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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工业大亨

恋爱中的女人 D.H. 勞倫斯 14344 2023-02-05
住在贝尔多弗,欧秀拉和古迪兰有一阵子都特别安宁。在欧秀拉心目中,一时间伯基不存在了,他似乎已没了意义,对她来说变得无足轻重。欧秀拉又兴高采烈地恢复了自己原来的生活,把他抛在了脑后。 前一段时间古迪兰几乎每时每刻都惦念着杰拉德‧克瑞奇,甚至觉得自己跟他肉体上都产生了联系,但现在她却没有兴趣去多想他。她心中有一个新的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她心里一直有什么在警告她防止同杰拉德建立最终的关系。她觉得最明智的是与他保持一般的朋友关系。 她准备去圣彼得堡。在那儿,她有个朋友,和她一样是雕塑家,这个朋友同一位爱好宝石的俄国阔佬儿住在一起。那位俄国人放荡的情感生活对古迪兰很有吸引力。她并不想到巴黎去,巴黎太枯燥,太令人生厌。她倒愿意去罗马、慕尼黑、维也纳、圣彼得堡或莫斯科,在彼得堡和慕尼黑她都有朋友。她已经写了信,询问了有关住房的情况。

她已存了一笔钱。她回家乡来住,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省钱。眼下她已卖掉了几件作品,那些作品在展览中得到了好评。她清楚,如果到伦敦去,就可以出名。可是她太了解伦敦了,她想去别处。她有七十镑,对此别人一无所知。一得到朋友的消息,她就可以动身走了。别看她表面上温和平静,其实她的性格是躁动型的。 有一天,姐妹两人到威利‧格林的一个农家去买蜂蜜。女主人科克太太身躯肥胖,脸色苍白,鼻子很尖。她让她俩进到她的舒适而又过于整洁的厨房。她看起来很狡猾,满嘴的甜言蜜语却掩盖不了她那副恶相。厨房尽管舒适整洁,却让人嗅到一种恶毒女人的气味。 布朗文小姐,她有点讨好地说,回到老地方,还喜欢这儿吧? 古迪兰一听她说话就讨厌上她了。

我无所谓。她生硬地回答。 是吗?嗨,我以为你会觉得这儿跟伦敦不一样的。你喜欢气派的大地方。而我们这些人则对威利‧格林和贝尔多弗就很满意了。另外,你觉得我们的中学如何?人们都在谈论它。 我觉得怎么样?古迪兰扫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我觉得它不错? 对的,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确实觉得这是一所挺不错的学校。 古迪兰感到很厌恶,态度很冷淡。她知道这儿的庸人们都讨厌学校。 啊,你喜欢。我听了很多这样或那样的说法。能知道学校里人的看法真是不错。但观点是多样的,对不?海克洛斯的那位克瑞奇先生就特别支持学校。哦,真可怜,他可能待不太久了,在这个人世间,他的身体太糟糕。 他的病又厉害了?欧秀拉问。

是啊,自从失去了迪安娜小姐他的病就重了,瘦得不成样子。可怜的人,他的烦恼太多了。 是吗?古迪兰嘲讽地问。 是的,他真是多灾多难。没有比他更好更有良心的先生了。他的儿女们都比他差远了。 我想他们都像他们的母亲?欧秀拉说。 好多方面都像,科克太太压低嗓门儿说,她可是个傲慢的女人哩,我敢说,一点不错!她这人可看不得,能跟她说上句话可不容易。说着这女人做个鬼脸。 她刚结婚时你认识她吗? 认识。我给她家当保姆,看大了三个孩子呢。他们太淘气,简直是个小魔鬼杰拉德简直是个恶魔,如果他不是,就没有人是了,一个十足的恶魔,啊,那时他才只有六个月。那女人的话音里透着一种恶气。 是吗?古迪兰说。

他是个任性、霸道的孩子他六个月就开始支使一个保姆,又喝又叫,吵得像个小恶魔。他还是个吃奶的孩子时,我不知掐他的屁股多少回了。哎,要是再多掐几次,也许他就变好了。但他母亲不让人管他,不连说他都不行。我还记得她跟克瑞奇先生吵闹的样子呢。他实在气坏了,实在无法忍受了,就关起门来用鞭子抽他们。可是太太却像一只母老虎一样在门口来回走,脸上全是恶气。门一开,她就举着双手冲进去对先生大叫你这个胆小鬼,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那样子真跟疯了一样。我敢说先生怕太太,他气疯了也不敢动她一手指头。想想仆人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吧。你只能自认倒霉,找罪受。 真的!古迪兰说。 什么事都会发生。如果你不任着他们把桌子上的茶壶打碎,如果你不让他们用绳子拴着猫的脖子拉着来回跑,如果他们要什么你不给,他们就发了疯地哭闹一场,然后他们的母亲就会进来问:他怎么了?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宝贝儿,你怎么了?说着她会恶狠狠地盯着你,恨不得把你踩在脚下。不过她倒是没把我踩在脚下,只有我才能对付那几个小魔鬼她是不会管孩子的,她才不想为他们操劳呢。可这些孩子太任性,他们可让人说不得。小霸王杰拉德可真不得了。他到一岁半时,我就走了,我受不了了。我拧过他的小屁股,管不住他我就拧他,但我并不为此而内疚

