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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对比

都柏林人 詹姆斯.喬伊斯 7612 2023-02-05
铃声大作,派克小姐走过去拿起通话器,一个带有北爱尔兰腔调的刺耳声音,愤怒地大叫: 叫华林顿来见我! 派克小姐走回到打字机旁,对一位正在桌上写字的人说: 艾伦先生请你上楼去见他。 那个人压低声音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把椅子向后推开,站了起来。他站直后,身材颇为高大魁武。一张哭脸,金黄色的眉毛和胡子,但皮肤暗黑且透着酒气:两眼微凸,眼白部分混浊不清。他掀开柜台板子,走过客户身旁,带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座位。 他步履沉重地爬到楼梯间的第二个平台上。那里的门口挂了一块黄铜牌子,上面刻着艾伦先生几个字。他又喘气又恼火,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敲门。一个尖锐的声音回道: 进来! 那个人走进艾伦先生的办公室。艾伦先生,个子矮小,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见那个人走进来,便把头从一堆文件中抬起来。那颗粉红色的秃头,就像摆在文件堆上的一颗大鸡蛋。艾伦先生一秒钟都没浪费便开口说:

华林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毛病为什么这么多?我问你,包尔利和柯温的合同抄好了没有?我交代过你,必须在四点钟以前完成。 但是薛利先生说,先生 薛利先生说,先生。你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说薛利先生说,先生。你总是有借口,老爱推卸责任。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以前要是这份合同还没誊好的话,我就告到柯拉斯比先生那里。你听清楚了吗? 是的,先生。 你听清楚了吗?呃!还有一件小事。跟你讲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听清楚,我再说最后一次:你有半小时吃中饭,不是一小时半。你中餐吃几道菜?我很想知道。现在,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先生。 艾伦先生把头再栽回到文件堆中去。那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颗掌管柯拉斯比和艾伦公司的光头,估量着它可能脆弱易碎。一阵怒火掐住他的喉头,在燃烧了好一阵子后,只留下一股强烈的干渴感觉。那个人知道这种感觉,他今晚必须好好喝一杯才行。月中了,如果他能够及时把这份文件抄好的话,艾伦先生也许会下张同意预支的条子给管钱的出纳先生。他静静站着,两眼盯着文件堆上的那个光头看。突然,艾伦先生打翻所有文件,焦急地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他惊觉眼前站着一个人,便猛然抬起头来,说道:

哦!你要在这里站一整天吗?我说啊,华林顿,你真的很优闲喔! 我在等着看还有什么事 好了,你不用等了。下楼去做你的事。 那个人脚步沉重地走向门边。当他跨出门后,又听到艾伦先生在他背后大声喊道,如果那份合同今天傍晚以前没誊好的话,就要去向柯拉斯比先生告状。 他回到楼下的办公桌,数一数还有几张纸尚未誊写好。他拿起笔来,沾了沾墨水,但是无精打采地盯着他先前抄写的最后几个字:在任何情况下,伯纳.包尔利均不夜幕逐渐降临,几分钟后,街灯即将点亮:那他就可以开始抄写了。现在他觉得必须舒缓喉头里口渴的感觉一下。他站了起来,一如往常把柜台的横板掀开,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他走出去的时候,科长满脸疑惑盯着他看。

薛利先生,没关系,那个人说道,并且用手指头比画着他要去的方向与目的地。 科长朝衣帽架瞄了一眼,看它挂满了衣帽,也就没说什么话。那个人一走到楼梯间的平台,便从口袋里摸出一顶花格子的牧羊人帽,戴在头上,并快步走下摇摇晃晃的楼梯。从靠街边的门口出去,他蹑手蹑脚地沿着街边朝街角走去,忽地一个箭步转进一家店门口。终于安然到了昏暗而温暖的奥尼尔酒馆。他满脸都是汗,一张热呼呼的大脸,红得像暗红色的葡萄酒或一块深色的肉,凑近酒馆的小窗口,叫道: 嘿!佩特!帮个忙,给我一杯黑啤酒。 酒保递给他一杯普通的黑啤酒。那人举杯一口饮尽,并要了一颗香菜子【注】。他把一分钱放在吧台上,然后就像他偷偷摸进来一样,悄悄地离开酒馆,叫酒保在黑暗中摸索取钱。

