侧脸微笑,连着帽子的黑色大衣与弘子极相称。 不,我不认为宽容。弘子注视着四百多公尺前面的札幌车站电子新闻,它闪出柠檬色,向左边流逝。北海道南部可能刮风雪 今野也看到这消息,他问: 冷吗?真木小姐,才感冒,必需小心些。 放心,感冒半天就好了,而且我不是真的为了感冒才请假。我是觉得和你见面,有些难过。 为什么? 信号转绿,右边车道的车辆争先恐后地开走。 因为听说志村先生是你的朋友 因此,感到不好意思? 是的,我想你已从志村先生那儿听到我大哥的事。 可是,又不是妳本身的事,我认为妳不必挂虑。 对是对,不过该怎么说呢?如果是我直接把大哥的事告诉你倒好,可是,你是从志村先生那儿听到的,我就是不喜欢这样,这使我觉得羞耻。弘子微微蹙着眉说,她的话含着亲密。 是吗?哦,不,可能是这样。 所以我才请假。弘子耸耸肩,抬头看今野。今野觉得她的动作很可爱。 弘子突然站住不动,低声对今野说: 那是我大哥! 弘子指着推开西村饼干店的门走进去的一对男女说。今野的眼睛看到一张鼻梁直挺的青年侧脸,带着一个苗条的穿毛皮领大衣的女伴。乍看之下,毫无冷酷薄情的感觉,他给人的印象,是个高尚潇洒的青年。 就是他?不错,正如志村说的,貌似广告上的电视明星,今野想。那是女性所喜欢的相貌。 讨厌。 外面可以看见店内,里面的客人很多,荣介在其中显得特别醒目。他把两手插在大衣口袋,女伴不知对他说什么,他只点点头。那女的自己选了东西,打开自己的皮包。显然她自己付钱。 讨厌。弘子举步走,又说了一声讨厌。 令兄给人的印象不错。 只是猛然一看的时候。弘子咬着嘴唇,看着地面。 在札幌车站前面的水果店向左边转弯,电车路线也是向左边转弯。 累吗?真木小姐。 不累,你累了吗? 我可以陪妳走到家里。 不可能,我的家在手稻哩。 我想看看妳的家。 今野不提荣介的事,弘子对他的体贴很高兴。 家可以让人看,但问题是住在其中的人。 今野细心地避免触及荣介的事,但话题又回头了。 每一个家庭都差不多,大家都有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任何家庭都一样。 是吗?弘子偏着头,这动作使她显得天真可爱。那么,你也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 目前我的家很平凡,但谁知道明天会怎样?今野的语气含着抚慰。 可是,现在是平安无事,对吗? 真木小姐,不能以近视的眼光看人们的生活,有些人看起来平稳,可是,也许两代三代前,发生过什么。 谢谢,今野先生,你真好。 妳这样夸奖,我有点不好意思今野停脚看着弘子。真木小姐。 什么? 哦,没什么。今野又走起来。 到底什么事啊? 限时信邮差骑着红色的车,从总局常用门冲出来。 对西井家儿子的话,我有点不放心。 哦,就是那以眼还眼? 是的。以眼还眼是以色列民族律法中的一句话。 啊,真的? 不错。有些人非常执拗,眼睛被挖的话,为报复,就杀死对方。因此,才叫人不要报复。如果眼被挖,只是失去眼睛而已。指头被折断,只是折断指头而已,不要做进一步的报复。 真的?我不知道是这样。这和被挖取眼睛的话,就挖掉对方的眼睛,解释不同。 是的,现在以眼还眼已经变成了报复的意思,是凶恶的一句话。 是的,真可怕。 所以我担心,西井家的儿子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会不会像令兄对他妹妹那样对付妳? 不会的,那是因为纪美子喜欢我哥哥,可是我不会喜欢他。 不过,真木小姐,尽管妳不喜欢他,他也可能对付妳。 怎么对付我? 所以,真木小姐,我希望妳不要认为自己该负责任,而去帮忙煮饭洗衣服。 可是。 真木小姐,妳不了解男人的可怕和讨厌。妳恨令兄,其实我认为剥掉一层外皮后,男人都差不多。 什么?都和大哥差不多? 从路上可以看到黑暗的植物园内蒙胧微白的雪,这附近几乎没有人影。 是的。 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很讨厌。 骗人,你才没有大哥那样讨厌,当然也不冷酷。 妳太信任我。今野笑了笑。 你和大哥有霄壤之别。 如果我和妳进入这黑暗的植物园,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你不会变的,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你和别人不同,很直爽一点不讨厌。 糟糕。 为什么? 因为妳过分信任我。 怎么?信任你不好吗? 不是不好,不过,我只是很平凡的男人而已。 可是,你不像别人,动不动就毛手毛脚。 也许因为我对妳抱着野心,所以非提高警觉不可。 啊,今野先生,你这个人真有趣,尽量使我不要信任你。弘子格格笑起来。 话扯远了,总之,希望妳不要到那个家里去帮忙,好吗? 你既然这样说,我会考虑的。 谢谢。今野站住,凝视着弘子。附近的街灯斜斜照射着弘子的眼睛,生动而乌黑。今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真木小姐!他郑重地呼唤。 什么? 我是个愚蠢的人,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有一次,我对妳提过有人向我说亲的事吧? 是的,已经决定了? 妳希望我已经决定?今野的表情认真得很,正面注视着弘子。 如果已经决定弘子调开眼光,想像今野的身旁站着另一个女性的样子,一股说不出的寂寞突然袭上心头。 不过,弘子默默抬头看今野。不知怎么,说不出想说的话。一时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西井纪美子的脸庞浮上眼睛,她自杀后还不到四十天,然而,大哥已带着别的女人上街。 今野先生,请你等一等。弘子只说出这句话。 一辆跑车短短地按了声喇叭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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