听到这儿,古迪兰愤愤然地走了。我拧过他的小屁股这句话把她气坏了。她无法忍受这些。她恨不得掐死那个女人。可这句话在她的脑子里永远生了根,赶也赶不走。她觉得有一天她可能告诉他这件事,看他有什么反应。可一想到这一点,她又恨起自己来。 在肖特兰兹,一场毕生的奋斗就要结束了。父亲病了,就要死了。间歇性的疼痛让他失去了活力,人已经不那么清醒了。他越来越神志不清,感到周围的东西渐渐模糊起来。他的身体好像被痛苦全部吞掉了。他清楚痛苦会不断从心中涌出,它们好似藏在身体的黑暗之中。可他没有力量或意志去把它找出来,更无法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它就藏在黑暗中,这巨痛时时撕裂他,然后又陷入平静中。每当它来撕扯自己,他就蜷缩起来忍着,一但它离去,他又拒绝知道它是何物。既然它是在黑暗中,那就不要去知道它好了。因而他也就从不承认有什么痛苦的存在。只有在他的内心深处,凝聚着不为人知的恐惧和秘密,他才承认它对于身体的其他部位像是有点痛,一会儿就会消失,没什么大的影响,甚至还能给他以刺激。

但是,病痛渐渐吞噬了他。渐渐地,它几乎耗尽了他内在的潜能,他被吹进了黑暗中,他的生命被吸走了,他被吸进黑暗中。在他生命的薄暮时节,他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所经营的事业已不存在,他所关心的社会利益已彻底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他的家对他来说也陌生了,他只淡淡地记起某某某是他的子女。这些对他只是个历史事实,毫无生命意义了。要想弄清他们跟他的关系那非得花一番力气不可。他甚至连他的妻子都记不清了,她好像一片黑暗,好像他内心的痛苦。出于某种奇特的联想,他觉得他的病痛藏身之处与藏有他妻子的所在是一样的黑暗。他全部的思维和悟性都模糊了,现在他的妻子和那熬煎人的病痛变成了同一种黑暗的力量来对付他,而他以前从未正视过这股力量。他从未把这种恐惧驱赶开。他只知道有一个黑暗的地方,那里占据着什么东西,不时地出来撕扯他。可他从未敢穿破黑暗把这野兽赶出来,他反而忽视了它的存在。他只是模糊地感到他的恐惧就是他的妻子,那个毁了他的人。毁灭他的原因就是痛苦,黑暗代表了两者。

他很少见到他的妻子。她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只是偶尔来到他的房间,伸长脖子压低嗓门询问他情况如何。而他则三十年如一日地回答说:哦,还是那个样,亲爱的。可他很怕她,表面上很平静,其实他怕她怕得要死。 但在他的一生中,他一直信奉自己的处世哲学,他从没有在精神上垮下来。他就是现在死,他的精神也不会垮。他不清楚自己对妻子是什么样的感情。一生中,他常常说:可怜的克丽斯蒂娜,她的脾气真是太倔强了。他对她始终是这样的态度,他用怜悯代替了仇恨,怜悯成了他的保护伞,成了他的常胜武器。尽管她的性格暴躁,但他在心中依然可怜她。 而如今,他的怜悯随着他的生命都渐渐耗尽了,他开始感到可怕甚至恐怖。他就是死了,他的怜悯心也不会破灭,不会像一只壳虫那样被辗碎。这是他最终的源泉。别人仍会活下去,会体验活死人的滋味,体验那种绝望感。可他决不这样,他决不让死亡得胜。

他一直信奉自己的处世哲学,乐善好施,爱邻如宾,甚至爱邻胜过爱自己。他是个大矿主,雇佣了许多劳动力。他心中念念不忘基督的话,同自己的工人们同心同德。而且,他觉得自己不如他们,似乎是贫穷和劳动比起他来更接近上帝。他坚信,是他的工人这些矿工的手中掌握着拯救人类的办法。为了接近上帝,他得多和他的工人联系,他的生命必须应该向他们靠拢。他的工人们不经意地成了他的偶像,他的上帝。他崇拜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最崇高的、伟大的、同情人类的上帝。 但他的妻子却一直同他作对,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奇怪的是,她像一只扑食的苍鹰,迷人而心不在焉,同他的慈善博爱行为作斗争,然后又像笼子里的鹰一样沉默起来。因为周围的一切都联合起来组成了这难以冲破的牢笼。对她来说,他太强大了,他像对待囚犯那样把她关住了,她就这样成了他的囚犯。但他对她却始终有些高昂的情感,他一直十分热烈地爱着她。在这个笼子里,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可以顺着自己的意思来。