【注】它的香气可以用来掩盖酒精的味道。 黑暗伴随着浓雾,逐渐笼罩二月的黄昏。优斯塔司街上的路灯也亮了起来。那人走过一幢又一幢的房子回到办公室的门口,心里计算着能不能及时完成抄写的工作。上楼梯时,一股温湿浓烈的香气,冲着他的鼻子袭来:显然,他去奥尼尔酒馆时,戴拉克尔小姐刚好来办公室。他把帽子塞回口袋,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再走进办公室。 艾伦先生在找你,科长严厉地说。你跑到那里去了? 那人朝站在柜台前的两位顾客看了一眼,仿佛在说,他们在场,叫他难于据实回答。因为这两位顾客都是男性,科长就讪笑着说: 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他说。但是一天五次也未免太。好啦!你最好眼睛放亮一点,赶快找出戴拉克尔小姐案子的信件副本给艾伦先生。

当众受到这样的质问,加上快步跑上楼,和刚刚匆匆喝下的酒精一并作祟之故,一时之际,他感到脑门昏胀。当他坐到桌前准备文件时,顿觉要在五点半前抄完这份合约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务。湿寒的暗夜已经降临,他急着要到酒馆里去,在煤油灯下与酒杯交错里,和酒友们喝个痛快。他找到戴拉克尔小姐的合同,走出办公室。但愿艾伦先生不会发现合同里少了最近的两封信。 那股温湿浓烈的香水味一路飘到艾伦先生的办公室。戴拉克尔小姐是位看起来像犹太人的中年女子。据说艾伦先生对她的人或她的钱有着浓厚的兴趣。她常来他的办公室,而且一待就好一阵子。浑身香气,她正坐在他的办公桌旁,抚弄着伞柄,微微点头时,帽子上的那根黑色大羽毛,便不停地颤动。艾伦先生把椅子转过来面对她,潇洒地把右腿横搁在左膝上。那个人把文件放在桌上,并且恭敬地行一个礼,但是艾伦先生和戴拉克尔小姐却没把他的鞠躬瞧在眼里。艾伦先生用手指头轻轻弹了一下文件,然后拿起来向他挥了挥,仿佛在说:好啦!你可以走了。

那个人走回楼下的办公室,坐在自己的桌前。凝视着尚未写完的那个句子:在任何情况下,伯纳.包尔利均不心里想着,真奇怪为什么最后三个字的开头字母都相同。科长开始催促派克小姐,说她打字太慢,恐来不及将信件送邮。那个人倾听一会儿打字机的机械碰撞声音,才重拾抄写工作。但是他的脑袋一片模糊,心思早已飞到喧闹的酒馆里去了。今晚是喝烈酒之夜。他费力地抄写着,但是五点正钟声响起时,他还有十四页没抄好。他妈的!来不及抄完了。他想要诅咒人,想要用拳头狠狠地把什么东西重槌一下。盛怒之余,他把伯纳.包尔利写成伯纳.伯纳,因此必须把这页重抄一遍。 他觉得自己力大无穷,只手就可以把整间办公室都捣毁。他的身体渴望有所行动,他想冲出去,痛快喝个烂醉。他一生所受到的羞辱委屈,都令他怒火中烧。他可以私底下先向出纳预支薪水吗?不可能,他是个混蛋,烂透了:他不会让我预支的他知道到哪里去找他的朋友:李奥纳德、欧哈兰和诺西.弗林。他的情绪激动,已经到了随时要爆发的地步。

他茫茫出神,等到名字被叫了两次之后,才回神答话。艾伦先生和戴拉克尔小姐此刻正站在柜台边,所有的员工都转过头来,等着看即将发生的事。那个人离开椅子站了起来。艾伦先生劈头一阵怒骂,说少了两封信。那个人说他不知道,因为他已经一字不漏地抄好了。艾伦先生的怒骂声依然不断:这些话又辣又毒,那个人几乎隐忍不住,恨不得要用拳头对准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头上,给予重重一击。 我完全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两封信,他笨笨地说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艾伦先生说。他先把眼光朝身旁的女士瞧一下以取得她的赞同,然后继续加了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瓜?你是不是把我看作是白痴? 那个人先看了一下那位女士的面孔,然后把目光转到那个蛋头上,再把目光转回来;然后,在他有所警觉之前,一句俏皮话,已经脱口而出:

