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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肖特兰兹

恋爱中的女人 D.H. 勞倫斯 8478 2023-02-05
布朗文家俩姐妹回到贝尔多弗镇的家中去了。参加婚礼的人们则聚集在位于肖特兰兹的克瑞奇家里。这座宅第宽阔而低矮,一座庄园式的旧式农舍。它坐落在窄小的威利湖上方的坡顶上,那里长长地排了一溜房屋。房舍对面有一片舒缓下斜的草坪,很像是个公园。在窄小的湖面那边,是一座林木葱茏的小山,有几棵参天大树耸立着。山丘遮掩了远处的矿井,却掩不住煤矿里往上冒着的黑烟。不管怎样,景色还是幽静如画,充满田园风味。周围的住宅也别具一格、颇有特色。 此时,房子里挤满了克里奇的家人和参加婚礼的宾客。父亲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了。杰拉德成了主人。他站在简朴的前厅中,态度可亲地招待客人,他也似乎从中得到了乐趣,脸上堆满了笑容,待客非常殷勤。

家中的女仆们被家里三位出嫁了的女儿支使得四处奔走、忙出忙进。人们随时可以听到她们中的某一个用固有的傲慢声音命令着:海伦,你过来一下。玛乔里,我让你到这里来。喂,我说惠特曼太太厅里裙裾擦动的嚓嚓声伴着穿着漂亮的女人们匆匆而过,孩子们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还有一个男仆也来去匆匆地忙着。 与此同时,男人们三五成群地站着,边聊天边抽烟,假装对女人堆里的忙乱和骚动不屑一顾。但他们却没法好好谈话,因为女人们的笑声和无休止的说话声太嘈乱了。他们等待着,焦躁不安,很无聊。但杰拉德看上去好像还是那么有兴致,他只知道他是这个场合的中心人物,是他在支撑着这个场面。 突然,克瑞奇太太不声不响地走进了房间,脸绷得紧紧的,左右环顾。她仍旧戴着帽子,身穿着那件蓝丝绸外套。

有事吗,妈妈?杰拉德问。 没事!没什么!她含糊地回答着,径直走向伯基,他正在和克瑞奇家的一个女婿说话。 你好吗?伯基先生。她声音低沉地说,似乎她根本不把别的客人放在眼里。说着她向他伸出手去。 哦,克瑞奇太太。伯基用他善于应变的声音回答说:在这之前我一直抽不开身到您那儿去。 这儿有一半的人我不认识。她又低声说,她的女婿很不自在地离开了。 您也不喜欢陌生人?伯基笑着说,但我们何必要去注意他们呢,难道就因为他们恰好和您在一个屋子里?我们干吗要管他们在不在呢? 是啊,是啊!克瑞奇太太压低嗓门,有些紧促地说道,他们只是在那儿而已。我并不认识这些人。是孩子们把他们介绍给我:妈妈,这位是某某先生,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某某先生和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同他或他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着抬头看着伯基。这一看把他吓着了,她走来跟他说话,这使他受宠若惊。要知道她可不是把什么人都放在眼里的。他低头看她那张紧绷着的、轮廓分明的脸,但他不敢凝视她那双深沉的蓝色大眼睛。他发现她耳朵漂亮,但不太干净,头发松松散散地耷拉着,她的脖子也并不很干净。尽管如此,他感到她才是他的同类,而不同于在场的其他人。不过他心里想,自己洗脸时可是擦洗得干干净净的,至少耳朵和脖子如此。 想着这些,他露出一丝微笑。但他仍然有些紧张。同这位被人疏远的、冷漠的老妇人聊天时,他感到自己和她一起成了两位叛逆者,成了众人的敌人。他就像一头瞻前顾后的母鹿,留心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其实,不必把那些人当回事。他勉强说道,心里却不太愿意继续下去。

这位母亲突然阴沉而疑惑地盯着他,似乎怀疑他的诚意,什么叫不当回事?她尖刻地问道。 确实有许多人都不足挂齿。他回答,不得已地继续谈下去。他们总是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就当他们不在那儿好了!实事上,他们其实并不存在,他们根本不在那儿。 在他说话时,她一直紧盯着他。 是啊,我们才不愿想像他们的存在呢。她刻薄地说。 没什么好想像的,这就是他们不存在的缘故。 哼,她说,我还不会那么考虑。不管他们是否存在,他们就在那儿,他们存在与否并不取决于我。但是我只知道,要指望我去认识他们,是不可能的,谁都不能因为他碰巧来了,就期望我去认识他。在我眼中,他们跟没有一样。 没错儿,他回答。 是吗?她又问。