可她要几乎要发疯了。她脾气暴躁,高傲自大。她无法忍受丈夫对什么人都表现出来的那种温和、诚恳的谦卑的样子。这是一种羞辱。他明白那些穷人们的真正意图,他知道他们来向他诉苦只是想来让他提供些东西。这种人最可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还有自尊心,并不向他乞讨什么,从不来敲他的门,这倒是他的一大喜事。但贝尔多弗和其他地方都一样,总有些人是无赖、会诉苦、靠寄生过日子。那次看到两个苍白的妇女迎面而来,看到他们身穿丑陋的黑衣服,故作悲哀地上门来讨好,克丽斯蒂娜‧克瑞奇心里就起火。她要放狗咬她们,嘿,瑞普!嘿,琳!小伙子们,去,去咬她们!可是男管家克芬瑟,还有其他仆人都站在克瑞奇先生一边。但是,只要丈夫不在,她就会像条母狼一样对待乞讨的人们。你们这些人需要什么?这儿没你们什么。你们到这儿来没用。辛普顿,把她们赶走,别让她们进门。

仆人们不得不服从她。于是她睁着鹰一样的眼睛,看着男仆笨拙地把那些乞讨的人赶走,她们都被赶得像鸡鸭一样到处乱窜。 后来,他们慢慢从门房那儿弄清楚了克瑞奇先生什么时候会不在。于是他们就选好他在家的时候来访。头一年中,克劳瑟常常轻轻地敲着门道:先生,有人拜见您。 叫什么? 格罗科克,先生。 他们要干什么?问话的声音中透着不耐烦的情绪,但也有几分自鸣得意。他喜欢听到别人来求他施舍。 为一个孩子的事。 把他们带到书房去,告诉他们上午十一点以后不要来。 你怎么吃饭吃一半就不吃了?让他们滚。他妻子无礼地说。 哦,我可不能那样做,听听他们要说什么,这没什么麻烦的。 可是今天来了多少人了?你为什么不建一座没有墙的房子?不久他们就会把我和孩子挤出去了。 你知道,亲爱的,听听他们说话对我没什么损害。如果他们真的有困难,我有责任帮助他们。 你的责任就是邀请全世界的老鼠都来啃你的骨头。 算了,克丽斯蒂娜,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别那么苛刻。 可她却突然冲出屋子来到书房中。书房中坐着几个干瘦可怜的乞怜者,就像等待医生的病人一样。 克瑞奇先生不能会见你们,这时候不能。你们以为他是你们的财产,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吗?你们滚!在这儿你们什么也别想得到。 那些穷苦人很狼狈地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克瑞奇先生面色苍白地走进来,在她身后说: 是的,我不喜欢你们这么晚来。上午我会花一些时间听你们说话的,在别的时间里我就不能接待你们了。吉坦斯,又有什么困难了,你的妻子怎么样了? 噢,她快不行了,克瑞奇先生,快死了,她 有时,克瑞奇太太似乎觉得他丈夫是一只阴险的食尸鸟,是专门靠别人的灾难为生的。她似乎觉得如果没有什么可怜的事儿说给他听、把他当成什么苦酒怀着悲哀与怜悯心喝下去,他就不舒服。如果世上没有乞讨者的痛苦,他就没了存在的理由,就像没有死人,棺材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一样。 克瑞奇太太退却了,爬行中的民主世界。她异常孤独,就像笼中的鹰一样充满仇恨。随着时光流逝,她愈来愈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她似乎浑浑噩噩般失去了意识。她极少讲话,她跟这个世界没关系。她甚至不去思索什么。由于她怒火中烧,与尘世作对, 她生了好几个孩子。随着时光流逝,她与丈夫在言行上不再对抗了。她对他视而不见,全由他去,爱怎样就怎样。她就像是一只阴郁的、屈从于一切的鹰,对什么都听之任之。她与丈夫之间的关系是一种无言、未知的关系,可深处隐藏着可怕的毁灭。他尽管在尘世中取得了胜利,可他的精力空匮了,就像内出血一样从内部流失了。她像困在笼中的鹰一样,尽管精神上垮了,服了,但她凶猛的心并没减弱。 所以,常常是最终他迁就她,在他的力气没有全部消失之前,把她拥抱在怀中。她眼中闪耀着的刺眼光芒,尽管是毁灭性的,却搅得他怦然心动。在他临近死亡之时,他比怕什么都更怕她。可他总是说他一直很幸福,从他认识她开始,他一直就是全身心地爱着她,爱得自己却憔悴了。他认为她是纯洁、贞洁的,在他心目中,只有他才懂得的那炽烈的火焰是性之火,在他看来像一朵雪白的花一样。她已被他征服,而她的屈服才是她的忠贞,是他无法打破的贞操,她就凭这个咒语般地控制了他。 她已经放弃了外面的世界,但她内心从未垮败过。