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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九

霍比诺把他从孤独中拉了出来: 经理先生,我想过也许可以试试 他没有什么可建议的,只是表示他的善意。他多么喜欢寻找解决的方法,也一直在寻找,像思索谜底。然而,他却老是找到希维耶从来不接受的解决办法。你明白吗,霍比诺,在人生中,没有解决的方法,只有进行的力量。创造那种力量后,解决的方法便会随之而来。因此,霍比诺便只在工人团体之间创造一种微小的力量,他扮演的角色,是使螺旋桨免于生锈的角色。 可是对那晚的事件,霍比诺一点办法也没有。对于暴风雨,或是对于幽灵般的工作人员来说,督察员的头衔没有任何力量。那两个工作人员不再为准时奖金而挣扎,而是为逃避唯一的惩罚死亡而挣扎,而那唯一的惩罚却使霍比诺的惩罚权化为乌有。

法比安的妻子叫人通报说她来了。焦虑驱使她赶到秘书室等待希维耶的接见。秘书们偷偷地抬起头来看她,她感到羞愧,向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儿的一切都拒绝她那些继续工作的人(他们好像踏在一个人的身体上),那些公文。在那些公文里,人的生命、人的痛苦只留下一种残滓,化为冷峻的数字。她寻觅着一切原可能代表法比安的东西,可是,在她家里,一切都显示了他的缺席:睡了一半的床,放在桌上的咖啡,一束花她找不到任何象征他在场的标志。一切都抗拒怜悯,友情和回忆。因为在她面前,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所以她听见的唯一声音是一位职员的粗话,那职员要详细的账目表。见鬼,我们送到桑多斯去的发电机的帐目表嘛!她抬起头,带着十分惊讶的表情望了那男人一眼。然后,她望向墙壁,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她的嘴唇有点发抖。

带着一种尴尬的心情,她揣测到她在此显示的是一项敌意的真理,几乎后悔到这儿来了,想隐藏自己,抑制自己,忍住咳嗽,忍住眼泪,唯恐别人太注意她。她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好像是赤身裸体。但是她的真理是那么强有力,那些偷偷地、短暂地望向她的目光一再在她脸上读出她的真理。女人是美丽的,她向男人揭露一个神圣的、幸福的世界。她告诉那些人,当他们行事而并不知道的时候,他们所触及的是多么严肃的事物。在众多目光之下,她闭上了眼睛。她让人们明白他们能破坏多么美好的宁静却不自知。 希维耶接见了她。 她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替她的花束、她的咖啡、她年轻的肌肤作最卑微的辩护。在那白天比黑夜冷的办公室里,她的嘴唇微弱地发抖了。在那不可解释的另一种世界里,她正在揭露她自己的真理。然而,矗立在她心中的,几乎是狂野的爱情(它是那么狂热),在那办公室里却显得自私。她好想离去。

我打扰到你了 希维耶向她说:夫人,妳并没有打扰我。夫人,不幸地,妳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只是等待。 她稍微耸了耸肩,希维耶明白她耸肩的意义:那盏灯有什么用?开了的饭有什么用?送给我的花又有什么用?有一天,一位年轻的母亲曾经向希维耶如此供认:我还不能从我婴儿的死亡中恢复过来。令我难受的是那些小东西;我又看见他的衣服。那种自心底升起的母爱,那种母爱是无用的,就像我怀中的乳汁对这个女人来说,法比安之死到明天才会略微地开始作用,在今后每种徒然的行为中,在每件物品中。希维耶感到一份深深的恻隐之心,但是他不愿说出来。 夫人 那少妇告辞了,带着几乎是谦恭的微笑,因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 希维耶坐下了,有点艰难地。

可是,她帮助我找到了我一直寻觅的东西。 他心不在焉地摸摸北站的通知电文,一面想: 我们不要求变化为永恒,只要求别看见行动和事物突然失去它们的意义。那时,我们就会看见包围着我们的空虚。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电报上: 在我们这一行里,就是电报带来死亡,那些不再有意义的电报。 他瞧了霍比诺一眼。那平凡的男孩现在没有用了,不再有意义了。希维耶几乎是冷酷地向他说: 还要我亲自交待你工作吗? 希维耶猝然推开了那扇朝向秘书室的门,法比安的消失(很显然的)使他难受。由于那些法比安夫人还不知道如何看出的标记,他知道他消失了。在墙上那张表上,报销物资栏里,已经贴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R. B. 903,那是法比安的飞机。因为知道欧洲号邮机将会误点,准备飞机文件的秘书们也漫不经心地工作。机场里守夜的人员现在已经失去目的,他们打电话来请示。生命的功能转慢了,死亡来了!希维耶想。他的创业像一艘在无风海上抛锚的帆船。

他听见霍比诺的声音: 经理先生他们才结婚六个星期。 去工作! 希维耶依然望着秘书们,再望过去就是工人们、技工们、飞行员,那所有曾帮助他创业,带着建筑师般信心的人们。他想起昔日那些小城市,那些城市里的居民听人说及岛,于是为自己造了一条船,为了让那条船载着他们的希望,为了让人能看见他们的希望,他们在海上张开船帆。 而希维耶也会和再度死亡抗争,当他使电报再具有充分的意义,当他使守夜人员再拥有焦虑,当他使飞行人员再握有戏剧性的目标,当生命使那种创业的努力复活,就如风在海上使帆船复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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