正是。他重复道。短暂的沉默。 可是只要他们在那儿,我就感到厌烦。她说,我的女婿们都来了,她有点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劳拉也结婚了,又多了一个女婿。可我至今连谁是约翰谁是詹姆斯都分不清。他们走过来叫我妈妈,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妈妈,你身体好吗?我真想说,从任何意义上讲我都不是你们的妈妈。但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就在那儿。我有我自己的孩子,我还是能分辨出谁是我自己的孩子,哪个是别人的孩子。 是这样的。伯基说。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好像早忘了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忽然不知道讲什么好了。 她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房间。伯基不知道她在找什么、想什么。很显然,她注意到了她的几个儿子。 我的孩子们都在吗?她突然问。

他笑了笑,有些吃惊,可能还有些害怕。 除了杰拉德,其余几个我都不认识。他回答说。 杰拉德,她大声说,他是他们当中最不像话的一个,你大概没想到,对吗? 是的。伯基说。 这位母亲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她大儿子看了半天。 唉。她发出一声令人费解的短叹,带着一股挖苦的味道。这令伯基感到害怕,他似乎不敢去领悟其中的含义。克瑞奇太太好像突然忘了他,走开了。但马上她又折身回来了。 我希望他能有个朋友,她说,他从来就没有朋友。 伯基低头看了看她那蓝色的双眼,他看不透它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近乎粗鲁无礼地轻声自语道。 就在此时,克瑞奇家的一个女儿走了过来。 把帽子摘掉吧,咱们就要坐下用餐了,亲爱的妈妈。她挽起母亲的胳膊,拉着她走了。伯基随后跟他身边的一位男士聊起来。

午宴的铃声响了。男人们抬起头来看看,但都没有移动脚步。屋子里的女人们似乎觉得铃声和她们毫无关系。五分钟过去了,老男仆克罗特焦急地来到门口,求助似地看着杰拉德。杰拉德从书架上顺手拿起一个大螺号,旁若无人地大声吹了起来。刺耳的尖响震慑人心。这一招儿可真灵,这种声音似乎有很大的魔力,大家都像听到信号似的动作起来,一下子拥向了餐厅。 杰拉德等了一会儿,想让他的妹妹来做女主人,他知道母亲对此是不屑一顾的。但他的妹妹却只顾自己挤到了座位上。因此,这位年轻人只好自个儿指挥着客人们入席了。 开始上餐前小吃了,饭厅里安静了下来。这时,响起了一个十三四岁长发披肩的小姑娘从容镇静的声音: 杰拉德,你吹那该死的螺号招呼客人,可把父亲给忘了。

是吗?他回答,然后冲大家说,父亲躺下休息了,他身体有点不舒服。 他到底怎么了?一个已婚的女儿问道,她的眼睛却在盯着那块高耸在桌子中央,插满假花的结婚大蛋糕。 他没什么,就是有些累了。温妮弗莱德刚才那个长发披肩的小姑娘说道。 酒杯里斟满了酒,大家都兴致勃勃地交谈起来。在桌子的最远端,头发鬈曲松散的母亲坐在那里,伯基坐在她旁边,她不时地俯身向前,用尖利的目光盯住某个人的脸,不时低声问伯基: 那个年青人是谁? 我不知道。伯基慎重地回答。 我以前见过他吗?她问。 我想没有。我也没见过。他回答说。然后她满意了。她疲倦地闭上眼睛,脸上流露出安详的神情,就像一个憩息中的皇后。随后她醒过来了,脸上泛着笑容,一时间就像是一个愉快的女主人。她很优雅地屈身,好似对每个人都表示欢迎。可是阴影突然又回到了她的脸上,那是一种阴郁、鹰一样的表情,她好像一头陷入了困境中的野兽,眉毛下露出凶光,斜视着人们,似乎对他们仇恨之极。

