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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兔子

恋爱中的女人 D.H. 勞倫斯 7858 2023-02-05
古迪兰知道肖特兰茨之行对她来说至关重大。她也明白,这等于接受杰拉德作自己的恋人。她不喜欢那种身份,所以总是踌躇犹豫,但她心底清楚自己终究是要去的。一想起那记耳光和之后的亲吻,她就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她对自己说:那究竟算得了什么呢?亲吻算得了什么?打记耳光又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瞬间即逝的事。在我动身离开之前,去肖特兰茨暂住几日也无妨。先看看那儿的情况也好。她有一种永不满足的好奇感,什么都想看,想知道。 她也很想知道温妮弗莱德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自从那天夜里听过那孩子在轮船上的呼喊之后,她感到与这女孩之间产生一种神秘的联系。 女孩的父亲同古迪兰在藏书室里谈妥后,然后就派人去找他的女儿。女孩由法国女教师陪着来到书房。

温妮,这是布朗文小姐,她来帮助你作画、制动物模型。父亲说。 女孩饶有兴趣地看了古迪兰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来,伸出手表示欢迎,可是头却掉向一边。 温妮弗莱德脸上带着孩子气的隔阂感和冷漠,一种不顾后果的冷淡。 你好。女孩招呼道,连头都不抬一抬。 你好。古迪兰应道。 随后,温妮弗莱德站到一边,古迪兰又被介绍给法国女教师。 你今天来,天气真不错。法国女教师语气欢快地说道 的确不错。古迪兰说。 温妮弗莱德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似乎饶有兴趣,但她无法确定眼前这位陌生人的来历。她见过那么多新老师,但没有几个真正接近过她。法国女教师根本不在她眼里。对于她的管束,小姑娘抱着冷静的容忍态度,其中还略带一些鄙夷;对于她的指导,她以特有的那种孩子气冷淡而高傲地服从她。

喔,温妮,父亲说,布朗文小姐来了,你不高兴吗?她用木头和泥做成的动物和小鸟在伦敦还上过报呢,声誉可高啦。 温妮弗莱德只是淡淡一笑。 您听谁说的,爸爸。她问。 谁说的?赫曼尼告诉我的,还有鲁伯特‧伯基。 你认识他们吗?温妮弗莱德转过身,带着些许挑战的意味问道。 是的。古迪兰说。 温妮弗莱德这时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她原打算把古迪兰看成自己的一种佣人,但现在看来,她们将成为朋友。她感到非常高兴。她有过许多类似佣人的老师,对于他们,她只是耐着性子忍受罢了。 古迪兰很镇定,她也没有太认真地看待这些事。一个新的机会对她来说总是很新鲜、富有吸引力的。况且温妮弗莱德是个态度超俗、又喜欢讥嘲的女孩,她决不会依附于别人。古迪兰喜欢她并被激起了小小的兴趣。初次见面就在有点尴尬而迟缓的气氛中收场了。温妮弗莱德和她的家庭女教师都不怎么懂礼貌,这就是古迪兰的看法。

然而,她们不久以后再度见面时,却是处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温妮弗莱德不会注意任何人,除非别人像她一样,爱玩耍,好讥讽。她只想着玩乐开心。在她的生活中,她唯一认真对待的是她豢养的小动物。她在它们身上滥施慈爱和友谊,简直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而对其他人,她则带着些厌倦了的冷漠来对待。 她养着一只叫鲁鲁的狮子狗,她很喜欢它。 让我们来画鲁鲁吧。一天古迪兰说,看我们能不能画出它的傻模样,好吗? 宝贝!温妮弗莱德大声召唤着,朝趴在壁炉边的狮子狗奔去,吻了吻它那隆起的眉额。我的宝贝,你愿意被画像吗?妈妈给你画张像好吗?说着她高兴地轻声笑了起来,然后转向古迪兰说,噢,来吧! 她们拿来了纸和笔,一切准备就绪。