她只是像一只阴郁的鹰一样,衣冠不整,毫无用心地端坐在屋里。年轻时她爱孩子爱得发疯,现在她却拿他们不当一回事。她失去了他们,她只空守着一个自己。只有杰拉德还在闪着微光,在她的头脑中留下一点印记。可后来,自从他做了矿主,他也被遗忘了。父亲在弥留之际反倒转向杰拉德求得同情。这父子二人总是在对立。杰拉德从小到大既害怕父亲又看不起父亲,一直尽量躲着他。而父亲对这位长子也一直不喜欢,从来不向他让步,拒绝信任儿子。 可自从杰拉德在企业中负起了一定的责任,证明自己确是一个优秀领导以后,对外界事物深感厌倦的父亲便把所有事物都交给了儿子,全都让他处理,而且也变得什么事都依赖这位年轻人。这马上激起了杰拉德深深的怜悯之情和忠诚之心,这种心情是通过蔑视与感觉不出的敌视表达出来的。杰拉德是反对乐善好施的,可他又无法摆脱它,它在他的内心生活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就这样,他一方面屈服于父亲,一方面与他的慈善心作对,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现在他父亲几乎没有救了,他还是被一种对父亲的怜悯和悲哀之情所征服,尽管心中仍有敌意。 父亲从杰拉德这儿获得了同情。可他把父爱却倾注给了温妮弗莱德。她是他最小的女儿,她也是他唯一给予父爱的一个人。他把一个行将就没的人伟大、广博的爱都给了她,他要庇护她,完全彻底地庇护,用温暖和爱拥抱她。如果他能保护她,她就不会经历一星半点的痛苦、悲哀和伤心。他一生中都很正直,善良。他对温妮弗莱德的爱是他最后的一份正当感情。可仍有什么令他不安。随着他的力量愈来愈弱,世界离他愈来愈远。没有什么穷人需要他的救济,没有什么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需要他的保护了。他失去了所有这一切。也没有哪个子女要让他担心,给他加一些不必要的负担了。这些在他的生活中已完全消失,他再也不能去执掌权力,这让他感到无事可做。 但他内心仍对她的妻子很害怕。她漠然地坐在屋里,像一个陌生人,即使她缓缓地走过来,头向这边探过来时,仍让他感到害怕。即便是他一生的正直也无法让他解脱内心的恐惧。就是这样,他还能尽力使自己远离恐惧,他绝不会公开露出自己的恐惧,因为死亡会先之而来。 可是,温妮弗莱德怎么办?如果他能对她放心该多好,能放心就好了。从迪安娜死到他病情加重以后,他对温妮弗莱德的忧虑就使他越来越糊涂。似乎他临死还要为她操心,他的心上仍然承受着爱的责任和慈善之情。 她这孩子脾气怪诞,敏感,易怒。她的头发像父亲的一样黑,性格也是那种默默忍受型的。她常常像个最欢乐最天真的孩子一样说笑玩耍,她只对少数几个人或事最有热情她的父亲,特别是她的小动物。可一但她听说她最喜爱的小猫里奥被汽车辗死了,她只是把头一歪,生气地说一句,是吗?然后就不再注意了。她最不喜欢那些给她带来坏消息企图让她感到伤心的仆人。她希望自己不知道这些事,似乎这成了她做事的动机。她回避母亲和家中的大多数成员。她爱她的爸爸,因为他想让她开心,因为他好像又年轻了,对她的行为不大管。她喜欢杰拉德,因为他很有自制力。她喜欢那些把她的生活变得快活的人。她经常一个人待着,不和别人交往。似乎她做事没什么目的,与别人没什么联系,独立地存在着。 在一阵幻觉中,克瑞奇先生感到温妮弗莱德的幸福保障,是他生命的寄托。她永远也不会受苦,因为她没有与外界形成活生生的关系;她头一天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第二天又会像没事人一样,似乎她故意淡忘了以前的事;她有着极其自由的意志,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和虚无主义者;她好像是只没有灵魂的鸟,不受约束地自由飞翔。她为一个目标而活动,为了不再烦恼,她用自己没有约束的手扯断了她和别人的关系。她的确目空一切,所以她自然是她父亲最牵挂的人了。 当克瑞奇先生听说古迪兰‧布朗文可能会来家里教温妮弗莱德绘画和造型艺术,他似乎觉得孩子有救了。他相信温妮很有才能。他也见过古迪兰,他认为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他可以把孩子托付给她,她是最合适的人了。她就是孩子的引路人,是孩子积极的力量,他不能让孩子没有方向、没人保护。如果他能把她嫁接到某一棵会说话的树上以后再死,他也算尽了自己的责任了。现在这件事有了着落。他就盼着古迪兰能来。 就在父亲缓缓离开生活的时候,杰拉德愈来愈感到自己没有援助。不管怎么说,对他来说,父亲代表着活生生的世界。当父亲活着时,他就没必要负什么责。可现在父亲渐渐要离去了,杰拉德发现自己在生活的波涛面前束手无策,不知所措,就像叛乱后失去船长的大副,只看到一片可怕的混乱状态。