妈妈,黛安娜,一个比温妮弗莱德稍微年长的漂亮姑娘对她说,我可以喝点酒,是吗? 是的,你可以喝。母亲木然地回答说,她对这种事并不介意。 于是,黛安娜就示意仆人给她斟酒。 杰拉德不许阻止我喝酒。她平静对在坐的人们说。 好吧,黛。哥哥和蔼地说。黛安娜喝着酒,挑战般地扫了哥哥一眼。 这家人之间都是无拘无束,有着一种奇怪的自由。这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对权威的反抗。而杰拉德之所以在家中有点支配权,并不是因为他又怎样特殊的地位,而是凭着个人的感召力。他说话的语气很特别,既亲切又威严,能把比他小的弟妹们震住。 此时,赫曼尼正在和新郎讨论著民族问题。 不,她说,我认为提倡爱国是一种错误,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就像一家生意人和另一家进行竞争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呢?杰拉德接过话,他很热衷和别人争论。你怎么能把种族和商业团体相提并论呢?而且,民族和种族相关,我认为,民族的意思就是种族。 一阵缄默。杰拉德和赫曼尼之间总有一种奇怪又不失礼节的敌意。 你认为种族和民族相同吗?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面带木然和踌躇。 伯基感觉她是在等着他发表意见,于是他恭顺地开口道: 我认为杰拉德说得对,种族是民族的重要成分,至少在欧洲是这样。 赫曼尼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要让这条论断冷却一下。随后,她又盛气凌人地说道: 是的,就算是这样,那么呼吁爱国主义难道是人们本能的一种要求吗?确切地说,它其实就是一种想占有财产的本能要求。这就是一种商业的本能要求。这不就是我们所说的民族主义的含义吗? 也许吧。伯基说,他感到这场争论不合时宜。 可杰拉德却斗志昂扬。 一个种族可能有着商业性的一面,他说,事实上,它必然要有商业性。它就像一个大家庭,你必须要准备粮食。而要获得粮食,你就必须和别的家庭、别的国家进行竞争。我不知道人们不这么做会有什么其他法子。 赫曼尼又不说话了,露出一副霸道、冷漠的神态。随后她说:不,我认为挑起敌对和竞争精神是不对的,这会造成仇恨并与日俱增。 可是总不能彻底消除竞争精神吧。杰拉德说,这是刺激生产和进步所必不可少的。 不,赫曼尼悠然地说,我认为人们可以废除它。 我必须说,伯基发话了,我也讨厌竞争精神。赫曼尼正在吃一片面包,听伯基这样说,她忙把面包从牙齿间拿出来,动作缓慢而可笑。她转向伯基: 你的确讨厌它,的确。她亲切而感激地说道。 是讨厌。他重申。 是的。她放心又满意地自语道。 但是,杰拉德坚持道,你不会允许一个人夺走他邻居所赖以生存的东西,那么为什么又愿意让一个国家抢走另一个国家的生计呢? 赫曼尼嘴里咕咕哝哝了好一阵子,然后才满不在乎地说: 但这并不是一个财产问题,对吧,这不是一个商品的问题吧? 杰拉德对她的说法感到非常气愤,因为她在暗示他的说法是粗俗的实利主义。 当然是,或多或少都是这样!他反驳说,如果我从一个人头上抢走他的帽子,那么这顶帽子就成了他的自由的象征。当他同我争夺帽子,那么他就是为了他的自由而拼搏。 赫曼尼有点不知所措了。 是的,她恼羞成怒,但是用假想的例子来争论并不能真正地说明问题。并不会有人来把我头上的帽子抢走,是吧? 那是因为法律阻止了他。杰拉德说。 不只是法律。伯基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会想要我的帽子。 那只是想法上的问题。杰拉德说。 也许只是帽子的问题。新郎笑着说。 如果他真想要我这样一个帽子。伯基说,那么,这就需要我来作出就决定了,我要考虑怎么做对我的损失更大,争夺帽子还是做一个自由自在、淡然处之的人。如果我为了帽子被迫做出搏斗,那么我就失去了自由。重要的是哪一个对我更有价值。 是的,赫曼尼奇怪地望着伯基说,对。 可是,你会让别人从你的头上摘下帽子吗?新娘问赫曼尼。 