我最最漂亮的宝贝。温妮搂抱着狮子狗说,坐着别动,让妈妈给你画一张漂亮的像。狮子狗用它那突起的大眼睛极不情愿地看着她。她狂热地吻着鲁鲁说:我真想知道我的画会是什么样。一定很难看。 她一边画,一边暗自觉得好笑,不时发出惊叫声:哦,亲爱的,你太美了! 然后又大笑起来,悔罪似地冲过去抱着狮子狗,好像她让它受伤了似的。狮子狗一直趴着,毛茸茸的黑脸上露出长久形成的顺从和烦躁不安的表情。她慢条斯理一笔一画地画着,眼睛里闪现出狡黠、专注的神情。她的头歪向一边,全神贯注而又一丝不苟,仿佛在施展什么魔术。突然,她停下笔,画已完成了。她瞧了瞧狗,又看了看自己的画,然后心疼又带着顽皮的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漂亮的小宝贝,怎么这个样?

她把画纸拿到狗的面前,放在它的鼻子底下。小狗懊恼地别过头去,她又激动地吻着它那毛绒绒的突出的前额。 鲁鲁乖!来看看鲁鲁的画像,亲爱的,看看妈妈给鲁鲁画的画像。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画纸,抿嘴笑了。接着,她又吻了一下狗,站起身,带着严肃的表情朝古迪兰走来,把画纸交给了她。 这张画画得不成形状。画上的狗稀奇古怪的,既难看又滑稽。古迪兰脸上不禁显出微微一笑。在她身旁,温妮兴奋地笑着说: 画得不像它,对吗?它比画上的可爱多了。它真漂亮呀鲁鲁,我的宝贝。说完她又飞奔过去,抱着受了委屈的狮子狗。它抬起头来,含着阴郁而责备的目光看着她。这是垂暮之年的老狗,屈然从命的目光。接着她又飞奔到画前,抿着嘴满意地笑了。

画得不大像它,是吗?她问古迪兰。 不,很像。古迪兰答道。 女孩于是十分珍视自己的这幅画。她把它随身带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拿给家里每个人看。 看!她说着把画塞到父亲手里。 哎呀,那不是鲁鲁吗!他惊讶地叫道,然后惊奇地低头看了看,听着身边的女儿发出奇怪的笑声。 古迪兰刚到肖特兰茨时,杰拉德外出不在家。但是,他回来的第一个早上就伺机同她见面。这是个阳光明媚、柔和的早晨。他在花园的小径上信步徘徊,观赏着他外出期间开放出来的花朵。他衣着整洁而合体,胡子剃了,金黄的头发偏分到一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那金色的髯胡修剪得很短,眼睛里闪动着幽默的光彩。这种光彩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一身黑色的衣服穿在他那保养得当的身体上非常合身。然而,在这早晨的阳光下信步于花坛之间,他却感到一种孤立感、恐惧感,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古迪兰快步走上前来,他没有察觉。她身穿蓝色的上衣,下身是黄色的长羊毛裙,像个慈善学校出来的学生。他惊奇地打量了她一下,她的袜子总让他不舒服那双浅黄色的长筒袜和那双笨重的黑鞋。一直在花园里同法国女教师和小狗玩耍的温妮弗莱德,这时像只小鸟一样朝古迪兰飞奔而来。她身着黑白条纹的衣服,她的头发剪得很短,弧线形披开,刚及她的脖子。 我们今天要画俾斯麦(注:俾斯麦(一八一五|一八九八),德国政治家和首相(一八七一|一八九八),号称铁血宰相。此处指取名俾斯麦的一只兔子。)了,对吗?说着她用手勾住古迪兰的脖子。 对,我们画俾斯麦。你想画它吗? 哦,我想,我太想了!我特别想画俾斯麦。今天早上它看上去那么雄壮、凶猛。它都快有狮子那么大了。女孩对自己的夸张说法解嘲地轻声笑了笑,它是个真正的国王,真的。