杰拉德发现自己似乎站在一艘即将垮掉的船上,他驾驶着一艘四分五裂的船。 他知道,他这一生在尽力解开他生活的框架,想把它弄散。现在,他像一个孩子搞了破坏一样很害怕地发现自己正要去自负责任。上个月,在死亡的影响下,在伯基的话和古迪兰穿透性的存在影响下,他失去了全部一成不变的信心。有时他会非常仇恨伯基和古迪兰。他想再从枯燥的保守主义和最愚昧的世俗中得到安慰。他真想回到最愚蠢的传统的人们中间去。但他的这种念头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并不能转化为行动。 在他的童年时期,他渴望某种原始粗犷的东西。荷马时代对他来说是很理想的,那时,一个人可以当上英雄组成的军队首领。他非常仇恨他的生活环境,太仇恨了,以致于他从未认真看一看贝尔多弗的矿山和山谷。他从不去注意那些像煤一样的黑色浪潮,扑向他家地面的工业的海洋。他所置身的这个世界真是一片荒原,人们就在这荒原上打猎、游泳、骑马。他对一切权力表示反对。他追求一种原始自由的生活。 后来,他被送进学堂学习,那可是个要命的地方。他拒绝去牛津上学,而是选择了去德国上大学。他在波恩、柏林、法兰克福度过了一段日子。他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他想认识、想了解世界,要客观地认识和了解,似乎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消遣。接着他就尝试战争,那儿对他吸引力太大了。 结果,他发现人类到处都一样,在这好奇冷漠的心目里,那些原始人更加枯燥,比欧洲人更乏味。为此他的头脑中形成了各式各样的社会学观念和改革观念,可这些观念从未变得深刻过,不过是他想着玩罢了。这些观点主要是与既成的秩序作对,要毁灭它。 他最终发现在煤矿上有一种冒险的意味。他的父亲让他在公司里帮忙。他曾被送去学过开采学。但他根本不感兴趣。现在他却猛地抓住了自己的世界。 这项巨大的工业在他心目中构成了一幅图景,它突然变得真实起来,他成了这图景的一部分。山谷里修起了矿山铁道,把各矿井连接在一起,一列列短车是载重的,长的空的是货车。每节车厢上都印有白色的缩写字母: C‧B公司(克瑞奇公司) 他从小就看到过车上的这些白色缩写字头,可又跟没看到过一样,因为太熟悉了,也就不注意了。最后他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写了上去,于是他看到了权力。 那么多涂有他名字字头的火车驶过田野。当他乘火车进入伦敦时他看到了他的名字,在贝尔多佛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现在,他的势力已像一张网一样扑着过来。他看着贝尔多弗、塞尔比、沃特莫和莱斯利河岸,这些大型的矿区全都依赖他的煤矿。这是些可恶、肮脏的地方,小时候他为此深感痛苦,而现在他则为此感到骄傲。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又建起四座新兴城市,拥挤着一些丑陋的工人村。黄昏时分,他看到成群结队的矿工从煤矿出来沿着大路流动着,这些人浑身都是黑的,只有嘴唇是红的,他们都有点变形了,这些人全都得按他的意志行事。星期五晚上他缓缓地驾着汽车穿行在贝多弗肮脏的人群中,这些人是发了工资后来买东西的。他们从属于他,丑陋而又野蛮,然而他们只是他的工具。他是机器的上帝。他们都自觉小心地给他的车让路。 他才不管人家是否乐意为他让路呢。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想他。他的眼光突然明亮起来,突然发现人类不过是纯粹的工具罢了。什么人道主义,什么痛苦和感情,谈得太多了,很可笑。个人的痛苦和感情根本不算什么,那不过是天气一样的东西。重要的是个人的纯粹工具作用,一个人的作用就像把刀子,只要关心它快不快,别的都无所谓。 世上每样东西都有它的作用,它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它是否完美地起到了应起的作用。什么样的矿工算好矿工呢?一个好的矿工就是发挥了他的作用,一个经理也是一样。杰拉德负起了整个矿的责任,他是个好矿主吗?如果是,那他的生活就算完美,别的什么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罢了。 他的意志就是要物质世界为他的目的服务,他的出发点就是要征服,这场斗争就是一切,胜利的果实不过是个结果罢了。杰拉德并不为了钱而去管理矿山,从根本上说,他不注意金钱,他既不铺张又不浪费,并且不太在意社会地位。