这个身高体直的女人缓慢地把脸转了过去,好像这位新发言者的问题根本无关痛痒。 不会,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回答,似乎还藏有暗笑,不,我不会让任何人从头上把帽子摘掉。 你怎么阻止他们呢?杰拉德问。 我不太清楚,赫曼尼慢慢地回答说,也许我会杀了他。 在她的口气中夹着一种奇怪的窃笑,透出一股凶狠而又令人信服的幽默。 当然,杰拉德说,我理解伯基的观点,这是个关于帽子和心情平静哪个重要的问题。 是身体的平安。伯基纠正说。 好吧,随你便。杰拉德回答说,但是对于一个国家,在此事上你怎么做出选择呢? 上帝保佑我不会遇到这种事!伯基笑道。 是的,但假设你真的面临这个问题呢?杰拉德坚持说。 都一样的。如果国家的头顶上带着的是顶五先令硬币的旧帽子,那就让那个窃帽贼拿去好了。 可是一个国家或一个种族的王冠能是一顶帽子吗?杰拉德依然坚持说。 我想肯定是。伯基说。 我可不敢肯定。杰拉德说。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鲁伯特。赫曼尼说。 好吧。伯基说。 我十分赞同国家的这顶旧帽子。杰拉德大笑道。 你戴上它就像傻瓜一样。他的那个仅有十几岁的妹妹黛安娜冒失地说。 哎呀,我们尽谈了些旧帽子的事。劳拉‧克瑞奇喊道,现在别说了,杰拉德。我们就要祝酒了,我们来祝酒了。举杯,举杯,来,来,祝词吧! 伯基盯着他的杯子斟满了香槟,一面还考虑着种族和国家的问题。杯中的泡沫慢慢溶去,斟酒的人退开了。看着这新鲜的酒,伯基突然觉得一阵干渴,于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他察觉到了,感到有点不安。 我是故意这样做的,还是出于无意呢?他自问着。于是他含糊地认定,他是无意中的故意这么做的,他转身瞥了一眼身边那个仆人,那仆人走起路来无声无息,一脸不满和冷漠。伯基觉得自己厌恶干杯、厌恶仆人,厌恶聚会,乃至所有的人。待他起身祝酒时,不知为什么他竟感到有些恶心。 午餐终于结束,几个男人散步来到了花园。这儿有一片草坪和几块花坛。花园边上是一排栅栏,将这一小块土地隔绝开来。这里景色迷人,一条林荫公路沿着山下的一潭浅湖蜿蜒而至。在明媚的春光里,湖面荡起微波。湖对面的树林里泛着淡紫色的光,充满了勃勃生机。一群可爱的泽西乳牛来到栅栏旁,柔软的鼻嘴上长满绒毛,向人们喷着粗气,好像是想要得到一块干面包。 伯基斜靠在栅栏上,一头母牛正往他手上呼气,热烘烘的。 多漂亮的奶牛,太漂亮了。马歇尔,家里的一个女婿说道,它们可以提供你最好的牛奶。 是啊。伯基说。 哦,我的美人儿,哦,我的美人儿。马歇尔用一种古怪的假声叫着。这声调差点让伯基捧腹大笑。 谁赢了那场赛跑,卢伯顿。伯基大声地问新郎,想掩饰一下自己的笑。 新郎从嘴上拿下了雪茄烟。 赛跑?他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并不想谈论刚才在教堂前的那场追逐。我们同时到的,虽然她的手先触到门,可我抓住了她的肩膀。 什么比赛?杰拉德问。 伯基就把新郎新娘赛跑的事告诉了他。 哦,杰拉德不以为然地表示知道了,然后问:那你们怎么迟到了? 卢伯顿总是在讲灵魂不朽的事,后来他找不到他的钮扣钩子了。 哦,天哪!马歇尔大叫道,在结婚那天谈灵魂的不朽!难道你脑子中就没有别的东西可想了吗? 那又有什么不好?新郎问。这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海军军官敏感地红了脸。 听起来好像是你要去赴刑场,而不是结婚。噢,灵魂不朽!这位女婿想表示幽默地强调说。 但他的话如石沉大海,他觉得淡然寡趣。 那你会得出什么结论?杰拉德一听到这个玄奥的话题,马上就竖起了耳朵,又准备开始一场讨论。 今天你并不需要灵魂,小伙子。马歇尔说,它会挡你的路的。 天!马歇尔,你找别人说去吧。杰拉德忽然不耐烦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这就走。马歇尔怒气冲冲地说,该死的灵魂,我都谈腻了。 