先生,他说,我认为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吧! 所有的员工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每个人都愣住了(说这句俏皮话的人也和其他的旁观者同样吓呆了);此时矮胖但和蔼的戴拉克尔小姐,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艾伦先生的脸则涨红得像一朵野玫瑰,他的嘴巴因过于激动而不住地抽搐。他的拳头在那个人的面前不断地晃动,就像一只电动的摇杆: 你这个野蛮的无赖!你这个野蛮的无赖!我要立刻处置你!你等着瞧吧!你必须为你的无礼向我道歉,不然你就立刻卷铺盖走路!我告诉你,你要不就是丢掉工作,要不就是向我道歉! 他站在办公室对面的走道上,等着看出纳先生会不会单独走出来。员工们陆续走了出来,终于看到出纳先生和科长一起走出来。当他和科长在一起的时候,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那个人觉得自己的处境糟透了。他因着自己的鲁莽被迫必须低声下气向艾伦先生道歉。他在办公室将像在蜂窝一样难捱。他记得艾伦先生如何把皮克先生逼出办公室,以便为自己的姪儿安插位子。他满腔怒火,口干舌燥,想找人出气;他对自己生气,也对所有的人生气。艾伦先生不会给他一刻安宁的;他的日子将像炼狱一般。这一次,他真的把自己搞成一个大傻瓜。难道他不能不要语带讽刺的讲话吗?他和艾伦先生一向合不来。有回艾伦先生偷听到,他模仿自己的北爱尔兰腔,逗得希金斯先生和派克小姐大笑不已,从此以后艾伦先生便怀恨在心。他也许可以试着向希金斯先生借钱,但是希金斯先生本来就身无分文。一个人背负着两个家庭,当然不可能。

他觉得自己庞大的身体,渴望着要去酒馆寻找慰藉。夜雾寒凉,他想也许可以在欧尼尔酒馆向派特借到钱。但他顶多只能从他那儿借到五便士,这点钱能做什么呢?他必须从别的地方弄些钱来:他已经花掉了最后的一便士买了黑啤酒,再晚一点恐怕就没地方弄到钱了。他用手指头玩弄着表链,突然间,想到在旗舰街上的泰瑞.凯利当铺。有了!他怎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呢? 他快步走过天波霸闹区的窄巷,一面对自己喃喃说道,他们都去死吧!我现在要好好享受这个夜晚了!泰瑞.凯利当铺的店员说,一个皇冠【注:等于五先令。 】,但是他坚持要当六先令;后来他真的拿到了六先令。他兴高采烈地走出当铺,用拇指与其他手指头把钱币叠成一个小小的圆柱体。卫斯摩兰街头上,挤满了刚下班的男男女女,一些衣衫褴褛的穷孩子,四处钻动,叫卖晚报。他穿过人群,带着骄傲的满足感,观看着这一番街景,还趾高气昂地盯着上班女郎看。他的脑袋里回荡着火车的轰隆声,和街头电车的咻咻声,他的鼻子已经闻到水果酒四溢的香气。他一面走着,一面揣忖着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告诉那些哥儿们事情发生的经过:

