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页 分类 奇幻小说 苏西的世界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苏西的世界 艾莉絲.希柏德 6539 2023-02-05
隔天早上,卢安娜烤蛋糕烤得香气四溢,香味飘进了楼上雷的房间,雷和露丝在房间里躺了一晚,一夜之间,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们的世界也完全改观。 他们小心地善后,确定没有在修车厂里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收拾完毕之后,他们离开修车厂,沉默地开车回到雷的家。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卢安娜看到两人衣着整齐地窝在一起,显然睡得很熟,她很高兴雷最起码有这个奇怪的朋友。 清晨三点左右,雷忽然惊醒,他坐起来看着露丝修长的四肢、以及刚和他发生亲密关系的美丽胴体,心中忽然充满说不出的感情。他伸手碰碰露丝,一丝月光透过窗户斜洒进房里,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夜晚,我就坐在这扇窗子旁边看着他读书。他顺着月光向下看,刚好看到露丝放在地上的背包。

他蹑手蹑脚地滑下床,尽量不要吵醒身旁的露丝,他悄悄地走到背包旁边,背包里有本露丝的日记,他拿起日记,开始阅读: 羽毛顶端带着一丝空气,羽毛底端沾满了鲜血。我拿起骨头,盼望它们能像碎玻璃一样凝聚光芒但我依然想把它们拼在一起,骨头拼好了,让它们站直,被谋杀的女孩说不定就能活过来。 他跳过这页,继续看下去: 宾州车站的厕所,一个老女人,一直挣扎到洗手槽旁边。 家庭暴力,C街,先生和太太双双遇害。 一名少女在墨特街的屋顶上遭到枪杀。 时间不太确定,小女孩在中央公园迷路了,白色的蕾丝衣领真漂亮。 他坐在房里,觉得愈来愈冷,但他依然继续读下去,直到听到露丝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我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你。她说。

艾略特护士把爸爸扶到轮椅上,妈妈和妹妹在病房里跑来跑去,忙着把水仙花收起来带回家。 艾略特护士,爸爸说:我会永远记得妳的悉心照顾,但我希望下次不要太快再见到妳。 我也是。她说,我的家人都在病房里,她看到大家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对小弟说:巴克利,你妈妈和姊姊双手都拿了东西,你来推轮椅。 巴克,慢慢推喔。爸爸说。 我看着他们四人慢慢穿过走廊,走向电梯,巴克利和爸爸走在前面,琳西和妈妈跟在后面,两人手上都是滴水的水仙花。 电梯缓缓下降,琳西盯着手上鲜黄的花朵,忽然记起大家第一次在玉米田为我举行追思仪式时,塞谬尔、霍尔和她看到一束黄色的水仙花,但不知道是谁把花放在那里。琳西看看水仙花,再看看妈妈,顿时了然于心。巴克利轻轻靠着琳西,爸爸坐在闪亮的轮椅上,看起来虽然疲倦,但显然很高兴可以回家。他们走到大厅,自动门一扇扇开启,我知道他们四人注定会在一起,也知道我应该让他们单独相处。

卢安娜削了一个又一个苹果,手被水泡得红肿,心中逐渐浮现出回避多年的念头。这些年来,她曾想要离婚,但始终不愿多想,昨晚看到儿子和露丝依偎在一起,她终于不再犹豫。她已经记不得上次和她先生一起上床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像鬼魂一样在家里游移,夜深人静时,他静悄悄地钻进被子里,有时几乎连被子都没弄皱。虽然他不像电视或报纸上所描述的坏先生,但他始终心不在焉,这却是最残酷的伤害。即使他回家和她一起坐在餐桌上,吃她所准备的食物,他依然心神恍惚,好像人根本不在这里。 她听到楼上浴室传来水声,她想再过一会儿,等到儿子和露丝梳洗完毕再叫他们下来。我妈刚打电话来道谢,先前她从加州打电话来询问状况,卢安娜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她特别打电话来说声谢谢。卢安娜决定等一下送个苹果派到沙蒙家。