他忿忿地离开了,杰拉德也生气地瞪着他,直到那健壮的背影离去了,他的目光才渐渐变得和缓亲切了起来。 噢,卢伯顿。杰拉德忽然转向新郎说,劳拉是不会像复蒂那样把这么个傻女媳招进我们家来的。 这你就放心吧。伯基哈哈大笑。 我才不在乎呢。新郎也笑道。 那这场赛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引起的?杰拉德问。 我们迟到了,马车开到时,劳拉正好站在教堂的台阶顶上。她看见卢伯顿快步奔向她,便跑起来了。可为什么你看起来不高兴呢?这有伤你家的尊严吗? 是的,是这样。做事总该有个分寸才是,要是不能做到有分寸,那就别做这件事。杰拉德说。 真棒的格言。伯基说。 你不同意?杰拉德问。 非常同意。伯基说,只不过当你满嘴格言的时候,我会感到很别扭。 见你的鬼去吧,鲁伯特,你是希望所有的格言都被你自己垄断起来。杰拉德说。 不,我不喜欢格言,这是你让它们挡住我的路了。 杰拉德对这种幽默付之一笑,接着他扬了扬眉毛,表示不同意。 你不相信应该有行为准则吗?他又苛刻地向伯基提出挑战。 准则?不,我讨厌所有的准则。当然,对普通人来讲,准则是必须的。不过任何一个稍稍出众的人物,他就该我行我素,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这个我行我素是什么意思?杰拉德问,是一句格言还是一种陈词滥调? 我指的是做你想做的事。我觉得劳拉跑向教堂大门就是绝好的例子,妙极了。世界上最难的事就是完全凭自己的本能冲动去做事,这样才能体现出绅士风度。前提是你得有能力这么做。 你会指望我认真对待你的话吗?杰拉德说。 不,杰拉德,我所指望听取这番话的人很少,但你却是其中一员。 那么,无论如何,我恐怕是要辜负你的指望了。你不是认为人们想怎么做就应该怎么做吗? 我一直这样看。但我希望他们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这样他们才能真正的我行我素,但是,人们偏偏都喜欢人云亦云、做大家都做的事情。 但是我,杰拉德严肃地说,不喜欢你所指的那种我行我素,如果生活在凭本能冲动行事的人群当中,不出五分钟,这些人就会互相割断对方的喉咙。 那只说明你喜欢去割别人的喉咙。伯基说。 这是什么意思?杰拉德恼火了。 没有人,伯基说,会去割别人的喉咙。除非你想这么做,或者另一人想被人割断咽喉。这是真理。谋杀需要两个人:凶手和被害者。一个被害者就是一个可杀之人,可杀之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一种渴望被人杀掉的感觉。 你有时候简直是一派胡言。杰拉德对伯基说,事实是,我们谁都不愿意被人割断了喉咙,而大部分人却喜欢操刀行割 杰拉德,这是一种很恶劣的看法。伯基说,难怪你会害怕你自己,害怕自己的不幸。 我怎么会害怕自己呢?杰拉德说,我也并不认为我有不幸。 毫无疑问,你心里似乎潜伏着一种欲望,想让人把你的胸膛剖开,于是你就想像别人的袖子里藏着刀子。伯基说。 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杰拉德问。 从你身上看出的。伯基说。 两个人沉默了。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敌意有些近似于爱慕。他俩之间总是这样,交谈总是让他俩产生一种可怕的亲密关系,既不是恨也不是爱,或者兼而有之。相互告别的时候,他们的表情显得很冷淡,好像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可他们燃烧着的心相互映照着,一齐燃烧着。但他们却都不愿承认。他们试着将两人的关系停留在一种泛泛之交的友谊上,不想把双方的关系搞得矫揉造作、毫无男人气概。他们也根本不相信男人之间会产生深厚的友情,因此,他们的友谊也受到了抑制,得不到任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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