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一小时以后，巴达戈尼邮机的无线电通讯员觉得自己正被一只肩膀轻轻地抬起。他向四周望了望：浑浊的云使星光熄灭了。他俯瞰地面，寻觅村子里的灯火，灯火像隐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但是此时却连一只萤火虫也找不到。 一个艰难的夜，他发现了，并觉得怏怏不乐：前进，后退，征服了一些土地，但是必须被迫放弃。他无法了解驾驶员的战术，他预感，接下来他们会撞上深厚的黑夜，像撞在墙上。 此刻，在他们对岸，在紧靠着地平线的地方，他看见一点隐隐约约闪烁的光芒：铁匠铺的光。无线电通讯员碰了一下法比安的肩膀，可是法比安一动也不动。 远处的暴风雨开始骚动，向飞机进攻。金属制的沉重机身轻轻地被举起来了，压在无线电通讯员的身上后，仿佛消失了，溶化了；黑夜里，有几秒钟的时间，他一个人在飘浮。于是，他用双手紧紧抓住钢制的横档。

他发抖了，因为他再也看不见什么，除了座舱里的红灯泡；因为觉得自己陷入了深夜，没有救护，只有一盏小小的矿灯在保护他。他不敢惊动飞行员法比安，询问他作什么决定。他俯身向前，双手紧紧地抓着钢制横档，凝视着飞行员黑色的颈子。 在微弱的灯火中，露出一颗静止的头和一双静止的肩膀。身体变成漆黑的一团，略微倾向左方。脸孔在暴风雨的洗练下，交织着一条条灯光。但是无线电通讯员却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脸孔。为了对抗暴风雨，那张脸孔上有急速变换的表情：努着的嘴、意志力、愤怒。在那张苍白脸孔上的短暂亮光之间，对无线电通讯员来说，法比安所有交替的表情，都是不可理解的。 然而，他却能揣测到，一股力量聚集在那静止的黑色人影上，他喜欢那个人影。那人影虽然把他带向暴风雨，无疑地，却也庇荫着他。那双紧握着驾驶杆的手已经压在暴风雨上，像钳制着一头野兽的颈子；他充满着力量的双肩一直是沉稳的。他在那双肩膀上感到潜存的雄厚力量。

无线电通讯员想：毕竟，飞行员才是负责的人。他在后面，在疾驶中无辜地被拖向一场火灾。而现在，他却品味着面前那人影所表达的物质和沉重，所表达的永恒。 左边，又有一户人家点起了灯火，微弱得像一盏油灯。 为了通知驾驶员，无线电通讯员用手摸摸法比安的肩膀，他看见他慢慢回过头来，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原来的位置。那双肩膀永远是静止的，颈子连在皮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