因此,我就瞪着他冷冷地,你知道吧,同时也朝她看了看,然后再回头朝他看一眼慢慢地,你知道吧。我说,我认为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吧! 诺西.弗林坐在戴维.伯恩酒馆里那个他常坐的角落。当他听完华林顿的故事后,他请华林顿喝半杯酒,说这故事和他所听过的其他故事,一样精采。华林顿回请他喝一杯。过了一会儿,欧哈兰和派帝.李奥纳德走了进来,他把故事又说了一遍给他们听。欧哈兰请大家喝一轮温热的威士忌,并把他在佛尼斯街上的卡蓝公司工作时,顶撞他上司的故事说给大家听;但是他顶撞的言词,比较像田园诗中牧童随兴的对话。他必须承认他辩驳的言词比不上华林顿的高明。听到这些话,华林顿请大伙儿先干杯,然后他要再请一轮。 正当大家在点酒喝时,这时,除了希金斯,还会有谁正好进来!当然他也加入大伙儿喝酒。大伙儿要他把这事件再说一遍。他看到眼前五小杯温热的威士忌,兴奋得全身发烫,于是情绪高昂地开始讲了起来。大家看他模仿艾伦先生在华林顿面前挥动拳头的样子,忍不住笑得人仰马翻。接着,他又模仿华林顿的语气说:我就是这副德行,你看着办好啦!华林顿以他那双蒙胧的醉眼带着微笑地睨视众人一番,偶尔还用下唇舔吮一下残留在胡须上的酒滴。 这一轮酒喝完后,大伙静了下来。欧哈兰还有钱,其他的两个人看起来口袋空空了;大伙有些怅然地离开酒馆。走到公爵街转角时,希金斯和诺西.弗林拐过左边去,其他的三个人回头又转进城里去。冷冷的街头飘起了细雨,等他们走到港务局时,华林顿建议大家去苏格兰酒馆。酒馆里高朋满座,杯觥交错,人声鼎沸。三人挤过在门口叫卖火柴的小贩群,走进去围坐在柜台的一角。他们轮流说着故事。李奥纳德向他们介绍一位年轻人魏德世,他在蒂弗利剧院表演杂耍,是一位跑江湖的艺人。华林顿请大家喝一杯酒。魏德世说他要一杯爱尔兰威士忌加阿波里那瑞斯【注】。华林顿深谙喝酒之道,就问其他两人要不要来份同样的。但他们却向提姆说要纯的威士忌。他们的谈话越来越热烈。欧哈蓝请大家再喝一杯,华林顿也再请大家一杯。魏德世抗议说,爱尔兰人的好客之情,真叫人受不了!他答应带他们到剧院后台,介绍几个漂亮的小姐给他们认识。欧哈蓝说他和李奥纳德要去,但是华林顿不可以去,因为他是已婚的男人。华林顿那双沉重浑浊的醉眼不以为然地看着他的同伴,脸上明显地表现出他知道他们正在寻他开心。魏德世也自掏腰包意思意思请大家喝一小杯酒,他答应说稍晚一点再到普贝格街上的莫力根酒馆和大家碰头。 【注】这是德国进口的矿泉水,也是英王爱德华七世最喜欢的名牌矿泉水。此处魏德世是模仿英王的架式。 苏格兰酒馆打烊后,他们又去莫力根酒馆。他们进到酒馆后方的大厅里,欧哈蓝替大家点了小杯温热的甜酒。大家都开始觉得有些醺然醉意。华林顿再请大家喝一轮时,魏德世刚好驾到。还好他只点了一杯啤酒,华林顿松了一口气。钱变少了,但还够他们继续喝下去。不久有两位戴宽帽子的女士和一位穿花格子西装的男士走进来,坐定在邻近的桌子。魏德世和他们行礼招呼,并告诉这伙人她们是从蒂弗利剧院来的。华林顿的眼睛不住地飘向其中一位女士。她的外表抢眼。一条孔雀蓝的长巾缠绕在帽子上,并在她的下巴处打了一个蝴蝶结;一双鲜黄色的手套,长及手肘。华林顿钦羡地注视着她那不时优雅摆动的丰盈手臂。片刻过后,她回眸看他一眼,华林顿益发欣赏她那双棕黑色明亮的大眼睛。凝视的眼神中充满蒙胧暧昧,华林顿不禁为之神魂颠倒。她朝他抛了一两个媚眼。当大家要离开的时候,她的身子轻轻碰到他的椅子,噢!对不起!一口伦敦口音。他注视着她离去,心中期望她会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可是他期望落空了。他痛恨自己没钱,更痛恨请大家喝这么多轮的酒,尤其是请魏德世喝威士忌加阿波里那瑞斯矿泉水。天底下他最恨的就是那种喝酒占便宜的人。他怒火攻心,所以也就听不清楚他的朋友们在聊些什么。 派帝.李奥纳德叫他的时候,他才弄清楚他们在谈有关力气大小的事。魏德世正在向同伴们展示他的二头肌,吹嘘炫耀,其他的人就鼓噪要华林顿去维系民族的尊严。