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

希维耶接见他： 上回，你和我开了一次玩笑。当时的气象报告很好，而你却中途折回来，你原可以一直往前飞的。你是害怕吗？ 那飞行员没料到这一招，他一句话也不说，搓着手，然后举起头来正视希维耶： 我是害怕。 希维耶打从心底可怜这个既害怕又勇敢的男孩。飞行员道歉： 当时我什么也看不见。当然，也许更远的地方天气好无线电报告说但是座舱里的灯变暗了，我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为了让自己至少看见机翼，我曾想打开位置灯，但我没有看见任何东西。我觉得自己像是在一个大窟窿的底部，不容易再爬上来。那时，马达开始震动起来了 没有。 没有？ 没有。后来我们检查后，马达十分正常。但是，当人害怕的时候，总会觉得马达震动。

谁不会害怕？我的上方全是高山。当我想高飞的时候，却遇见了强烈的气流。你知道，什么也看不见而且有气流我不是上升，而是下降了一百公尺。我看不见螺旋仪，也看不见气压计了。我觉得马达的速度在减低，马达在发热，油的压力在下降。这一切都在黑暗中，像一种病。我会因为又看见一座有灯光的城市而感到快乐。 算了吧！你的想像力太丰富。 然后，飞行员就走了。 希维耶在沙发椅上坐下，把手插在灰白色的头发里。 他是我员工中最勇敢的。那天晚上他完成的飞行很美，我的话只是要他不再害怕 然后，因为他又心软了，便这样说： 恻隐之心只会取悦于人。我不怜悯人，也不表露恻隐之心。可是我却喜欢被人间的友谊和温情所包围，像医生在行医时拥有的友情和温情。但是，我不是服务人群，而是为世界大事服务。为了使人有用，我必须锻炼他们。黄昏的时候，在我办公室里，面对着行程表的时候，我深深地感到那艰难的法则。假如我听其自然，假如我依照自己的意见执行规定，意外反而会发生。奇妙吧，似乎只有我的意志力才能阻止飞行中的飞机损坏，才能阻止飞行中的飞机不因暴风雨而迟到。有时，我对自己的力量感到惊讶。

他又思索了一下： 也许很明显，花匠在草地上永久的挣扎就是这样。土地永远为原始林准备，花匠双手的重量则阻止原始林任意蔓延。 他想到那飞行员： 我使他免于畏惧，而不是攻击他。我是要透过他攻击那种使人在未知面前瘫痪的阻力。假如我顺从他，假如我可怜他，假如我对他的说法认真，他会以为自己真是从神秘之邦回来的。如果人害怕神秘，就必须让神秘不再存在。人必须走到那黑色的井底，再从井底出来，说他们没有遇见什么。那飞行员必须走入黑夜最隐密的深处，连照亮他双手或是机翼的小矿灯也不带，只用双肩把未知推走。 然而，在那种战斗中，一种心照不宣的手足之情把希维耶和他的飞行员们连结在一起。在他们的心灵深处，他们全是同一个座舱里的人员，感到同一种征服的欲望。但是，希维耶此刻也想到他为了征服黑夜而成的其他战斗。

官方人士害怕那黑色的领土，像害怕未有人探险的丛林。他们以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把工作人员掷向暴风雨，掷向雾层，掷向黑色所包藏的、看不见的物体障碍。对军用机来说倒显得是可容忍的历险，因为军人在清朗的夜间离开机场，扔炸弹，又回到原来的机场。可是一般的飞行在夜间却会失败。希维耶曾经如此回答：对我们来说，那是最重要的问题。因为在白天我们比火车和船走得更快，但是夜里却因停止飞行而失去那种速度，停止下来。 希维耶曾经带着烦倦听他们谈清单、保险，尤其是舆论。希维耶反驳说：舆论，我们控制舆论。他想：多么浪费时间！来点什么来点什么高于这一切的东西。活着的推翻一切，为了生活。而且，为了生活创造自己的法律，那是不可恭维的。当时，希维耶不知道如何达成夜间飞行，以及什么时候会达成夜间飞行，但是仍然必须准备，为了获得必然的解决。

在饰以绒布的会议桌面前，他双手支颊，觉得自己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倾听那么多的异议。他觉得那些异议全是徒然的，事先就遭受过生活的批判。他觉得他自己的力量聚积在心中，很有分量。希维耶想：我的推理很有魄力，我会得胜，那是世界大事的自然趋向。当人们向他要求排除危险解决方法的时候，他回答说：经验会把法则整理出来，对经验的认识，先于对法则的认识。 经过漫长一年的奋斗之后，他胜利了。有些人说：这是由于他的信心。另一些说：这是由于他的坚毅，由于他有像熊的能力。但是，根据他自己单纯的看法，那是因为他施压力的时候没有弄错方向。 可是，开始的时候，该多么小心！飞机只在黎明前一小时出发，只在日落后一小时降落。只有在希维耶对自己的经验较具信心的时候，他才敢迫使邮机在深夜飞行。现在，他是孤军奋战，几乎没有人追随他，大家都批评他。

希维耶按了铃，想知道有关飞行中飞机的最后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