他的愿望是要在和自然环境的搏斗中实现自己。现在,他的意志就是从地下挖出煤来,获利。获得的利益不过是胜利的表现形式,当然胜利自身就包含在所获得的战果中。面对挑战他十分激动。每天他都下井去考察测试,他还向专家请教,在头脑中慢慢地酿成对整体的整套看法,好像将军对自己的作战计划了如指掌一样。 然后,他觉得彻底打破旧观念的时候到了。矿区一直按照旧的体制生产,观念太陈旧了。最初的观念是,矿主舒舒服服地通过开矿变富,给工人提供足够的工钱和良好的条件,同时增加国家的财富。杰拉德的父亲是第二代矿主,有了足够的家业以后,就只考虑人的问题了。对他来说,煤矿就是为矿上的千百把人生产面包的巨大田野。他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和别的矿工一起给大家提供恩赐,而那些人也的确得到了一些好处。人人都富足了,因为这个矿蕴藏丰富,容易开采。矿工们都没想到自己竟变得富裕起来,都洋溢着喜悦。他们觉得自己富了,觉得自己交了好运。他对那些开拓者和新矿主都很感激,是他们打开了矿藏找到了流水般的财源。 可人心是永远满足不了的,矿工们就是这样,原先他们很感恩戴德,现在开始抱怨矿主了。他们感到不那么满足了,他们需要更多的财富。为什么矿主比他们富裕得多? 杰拉德小时候矿上闹过一次危机。当时矿主协会因为矿工不愿意降低工资而准备关闭煤矿。封闭矿井迫使托马斯‧克瑞奇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境中。他是工头协会的成员,他被迫同意封闭矿井以保全自己的信誉。 骚动暴发了,瓦特莫矿井口起火了。这是最远的一口矿井,离林子很近。骚动引来了军人。在那个毁灭性的一天中,从肖特兰兹的窗口可以看到不远处天空中的火花,平日里用来运送矿工到沃特莫去的火车现在满载着一车车穿着红色军装的军人在峡谷中疾行。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阵枪声。后来有消息讲,骚乱者已经被驱散。有一个人被打死,而且火已经被扑灭。 杰拉德那时还是个小孩子,闹事的那天他激动极了,他渴望着跟那些当兵的一起去枪杀矿工们。可家里不让他出门,门口把守着持枪的哨兵。杰拉德兴奋地靠近这些当兵的。 后来,骚乱慢慢平静下来了,矿工们又上班了,但情况再也不同于以前了。形势起了新的变化,人们的头脑里有了新的观念。甚至在机器内部也要讲平等,任何一个部件都不应是其它部分的附属品:全部都应该平等。于是人的身上就冒出了那种打破常规的本能。神秘的平等就存在于抽象当中,而不是在实际的拥有和运用当中,这都是行进的过程。 闹罢工的时候,杰拉德还是个孩子,可是他却希望自己是个大人,能和矿工作斗争。 当杰拉德长大以后,就改变了这种形势。他毫不理睬什么平等。他认为全部基督教关于爱和自我牺牲的观念早已成了一顶旧帽子。他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地位和权力才是实在的东西,其它的都是没有价值的。道理很简单:它们有用,是必要的。地位和权威并不是一切,它们不过是机器的一部分而已。他本人偶然成了控制别人的中心部分,而大多数人则不同程度地受控制。这些不过是偶然现象罢了。当然他也感到兴奋,因为轴心可以带动上百只轮子,就像整个宇宙围绕着太阳旋转一样。如果说月亮、地球、土星、木星、金星都有权利和太阳成为一个中心,那简直是胡说八道,这种说法只是一种混乱。 于是,杰拉德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他认为整个民主平等的问题,只是一种愚昧的胡思乱想,对他来说重要的是社会生产这架机器。让机器工作得更完美吧,生产足够的产品,给每个人分得合理的一份多少根据他作用的大小与重要性的大小而定。 杰拉德就是这样开始去工作,赋予大工业以秩序。他立即看透了自己的企业,意识到了他应该做什么。他要与物质世界斗争,与土地和煤矿斗。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地下无生命的物质属从于他的意志。必须有结构严密、十分完美的工具,才能和物质进行这样的一场战斗,这是一种能够极为准确和谐地运行的一种机构,能代表一个人的头脑。现在,要建立起这个机构随之产生的无情的原则了,他的心中涌起一阵近似宗教的喜悦!他要在他自己的意志和他要降服的物质世界之间建立起某种完美的、不变的、神一般的媒介。他要在这两极之间建立起什么来表达他的意志,那是权力的化身,某种伟大而完美的机器,一种制度,某种纯粹秩序的运动,纯粹的机械重复,重复而无穷,因此既是永久的也是无穷的。纯粹完美的机器原理是将所有一切协调成一个复杂的、周而复始的运动,像轮子旋转的重复运动。