华林顿二话不说,卷起袖子,也向他的同伴们展示他的二头肌。大家检视比较两人的手臂,最后大家同意来场腕力比赛以分高下。桌子清理干净后,两人把手肘摆在桌上,手腕互相紧扣着。派帝.李奥纳德宣布:开始!双方奋力试图将对方的手臂压倒在桌上。华林顿一脸严肃,态度坚定。 双方开始较劲。大约三十秒后,魏德世慢慢地把对手压向桌面。华林顿因输给这毛头小子,又羞又怒,原本深酒红色的面孔益发显得黯黑。 你不可以用身体的重量来强压。要遵守比赛规则,他说。 谁不守规则?另一个人说道。 再比一场。三战二胜。 比赛再次开打。华林顿额头的青筋暴现,魏德世原本苍白的脸也变成如芍药般通红。他们的手臂和胳膊因使力而颤抖。一番拉锯之后,魏德世再次缓缓地把华林顿压倒在桌面。观众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喝采。站在桌边的红发酒保,猛向胜利者点头,并以巴结的亲热口吻说: 喔!真是好功夫! 你他妈的知道什么?华林顿转过来向着那个人愤怒地说道,谁要你多嘴? 嘘!嘘!欧哈蓝看到华林顿横眉竖目的表情,赶紧劝道:伙计,买单!再喝一小口,我们就走人。 一位表情严肃的男子站在欧康诺桥边,等着开往山迪芒的电车带他回家。他怒火中烧,想找人报仇;他受到屈辱,忿忿不平;他毫无醉意;口袋里只剩下两便士。他痛恨一切。他在办公室里弄得灰头土脸,典当了手表,花光了所有的钱;可是竟然连茫然一醉都不可得。他又开始觉得口渴起来,他想要回到酒气温热的酒馆。一连两次输给一个小伙子,他已经失去了强人的名誉。他心头一把火闷烧着,当他想起那位戴着大帽子的女士,从他旁边擦身而过,并且说了声对不起时,他的愤怒就激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在薛尔本路下电车。拖着庞大的身躯,他沿着军营围墙,在它的影子下行走。他讨厌回家。他从侧门进去,发现厨房里没人,炉火几乎要熄掉了。便朝着楼上大叫: 爱达!爱达! 他太太个子矮小,脸孔尖削。在她丈夫清醒的时候,她欺压他;等到他喝醉时,她就被他欺压。他们有五个孩子。一个孩子从楼梯上跑下来。 是谁?那个人在黑暗中张望问道。 是我,爸爸。 是哪一个?查理吗? 不是,爸。我是汤姆。 你妈妈到哪里去了? 她上教堂去了。 我就知道她有没有留晚餐给我? 是的,爸。我 把灯点亮。屋子里乌漆嘛黑的,到底在干什么?其他的人都睡了吗? 小男孩在点灯时,那个人重重地跌坐到椅子上去。他开始模仿儿子单调的口音,半对着自己说:上教堂去了,竟然上教堂去了。等到灯一点着,他就用拳头重击桌面,大叫道: 我的晚餐在哪里? 我就去烧饭,爸!小男孩说。 那个人愤怒地跳了起来,指着炉火。 在这火上烧吗?你让火熄掉!以上帝之名,我要好好教训你,看你还敢不敢让火熄掉! 他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抓起放在门后的拐杖。 我要教训你,竟敢把火弄熄了,他一边说道,一边卷起袖子,好让手臂有更多活动的空间。 小男孩哭叫道,啊!爸!他边啜泣边绕着桌子跑,那个人在后面追,一把捉住了他的外套。小男孩惊慌地看着他,一看毫无逃脱的机会,就一把跪了下来。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让火熄了!那人一面说,一面狠狠地用拐杖打在小男孩身上。小畜生,你给我记住! 小男孩的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发出了一连串凄厉的叫声。他紧握双手,高举在空中,带着恐惧颤抖的声音叫道: 啊!爸!他哭叫道,不要打我,爸!我帮你我帮你念万福玛利亚。我帮你念万福玛利亚,爸!如果你不打我的话。我就念万福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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