卢安娜递了咖啡给雷和露丝,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她要雷陪她到沙蒙家一趟,她打算悄悄地把派放在沙蒙家门口。 哇,这好像考试作弊一样。露丝说。 卢安娜瞪了她一眼。 妈,对不起,雷说:昨天发生太多事,我们累坏了。说是这么说,但他怀疑母亲会相信昨天发生的事情吗? 卢安娜转身面向流理台,流理台上摆了两个刚烤好的派,她拿一个放在桌上,金黄的派皮上有几道缺口,缺口中冒出热腾腾的香气。要不要吃一块当早餐?她说。 哇,辛格太太,妳真是太棒了!露丝说。 卢安娜笑了笑。 赶快吃饱,换好衣服,你们两个都可以和我一道去。 露丝边看着雷边说:嗯,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我晚一点再来找你。 霍尔把鼓组拿过来给小弟,虽然离小弟十三岁生日还有好几星期,但霍尔和外婆都同意巴克利需要一组鼓。塞谬尔让琳西和巴克利单独到医院去接我爸妈,他没有跟着一起去。对大家而言,此次返家具有双重意义,不但爸爸出院,妈妈也回家了。妈妈在医院陪爸爸陪了整整四十八小时,在这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们和其他人的命运都起了变化。我现在知道,将来大家还会面临更多变化,谁也阻止不了生命的运转。

我知道现在喝酒还太早,外婆说:但我还是要问:男士们,你们想喝什么? 我以为我们要开香槟庆祝。塞谬尔说。 没错,但待会儿再开香槟,她说:现在是饭前小酌。 我想我不了,塞谬尔说:我喝琳西的就好了。 霍尔? 不了,我在教巴克利打鼓。 外婆虽然想说哪一个伟大的爵士乐手不是醉醺醺的,但她强迫自己把话压下去,改口问说:嗯,我帮你们倒三杯清净透明的开水如何? 说完她就走回厨房倒水。上了天堂之后,我比活着时更爱外婆。虽然我希望能告诉大家,外婆一回厨房就下定决心戒酒,但我很清楚外婆不会改变,她就是喜欢喝两杯,这已成为她的注册商标。如果她过世之后,人们只记得她醉醺醺地帮大家打气,那又如何呢?我就喜欢这样的外婆。

外婆把制冰盒从冷冻库拿到水槽边,倒出一大堆冰块,她在每个杯子里放了七个冰块,然后扭开水龙头,让水流到最冷为止。她奇怪的艾比盖儿、她心爱的女儿终于回来了。 她抬头看看窗外,朦胧之中,她发誓她看到一个小女孩,身穿和她年轻时同款式的衣服,坐在巴克利放园艺工具的小屋外,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小女孩一会儿就不见了,外婆甩甩头,把小女孩的影像抛在脑后,今天大家都忙,她最好不要提起这件事。 我看着车子驶进家门口,心想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时刻吗?全家终于团聚了,但大家不是为了我才回来,而是为了彼此才回到这个家。少了我,大家还是一家人。 在午后的阳光中,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比较瘦弱,但他眼中充满多年未见的满足。

妈妈的心情起起伏伏,心想说不定她熬得过这次返乡之旅。 他们四人同时下车,巴克利从后座走到前面搀扶爸爸,其实爸爸不需要他帮助,巴克利只是下意识地想保护爸爸,使他不要再受到妈妈伤害。琳西隔着车顶看着我们的小弟,她依然习惯性地保护他们两人,琳西、爸爸和巴克利相互扶持了这么久,三个人都放不下彼此。琳西一转头看到妈妈注视着她,鲜黄的水仙照亮了妈妈的脸庞。 怎么了? 妳和妳祖母简直是一个模样。妈妈说。 帮我提这些袋子。妹妹说。 她们走向后车厢,巴克利扶着爸爸走向门口。 琳西望着黑暗的车厢,有件事情她非弄清楚不可。 你会再伤害他吗? 我会尽我所能,绝不再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妈妈说:但我不能保证什么。