而他也从其中发现了他自己的永恒和无限,不过,这是一种生产性的旋转,就像宇宙的旋转被称为生产性的旋转一样,这种生产性的重复通过永恒达到无限。而杰拉德则是机器的上帝,人整个的生产意志就是上帝的头脑。 他现在有了自己毕生的工作了,这就是在世界上推行一种完美的制度,从而让人的意志顺利地得到实现,永远不受挫折。这一切要从煤矿开始。复杂纷呈的工具需要高超的协调,人、动物、金属及动力工具,将各种小小的整体调动起来构成一个巨大完整的大整体。这时,一切都会趋于完美,这样就会完全实现了自己最高的意愿,也就完全实施了自己的意愿。难道人类不正是神奇地通过这个和无生命的物质进行比较而显示出自己的特征吗? 矿工们被彻底击败了。当他们仍苦苦寻求着人的神圣平等时,杰拉德已经走到了他们的前面,他从实际上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而且还凭着自己的能力开始实现整个人类的意志。 杰拉德一上任,旧的体系就发生了毁灭性震动。他一生中都受着愤怒、毁灭性的魔鬼的折磨,这魔鬼有时把他折磨得发疯。他这种情绪像病毒一样在企业中流行,并且时常残酷地暴发出来。他十分严格而无情去检查每一个细节,那里没有任何能够隐瞒的秘密,他逐一检查每一项旧的规定,过问每一个白发的老管理员、老职员和那些行动不便、领取养老金的人,然后他像驱散垃圾一样把他们赶出去。在他看来,他们简直让整个企业成了一个住满伤病员的医院。对这些人他一点感情也没有。他安排了他认为必要的抚养金,然后寻找一些能干的人来代替老职工,让这些老职工退休了事。 我收到了一封发自莱瑟林顿的求告信,真是很让人难过。他父亲半嗔怪半恳求地说,你不认为应该让这位可怜的老伙计再留用些时候吗?我总觉得他干得不错。 爸爸,我找到了一个替换他的人。他不工作了反倒会更幸福的,请相信我好了。你不觉得给他的补助金已经足够了对吗? 他要的不是这钱,可怜的人。他深感自己是被淘汰的。他在矿上干了二十多年了呀。 我可不想让他那么做,他几乎什么都不懂。 父亲叹了一口气,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相信,如果这些人继续往下干的话,那整个大矿井都得进行大型的检修,可是如果封闭矿井,从长远的观点看对谁都没好处,情况只能更糟。因此他对他忠诚的老部下的呼唤没有答覆,他只有重复着杰拉德的说法。 就这样,父亲慢慢地从人们眼中消失了。对他来说生活的整个架子已经破碎了。他只能把自己的处世准则深深埋在心里,闭口不语,那优美的信仰的蜡烛再也照不亮这个世界,但却仍然能够在他灵魂的深处美妙而明亮地燃烧,在他寂静的蛰居生活中闪光。 杰拉德急迫地在企业中推行改革了,他要提倡并要求节约,以便有可能实现他所必须引入的大变革。 这些送给寡妇的煤是怎么回事?他问。 每季度我们都给矿上的寡妇送一车煤。 那她们必须付钱。煤矿可不是人们想像的那样是救济院。 寡妇,这种陈腐的人道主义色彩用语让他一想起来就厌恶,几乎令人反感。她们干吗不像印度的妇女一样陪死去的丈夫一起在柴堆上自焚?无论如何,她们必须付煤钱。 在各方面他都压缩开支,有些方面甚至是鲜为人注意的小节:矿工们要付运煤的车费;要付工具的磨损费;要付矿灯的保养费等。这些各式各样的费用加在一起每周可达一先令呢。这点小钱矿工们倒不是舍不得出,但他们感到很恼火。可是这却给企业省了数百镑的开支。 杰拉德渐渐掌握了一切,然后开始了他的重大改革。每个部门都配备了有经验的工程师。一座巨大的发电厂建了起来,既可以提供照明用电,也可以为地下运煤和动力提供能量。井下的工作方式也彻底改观了,工头制废除了。一切都按照最准确、精细的科学方法运行,每个部门都被受过教育的有技术的人所控制着,矿工们被沦为单纯的机器和工具。他们不得不干得更艰苦,比以前苦多了,矿井里的活儿很可怕,这种十分机械化的劳动,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疯狂的劳动。 但是,他们最终都认命了。他们的生活中没了欢乐,随着人愈来愈被机器化,希望破灭了。可他们还是接受了新的环境,甚至他们从中还得到了更大的满足。起初他们仇恨杰拉德‧克瑞奇,他们发誓要采取措施,要杀了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对一切都认命了,也知足了。杰拉德是他们的高级牧师,他代表了他们真正的信仰。他的父亲已经被人忘记了。现在有了新的世界,新的秩序它严格,可怕,非人,但其破坏性是令人满意的。矿工们极乐意归属于这伟大绝妙的机器,尽管这机器正在毁灭他们。他们需要的正是这个。这是人所生产出的最高级、最绝妙、最超人的东西,它超越感觉和理智,真有些像上帝,他们属于这样一种巨大的超人的体系,而他们也为此而高兴。他们的心死了,可他们的灵魂却得到了满足。