早上好,小姐! 个子矮小的法国女教师摇晃着走上前来,微微欠了欠身。古迪兰对此深感厌恶。 温妮非常想画俾斯麦!哦,整个早上都在说我们今天画俾斯麦!俾斯麦,俾斯麦,那是只兔子吧,是吗?小姐? 对,是只黑白相间的大兔子。您没见过吗!古迪兰用她那纯正、然而有点笨重的法语答道。 没有,小姐。温妮从不让我去看它。我总是问她俾斯麦是什么,可她总不说。她的俾斯麦简直是个谜。 对,它是个谜,确实是个谜。布朗文小姐,你就说俾斯麦是个谜。温妮高声说道。 俾斯麦是个谜。俾斯麦是个谜;俾斯麦,它的确是个谜!古迪兰像念咒语似的滑稽地说道。 对,它是个谜。温妮强忍住笑声,假装正经地反覆说,非常滑稽古怪。

另一个俾斯麦也是谜吗?法国女教师带有讥笑的口吻傲慢地问道。 不!温妮简短地答道,对于她的讥笑毫不在乎。 可他不是国王。俾斯麦并不如你所说的是国王,温妮。他只是个首相。 首相是什么?温妮带着轻蔑的不屑一顾口气说。 首相就是法官之类的人。杰拉德插进来解释道,一边走上前来和古迪兰握了握手,说,你们快要为俾斯麦唱赞歌了。 那么她们不让你看俾斯麦,小姐?他问法国女教师。 是的,先生。 啊,她们可真坏。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它呢,布朗文小姐?我想把它送到厨房去,做菜吃。 哦,不!温妮急叫起来。 我们要给它画画。古迪兰说。 给它画画,然后肢解它,把它送去做菜。他故意挑逗她们说。 哦,不!温妮一面笑着强调说。