琳西抬起头来看她,琳西的眼神带着挑战的光芒,她这个孩子成长得太快,从警方宣布了我的死讯之后,琳西就成了大人;从那一天起,妈妈失去了她的大女儿,琳西也失去了姊姊。 我知道妳做了什么。 我会记得妳的警告。 琳西用力举起袋子。 她们同时听到巴克利的叫声,他冲出大门,像小孩一样兴奋地大喊:妳看霍尔给我什么! 他用力地敲打,一下、两下、三下,过了五分钟之后,只有霍尔脸上还带着笑容,其他人不禁想到未来只怕不得安宁了。 我想现在教他打鼓最好。外婆说,霍尔点头表示同意。 妈妈把水仙花递给外婆,她借口想上洗手间,转身走上二楼,大家都知道她想到我房里看看。 她像站在太平洋岸边一样,一个人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我的房间还是淡紫色,房里多了张外婆的摇椅,除此之外,所有的摆设都没变。

苏西,我爱妳。妈妈说。 我听爸爸说了好多次,但听到妈妈这么说,我整个人都呆住了。我现在才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不自觉地等着妈妈说这句话。她需要时间说服自己,想我、爱我没有关系,这样的思念不会毁了她,而我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毕竟,对我而言,时间算得了什么呢? 妈妈看到我以前的衣柜上放了一张照片,外婆把这张我帮妈妈拍的照片放在金色相框里,照片中的她脂粉未施,我趁大家还没有起来之前按下快门,偷偷地拍下妈妈神秘的一面。野生动物摄影家苏西.沙蒙所拍摄的女子,隔着笼罩在晨雾中的草坪凝视着远方,这就是我镜头下,神秘的艾比盖儿。 她用楼上的洗手间,把水开得哗哗响,弄乱架上的毛巾。一看到这些淡奶黄色毛巾,她马上就知道毛巾是外婆选的,她觉得这种颜色非常不切实际,把姓名缩写绣在毛巾上也没什么意义,但她转念一想,这些年来她向来实事求是,但这种生活态度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的母亲虽然有时喝得醉醺醺,但充满了爱心,个性虽然浮华,但活得实实在在。如果她能接受人死不能复生的事实,为什么她不能学着接受尚在人间的亲人呢?