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否则杰拉德就永远做不成要做的事。他比他们先行了一步,给予了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让他们加入到这个巨大完善的体系中来。这个体系使生命完全跟从于精确的要求。这也是一种自由,是他们真的想得到的自由。 杰拉德对此感到满意。他知道了矿工们都恨他,可他对他们已经不存在什么怨恨了。晚上他们潮水般地从他身边走过,他们沉重的靴子疲惫地踢踢蹋蹋敲打着便道,他们的肩膀有点倾斜,他们不理睬他,不跟他打招呼,只是像毫无感情色彩的黑灰色潮流从他身边涌过。对他来说,他们除了具有工具的作用以外,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和作用。对他们来说,他只是个高超的控制机,除此之外再没什么重要的。他们作为矿工存在着,而他则作为矿主存在着。他尊重他们的地位。但是作为人,他们的存在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然现象。这些矿工们也都默默地承受了这个事实。杰拉德也承认了这一点。 他成功了,他使企业更新了面貌,变得异常单纯。煤产量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的纪录,他的绝妙、精细的制度实行得很完美。他手下有一批真正聪明的工程师,矿业和电业方面的都有,雇这些人的开支并不很大。一位受到高等教育的人不过比一位矿工多挣一点点工资。他的那些管理人员都是十分难得的人才,但他们的工资并不比当年父亲手下那批由矿工提拔上来的老笨蛋们高。他的公司总管一年的酬金是一千二百镑,可他至少为企业节约了五千英镑。这个体制现在太完备了,好像都不需要杰拉德这个人了。 这个体制是那么完美了,不免有时令杰拉德产生一种奇怪的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一连几年都沉迷地忙东忙西,他几乎成了一个神,成了一个又纯洁又高尚的人物。 他现在是胜利了终于胜利了。有时,在晚上安静的时候,他独自一人,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会忽然恐惧地弹立起来,不知自己怎么了。于是他走到镜子前,久久地凝视自己的脸和眼睛,想从中寻求答案。他害怕了,感到了致命的恐惧,可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看自己的面孔,它仍是那样周正,脸色是健康的,依然如故,可总有那么点不真实,这是一幅面具。他居然不敢去碰它,真的担心它是个假面具。他的眼睛仍旧那么蓝,目光仍旧那么锐利、坚定。但是他却怀疑它们是两个可能相信的蓝色气泡,一下子就会破裂,什么都不留下。他可以看到眼中的黑暗,似乎那眼眶中只有黑色的泡沫。他怕,怕有那么一天他会垮掉,只会在黑暗中毫无意义地絮语。 但是,他的意志还起作用,他可以读书看报,并且思考一些问题。他觉得他的感情中心枯竭了。但他仍旧很平静,精打细算,身体也很健康,很洒脱地苦心经营着企业,即便当他微微恐惧地感到他神秘而理性正在危机中崩溃时,他仍然可以十分从容地考虑问题。 这是一场严峻的考验。他明白他已经丧失了平静的心情。他希望能很快找到某个目标,好让自己解脱。只有伯基可以真正消除他的恐惧,伯基是忠诚的典范,能够使他的生活重新充实起来。可是杰拉德不可能总是和伯基待在一起,就像躲避教堂的礼拜仪式一样,他必须逃回到外面真实世界中去生活和工作,外面的世界还是那样存在着,一切照常,依然如故。他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去对付工作的世界和物质的生活,而这项工作变得愈来愈困难了,已经变成了他的沉重负担,他感到他的内部中间似乎早已是空空如也了,而身外的一切却给予着极大的重压。 他曾经在女人身上寻到了最满意的解脱。自从在某位堕落的女人身上初试身手之后,他就会感到一点轻松愉快,把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了。糟糕的是,现在他对女人很难保持长久的兴趣。他对她们压根儿没兴趣了。米纳特或许是个特殊情况,她还有点女人的韵味。即便如此,她也是无足轻重的。从这个意义上讲,女人对他没什么用了。他感到他的精神一定需要有强烈的刺激,才能激起他的肉欲,让他重新振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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