古迪兰听得出他是在开玩笑。她抬头看着他,对他嫣然一笑。他顿时感到心灵受到了抚慰。他们的目光会意地相遇了。 你觉得肖特兰茨怎么样?他问。 哦,我很喜欢这儿。她口气平淡。 很高兴你喜欢它。你注意到这些花了没有? 他领着她沿着花径向前走去,她专心致志地跟着他。温妮尾随在两人身后,法国女教师在最后。他们在一丛带条纹的喇叭花前停了下来。 它们多奇妙呀!古迪兰惊叫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花。不知怎么的,她那虔敬、欣喜若狂的赞美神态给他的心灵带来抚慰。她弯下腰去用她那极其纤细的手指尖,轻轻触摸那些花瓣,这使在另一旁看着她的杰拉德十分愉快。当她站起身时,她那由于观赏花朵的美丽而变得十分热切的眼睛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些是什么花?她问。 一种牵牛花吧,我想。他答道,我也不太了解。 它们对我来说更陌生。她说。 他们站在一起,亲昵中夹杂着虚情假意,距离很近却又紧张不安。他已经爱上了她。 她意识到法国女教师就站在不远,像个法国小甲虫注意着、估摸着这边。于是,她和温妮一起走开了,推诿说她们要去找俾斯麦了。 杰拉德目送着她们离去,他一直盯着古迪兰那藏在衣服里的柔软丰满的身体。她的玉体该有多么光滑、芳醇和柔软,使他百看不厌。她是他梦寐以求的最理想的女子。他只要能靠近她,就再也别无奢求了。他只应去找她,把他献给她。 同时,杰拉德也敏锐地注意到她整洁利索的身影,她像某种长着细腿的优雅的大甲虫,悠闲地立在高跟鞋上。她那光滑的黑色外套无可指摘,乌黑的头发梳理得很高,发式相当考究。她的周全和完美无疵使他反感,他厌恶她。 然而,他又很尊重她。她的一切无可挑剔。但古迪兰还是让他生气。在他们举家居丧的日子里,她竟穿着如此艳丽的服装,像个花花绿绿的金刚鹦鹉。他注视她,看她走路时抬腿的动作,淡黄的袜子、深蓝的裙子。这些都使他兴奋,他能感觉出她举止中那股挑衅,她向整个世界挑战。她微微笑着,似乎听到了胜利的号角。 古迪兰和温妮穿过屋子来到后院。馬廄和外屋都在那儿。这时,四处一片寂静,杳无人声。克立克先生坐车到附近兜风去了,马伕刚刚把杰拉德的马从拐角处牵过来。两个姑娘走向角落的兔笼子,去看那只黑白色的大兔子。 它真漂亮!哦,快看它竖起耳朵听人讲话的模样!它那样子有多傻!温妮短促地笑了一声,接着说:哦,我们快说话,让它竖起耳朵听。快,它听的时候那么聚精会神。是吗,亲爱的俾斯麦? 我们能把它放出来吗?古迪兰问。 它很壮,真的太壮了。她边说边看着古迪兰,一副极不相信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们可以试试,对吗? 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可是它踢得可凶了。 她们取下钥匙打开笼子,兔子顿时在笼子里狂奔起来。 它有时抓起人来可厉害了。温妮显得十分兴奋,哦,快看呀,看它多奇妙!兔子绕笼子飞速跑着。俾斯麦!孩子更加兴奋地嚷着,你太吓人了,你这讨厌鬼!兴奋之中,温妮抬起头来调皮地看了古迪兰一眼。古迪兰嘴上挂着讥诮的微笑。温妮在无法形容的狂热中发出一些奇怪含混的声音。瞧,它静下来了!看到兔子在笼子远远的一角处停了下来,她叫喊道,一面抬起头看着古迪兰,侧身慢慢向她移近,然后激动而又神秘地对她耳语道:我们现在抓它好吗?说完她顽皮地自顾自笑了起来。 她们打开了笼门。古迪兰把手伸进去,一把抓住了蹲着不动的兔子。她握住了它的长耳朵。然而,兔子很健壮,一下子伸开四腿,拼命地往后蹬。古迪兰把它往前拉的时候,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随后,它便被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它的两只耳朵被抓着。它的身体像弹簧一样一曲一伸地扑腾着,乱踢乱蹬。古迪兰扭过脸去,伸直了手臂提着这只黑白相间的兔子。这只兔子性子暴烈得不可思议,所以古迪兰只好紧紧地抓住不放。她简直有点心慌意乱了。 俾斯麦,俾斯麦,你太可怕了!温妮被吓坏了,哦,把它放下吧,它太野了。 古迪兰被掌心里突如其来的这种狂暴所惊愕。片刻之后,她才恢复了镇静,一股怒火涌遍全身,她像是暴风雨中的一所小屋般剧烈地抖动着,丝毫不能自主。她的手腕被这畜牲的爪子抓伤了好几处,她心中一阵憎恶。 就在她拼命想把这只乱抖的兔子压在手臂底下时,杰拉德赶了上来。他暗暗觉察到她那沮丧、愤怒的情绪。 你们应该叫一个仆人来帮忙。他边说边赶上前来。 哦,它真可怕!温妮惊慌地高叫道。 杰拉德伸出他那紧张而肌肉发达的手,从古迪兰手里抓住兔子的耳朵,把它接了过去。 它的力气大得怕人。古迪兰这才松口气尖声叫道。她的声音犹如海鸥的尖叫声,奇怪而充满了仇恨。 那兔子在半空中缩成一个圆球,然后猛地一蹬,身子甩出去像条弓。它看上去简直像着了魔似的。古迪兰看见杰拉德身体收紧,眼中一片茫然。 这长长的、凶神般的畜牲又乱蹬了一阵,身体横在半空中飞了起来,像是要飞起来一样,随后又蜷缩成一团。它的力量简直令人难以想像。杰拉德的身体随着它的挣扎猛烈地晃动着。突然,他一阵狂怒,像闪电一般,往后一抽身,用空着的手像只鹰爪般掐住兔子的脖子,几乎同时,传来兔子那尖利的垂死般的嘶叫,它猛地抽搐了一下,最后挣扎着嘶咬着他的手腕和袖子,它四爪狂舞,肚皮一下子变得煞白。杰拉德将它猛地一甩,紧紧地夹在了胳膊底下。