浴室、浴缸、或是水龙头周围都看不到我的身影,我不在妈妈上方的镜子附近徘徊,也没有缩小身子,躲在巴克利或琳西的牙刷上。但这些年来,我每天都想着:大家都好吗?我爸妈会复合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巴克利什么时候才会把心事告诉大家?爸爸的心脏病真的痊愈了吗?我从未停止想念他们,也希望他们不要忘了我。尽管岁月飞逝,我知道我会一直惦记着他们,也知道他们会永远惦记着我。 霍尔在楼下握着巴克利的手腕,教他怎样用鼓棒:像这样轻轻滑过鼓面就好。 巴克利照着做,然后抬头看看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琳西。 巴克,好酷喔。我妹妹说。 听起来好像响尾蛇。 霍尔非常满意,没错,就是这样。他说,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他和巴克利同台演出的样子。 妈妈走回楼下,一进客厅,她先看爸爸一眼,悄悄地向他示意说她还好,内心虽然百感交集,但她支持得住。 好了,大家注意,外婆从厨房大喊:塞谬尔有件事要宣布,大家坐好! 每个人听了都不禁大笑,但气氛依然有点尴尬。虽然每个人都期待像这样全家团聚的时刻,但聚在一起却不知如何是好。塞谬尔和外婆走进客厅,外婆端着一个摆了高脚酒杯的盘子,等着帮大家斟满香槟,塞谬尔很快地瞄了琳西一眼。 外婆会帮我为大家斟酒。他说。 这她最内行。妈妈说。 艾比盖儿?外婆说。 嗯? 随便妳怎么说,只要妳开心就好,我很高兴妳回来了。 帮大家倒酒吧,塞谬尔。爸爸说。 我很高兴和你们大家在一起。 霍尔知道他弟弟还有话要说:喂,大演说家,你还没说完呢!巴克,来一点鼓声吧。这次霍尔让巴克利自己打鼓,我小弟拿起鼓棒为塞谬尔打气。 我想说的是,我很高兴沙蒙太太回来了,沙蒙先生也回家了。嗯,我很高兴我有荣幸娶你们这个漂亮的女儿。 说得好!说得好!爸爸说。 妈妈站起来帮外婆端盘子,然后她们一起把酒杯递给大家。 我看着家人啜饮香槟,想着他们在我生前与死后所经历的一切。塞谬尔向前跨一步,在全家人的注视下勇敢地吻了琳西。我看着他们,往事历历在目,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的死引发了这些改变,有些改变平淡无奇,有些改变的代价相当高昂,但我过世之后所发生的每件事情,几乎件件具有特殊意义。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像绵延伸展的美丽骨干一样,把大家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没有我,他们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我终于开始认清这一点。我的死或许让他们的生活失序,但假以时日,生命终将长出新的骨干,在不可知的未来,他们一定能重拾圆满的生活。我现在终于知道,我的性命造就了这样神奇的生命循环。 爸爸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儿,另一个女儿的朦胧身影终于消失无踪。 霍尔答应小弟晚餐后继续教他打鼓,小弟听了才把鼓棒收起来。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进饭厅,塞谬尔和外婆在餐桌上摆了精美的碗盘,桌上放了外婆的拿手餐点:Stouffer's冷冻义大利面和Sara Lee冷冻起司蛋糕。 外面有人,霍尔隔着窗户看到一个人,啊,雷.辛格在外面! 请他进来吧。我妈说。 他要走了。 除了爸爸和外婆留在饭厅之外,其他人都跑到外面追雷。 嘿,雷!霍尔大叫,他一开门差点踩到摆在门口的派,等一下。 雷转身,他母亲在车里等他,车子的引擎还开着。 我们不想打扰你们。雷对霍尔说,琳西、塞谬尔、巴克利、和一个他认得出是沙蒙太太的女人全都挤在大门口。 卢安娜在那里吗?妈妈大喊,请她进来坐嘛。 没关系,真的不用麻烦。他站在原地不动,他心想:苏西在看着我们吗? 琳西和塞谬尔朝着雷走过来。 此时,妈妈已经走过门口的车道,靠在车窗旁和卢安娜说话。 雷瞄了他妈妈一眼,卢安娜正打开车门,准备走到屋里,除了派之外,我和雷什么都吃。她对我妈说,两人一起走向大门口。 辛格博士还在工作吗?我妈问道。 他什么时候都在工作,卢安娜说,她看着雷和琳西、塞谬尔一起走进屋里,妳哪天再过来和我一起抽几口冲鼻的香烟吧?她说。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我妈说。 雷,欢迎,欢迎,请坐。爸爸说,他看着雷穿过客厅走进来,这个男孩曾经爱上他的女儿,他心里一直对雷有种特殊的感情。大家还没来得及坐下,巴克利忽然跑过来坐在爸爸身边的椅子上。 琳西和塞谬尔从客厅搬来两张椅子,在餐具柜旁边坐了下来,卢安娜坐在我妈和外婆中间,霍尔一个人坐在房间另一头。 此时,我终于领悟到他们感觉不出我走了,正如他们感觉不到我来了一样。尽管有时我拼命在房里盘旋,他们依然看不到我。巴克利觉得我跟他说过话,即使我不记得说了什么或什至有没有说话,对巴克利而言,大姊确实曾陪他聊天。这些年来我活在大家的思念中,大家要我什么时候出现,我就照着他们想像的出现在眼前。 露丝又来到玉米田里。所有我心爱的人都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走向玉米田。她始终感觉得到我的存在,也会永远惦记着我。我知道她的心意,但我却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露丝当年是个受到鬼魂纠缠的女孩,现在则是个被鬼魂所围绕的女子。当年是情非得已,现在则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说出我的生与我的死,即使每次只对一个人说也无妨。 卢安娜和雷在我家待到很晚,塞谬尔大谈他和琳西在30号公路旁找到的老房子,他向我妈详细描述房子的模样,还详述他怎样想到要向琳西求婚,结婚之后打算和琳西一起住在那里。雷听着听着问塞谬尔说:你说的那栋房子,天花板上是不是有个大洞,大门上方还有几扇很漂亮的玻璃窗? 没错,塞谬尔说,爸爸听了显得有点担心,沙蒙先生,请不要担心,我保证一定把房子修好。 那栋房子是露丝爸爸的。雷说。 每个人听了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雷继续说。 他贷款买了一些还没有被拆掉的老房子,我想他打算重新整修这些房子。雷说。 天啊。塞谬尔说。 我随即消失无踪。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