兔子哆嗦着,躲闪着。这时,他的脸上露出微笑的光彩。 你绝想不到一只兔子竟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看着古迪兰说。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犹如黑夜一般乌亮。在一场剧烈的搏斗之后,兔子的嘶叫几乎撕开了她意识的面纱。他注视着她,脸色由于紧张而显得更加苍白。 我不怎么喜欢它。温妮低声嘟哝道,它真让人讨厌。我还是喜欢我的鲁鲁。 当古迪兰恢复平静后,脸上闪现出一丝微笑。她知道自己的内心思想已经暴露。 还有什么比它的尖叫声更吓人!古迪兰惊叹道。 的确叫人难以忍受。杰拉德说。 它干吗那么傻。反正总要被提出来的?温妮这么说着,一边伸出手去试探着碰了碰兔子。它仍然躲藏在杰拉德的胳膊底下,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它没死吧,杰拉德?古迪兰问。 没有。不过它真该死。他答道。 对,它该死。女孩附和道,心里感到有趣,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更加大胆地又去碰了一下兔子,它的心脏跳得快极了,它多有趣啊,我看它真滑稽。 你想把它放哪儿?杰拉德问。 放在小草园里吧。古迪兰说。 说完古迪兰用她奇怪的黑眼睛望着杰拉德,几乎像是在求饶。那目光使人觉得她既受他摆布,又终将战胜他。他不知该对她说什么。他感觉到他们俩都可怕地意识到这一点,因此,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加以掩饰。她像神奇的白色火焰的容器,他有闪电般强大的力量她都想去容纳。然而,他却不怎么自信,常常有种恐惧感。 它伤着你没有?他问。 没有。她答道。 真是个无知的畜牲。说着他把脸转向一边。 他们一起来到了小庭院。庭院四周围着破旧的红墙,墙上的缝隙处长着青藤。院里的草坪柔软、整齐,多少年以来它们一直这样像地毯般覆盖着地面。头顶上天空碧蓝。杰拉德把兔子放下来,它静静地蜷伏着,毫不动弹。古迪兰略带恐惧地看着它。 它为什么不动?她几乎叫了起来。 它在装死。他说。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由于一丝恶意的微笑而抽搐了一下。 真是个傻瓜!她嚷道,你说它是不是个让人讨厌的大傻瓜? 她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中又流露出对一切都了解的讥嘲之意和极度的冷酷。他们俩既是盟友又是仇敌,彼此的怨恨把他们俩神秘地紧紧联系在一起。 你受了几处伤?他问道,一边把他硬实的前臂伸出来给她看。他的手臂白皙、坚实,上面被抓了好几道血红的口子。 多吓人啊!她叫了起来,被这可怕的情形吓了一跳,我倒没什么。 她抬起手臂,滑腻白皙的皮肤上有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 真是个魔鬼!他惊叹道,显得十分关切,伤口不怎么疼吧,啊? 一点不疼。 突然,刚才像一朵花般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兔子,蓦地蹦了起来。它一圈又一圈地在庭院里奔跑着,犹如出膛的子弹,又像流星似地迅疾地绕着圈子。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那兔子仿佛正中了某种邪怪的符咒。它一圈圈地飞奔着,在红墙围起的绿草地上像旋风般转圈。 突然,它停了下来,慢慢地在草地里跛行着,尔后蹲坐下来打量着四周。它的鼻唇如同微风中拂起的一片绒毛微微抽动着。思量了几分钟后,它睁开眼睛,似看他们,又似未看他们,随后,它平静地向前跛行了几步,开始吃起青草来。它的鼻唇快速地嚅动着,样子十分难看。 它疯了。古迪兰说,它肯定是疯了。 他大笑起来。 问题是,他说道,什么是疯狂?我想它该不是兔子般的疯狂吧? 你认为不是吗?她问。 是啊。他本来就是兔子。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古怪的、猥亵的笑容。她看着他,与他心心相印,心中知道他和她一样不可屈服。这使她感到屈辱,感到愤慨。 感谢上帝我们不是兔子。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了。 不是兔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问道。 慢慢地,她的脸上也漾开了笑容。对于他那猥亵的含义她心领神会。 啊,杰拉德。她用一种既重又慢的男人式语调说,是兔子,而且还不限于此。她的眼睛朝上,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他有一种再次被她打了耳光的感觉,或者不如说是被她慢慢地最终撕裂了他的胸膛,让他感到一种致命的麻木。他侧转身去。 吃吧,吃吧,我的小宝贝。温妮念咒语似地轻声召唤着兔子,悄悄地爬过去抚摸它。可它却从她身边跳闪开了。让妈妈捋捋你的毛吧,亲爱的。它是多么神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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